第一百零九章 慰怯心苏官人自请替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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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儿用袖子抹了下嘴,拍了拍手,心满意足的说道:“昨夜睡糊涂了,咱们在街上看完彩楼回去不就睡了?”

  听她如此说,林赛玉松了口气,也有几分不确定的疑惑,英儿拿来篦子举着小镜子与她照着梳了头,见镜子里的人睡得肿了脸也肿着眼,不由吐了吐舌头道:“丑死了!”英儿便咯咯笑,盯着她的眼看说道:“果真丑的很!”

  正说笑着,听苏锦南在外问道:“大娘子可是醒了?”

  英儿便忙掀了帘子,林赛玉自惭形秽又思虑昨晚失态必被他见了,更觉丢人忙转了脸向里,不敢教他看见,听英儿说与他道醒了,又说肚子饿。

  “如此,再行一刻,寻个落脚的地方,咱们歇息一时。”苏锦南说道,一面不自觉的扫了那妇人一眼,见她扭着脸点了点头,知是因昨夜之事而尴尬,便不再多言,大马前行安排去了,到了小镇,苏锦南一路从街头看到街尾,也没看到有中意的铺面,林赛玉与英儿扒着车帘子看的实在不住了,齐声招呼他道:“大官人,寻个干净铺子就行,咱们又不吃饭。”

  苏锦南这才换了心思,寻了一间干净的茶铺,此时午时正热,人人在家闭门关户,茶铺子里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粗衣老妪,正倚在椅子上打瞌睡,手里犹自拿着一块方巾,听得车马声惊醒过来,乍见一骑高头大马,上面一人穿着凉鞋净袜上好青丝绢袍站在铺前,身旁散着衣帽整齐的随从,唬的一跳,忙忙的接了过来,询问道:“大官人,可要吃茶?”

  一面忙忙的将几张长凳用方巾抹了,又见大马车上跳下来两个女子,均是白绢素衣,不施粉黛面带倦容正要再看,听那大官人说道:“点浓浓的茶来。”忙应着去了,不多时就端上浓浓点了十几盏葱茶分与众人,正忙碌间,听女子在身后道:“大娘,借你的水湿把脸可方便?”忙不迭的点头,转身可能是那一个瘦高的女子,用袖子掩了半张脸,眨着两只略微红肿的眼看向她。

  “有的,有的,大娘子随老身来。”老婆子说道,忙带着走向次妇人走向后面。

  林赛玉借着婆子的铜盆洗了脸,对这小镜子略施了粉黛,见还是遮不住眼上的青肿,响了想便对那正悄悄打量自己的婆子,道:“大娘,可能煮两个热热的鸡蛋来?”

  “有,有,老身这里是分茶店,备的各色吃食,大娘子稍等,老身这就煮了去。”婆子忙点头应了,见那妇人净了面,倦态尽消,此时冲自己展颜一笑,看上去格外端庄大方,暗道如此倒也配得上那大官人。

  林赛玉从铺后出来,见英儿正坐在苏锦南一桌,不知道说了什么,正嘎嘎笑着,犹疑该不该坐过去,被英儿看见了,招手道:“大娘子来这里坐。”只得走了过去。

  “再过两日就到了京城了,我正要与大娘子说,”苏锦南见那妇人将凳子扯了,轻轻坐在对面,不由将身子端正了几分,就见那妇人抬眼看向自己,忽又低下头去,知道她是羞了,不由想那日自己说的话,她可听到了?这样一想,面上也不由热起来,瞧着那妇人,也忘了说话。

  “大官人要说什么?”英儿捡了桌上笑面果食吃,正要听说话时却又无声,抬眼看了苏锦南一眼,见他目光停在林赛玉身上,不由咕哝道,“你看大姐儿做什么?可是脸儿没洗干净?”一面也探着去看,林赛尔听了脸又红了几分,抬头也不是低头更不是,幸亏那茶婆用碗盛了两个热热的鸡蛋送过来,忙拿出帕子接过,包住在眼上滚滚,引得英儿好奇不已。

  “哎呀,果真好多了。”待看到拿下鸡蛋,林赛玉眼下青带消了一半,英儿拍手叫道,一行拿过帕子,将鸡蛋也放自己眼上,笑着玩。

  “大官人,要说什么?”林赛玉便任她玩去,一面看向苏锦南问道,见苏锦南的视线停在英儿身上,顺着一看便忙咳了声,道,“那日,忘了还给大官人,待我洗洗了就给你。”原本她并不习惯随身带着帕子,那一日田里接了苏锦南的擦汗,就随手掖起来,也不怎么注意就一直随身用着,此时被苏锦南这样一看,更添了几分尴尬。

  “那个,无妨。”苏锦南咳了一声,见这妇人脸上似笑非笑,较之往日多了许多小女儿情态,暗道那日的话她必是听到了,一丝酸甜便散在心头,她可是……应了?正走神间,听那妇人提高声音唤道:“大官人?”忙凝神看见妇人带着几分探询不解看过来,神情与往日并无不同,滚热的心即可又沉寂了下去,吃了一口茶才道:“我原本要与你说,英儿要嫁的是我家的人,不如让我带了她上门求了刘老夫人,如此,才不失礼,大娘子说可好?”

  林赛玉一愣,明白他的心思,是为了避免自己见了刘家的人不好受,吸了吸鼻子,点头道:“倒也说得过去,那就麻烦大官人了。”  苏锦南没料到她这就应了,惊讶的看了她几眼,见她面上虽有一丝波动,但仍带了几分小怡,心里松了口气,欢喜道:“我带英儿要了回来,就接了全哥,咱们不需再次多停留就回江宁去。”

  林赛玉见他面上欢喜,也感激他的体贴,心里的话迟疑了一下,张了张口还是咽了下去,吃过茶,众人盯着毒日继续赶路,好在一路上树木成荫,少了几分辛苦。

  因近几日天气热得厉害,一向不在家里呆的李二爷也一反常态的足不出户了,整日在自家的大好花园子里饮酒作诗,写字画画,又招待了许多亲朋好友,请了城里当红的行首,说笑弹唱,好不自在。

  因请了外边唱的,又来了男客,家里这些女人们便只得闷在内院,眼巴巴的听着外边热闹,一个个坐立不安,独董娟娘与月娘两人坐在廊下,安静的下棋。

  “好容易盼的爷在家,反而比不在家时更难见一面。”正掐了凤仙花染指甲的一个侍妾抱怨道,一面斜了眼廊下的正头娘子,“人说是个好性,我看到是个死性!如今连个孩儿也养不得,也不急,真跟庙里的菩萨一般,瞪着吃香火过活呢!”

  旁边拿盘子接汁的侍妾听见了,吐了口闷气,低声道:“你就知足吧,如今少不得你驰创,还有甚可抱怨?仔细哪一句惹恼了阎王,可不是打几下就能了的,有你哭的。”

  说的那侍妾哆嗦了两下,用才染的两根手指,指了指芭蕉叶下安静的两个娘子,低声道:“你瞧见没?拿头发盖着呢,打的好一块青……”说着忽见一个穿着娇红褙子,挑线裙子的女子笑嘻嘻的打画廊下走了过去,忙摇着身旁侍妾的手,往那边指着道,“只因为撞了爷跟她说话……。”

  许是感觉到有人的注视,摇着团扇慢慢走着的青儿不由止了脚步,透过叠叠章章藤藤曼曼的葡萄架子,看到那一堆锦衣亮衫珠翠满头忧闷寂寞的女人,不由嗤了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终有一日,你也如此这般……我才平了心……”沿着九曲画廊走了出去,就到了花园子,抬眼看到只穿着丝袍的李蓉按一个大红衣的行首在角亭子里,口吐丁香舌融甜唾混在一处,忙转身避到一边,李蓉看见了丢下那行首走了过来。

  “铺上人说,明日就到了角子门了!”青儿笑嘻嘻的说道,看李蓉衣衫不整,露出半边胸膛,自己羞红了脸,忙转开视线,忍不住笑道:“如是让她进了门,爷只怕再享不得这般乐趣,依我说,二爷何苦寻这个麻烦?”

  李蓉整着衣衫,笑道:“有了她,丢了她们也值得……”说着冷了冷面容,看着低头缴着帕子的青儿,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上了你家大官人的床,再迟一刻……”说着伸手向后一指,那里坐着四五个行首,正跟一桌子男客调笑吃酒,“这日子你也过过去……”

  青儿随着她的目光看了去,不由打个寒战,几乎要扯烂手里的帕子,还没连声应着,李蓉已经越过她大步而去。

  天还未亮时,川流不息的汴水河里已经是船流如织,光着膀子划橹的船工,齐声吆喝着用劲搏浪,将载满货物的船往那似远似近的京城中划去,宽宽的河边,尚算寂静的大路上,载着林赛玉主仆的马车正不紧不慢的行驶着,因为想到即刻就能与这妇人归家去,苏锦南半点不觉疲倦,催马走在最前方,伴着忽远忽近的号声,睡梦中的林赛玉不时皱起眉头,困扎在梦境之中,奔跑在一片迷雾中,突然发现四周大亮,人来人往,而自己却赤身裸体站立于大街之上。

  “大姐儿,大姐儿!梦魇了!”英儿在她脸上啪啪打了两下,让林赛玉猛地睁开眼,才发现大汗淋漓,双手揉摺了衣襟。

  “我不进城!我不进城!我要回家去!”林赛玉坐起来,耐不住满心的焦虑,拍着车喊道,这样子吓坏了英儿,掀开车帘子就喊大官人,刚喊了一声,忽地咦了声,回身抓着林赛玉一阵猛摇,喊道,“大姐儿,你看,你看,阿沅接我们来了!”

  林赛玉被摇的头晕目眩,几乎一口吐出来,努力睁着眼向外看去,透过蒙蒙的晨雾,果然见一身亮丽桃红衫的阿沅,提着翠蓝裙子小步跑了过来。

  

  第一百一拾章 为绝念阿沅姐暗瞒刘家事

  听着一声报晓,汴京城的大门徐徐打开,已经在城门下等候多时的经济行贩,纷纷挑起盐担,涌进城内,开始为一天的生计而忙碌,而在更远处,挑担推车的更多人接连而来,伴着混杂在人流中,逆向而行的报晓头陀念念着卯时天色晴明的绵远声音,奔向汴京城内。

  苏家随从拥着马车吱吱呀呀的跟着那头陀一起,小心的避开人流,沿着官路向城西而去,行了不到二里地,就停在一处好宅院跟前,车帘子掀开,英儿最先跳了下来,打量这有着青青院墙的三晋四合院,不由吐吐舌头,冲正扶着林赛玉下车的阿沅道:“阿沅姐,你如今成了财主了!”

  阿沅笑着也不理她,自己几步上前开了院门,英儿抬脚跑了进去,越过大影壁,阿沅便说道:“我这里也不住,因此没收拾,过午我便送铺盖过来,你们也睡不得多久,我今日就去那刘家,不时就能拿了英儿的卖身契来,你们好早早跟了苏大官人回去。”

  林赛玉打量着院子,见院落整洁,迎面五间厢房雕梁画柱,院中栽着大树,撇下一大片绿荫,跟着阿沅进了屋内,听见她的话,便笑道:“好小气,不留我们吃杯你的喜酒?”

  阿沅一面指挥着苏家的随从将林赛玉车上的包袱安置,一面说道:“吃酒?今晚我来了,陪你吃个够可好?只要我在便是给我吃的喜酒,不拘非是那一日!”看着东西摆好,又嘱咐那随从道,“告诉你们大官人,这里不用操心,只忙自己的去,若无旁的事,明日就可以走了。”那随从忙应着,又冲林赛玉拜了拜告辞,便听的外边马蹄声响远去了。

  林赛玉待要拉她说说别后的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阿沅却看也不看她,抓住四处乱看的英儿,说道:“快跟我去,趁着那一家人都在家,快些说了,快些回。”

  英儿心内胆怯,忙去看林赛玉,一面冲阿沅讨好的笑道:“好姐姐,大姐儿好容易来一趟,去看看又如何?”

  林赛玉停了,一手捻着另一个袖口,便慢慢的站起来,听阿沅冷笑一声,道:“去?去看怎的?人家如今夫妻和睦,婆媳相亲,说不上的乐活,你偏要去扫了人家的兴?坏了人家的情儿?”说着看了林赛玉一眼,林赛玉便笑了一笑,挨着凳子又慢慢坐回去,说道:“我……自是不去的……”

  英儿嘟着嘴无法,又说道:“我肚子饿,还没吃饭!”阿沅将她一拉,扯着就往外走,口中道:“坐了车,如今早市未散,我带你去吃新做的热腾腾香喷喷的孟兰饼馅,可好过你在这里吃那放久了的冷糕子?”一行说人已经走到院子中间,看林赛玉几步跟了出去,便道,“大姐儿,后院有灶火,只是没有米面,你自去热了那冷糕点吃,午后我再请你吃好的。”

  林赛玉点头应了,看着他们抬脚就要绕过大影壁,忙唤道“阿沅”,阿沅便瞪着眼停了脚步,道:“怎的?有甚话要说?”

  林赛玉只得咽了口水,道:“到那里好好说,别跟他们吵……为了英儿的良缘,他们断不是那狠心肠的人……”

  阿沅哼了声,也不说话抬脚又走,听林赛玉又唤她,再忍不住猛回身叉腰竖眉道:“还有甚说的?当日走的那样痛快,今日又待罗嗦什么!”

  林赛玉被她这一喝,不由闭了嘴,垂了眼帘,半日无语慢慢转回身去,那阿沅挑着眉看了她这样子,吐出一口闷气,说道:“你若是舍不得,当日就该忍了,你既然当日不忍,便该放了这心,自有那通天的大路去,你何苦在这一条路上走到死?纵使你们当日千般的好,如今也是两不相干的路人,大姐儿,你原本是个伶俐人,莫教我阿沅小瞧了去!也莫教这世人小瞧了去!如今的你,上有娘娘官家护着,下有百姓们敬着,又有那济民扶众的好本事,偏一心困住,蒙了这眼儿,非得是亲者痛仇者快才罢?”

  英儿听的只咬手,瞪眼道:“哎呀,姐儿说的这长的话,我怎的半句听不懂?”引得林赛玉扑哧笑了,转过身道:“阿沅,多谢你,我晓得这些,只是想问一句。”说着咬了咬下唇,“你告我一句实话,刘老妇人……和他都好吧?”

  阿沅吐了口气,目光在那妇人脸上转了又转,见她果真面相平和,无惶恐失措之状,便舒了口气,垂了眼转身去,口中道:“他们自己选的日子,自然过得好……”说着拉着英儿转过影壁,听的门栓响动车吱吱呀呀的远去了,林赛玉这才慢慢走下来,到了门边伸手拉了拉,不由苦笑了一下,那阿沅竟将门从外边拴了,摇头道:“我晓得,我自是放的下心思,只是不放心……”

  马车吱吱呀呀的沿着原路又走向城内,坐在车里的阿沅一反常态的不言不语,英儿一向怕她,但因为心内忐忑,皱着脸不时的嘟嚷道不放我怎么办阿沅姐儿你可要帮我云云,阿沅也不理她,让英儿心里更没了底气,几乎要哭踹,说道:“不如叫了大姐儿来吧,奶奶最是喜欢她,必然听她的话……”

  阿沅大怒,一巴掌拍掉她的手,戳着头道:“贼作死的短寿命,只顾自家的奴才!大姐儿什么心性你还不知道?巴巴的勾引着她来这里!为了你的好姻缘,就要断了她的好路不成?”吓得英儿放声大哭,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往日阿沅也是常常训她,但还从没这样凶恶过,又听阿沅接着骂道,“……早该卖了你这没心肺的奴才!”不由吓得叩头道,“大姐儿,我错了,你但凡饶了我这一遭,再不敢撺掇大姐儿为我东奔西走。”说着掩面大哭。

  阿沅喘着气,拍了几下车,才按下那满腔的怒火,看英儿叩头认错,便不再骂了,静了片刻说道:“你记得,今日你在刘家看到任何事,都不得给大姐儿说,但凡说了一字,我阿沅就能使人偷了你,叫你这一辈子也别想得什么良缘!”

  英儿听了带着几分愕然抬起图,脸上满是泪水,瞪眼道:“姐姐,刘家出了什么事……”

  刘家出了什么事?这一日的刘家还真什么事也没有,自刘小虎上朝去了,张四打扫了院内门前,因中元节就要到了,看了几眼街上人家将搭了高三五尺的竹竿,正在做孟兰盆,因听院内脚步声响,知道后院的宋玉楼出来了,便回身进去,关了院门。

  “老爹,午后你记得去买洗手花,奶奶要的。”丫头绿玉走近几步说道,张四点头应了,看着她快跑几步,跟着才梳妆了的宋玉楼进了刘氏的屋子,不多时,见开了四面窗,绿玉掩着鼻子拎了马桶出来到后院井上洗刷去了,听那妇人在内柔声道:“娘,你可要吃些什么?点了二陈汤可好?”不听见刘氏说的什么,也不见宋玉楼出来。

  又听得那妇人柔声道,“娘,我去街上买练叶,我唤婆子过来你使唤可好?”听刘氏恩了一声,门帘响动,一脸喜色的宋玉楼晃着走出来,四下看不见绿玉,张口就骂“死蹄子,错眼不见就挺尸去了……”,骂了一句又忙掩了嘴,走到窗子下,探看刘氏,回身看到张四在一旁佝偻身子收拾院子,拉下脸说道:“后院的柴快没了,记得劈去……一条狗儿便能看门守户……闲的你白吃饭……”

  张四只做听不见,弯着身子往后院去,听的门被拍了几下,有女声道:“老爹,开门。”

  宋玉楼认得这个声音,顿时变了脸色,尖着嗓子道:“大白日的,哪里的鬼来敲门!绿玉,取了灶里的灰,撒出去!”

  话音刚落,就听门咚的一声,掩着的门被一脚踢开了,阿沅叉着腰站在那里,身后英儿探着头。

  “哎呀,私闯我们的家,张四,拉她见官去!”宋玉楼几步迈下台阶,冷着脸说道,听那阿沅哧了一笑,用那细眼从下到上看了看自己,笑道:“宋娘子好大的火气?可是有了心火,怎失了往日的端庄?仔细旁人看见了,丢了官家夫人的脸面。”

  只要这个小蹄子一说话,就能气的她喘不上气,宋玉楼几乎咬碎了银牙,正闷了几日的火气排解不得,张口要骂,听刘氏在屋内道:“可是阿沅来了?请进来吧。”只得生生咽了一口气,看那阿沅应了声,一面笑道:“奶奶,你看谁来看你了,”一面拉着英儿往屋内走去,就听刘氏在屋内咚的一声,似乎跌下了床,颤声道:“谁?谁来……”

  听到声音,慌得阿沅忙跑几步进了屋子,屋子里较上一次来干净了许多,只不过依旧灰蒙蒙的无生气,看刘氏果真跌在床下,打翻了旁边小桌子上的水碗,湿了半边裤,正扶着床往起站。

  “哎呀,奶奶!”英儿徒然见了刘氏的模样,惊讶的不敢相认,失声惊叫,再看到刘氏哆嗦着右手,抱着右腿,吃力的起身,便哇的一声哭起来,几步跪了过去,道,“奶奶,你怎的病成这样子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谢心意曹大姐拜别归故里

  拉起在刘家门前再次跪拜三下的英儿,走出去好远,还可以看见张四站在门首凝望,阿沅不由叹了口气,说道:“他到底是念着大姐儿的恩,替她尽着一份心,不然,哪里去不得。”

  马车得得穿过窄窄的街巷,此时的英儿并没有因为达成心愿而欢喜溢表,揉着肿泡眼,用浓浓的鼻音道:“奶奶的病,就治不得了么?老爷他请不来皇宫里的好医官么?”

  阿沅的心情如今大好,往日呱噪的满街的叫卖声听在耳内,只觉得是鸟喧华枝一般动听,倚在车窗口,一面随口答道:“医病不医命,请来天皇老子也没得救。”看见车行到潘楼子街,指着那乳酪张家的招牌拍着车招呼车夫道:“在那里停停。”

  因为近中元节买果食种生花果的人比往日更多,东京的街巷均是狭小的格局,赶了几遍车也进不去,阿沅便让他停在一旁,拉着愁眉苦脸的英儿下来。

  “你宽心,那病也要不得命,不过是好好养着罢了,人家刘家不缺钱财,你放宽了心,好好嫁人去吧。”阿沅抿嘴一笑,在英儿头上拍了一拍,紧接着她在人群中穿梭。

  “阿沅大姐儿来了!”乳酪张家的小厮认得她,挥着手招呼,“大姐儿要什么?小的去给你包起来!”

  阿沅笑道:“要你们新做的百味羹、头羹、新法鹌子羹,再加上两熟紫苏鱼、假蛤蜊、白肉夹面子茸割肉,将那西川乳糖、狮子糖、霜蜂儿各包一斤,烦小哥再打了清风楼的玉髓装一壶。”她口齿伶俐声音清脆一行说,那面前的小厮亮着惯于吆喝的好嗓子一一重复,引得过往人看过来,暗思这谁家的姐儿,好伶俐的模样。

  接过阿沅抛来的一块银钱,小厮喝诺而去,英儿头一次进着这样的地方,好奇的乱看,见店中上下足有四层,食客仆役来往不绝,门首不时有腰系青花布的手巾绾危髻的妇人,以及白虔布青花手小子捧着白磁缸子探进头来,被店门首的小厮即刻轰了出去,正乱着,阿沅要的已经包好,小厮亲自提了送她们出去。

  “大姐儿,这里是新来的蛤蜊、好蟹,炒了的,权当给大姐儿的贺礼!”小厮笑着说道,一面递上包子,阿沅上了车,回身笑道:“好油嘴!怎的小气,如此就打发了我?”说的那小厮只笑,道:“大姐儿看得起,那日咱们都去府上讨杯酒吃,亲送了大姐儿爱吃的燠鸭可好?”离了街市,英儿看着满车的吃食,闻着扑鼻的香气,耐不住口水四流,一面看着阿沅道:“大姐儿,你在这里真是吃得开。”

  阿沅扑哧笑了,说道:“哪里是我吃得开,这身家吃的开罢了。”看马车穿过新宋门出城,一路东去,走在那汴河大堤上,天已是正午,果真是个丽日晴云的好天,只觉得神清气爽,掩不住笑意绵绵。

  “我来问你,大姐儿跟那大官人可是插定了?”解决的压在心头的难题,阿沅才想起另一事,忙忙问道。  英儿摸摸头,一脸不解,道:“插定?大姐儿怎么会跟大官人家插定?”

  阿沅被她说的一愣,暗看那大官人的模样,眼里柔情蜜意,脸上春风得意,好似做了新郎倌一般,却原来是尚未表明?阿沅并不熟悉苏锦南,忙拉着英儿细细问了,待听到“死了的浑家李氏,是京里的大官李蓉的姐姐”便将脸拉了下来。

  “跟他有关系?”阿沅嘴里自言道,看英儿蒙蒙点头,也不再听她说的什么大官人的娘到我们家来闹,好似我们欠了她一般要大姐儿定会江宁云云,拍着她的手道,“你回去休催着大姐儿走,等大姐儿说话。”

  英儿忙点头应了,迟疑片刻怯怯道:“奶奶那样子……”话刚出口就被阿沅打在头上,顿时吓得缩头不敢言,听阿沅冷声道:“你自吐一个字试试去,你方才也看到了,我阿沅在京中混的如何,不拘喊了街上哪一个闲汉,任你有天皇老子保着,也能将你卖了去!”忙捂着头道,“我不敢,我不敢乱说话的。”

  马车里一反常态的安静,连夜赶路疲惫不堪的车夫因听见车里那姐儿这句话,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暗道天子脚下的人事真是不一般,看上去这么俊俏的一个姐儿,心思竟这般狠利,当下打起一百倍的精神,只怕出了差错,自己为了挣着一趟银子,别连家也回不得,没想自己是打起了精神,但迎面来的马儿却失心疯了一半,差点撞了,吓得他操着南音骂了几句,看那人理也不理径直去了。

  “赶着投胎去!”车夫嘟囔一句,忽想起如今快到了中元节,只觉得脖子发冷,忙啐了两口念了几句佛语赶车前行。

  而那个赶着投胎的人纵马狂奔入城,穿街过巷直奔到深门高楼的李府门前,跳下马忙忙的沿着角门进去了,穿过夹道越过厢房,就来到一处挂着“碧草轩”的三间正房前,院子里站着一溜婢女,各各垂头屏气不敢言,看到他来了,屋门口的一个小童松了一口气般,忙迎过来低声道:“庞三,如何?你可找到了?”

  被唤作庞三的人忙点了头,一众侍从见了均松了口气,听李蓉在内含气道:“还不滚进来!等爷请你呢!”庞三忙滚了进去。

  屋内散落一地碎瓷,庞三也顾不得踩了上去,躬身低头道:“大人,问到了,在城外梁园沈老爷的旧院子里住着。”

  李蓉这才露出笑脸,站起身来抓起搭在架子上的外衣还未穿,就听有女子带着几分惊慌道:“二爷,二爷。”认的是青儿的声音,便退了下人,让她进来。  “二爷,我们爷连午饭也不吃,这就要走了,老夫人留不住。”青儿进来就说,连礼都顾不得,李蓉面色青了青,咬牙道:“今日我是犯太岁!”说罢也不穿衣,绕过大屏风,穿过后门向内宅去了,迎头碰上董娟娘捧着新做的织金大袍走过来,见到他忙道:“不出门?又要哪里去?”被李蓉伸手推到一边,踩了一脚湿泥,四周丫环们见了,都低了头作没看到。

  “姐姐。”月娘从身后赶了过来,忙拉她到青石路上,见四周低头偷笑的丫环们,便将脸一拉,喝道,“滚。”丫环们便哄的散了,隐隐听她们切了声交头接耳道充什么主子娘不过是个摆设罢了,只气的脸煞白。  “今日他又是合哪里的气了?一大早就摔桌子砸碗的?”董娟娘面上丝毫不动,一面将脚在石上蹭去了泥,一面说道,“你如今也是大了,怎的性子燥了?跟那些丫头们生什么气。”

  月娘喘了几口气,才垂下眼,伸手扶着董娟娘慢慢向宅内走去,见四周无人,便低声道:“我听小厮们说,原本兴冲冲去接那人,不想被人抢在前头,如今竟不知道住在哪里!”

  董娟娘听的一愣,带着几分笑意道:“这又是哪个痴情的?”

  月娘被她说的一笑,又皱起眉道:“说起来咱们认的,姐姐还记得那个如今在宰相大人家的阿沅么?”

  董娟娘怔了怔,复又点头道:“如此正是,除了她也没旁的人该如此,听说这小丫头可是个小财主呢,光宅院就有两三处。”

  月娘便笑了,说道:“可不是,咱们那个大姐夫,也没被允许相送,知道的下人们也都到铺子上去了,这不派出去几回人,才找的……”伸手架开垂下的繁花似锦的一株海棠枝,二人就转过堂院,跨进角门,向那一眼望去依旧层层叠叠的内宅而去,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一阵清亮的孩童的笑声穿过夹道,苏锦南抱着张着手,举着一串花钟的全哥迈出内宅院门,身后李老夫人抹着眼泪紧紧送着,口中道:“我的心肝,过了生辰,可要再来。”一面拍着满脸焦虑的青儿道,“姐儿,你可记得,提醒你家那老东西,若是我的乖乖掉了半斤肉,我带人打烂她的家!”

  青儿尴尬的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看前面苏锦南似乎没听见一般,忙躲开老夫人的手,追了上去。

  “舅舅舅舅。”全哥挥着手冲慢慢中上来的李蓉笑,李蓉原本沉着的脸,缓了几分,走过去几步,摇着全哥伸出的手,慢慢道,“全哥乖,舅舅过些日子就看你去,不怕你爹娶了后娘……”

  苏锦南脸色一僵,看了李蓉一眼,见他正冷眼看自己,张了张嘴,又待说什么,却见李蓉移开视线,从他怀里抱走全哥当先向外走去。

  “蓉哥,她必不会亏待了全哥,你也认得……”苏锦南与跟上几步,思索片刻开口说道,就见那李蓉猛地回头,用他从未见过的阴鹜神情看过来,只看得他嘎然停了口。

  “你来这里做什么?”青儿猛的一大嗓门,喊得已经走到门口的苏锦南与李蓉都是一惊,回过神,各自掩了神色,才看到门前站着苏家的几个随从并一个抓髻青衣丫头,抱着包袱,皱着脸站在一旁。

  “英儿?可是没要来?大娘子呢?是不是到……”苏锦南心里一惊,几步走了下去,看四周没有林赛玉的身影,便急急问道。

  “不是,大姐儿要你带我回江宁,她回成安去了。”英儿吸吸鼻子,揉揉显然哭过的眼,这话如同一声炸雷,让当场的一人狂喜二人惊,英儿说完这话,就觉得身边卷起一阵旋风般,同时马声长嘶,等她揉阗眼看尘埃落定时,身边的苏锦南并李蓉都不见了,只有抱着全哥的青儿一脸欢喜的看着她。

  “英儿啊,你要嫁到我们家了啊?咱们可真是有缘。”

  英儿因为苏老夫人的缘故,对苏家的女人们一概没好感,听了将嘴一撇道:“你们家?你家是哪家还不一定呢!”一面打量她几眼,道:“你这年纪,也该嫁人了,看你这样子,不过是配个小子而已,我们可是不一样的。”说着炫耀般从袖子里拿出卖身契晃了晃。

  青儿几乎气得翻白眼跌倒,狠狠啐了一口,再不理她抱着全哥进了门房。

  此时的林赛玉已走出汴京三四里地了,因午后炎热,便打开了车帘,吹着并不能缓解热意的风,同那车夫说话,路上来往行人不断,手中多是拿着中元节拜祭之物,在远处可见村舍,路旁坟头都添了新土。

  因听林赛玉谢他劳累赶路,车夫一面伸手掂了掂那位大姐儿给的格外谢钱,将马车赶得飞快,一面说道:“大娘子哪里的话,吃的这碗饭,自然做咱的本分事。”

  林赛玉听了点头一笑,道:“你说的是,做自己的本分事。”说着探身看了路旁绵延的地里,如今小麦已经收了,田中多是长势正好的水稻以及大豆,虽然天气炎热,但有不少农人在地里忙活。

  “家里想必也种了稻子,如今正是关乎高产与否的好时期,回去后配些肥,再耕了一遍,就可以轻松一段,办好买山的手续,嗯……大叔,”林赛玉喃喃自语,想到兴起,忙问那车夫道,“你可知道哪里有果树卖?”

  车夫呵呵笑了,说道:“哪里卖果子我倒是知道,端的是怎么长出来的,却是不晓得。”林赛玉也想到自己问错了人,咧着嘴笑了,忽听身后马蹄声在作越来越近,似是急着赶路,不由回头看去,就见苏锦南与李蓉一前一后骑马赶上来,忙让车夫停了。

  “李大人,大官人。”不待他们走近,林赛玉就打马车上跳下来,冲二人远远招手,并施礼,看着因为突然勒马收步不得的二人越过自己向前走了十几才停了。

  “你怎的要回成安?”苏锦南顾不得催马回转,自己跳下来,松了缰绳几步走了过来,因催马狂奔而气息不平。

  李容也同样的走过来,本待说话看到苏锦南的焦急的模样,转眼又咽了回去,换上一副笑意看着林赛玉,道:“大娘子怎的不在京里多玩时日?同筱司农寺的官员都巴巴的等着请教大娘子些许呢。”

  林赛玉被他说得一笑,冲他弯弯身子,道:“大人说笑了,民妇哪里担得起。”再冲苏锦南道:“大官人,临来之前,我已嘱咐农户如何种植云苔,旁的事他们或许不懂,但这个一点就通,榨油的法子我也写好了,交与英儿,不过,我终是背了诺言,还请大官人见谅。”

  苏锦南怔怔听了,面上满是不解,猛见这妇人站直身子,微微含笑,眉眼俱开,掩不住神采飞扬,断然不同于在江宁那略略阴郁的样子,那要挽留的话便于口中慢慢咽了回去,恩了声道:“大娘子无须挂在心上,原本就不亏欠……”

  林赛玉带着歉意又冲他一拜,复又欢喜道:“ 不过,日后少不得还要麻烦大官人,还望大官人多多提携。”

  苏锦南恩了一声,牵强笑了笑,说道:“大娘子有事尽管说。”李蓉此时面上欢喜,忙忙问道:“大娘子可又有什么好主意?”

  林赛玉便抿嘴一笑,道:“哪里算什么好主意,不过是回家种地过活糊口罢了,大人莫再拿我取笑。”说着看了看天色,冲二人施礼道:“谢过大人相送,小妇人赶路去了,日后到了成安,但请赏脸到家吃杯茶。”

  李蓉笑呵呵的应了,一面拍着苏锦南的肩膀道:“那是自然,如今刘大人嗜书成痴,又请了长假日日在外游历,那些司农寺的人没了主意,知道我与大娘子算是熟识,总央着我引荐大娘子,到时还望大娘子给几分面子。”

  林赛玉在心里念了一遍“嗜书成痴,四处游历”, 微微失神,继而笑颜浮现,低头道:“大人客气了,承蒙大人抬举。”一面又再次谢过,转身上车,隔着窗看到苏锦南黯然的样子,心有不忍,又停了车,冲苏锦南招手道:“大官人。”

  李蓉淡淡笑着,拍了一把愣神的苏锦南,低声道:“人家还要谢你呢,快去受了吧。”苏锦南被他一推,向前走去,见林赛玉从马车上下来,便避开了她直视的目光。

  “大官人,我谢谢你。”林赛玉待他走近,正色看着他道。

  苏锦南静默一刻,将目光放在这妇人身上,慢慢开口道:“你不用谢我,我所做的一切,单是为了我的心,本是自愿,不求你的谢意。”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僵硬,语气也一改往日的谦谦有礼,林赛玉怔了怔,再看这男子满眼的失意,不由咬了咬下唇,暗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说不得,便低声道:“我知道。”

  苏锦南的心正忽悠悠的沉下去,沉得见不得底,听着妇人的话,便也顺着低声道:“你既然知道,可能答我?”

  他本是心里想的,竟不自觉说了出来,果然见那妇人涨红了脸,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犹如一只手掐住了咽喉,瞬间不能呼吸。

  林赛玉被这话问的焦躁不安,又窘又羞的接受着灼人的注视,这就是表白吗?

  她的思绪恍惚起来,前世里她容貌普通家境贫寒,在学校里只能埋首苦读,没有心情也没有金钱去打扮自己的青春时光,有谁会注意到她呢?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姑娘,看着校园里成双成对的情侣,她也幻想过,有那么一天,一个高大英俊的少年会站在她面前,王子一般弯下身子请求自己伸出手,但是她不是公主,也不是灰姑娘,离开了梦幻的校园,回归偏僻的乡村,面对现实的困境,那种梦她再也没做过,来到这里,当那个少年拥住她点着头说我会一直对你好的时候,她以为这就是她愿望的实现,但是,原来不是。

  这样的事,还要再试一次?林赛玉突然忍不住心酸,眼泪一滴一滴砸在脚下,溅起尘土。

  苏锦南被这眼泪惊醒了,他挑起了她的伤心事?他逼急了她?不由惶惶上前几步,站在远处的李蓉此时察觉事情不对,隐下脸上的笑意,抬脚就走过来,一面说道:“怎的谢的都哭了?”

  林赛玉被他的话惊回了神,忙转身爬上马车,顺手摸了眼泪,对苏锦南挤出一笑道:“大官人,你可容我一段时日?”

  这句话传入苏锦南耳内,不亚于平地炸雷,他愕然的抬起头,再看那马车已经缓缓前行去了,隐隐见那妇人伸出宽宽袖口的手摆了摆,腕子上的银镯子晃着日光亮的刺眼。

  李蓉就在这个时候走过来,没听到那妇人说了什么话,但眼前的苏锦南一成不变的面容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他从没见过的神情,不对,见过一次,很久以前,当他替姐姐传了一封书信给还是个年轻小伙子的苏锦南里,站在盛开的木槿树下的白衣少年,脸上的就是这般艳过缀缀满枝的木槿花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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