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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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接下来的这一餐饭,因为她总惦记着外头的小刘,终究吃得心不在焉。

  晚饭结束后,大家在店门口便散了。

  昏暗中,只见某个位置车灯一闪。秦欢自知躲不过,只好皱着眉头走过去。

  “顾非寰今天不需要你吗?”坐进车里,她沉着脸问,“你怎么这样闲。”

  可是开车的人根本不答话,径直载着她出了市区。

  其实晚上秦欢喝了一点酒,加上心情不佳,在封闭的车厢里闷了一会儿居然有了醉意。她把车窗降下来,外头空气里还有余暑未消,带着热气的风呼啦啦一下子灌进来,却让她更觉得胸口烦闷。

  “喝完酒不应该吹风。”小刘终于开口说。

  她靠在座椅里,斜眼睨过去,嘲讽道:“我还以为你又变成哑巴了。和你老板待久了,你也被传染上了他的脾气。”

  小刘在昏沉的光线中似乎低低地“唔”了一声。因为没人再讲话,车厢里很快便又重新安静下来。秦欢渐渐感到眼皮发沉,思维也有些混沌,不大听从自己的使唤。所以,她明明知道车子正开向哪里,心里其实不大情愿,但嘴巴和声音却好像不受控制一般,好半天也没表示出反对。

  最后车子进了院门,隔着长长的行车道,老远便能看见有人站在前门门廊上迎接。一楼客厅里灯火通明,二楼则只有书房的窗户透出光亮。

  这时赵阿姨已经迎上来了,轻声说:“回来了。”

  一瞬间,秦欢竟然有了某种错觉。恍惚以为还是若干年前,她从学校下课回来,也是这般情景,赵阿姨等在门口,接过她的书包,笑眯眯地说:“回来啦。”一边将他让进屋里,一边叮嘱厨房准备开饭。

  她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几乎每天放学都心情愉悦,不仅仅是因为家里温暖舒适,更因为这里还有她爱着的人。

  她曾经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幸运,还未结婚,便能和爱人光明正大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每天早晨一起吃早餐的时光是她最喜欢的,可由于顾怀山有时候也在家,她和顾非宸总不方便明目张胆,于是她便喜欢在桌子下面搞许多小动作。比如拿脚去蹭蹭他的脚,又或者一只手钻在桌底下,恶作剧般地轻轻去掐他。

  而顾非宸居然定力非常好,看似专心致志地用着早餐,俊美的眉目低垂,眼观鼻,鼻观心,动作从容不迫,一副十足的优雅做派。

  一直要等到出了门上了车,他才会一把揽过她。剑眉星目,隔得这样近,她几乎能看见他眼中自己清晰的倒影,他还未动手,她已经忍不住先笑着求饶:“对不起,我错了……”可是他才不理会,伸出手捏她的脸,扬扬眉问:“刚才玩得高兴吗?”

  他似乎很喜欢捏她,有一阵她照完镜子便愁眉苦脸地控诉:“你看你,我的脸都被你捏肿啦!”其实她是真的胖了,所谓心宽体胖,因为那段日子实在太舒心。

  再后来,当有一天她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另一个女人跟着他一同坐进车里的时候,她忽然想:他会不会也对她做同样亲昵的动作?

  赵阿姨端了一碗清心去火的莲子羹来,叮嘱秦欢:“刚温好的,快点喝了。”似乎这时才察觉到异样,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才问:“你晚上喝酒了?”

  温如青也在,一边喝着甜品一边笑吟吟地说:“我就猜着你今天会回来。”

  秦欢好像仍有点恍惚,半晌才转过头应:“为什么?”

  “直觉呀。”温如青眼尖,又心细如尘,早就发觉她今晚有些不对劲,于是也不多说废话,只拿眼睛朝楼上示意了一下,“有人还在工作,倘若你不去劝一劝,我怕我半夜会被救护车吵醒。”

  秦欢只一愣便旋即明白过来,讪讪地说:“关我什么事。”

  她低下头开始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莲子羹。

  本来她晚上是没什么胃口的,但现在也唯有这一件事可以让她遮掩一下自己的情绪了。

  她微微低着头,浓密的睫毛盖住轻轻闪动的眼波。

  她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温如青只和她认识了短短一天时间,就好像已经十分了解她一样。而事实上,她晚上会回来这里,完全是酒精麻痹了思维,再加上小刘的胡搅蛮缠让她无法摆脱,只好就范。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要与某人打照面吧?

  况且,他工不工作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呢?

  她觉得有些累,酒意隐隐上头,客厅里辉煌的灯火更是让人眼皮发沉。最后,她只喝了半碗就推说困了,回到房间里去洗澡。

  浴室里装了整套德国进口的视听系统,遥控打开来,环绕音响里立刻飘出舒缓的音乐。

  当初就是因为她爱享受,又特别爱洗澡,常常留恋浴缸半天也不肯出来,所以顾怀山特意找人装了这套设备。全家上上下下都看出顾怀山对她有多疼爱,简直比亲生女儿还要亲,因为顾非宸有时候还会挨骂,就只有她,堂堂顾氏集团的掌舵人,官商通吃、呼风唤雨的人物,却只拿她当宝贝一般,一个眉头都不曾对她皱过。

  所以有时候她跟顾非宸闹别扭,就会故意说:“我跟干爹告状去!”

  “去吧。正好让他知道我们的关系。”顾非宸似乎不以为意,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其实,他们交往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一直瞒着顾怀山。起初她迫不及待想公开,可能顾非宸同意了,她却又改主意了。

  毕竟是小孩子心性,仿佛偷来的果子才会更甜,尤其是大家共处一室,每次当着顾怀山的面,她都觉得自己像个地下工作者,正悄无声息地进行着一场隐秘而又伟大的事业。那种感觉,既甜蜜又刺激,使他的生活多了许多额外的乐趣。

  可事实上,她想顾怀山是知道的。因为母亲已经知道了,难保不会告诉顾怀山。更何况,这样精明的老人家,又怎么可能看不穿她的小把戏?

  可是顾怀山从不点破,也不知是不是在配合她玩这场游戏。于是她也就更加心安理得,玩得不亦乐乎。

  她的卧室与书房相连,而顾怀山那些年已习惯了早睡,每天晚上十点钟准时回房间,于是她就算准时间,悄悄开门出去,去轻敲书房的门。

  通常顾非宸都会在书房里,似乎公司的事情总也忙不完。

  “……陪我一会儿好不好?”她总是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我睡不着。”

  她不爱穿拖鞋,就那样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露出圆润精致的脚踝和一截雪白的小腿,仿佛迷路的小动物,忽闪着长而浓密的眼睫,在灯光下楚楚动人。

  她知道他就吃这一套,所以只等他一招手,她便快飞地奔过去,笑嘻嘻地攀住他的脖子,整个人缩进他怀里。

  顾非宸的怀抱那样可靠,衣襟上总有一种凛冽清新的味道,让她舍不得离开。她傻兮兮地嗅了又嗅,而他那时候对她似乎无限纵容,任由她像只八爪鱼一般缠住自己,却还可以高效率地处理公事。

  她常常就那样蜷在他身前,闭着眼睛想,如果这就是一辈子该多好!

  可是,一辈子还这么长。

  当他站在她面前,用一种极为冷淡的神色看着她,她恍惚又回到最初相处的那段难熬又难堪的时光。他的目光仿佛最锐利的刀片,将她的世界和已经成形的梦想在一瞬间割得支离破碎。

  他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可以捧她上天堂,也能轻易将她拖入地狱。

  猝不及防,所以摔得粉身碎骨。

  他说:“你爱错人了。”原来这世上竟有人连声音都能是冷的。

  她恍恍惚惚地望着他,也只能这样望着他。最后他转身离开,修长挺拔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一步都没有停留。

  那一天之后,她终于知道原来一辈子还很长,长到令人不能再生出任何一点希望。

  或许是音乐过于舒缓,才会让人沉浸在漫无休止的回忆里,挣扎辗转,如同漂泊在汪洋上的孤舟,起起伏伏却靠不了岸。

  最后直到水有些凉了,秦欢才睁开眼睛。

  从水里出来,皮肤已经泡得发白,十指指腹都打了皱。镜子上雾气蒙蒙,她还是有点恹,精神比方才更加糟糕,于是随便扯了条浴巾就出了浴室。

  因为喝了酒,赵阿姨怕她着凉,所以特意将她卧室的空调给关了。此时窗户大开,薄纱帘在夜风中轻轻翻动,风里有沁爽的凉意。她身上都没擦干,头发更是湿漉漉地往下滴水,被风拂过,竟觉得激灵灵一阵发寒。

  她不由得站在浴室门口怔了怔。

  倒不全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发现这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站在窗户边上的那个男人,只穿着薄衫长裤,一双黑眸深似夜海。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卧房里,几乎吓她一跳。然而见到她出来,他也只是眸光轻微一动,便从她雪白的颈顶渐渐下移,越过胸口腰线大腿,最后才落在她的赤足上。

  水珠沿着她的小腿慢慢滑至地毯里,瞬间便湮没消失了,留下深深浅浅的几个印子。

  她好像半晌才定了定神,一边稍稍掩住胸口防止浴巾下滑,一边问:“有事?”

  顾非宸没回答,只是回身顺手将窗户带上。

  趁着他转过身,秦欢终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看不出他的气色哪里不好了,她很怀疑之前有人夸大其词,特意将他的情况说得十分糟糕,干扰她的判断。

  此刻想通了,便不禁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随口就问:“你病了?”

  其实她的语气故作轻漫,仿佛是在说着一个自己并不怎样关心的话题,仅仅是为了求证自己的猜测而已。

  果然,顾非宸表面上依旧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才说:“没什么要紧。”

  “我看也是。”她不在乎地笑了笑,略带嘲讽,“否则哪还能半夜三更闯入我的卧室?”

  总是这样,用不了三分钟,她与他之间就有剑拔弩张之势。

  可顾非宸今晚却好像不以为意,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我是听阿姨说你在里面待得太久了。”

  “所以你才过来看我?莫非你担心我会淹死在浴缸里不成?又或者,是怕我死了协议作废,你就收不回那一大笔投资了?”

  “你的优点不少,其中最突出的就是聪明。”他挑起唇角,算是笑了一下。

  她说:“谢谢夸奖。可我怎么觉得自己笨得很,不然又怎么会总是被你耍得团团转?”

  ……

  水渍在身上渐渐蒸发掉,屋里的空气并不算湿润,因此裸露在外的皮肤微微有些发干发紧。她的声音也有些紧,继续说道:“你知道么,这么多年一直有个问题困扰着我。我怎么想也想不通,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太笨?”

  “什么问题?”他顺着她的话反问。

  “你真的想知道?”

  “说吧。”

  他轻咳一声,双手插在裤袋中,站姿未变,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今晚的他看上去似乎有很多闲工夫,所以才会站在这儿任由着她翻旧账。而秦欢觉得自己也一定是太闲了,那么多年前的往事,其实早该抛在身后的,可不知怎么的,如今偏偏突然记起了。

  “顾非宸,”她想了想,突然开口唤他的名字,“你其实一直都很讨厌我,对吧!从我刚进这个家开始,你就不喜欢我。后来也一样,所以才和我分了手。那么我真的很好奇,中间那段时间你是怎么了,居然肯陪我玩一场恋爱的游戏。”

  这么多年的疑问,直到今时今日,她才终于问了出来。当年年少气盛,自尊心又强,宁肯死也不愿去探究一句为什么。他说她爱错了人,他走得那样决绝无情,甚至很快就结交了新的女友。他连正眼都不再给她,她堂堂秦欢又怎能拖住他的袖子追问一句你为什么不要我?

  她被他伤得体无完肤,不能将仅剩的自尊也给丢弃了。

  所以她始终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给了她短暂而又美妙的一段时光,再迅速抽离,冷眼看着她像个傻瓜一样挣扎在痛苦与崩溃的边缘。

  她是真的差一点儿就崩溃了,刀片割破肌肤的痛楚都感觉不到,仿佛整个人都已变得麻木,几乎吓坏所有人。

  只除了他。

  无数了失眠的夜晚,她一遍又一遍地想:倘若一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不管自己有多么爱他,也绝对不会选择开始。

  “是为了打发时间吗?”她裹着浴巾兀自轻笑,乌黑的眼眸在灯下仿佛蒙上一层雾,微微歪着头一边看他一边猜测,“还是因为你慈悲怜悯,想要满足一个少女暗恋你的心思?”

  除此之外,她是真的想不出别的理由。

  可是话语落下了,顾非宸也只是薄唇微抿,并不答话。

  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看不出他对她是喜爱还是厌恶。眸色如深海一般幽冷,而真相就埋在万里的海底。

  最后是手机铃声划破了宁静。

  欢快的歌曲吸引了顾非宸的注意,他一低头,目光扫到床角的手机屏幕,而秦欢已快步走过去,拿起来看了两秒,切换成静音。

  他抬眼看她:“为什么不接?”

  这似乎是第二次,严悦民打来电话时他恰好在场。上一次是在酒店里,他当时好像摔门就走了。

  她把手机扔回床上,挑衅似的笑道:“这样的电话,外人在哪里方便接?”

  “外人。”顾非宸低低地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脸上带出点似笑非笑的神情,薄唇微微一挑,突然说,“是鬼迷心窍了。”

  “什么?”她有点不明白。

  “你不是问我原因吗?当时只是鬼迷心窍了而已。”他边说边迈开脚步往门口走,越过她身侧的时候,嘴角已然冷淡下来,“打完电话,去书房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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