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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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那么急吧,你今天才手术,我陪着你说说话也好啊。”

“很急。”杨巡看看依然讨论得热火朝天,饭都顾不上吃的同乡们,“时间不等人。快去,委屈你一个人。”

戴娇凤咬咬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杨巡下去找来护士,想要麻醉药,未果,但护士不知给他打了什么针,虽然病房那么吵,他左臂又那么痛,他竟然睡了过去。

戴娇凤先回家里,打电话回家给村办,说尽好话让人帮忙去叫她哥哥。好久她哥哥才打来电话,他们没说两句,就又挂下,由她再打过去。戴哥听妹妹如此这般一说,忙道:“房子早买下了,而且,不能退。”

“哥,你想想办法,你不是说一个谁是你同学的亲戚吗?我们太需要钱了。”

“再需要,这房子也不能退。小凤,你想想,你现在还没结婚,你能保证杨巡一定能咸鱼翻身吗?他如果不能,你起码还有幢房子做保障。再说,杨家那个婆婆那样子,以后你和杨巡结婚的话跟她肯定住不到一起,你一定得用到城里的房子。可万一,我说难听点,万一你没结婚,你说,你还有脸住回家吗?杨家那个婆婆到底生着什么心,你能保证吗?你也只能留着城里的房子做退路。你看,无论如何,你城里的房子都不能退。”

这话,也就只有自家人会对戴娇凤说,可也正正地打中戴娇凤的心。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可是,没钱,让杨巡怎么翻身?哥,你想想办法吧。”

“你别傻了,反正我旁观者清,不会把房子退掉。你是不是怕杨巡问起来你难说话?你就这么跟他说,到店里还一分钱的东西,人家玻璃柜台上还写着‘货已售出,概不退换’,何况开了发票的房子,人家能让退吗?你就说我这边在努力,看能不能退还。你别说不能,记住啊。还有你手头的钱,以前他不是说这钱都归你吗?怎么一有事就要回呢?说话这么靠不住。你看看吧,一年最低生活费总得一千吧,你给自己留个几年的钱,其他给就给吧。你一定要给自己留好后路,别又像以前一样傻傻地跟着杨巡什么都不管不顾,杨巡不一定靠得住。我是你亲哥,我不会害你。听见没有?答应我。”

戴娇凤难以回答,杨巡正大难当头,她怎么能打自己的小九九。可是她哥哥一个劲地在电话里催着她答应,还一个劲地问她他说得对不对,她只有说对,哥都是为她好,为她着想,一点没错。可是…在她哥的催逼下,她终于答应了。放下电话,她坐了好久。她手头积蓄,除了今早已经提出来的,还有一万多点,她想了很久,决定提出八千,给自己留下三千,若再多留,她总觉得对不起杨巡。

戴娇凤去银行取了钱,再过去医院,见杨巡正沉睡着,脸色苍白,心中又是酸楚,看着杨巡掉眼泪。那边还在热闹地讨论,戴娇凤没心情也没话跟那些老乡说,她就枯坐床头发呆。等了会儿杨巡还不醒,她过去把饭菜放到暖气片上,又回来,轻轻伏在杨巡身边,似是自言自语地道:“我拿了钱来,今晚就放你被窝里,我不敢拿回家去。”

没想到头顶却忽然传来杨巡的声音:“这么快回来?动作很快啊。”

戴娇凤猛抬头,却见杨巡微微抬起身来看着她,忙扶他坐直。杨巡却是显得轻松,有点强颜欢笑地宽慰戴娇凤:“你看我才睡一会儿,起来就精神很多。”

“才刚还看你睡得沉呢,怎么一下就醒了?睡了不少时间了,现在都傍晚了。”

杨巡笑道:“你又不会不知道我一听到钱就有精神,听见你在我耳边说钱我就醒。好了,你今晚再辛苦一晚上,我明早睡醒就活了。拿来多少?”

“八千。”戴娇凤看看左右,俯身偷偷从自己衣服里将钱掏出,塞进杨巡被窝。

“这么多。”杨巡摸到钱,稍一掂量,就知道不差,心里立刻充实起来,“小凤,等我挣钱,加倍还你。”

“还什么。”戴娇凤有点有意地道,“你还把钱分你的我的不成?”

“哪有,哪里的事,我家用从来都扔给你,做生意的钱也从来都没锁起来,我们这不是一家人吗?”

“你妈认我吗?”

“又来了。我结婚,又不是我妈跟你结婚。我们不说这事儿,我今天痛,你别跟我提这事儿,好吗?”

“可你就不能给我个准信吗?”

“我每天都在说,而且,我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行动,小凤,我们都一起那么多日子了。我现在受伤,你别不理我。”

戴娇凤虽然心里反驳“你哪来的行动”,可看着杨巡那么痛苦,满脸皱成一团,就说不出口了,又伸手轻抚杨巡的伤手,一直到看着杨巡吃完,又替他擦拭一遍身子,才被其他老乡家属拖着离开病房回家。

杨巡等戴娇凤走后,一时睡不着,摸着身边的一捆钱,想着事不宜迟,一捆钱,带给他很多兴奋,也带给他新的思路。他又饱睡一夜,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自己起床艰难地穿上衣服,偷偷溜出医院。他要主动去找他的债主。

虽说是饱睡一夜,可终究是伤筋动骨,又做了手术,因此饱受一夜苦痛,杨巡起床时候就感觉头脑晕沉沉的,甚至有点发热。他是硬撑着走出医院大门的,可甫一接触大门外带着煤烟味的清冷空气,整个人一下清醒过来,连手臂都似乎不怎么疼了,脑袋更是好使,昨天思考了那么多时间的该做什么该说什么话,到此时忽然清晰定格,成为决定。

清晨的路面还很少行人,当然也没单位组织铲冰的人。远远近近有高高低低的烟囱柔柔地吐着白烟,天却已经亮了,比元旦春节那阵儿亮得早一些。杨巡要去的债主家离医院不近,但是杨巡心中自有一张活地图,到医院门口看一眼公交车牌,便能大致确定出行路线。可一条手臂伤着,走路到底是不方便,平日里两条手臂维持着平衡,忽然废了一条,这在冰面上行走简直是大忌,杨巡就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死命维持摔跤角度,撞晕了头皮才算是护住那条伤臂。后来上车也是,还幸好是清晨的公交车,人少有位,若是换作上下班高峰,他还不给挤得鬼哭狼嚎。

一路辛苦,但等挂着不知热汗还是冷汗的一头细密汗珠敲开债主老李家的门,看到嘴角还挂着牙膏沫子的老李欣喜如大旱逢甘霖的震惊目光,杨巡一下子来了精神。他口齿灵活,却又异常真诚地道:“李哥,前晚出了点事,昨天医院住了一天,让医生拉了一刀。怕李哥担心我,赶紧一早过来跟李哥说一声,李哥,还有早饭没?”

“有,有,快请进。你手上有伤的,不会过阵子才来吗?这样子折腾,小心伤口发炎。”老李口齿含糊,几乎将没漱干净的牙膏沫子全吞进肚子里,他妻子也从厨房热切地迎上来,大着嗓门儿道:“小杨,真是你?哎唷,你们那儿到底是咋的啦,你手上咋的了?”

杨巡坐下,稍微擦了把汗,也没粉饰,将前晚的事儿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下,又道:“现在的问题是,老王闯祸了,我的钱可能收不回,前儿问李哥借的钱,可能一时有问题,没法还。不过李哥相信我的为人,我虽然年轻不懂事,脚底抹油赖帐的事儿做不出来。我今天来就是要让李哥安心,今天把我压在李哥你这儿的房子转手给你,算是先还一笔,大概占一半份额了吧。我们再另外签个条子,我争取尽快挣钱把余下的今年内都还上。接下去我会频繁出差,行踪不定,先跟李哥报备一下,免得李哥看不到我为我挂心。李哥,你看这样行不?”

老李昨天才听说杨巡他们那儿出事,当即找过去仓库一看,狼藉遍地,人迹全无,正一夜操心,愁到白头,想着今天说什么都要请假找到杨巡这个人,没想到杨巡大清早自己送上门来,老李简直要喊菩萨保佑。老李心说,杨巡若真要赖帐的话,带上老婆连夜乘火车开溜就是,谁也找不到他们,谁知道他们家在南方哪个旮旯,可杨巡没溜,还主动上门说明情况,商量寻求解决办法,而且还是从医院带伤溜出来,其心真诚,可见一斑。老李还有什么可说?虽然还是忧心着借出去的钱夜长梦多,可看着人家杨巡如此仗义,他感动之余,自然是坐下来与杨巡协商如何合理还债。当然,两人也说到下一步,老李自然是愿意大力帮忙,帮杨巡卷土重来,尽快挣钱还债,这是与自己切身利益息息相关的事。当然,老李也一口答应,作为电线使用大户工厂主管供销的副厂长,他将一如既往地关照杨巡这个实诚年轻人的生意。

杨巡那叫个千恩万谢,身上的疼痛更是忽略不计。这才能稳稳坐在李家吃了暖暖一顿早餐,他想告辞出来,却被老李拉住,老李在家属大院里转来转去找来一辆黄鱼车,硬要亲自送杨巡回医院。

杨巡让感动得,忙拉住老李道:“李哥,我暂时还不能回医院。前儿的事影响很坏,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我卖假货做手脚挨了拳脚,知道的人都是多年交情,都跟好兄弟一样,我怕他们担心我的安危,我得上门让他们瞧瞧大活人让他们放心。李哥你去上班吧,我自个儿一家家挨过去。”

老李看看杨巡年轻得不象话,却是苍白憔悴的脸,不由伸手拍拍杨巡的肩,由衷地道:“有种,小子。你下一个要去哪儿?我拉你过去。”

杨巡笑道:“那就不客气了,李哥。下站去附近的红星电机厂。”

老李听了应声道:“找他们厂的老陆?我带你进去跟他打个招呼。”

杨巡大喜,老李跟他一起去,有老李这样的人带路,那简直是他人品最好的背书。老李也是仗义,看着杨巡做事上路,有意帮忙,除了亲自带杨巡跑了一家,上班后又根据杨巡提供的名单,从中找几家熟悉的打电话过去聊几句,于是,待会儿等杨巡上门时候,便事半功倍。

杨巡被计划的顺利实施所激励,整个人就像上了发条似的精神,一直扯着满脸的笑,一整天下来,竟然转战了十来家最要紧的老客户。那些老客户的地址联系人都是清清楚楚刻在他心里的那张地图上,都不需回家找资料看一眼。直到傍晚才不得不收工,有客户留他喝一杯,他婉言谢绝,人家看在他伤臂的份上也没强留,一口一声好样的,把他送走。杨巡不敢挤下班高峰的公交车,宁可吃力地步行回医院。半路才忽然想起,哎呀不好,早上出门时候忘了留纸条跟小凤说,不知道小凤这一天会怎样的着急担心。

杨巡急着赶路,恨不得一步跨回医院。可此时一天计划完成,满心松懈,竟是没法提起劲儿来,两条腿似是踩在棉花上,软软地发飘。心里想到,会不会是昨天开刀时候血流得太多,现在缺血了?再想到中午为了赶时间,只在路边店里吃了几只饺子充数,现在早已饥肠辘辘。而手臂上被忘了一天的疼,此时又刺骨地席卷而来,痛得使劲走路的杨巡骨子里地发颤。

杨巡简直是咬牙切齿才走完回医院的一程,一背脊的冷汗。可回到住院病房,却看到上面躺了一个不认识的病人。他才茫然着,一个老乡冲过来急着道:“喂呀你都一天上哪了,你们小凤都急疯了,哭得死去活来。”

“她人呢?”

“她哭了半天,等你半天还不来,医生也不知道你去哪里,要她办了出院手续,她被老沈家的送回家去了。你到底去哪儿了?小凤怎么翻来覆去发疯似地说你肯定是拿到钱就失踪呢?老王煤矿那笔钱你拿到了?你怎么拿到的…”

杨巡有些头脑晕晕地问:“钱?我哪儿拿到煤矿那笔钱了?你们去拿了吗?”一边说着,一边两条腿自动朝外走,他要回家找戴娇凤。

老乡听着不对,追出来道:“你脸色不好,要不要先找医生打了针再走?”

杨巡道:“先回家看看,小凤是个急性子。”他都没坐下,就急着往家里赶。后面老乡们看着议论,心说这两口子算是怎么了,好像里面有大问题。听戴娇凤的哭诉,似乎是担心杨巡带了钱抛弃她似的,可现在看来又不像。但也难说得很,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杨巡欠下一屁股债,姣美动人的戴娇凤心里还能没想法?下意识里的,大家都对家中美妻的稳定性表示怀疑。

杨巡又是走到医院门外,被冷风一吹才清楚想到,戴娇凤哭诉的是啥意思。难道她怀疑他杨巡卷裹着八千块钱逃走?他欠人家近十万都不会跑,何况是才八千,他是那种人吗?小凤这叫急得啥啊。可再一想,自己也是不对,早上急急偷跑,都没与还睡着的同乡打声招呼,害小凤胡思乱想。

他累晕了的脑袋里也没别的想法,就是快快回家。外面天色已暗,行人已经稀少,杨巡有些本能地往回赶着,路上不可避免地又是摔跤,又是本能地避免碰到伤臂。赶到自家居住的居民楼底下,已经终于没了力气。他扶着楼梯把手顺势坐到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气,正好一个邻居也是上楼,见此做了回好人,把他扶到家门口。但是,杨巡看着漆黑一片,没透着一丝光的家门,心中却是无力,难道小凤没在里面?

他开门进去,果然,里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叫了几声“小凤小凤”,可没人回答。他又急又累,打开电灯又看,卧室里也是一目了然的没人。他有点下意识地又叫“小凤小凤”,耳边似乎听见有人回答,他忙转身,却是转急了,脑袋轻飘飘地似是飞上天去,人却重重摔在地上。他想起身继续找,可是没力气起来,在暖烘烘的房间里,他只觉得浑身火炭似的烫,连眼睛都睁不开,又觉得手软脚软,无法动弹。可是他急,他要找到小凤解释清楚,他抽搐着手指想支撑起来,只是他不能动弹,他软瘫在地上昏死过去。

杨巡苏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看到的是白茫茫的医院。他很理所当然地想,当然应该是医院,就闭上眼睛又要困过去。没想到却是有人推他的肩膀,叫嚷着道:“喂,你醒了?醒醒,睁开眼看看我。”

杨巡听话地睁眼,一看却是老李,忙展颜道:“李哥,你来看我?怎么让你找到的?”

老李瞪眼道:“什么怎么让我找到的,我前晚找到你家去,想跟你说件事,结果你家都没关着门,我还以为你家遭偷了,摸进去一瞧,你全身火烫昏倒地上。你那个小媳妇呢?跑了?太没良心了吧?”

杨巡愣住,瞪着老李想了会儿,才回想起昏迷前的片段,“我昏两天了?”

“你真够运气,还揣那么多钱呢,幸好没遭偷。我昨天回去你家一趟看看你媳妇在不在,怎么,她去哪儿了?我扶你起来吧,吃点东西,你就不该刚做完手术就偷跑,你以为骨科手术不要紧吗?医生说弄不好会感染,一条手臂锯掉都可能,看你福气了。”

老李唠叨得都不像个男子汉,杨巡却是直着眼睛喃喃地自言自语,“小凤,小凤没回来吗?她去哪儿了?李哥,你啥时候回家,帮我带张纸条回家放着行不?让小凤回家就能看到。哎呀,我又在医院昏两天,她更得以为我跑了。”

老李奇道:“你小媳妇儿担心你跑?我现在都不担心你跑,你是那种人吗。你别急,急也不在这一刻,这回我看着你,你没好结实我不让你跑。等你好扎实了你再去找,一个女的能跑哪儿去。”

杨巡都没心思吃老李递来的饺子,只是急着道:“李哥,这里面有误会,你千万得帮我在门口贴张条,告诉我媳妇儿我在医院。千万千万。她一个人在这里又没亲人,最多去老乡家里钻着,又钻不长久,肯定得回家拿衣服。她只要看见纸条就没事了,她最疼我的。”

“行,又不是多大事儿,你先吃饺子。我跟你说,我和几个朋友商议着,你现在也难,我们收了你房子去也一时卖不出去,不如还是你先住着,算是租我们的房子,等你回头挣钱了把房子赎回去,依然是你的。省得你还搬来搬去。哥儿几个都说了,相信你,你小子是个有种的。以后有什么事,你喊一声,这些大哥们都会帮你。”

杨巡感动得都说不出话来,看着老李眼睛濡湿,硬撑着不掉下眼泪。多好的大哥们,多好的朋友,要不是老李,他都不知道昏在家里躺上几时。“李哥,我没别的话,我以后认你是亲哥。大哥。”

老李笑笑,却道:“我这不亏了?我儿子都快你这岁数。快吃,有你大哥撑着,你不会有事。”

杨巡心里虽然依旧极其挂牵着戴娇凤,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又是当着那么关心他的老李,都不好意思再婆婆妈妈,便听话大吃饺子。老李在一边告诉他,他刚被送进医院时候发烧都到三十九度,脸烫得吓人。老李也说,不客气从他怀中一捆钱里抽几张做了医药费,有凭单为证。过一会儿,老李铁塔一般的小徒弟吃了晚饭过来接班,老李这才千叮咛万嘱咐地回家去。老李徒弟说,老李前晚都守了一夜。

但是,戴娇凤一直没有出现,即便是老李在门上贴了纸条之后,依然没有出现。杨巡这回被管住不得离开病房,他焦急地求老李或者他的徒弟们去瞧瞧是不是纸条被人揭了,他们回来都说没有。杨巡心中设想出无数可能,但想来想去,认为戴娇凤回去娘家的可能性最大。否则,她只要看见纸条上说他还在医院,一定回来看他。杨巡这下子开始急着回老家找戴娇凤,再说生意上的事也是只争朝夕,他恨不得敲木鱼念菩萨让自己快点好起来,让医生松口肯放他出院。可等待康复的日子却是那么漫长。

一直到一周后,医院才肯放行。杨巡简直是飞一样地先冲回家去,一顿子翻腾,很快就看出,家中一只大旅行袋不见了,戴娇凤的那些衣服用品也不见了,而门口,那张纸条还完整地贴着。杨巡没法回忆他昏迷前有没有看到衣橱,衣橱里有没有戴娇凤的衣服,他无法确定戴娇凤是什么时候取走所有衣物的,是在他上一次回家前,还是纸条贴出前,还是看到纸条后。他心中只能明确地想到,他必须尽快回去老家,有很多事要做,而回去第一件事是找去戴家求见戴娇凤。

他找一只旅行袋,草草转入几件换洗衣服,伤臂还架在胸前,就急急忙忙赶火车回家了。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叫《归心似箭》,用在他现在身上刚刚好。

满心以为只要到了戴家,将话解释清楚,便什么问题都没有,可以与戴娇凤重归于好。没想到,他下火车就直奔戴家,都没先回自己家。一进戴家门,戴兄劈面一拳头,打得杨巡倒撞出门,腿脚一软仰天倒在地上。没等他眼冒金星地起身,早有一只大脚大力踩到他胸口,上面传来戴兄的声音,“操你奶奶的,你还有胆上门,你给我滚,你这狼心狗肺的,我揍死你…”戴兄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一边又耳光扇了下来。

杨巡给揍得晕头转向,可一只手依然绑着受伤着,都没法子反抗,只好双脚乱蹬,嘴里拼足老命大喊:“小凤,我那天去债主家,结果晕倒昏迷两天,我没跑掉,我这不来了吗?小凤,你出来说话。”

戴家父母听着不对,这才冲出来拖住儿子不让再打。杨巡这才硬撑着坐起来,只觉得嘴唇有什么东西流过,一把抹来,却是一掌的血。他愣了下,起身道:“你们让小凤出来,我一出院就赶着回来,我知道她在家,我们误会了。”

戴家几口互视几眼,戴父轻咳一声道:“小凤没回来,她没脸回来。你滚,我们以后都不要见你。”戴兄硬是被他妈拉住,但嘴里狠狠道:“你滚,别让我看见,见一次揍一次。”

“她没回来?”杨巡伸着脖子往戴家屋里瞧,可什么都瞧不见,又被戴家一家拦着没法闯进去,他只有哀求:“你们跟小凤说,我没跑掉,我是发烧昏迷被人救进医院好不容易才活过来,你们看,这是病历卡。”

“你这套骗骗我妹行,休想骗我们。谁不知道你闯三关跑码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这病历卡能信吗?你早有心,不能做张介绍信出来跟我妹去登记了?只有我妹才信你,你少来骗我们。你滚…”说着挣开他妈手臂,又要冲上去揍杨巡,他气杨巡,虽然也大概听出这其中有误会,可想到妹妹有了误会都不敢,或者说没脸躲回娘家,这不都是这小子害的吗?想起这些他就来气。

杨巡压根儿无法还手,左臂还伤着,鼻血又流淌不止,他只得转回身离开。可是他不敢回家,怕鼻青脸肿的样子让一辈子没见过太大世面的老娘担心,也怕让弟妹们看着害怕。他退出戴家的村子,坐在一条已经花红柳绿的河边拿湿毛巾止住鼻血,又洗干净脸,才起身直接转去小雷家。他下一步的希望在于小雷家。

一路上,杨巡心如刀绞,他怀疑戴娇凤就在屋里看着,他心伤戴娇凤看着他挨打不出来。他心中也隐隐怀疑,是不是戴娇凤不要他了。但是原因,杨巡不敢想,也不愿想,他只坚定地想,等他养好伤,身子活络了,他有办法找到戴娇凤,说明一切,也可以挽回一切。

杨巡看到很多人总是好奇地偷瞧他,他手头没有镜子,不知道自己的脸怎么了,但可想而知,肯定是鼻青脸肿,猪头一样。他没力气呵斥,他大病初愈,一条手臂伤着,又是刚下长途火车,两条腿还软着,他没力气跟人再吵一架,他懂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此时唯有将头扭向车窗外,对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致发呆。

他只担心,这样的状况去见雷东宝,会不会留下坏印象。但他想到,这样的状况看在雷东宝眼里,或许能博取一些同情都难说。而眼下,他手头没多少资本可以拿出来说服雷东宝继续给他供货,他的现状导致雷东宝的蔑视或者同情,这毫厘之差,都可以造成重大后果。可是,他唯有这条路可以争取,这是一条最佳捷径,即使面前是刀山火海,他也得义无反顾地往前走,他都无需考虑。成败俱在雷东宝一念之间,他必须竭尽全力争取。

他告诉自己,都倾家荡产,老婆也跑了,还要脸干什么。他必须不管不顾,分秒必争,不惜代价。

小雷家村,杨巡一年起码要来上好几趟,每趟来都要感受到一些不同。而所有不同中最让他感受到的是交通,竟然都有两辆公交车子分别从市里和县里开来,虽然终点站落在镇上,可都无一例外地到小雷家村口绕了个大圈。看得出县里、市里都小雷家村的重视。而杨巡从来最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他几次乘车下来,都能看到车子经停小雷家站,总有很多人上车下车,可见小雷家的客流之大。

杨巡也一向是这股客流中的一员,他今天跟着大家下车,又被那些下车的人行了一下注目礼。以往,却都是杨巡总是稍微留意一下上下车的人,大概估计一下这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然后从那些人的身份中推测岀一些事实背后的真实。这是他从小辗转街巷做小生意培养出的习惯。但今天是他被人瞩目,谁让他给人打得跟猪头似的。当他被人瞩目的时候,他就没法堂而皇之地观察别人了。

杨巡脸上一路飘彩地直取小雷家村办,而没像过去那样,先到登峰厂办公室转一圈,结个帐。村办里,雷东宝不在,雷士根这个大管家照例是在的。雷士根对杨巡的一脸青紫视而不见,只问了句“春节拿去的那些货这么快都发完了?”,见杨巡回答得嘀嘀咕咕,就单独领他到雷东宝办公室,倒了茶给杨巡,他出去继续接待其他客人。杨巡简直是感激雷士根的视而不见,知道雷士根那是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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