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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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凝眉计算了一下,三周,是极苛刻的时间表,她可以保证生产与运输,但她公司的原料采购还得受上游影响,三周期限极其容易出现意外。意外的话,这位温总肯定会请律师过来跟她洽谈理赔。她微笑道:“不够,无论如何得一个半月。对于温总这样业务基本稳定的公司而言,排出一个一个半月的计划不是件挑战太大的事,尤其,掌舵的是温总这样一位宏观运筹的老总。但是对我们而言,我们的原料供应商很多是不成规模的游兵散勇,无论从理论上还是从实际上,都无法掌控他们的供货进度,我们不得不要求给个时间余量。”

温玮光道:“一个半月接近半个季度,市场在半个季度里面变化太大,无法精确预测。不可能一个半月,三周再给你延长几天。我们今天形成一个会议纪要。”

明玉微微扬脸笑道:“温总,我们现在怎么跟菜市场小贩讨价还价一样,你要我养岀四十天的鸡卖给你,我说不行不行,四十天鸡还没长成,不合算,你又反对,说五十天鸡都生蛋了,还怎么吃。得啦,咱们别给他们看笑话了,就五周三十五天,敲定。你们记录一下。现在是下午时间五点二十分,散会。我请温总出去吃特产,你们完善会议纪要,我们九点半回来时候,你们拿出报告我们连夜讨论。温总,你看这样行不行?”

温玮光在明玉不打腹稿似的噼里啪啦的飞快语速下,简直无法插嘴,但却一把抓住明玉话中与他单独进餐的重点。他立刻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决定中这条美人计,笑嘻嘻地答应了明玉的安排,起身与明玉出去吃不知什么的特产去,留下两方手下简单快餐,筹划具体事宜。因为有这个缓冲,明玉的手下可以尽情打电话回去公司调用数据,不致讨价还价时候无从下手。

明玉心想,这姓温的脑子是好,手段也辣,仗着买方的优势地位对他们供货单位物尽其用。但好在他初出茅庐,到底生嫩了一些,此时不占他便宜,定下未来操作办法,更待何时,等他羽翼丰满吗?他们公司的零库存改革早晚施行,她迟早都得与他们签订新的操作办法,不如现在先下手为强。

走出会议室,紧张的神经松懈下来,明玉心中涌上一阵空落落的感觉,好像,非常寂寞,想找个人好好说话。但是,谁是可以说话的?连父母兄弟都不能说话,别人还有什么人靠得住?她从来选择将话藏在肚子里,什么都不说。话存得多了,就吸一枝烟,吐出烟圈的时候,把压在心底的憋闷也吐出一些,换来轻装上阵。人总得有点调节自己的办法不是?

她下意识地摸岀一包香烟,但总算考虑到身边有个人,先伸手递到温玮光面前:“介意我抽烟吗?”

“不介意。”但温玮光推开香烟,他不吸,其实也反感别人吸烟。但看着明玉熟练地抽出香烟点火,然后微微低头沉默着大口抽着烟往外走,忽然感觉岀这个人现在有点重重心事。也是,人家母亲刚死,谁会开心得起来。温玮光生出恻隐之心,违心地道:“苏总,我送你回家吧,你别陪着我们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早上我们再谈,也给手下一点回旋余地。”

明玉被打断其实也不知缥缈在哪里的思路,“嗯”了一声,立刻笑意刷新整张脸皮,道:“温总难得过来一趟,你时间安排得紧,我不能拖了你的后腿。不过,或许温总一路旅途劳累……”

温玮光连忙道:“没有,和你谈话很愉快。晚餐吃什么?”

“新出的春笋,枸杞芽,等等之类的东西,就在前面不远的一个饭店。其实这个季节吃山货并不是好时机,一冬下来,野猪野兔角麂都又瘦又臭,非得浓油赤酱才掩盖得了膻味。我们就风雅一点,吃些应时的野菜吧。”明玉几乎天天泡在酒桌上,对于今天吃什么这个话题,如数家珍。

温玮光跟着明玉走出度假村不远,就见一家竹篱茅舍似的饭店,门口挂着同色的细竹灯笼。温玮光一看就喜欢,他本想在江南领略江南淡雅的水乡风情,没成想一去满眼的大红灯笼,十足倒了胃口。这家饭店门面就讨人喜欢。

进去,是桐油抹面的八仙桌,碗碟是一色的龙泉哥窑青瓷,配着角角落落的盆栽细竹,眼睛为之一清。菜是明玉点的,非常清淡,马兰凉拌春笋丁,油炸荠菜虾仁春卷,枸杞苗炒豆腐丝,新笋做的腌笃鲜,配下酒的小鱼干,腌笋尖。

点完菜,看到温玮光有点百无聊赖地研究面前的盘子茶杯,明玉便没话找话问了句:“温总喜欢这盘子?好像是青瓷吧?”

温玮光家中收藏丰富,他自己虽然收藏不多,但耳濡目染,还是了解不少。“颜色还不错,不过厚了点,汤盆端上来可能像人家养鱼的荷花缸了。大概饭店用用的怕敲碎。寻常饭店能用这种特色瓷器,算是有眼光的。很多一说到中国古老概念,就搬出青花瓷,看多了就腻了。”

明玉听得云里雾里,只有不置可否地笑,不知道用青花瓷与用青瓷究竟本质上的区别在哪里。既然温玮光说好,那算她歪打正着,他喜欢就行。但这种眼光好的人真难讨好,一个不慎,留下笑柄。她忽然想到同样也是品位高雅的明成夫妇,不由虚心向温玮光请教,“温总,昨天看到一种瓷器,那种白,有点像玉一样润泽。好像是国外的,叫……应该是W开头的,似乎挺有名气的样子。不过看着确实漂亮。”

“啊,WEDGWOOD?”温玮光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对,应该是。”从温玮光对WEDGWOOD的熟悉,明玉大致了解到WEDGWOOD可能的价位了。明成夫妻可真有脸,拿着父母的退休金,玩他们的高格调。“是什么品牌吗?很漂亮。”

“英国的,现在国内几大城市也有卖。好像是代表品位。哈哈。”温玮光说的时候带点轻蔑,曾经一度他刚出去留学时候也醉心于这个品牌,但现在回到家里,他办公室现在寻常用的是一套清乾隆年间的粉彩童子戏莲官窑茶具。“苏总喜欢什么瓷器?”

明玉平时用的是没一点花的无色透明玻璃杯,就是寻常宾馆饭店常见的那种,只要能看得出上面有没有指纹水渍就行,这是她最忌讳的。但被温玮光一问,她干脆再压低一点身段,笑道:“我没什么讲究,从来都是超市里拉一车货出来,自己用一次性杯子,用完就扔,简单方便。呃,温总见笑了。”

温玮光惊讶得差点儿表现在脸上,什么?这么个标致的女子居然生活如此不讲究?假的吧?否则她怎么会中意这么个饭店?那说明她眼光一流啊。或许她是因为忙,所以无暇考虑精致生活?温玮光自动为明玉寻找理由,对,一定是因为工作繁忙,所以导致一块璞玉未开发啊。居然用一次性茶杯,够有个性,绝对有个性,简单生活贯彻得彻底。他见多那种在他身边炫耀品位格调的男女,他自己也总是有意无意地调整自己的品位,将自己修饰成含蓄低调的高贵,开的车子早被他换成不大常见的本特利。他羡慕的是那种看不见的阶层,他想借他所了解的道具把自己身边的金光收敛,或者说是将钻石之火置换成羊脂玉之润,也成为若隐若现的看不见。没想到今天遇到一个真正的看不见,眼前的苏明玉估计压根就看不出他全身修饰的CLASS。不,他绝不认为这是因为明玉的粗俗,他认为这代表苏明玉虽然打滚于万丈红尘,却依然拥有赤子之心,是块可以雕琢岀何氏之璧的真正上好璞玉。

于是温玮光便从手中的龙泉青瓷开始深入浅岀地说起,想灌输他了解的知识给明玉。他了解的也确实很多,果真言之有物,能从他亲眼见识过的陶瓷制作流程开始说起。明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等有关鉴赏方面的知识,但兴致缺缺,她对生活没太高要求,也没太多生活的兴致,总体来说,她工作之外的生活可以概括成四个字,吃饭睡觉。吃饭她要求安全卫生,睡觉要求温暖安静,这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活计她懒得讲究,也没精力讲究,她只要满足基本需求就行。但面前的是绝对重要客户,人家一头热心地愿意说,她就听着呗,总比让她自己找话题强。

但温玮光说了那么多,又是一对一地说话,明玉想不听都难,她又是个脑筋极好的,十句里面起码有印象九句,记下八句,深刻领会五句,举一反三三句。这等成绩,在温玮光看来,已经是孺子非常可教,他更来了兴致,认为明玉开始有了兴趣。于是他说得更起劲。明玉只是淡淡地心想,这个温玮光还真是好心,换她就懒得多说。所以明玉对温玮光也开始另眼相看,觉得他虽然生嫩,可本性挺好,乐于助人。明玉将温玮光敷衍得极好。

吃饭过后,回去度假村又就双方合作细节讨论到深夜,因为有一餐互相了解的晚餐打底,两人的较量温和中庸了点,尤其是明玉不再压着温玮光欺他生嫩。

第二天明玉亲自送温玮光一行去机场,至此她已经很看得出温玮光对她的好感。但明玉没有响应。她不喜欢温玮光,不喜欢这种温室里面长大的精致人,温玮光让她想到明成。

回来经过市区,看到一家“食荤者汤煲店”,明玉找地方停车下去见识。对于这家“食荤者汤煲店”的老板,网名叫“食荤者”的人,明玉说熟悉也熟悉,说不熟悉也不熟悉。说熟悉,她自从四年前为了应酬需要上本地美食网搜寻特色饭店始,便认识了这个食荤者。这个食荤者估计是个大男孩,爱美食爱旅游爱热闹,因为烧得一手好菜,走的地方又多,吃的眼界非常开阔,极受本市饕餮追捧。一来二去,去年自己出手开了这家“食荤者汤煲店”,成为很多网友聚餐的首选之地。说不熟悉,因为明玉从来不参加网友聚会,所以从来就没见过那个食荤者,虽然从聚会照片上常见此人惊鸿一现。

“食荤者汤煲店”店面不大,一上一下,下面除了几个快餐店似的单双人位置,几乎满满的都是洗得雪白的汤煲,热腾腾地从盖子里透出蒸气。这一点明玉看了先自喜欢,干净。再看汤煲种类,并不是她寻常应酬常见的什么虫草洋参燕窝雪蛤,而是非常家常的黄豆猪脚、萝卜牛腩、扁尖老鸭、杂菌小排等没噱头难岀挑考功夫的老实汤煲。难怪整个店堂里弥漫的是浓浓的纯正的肉香。明玉一一看来,几乎每个汤她都想尝试,也见有人拎着盒子进来,外买一个好汤带走。看来生意很好。

明玉叫了一个萝卜牛腩,配两只小巧玉米窝窝头,坐一楼大厅吃得非常舒服。期间看到一个黝黑脸膛,高大身材的年轻男子匆忙进出,明玉一眼就认出这就是食荤者。她原以为这等爱吃的人一定肥胖,没想到是个高大结实,充满活力的大男孩。明玉忽然想起,对了,此人还是个旅游的爱好者。她当然没有上去相认,只是微微笑着好好认识一下这个食荤者,吃完就走。因为这一顿吃得实在舒服,她想以后没饭吃时就来这儿蹲点。

明哲带着对父亲签证前生活的不安心,忐忑不安地踏上回家之路。但是,等他高飞在碧波浩淼的太平洋上空时,他又开始担心起他回家后将没有着落的生活。从电话里得知,吴非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他可能失业后的生活,他有点犯难,将怎么同吴非说,他一口答应父亲过来美国与他们一起过日子。且不说未来过日子的费用,光是父亲来回的那一张机票,不用说,那也肯定得是他们支岀。如果他失业,岂不是暂时生活的重担全压在吴非身上了?而且父亲过来就见他失业,心中未必会舒服吧。让已经为老年丧妻而悲哀的老父为他难过,让柔弱的妻子为生活加倍奔波,让襁褓中的孩子降低生活质量,老天,他真是枉为男子汉大丈夫了。

明哲在逼仄的飞机位置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他不知道以何颜面向吴非说明,又不知道该做何等努力挽回他的工作。从小按部就班地读书升级,即使到美国后也是按部就班地读书毕业存钱结婚买房,什么都顺着笔直的轨道顺利前行,从没像今天这样,千头万绪,纷至沓来,在在都需考验他为男人的责任感。而他,竟在生活的考验面前,将答案做得颠三倒四,茫无头绪,这是他参加的最没把握的考试。

他下飞机岀关后,在机场等了会儿,才被下班后赶着过来的吴非接上。看见吴非,明哲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大堆感受,亲热依赖熟悉甚至懒散疲倦,一起涌上心头,使他毫不犹豫就扔下行李,紧紧拥抱看上去同样疲倦焦躁的吴非。

吴非大吃一惊,但很快便从丈夫的紧紧拥抱中感受到他翻腾无措的内心,心中长叹一声,伸出手轻轻抚摸明哲的头发,温柔地道:“慢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们回家吧,还得顺路去领宝宝。”

明哲又将脸贴着吴非呆了会儿,才将手放开,这时候他忽然觉得,吴非是他心中最亲最密的人,也是最了解他的人。以前,似乎是母亲与吴非平分秋色。他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揽着吴非的肩膀出去。其实他自己也觉得不习惯,但他还是坚持了,他也看出吴非脸上的不以为然,可没多久,走到他们的车子面前的时候,他发现吴非已经将头倚在他的肩膀。明哲真希望这一刻的温馨可以长久。但他自己也知道这是昙花一现,接下来,他将面对真实的生活。

上车后,明哲先捡愉快的说。“明成跟朱丽送你一条羊绒披肩,送我一条领带,送宝宝一套衣服。明玉送你一套海水珍珠首饰。回去我拿给你看。”

吴非听着有点不好意思:“他们怎么都那么大方,你回去什么都没带,我们多不好意思。”他们送的东西,吴非一听,就可以大致知道价值不菲。

明哲道:“明玉事业做得很好,是他们集团公司下面一个销售公司的总经理,负责长江以南所有地区的销售。但很忙,忙到开车都讲电话。明成和朱丽两个看来应该是中上收入,明成懒一点,朱丽工作很辛苦,朱丽现在已经是注册会计师,注册审计师,还有个什么师的,据明成说,朱丽的收入比他高。但这两人花得也厉害,什么都要用国际名牌,是个彻底的月光族,爸说,妈在的时候有时还接济他们。这几天,爸就跟着他们过。”

吴非听着明哲的话只会吃惊,想不到明玉会做得这么好,更想不到明成他们居然有时还要公婆接济。但是这些且慢,有个最重要问题得先问清楚。“你爸很受打击吧?身体还挺得住吗?”

明哲有点难堪地顿了下,道:“爸身体倒是没什么影响,饭量不差,睡觉也好。就是胆子一如既往地小,老说看见妈在这里在那里的,不敢一个人住。”

吴非一边开车,一边道:“你爸年纪不大,又有固定退休工资,房子也有,其实如果一个人住的话,还自由一些。明成与朱丽工作辛苦,未必照顾得过来,还不如自己住,请个保姆帮忙。保姆费用我们来岀就是。”

明哲听了不由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爸一来不敢回去住,一直说怕;二来当初为了明成结婚买房装修,他们把房子换成一室一厅,保姆来了没地方住。爸说想过来跟我们住,我让他先办签证吧。”

吴非听了一愣,随即心中冷笑,还真是被她妈说中了。前两天明哲走后,她打电话给家里报说婆婆去世的事,当时妈提醒她可能她公公会跟过来住,她当时说不可能,公公耳水失衡,据说不能坐飞机。但他妈当时说,这事难说得很,当初他们借口不能坐飞机而逃避来美国伺候孕妇,也不是没有可能。吴非当时只当笑话听,心说即使当时为了逃避,公公现在应不会有脸赖掉当初说过的话,厚着脸皮过来吧。可没想到,老人家有智慧,还真被她妈猜到了。如果换作从前,这事她睁只眼闭只眼让公公来就来了,家中不是没地方住。但是,现在非常时期,连宝宝都有可能要送回妈妈家去养了,怎么还能来一个公公?接来美国养与寄钱去国内养,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老年人身体三长两短多,万一病了怎么办,哪来的钱医治?明哲怎么能如此轻易答应,他不知道他自己职位也正岌岌可危吗?没办法,一定又是长子情结犯了。

吴非真想张嘴骂不要脸的公公,但是,今天她清醒得很,不会那么管不住嘴,她闭着嘴胸口一起一伏了好久,才道:“明哲,这事你做差了。你爸不清楚,你怎么也跟着不清楚。你爸有耳水失衡的毛病,还是从我们这儿回去后落下的,你还内疚很久呢。你妈是护士长,她最清楚,早已说过你爸不能乘飞机,尤其是长途飞机。这事还是慎重为好,你妈刚去,你们再不能对你爸掉以轻心了,老年人脆弱得很。最起码,你爸来之前,得做彻底身体检查,看这病好扎实了没有。然后,你爸上回耳水失衡发作是因为乘长途飞机回去闹的,这回来,怎么也得有专人陪着,一路盯着,不能让他一个人说来就来。我们得为他身体负责。”

明哲听着心里很是尴尬,但他还是实说:“非非,从这几天我爸回避我这个问题时候的态度,我怀疑他们以前说我爸有什么耳朵问题,这其中有假。这事说起来挺对不起你妈。”

吴非听着心中温暖,明哲没有向她回避他父母的过错。但是这事可以既往不咎,老爷子来了怎么办才是问题关键中的关键。她只能咬紧牙关抓住这个问题不放。“明哲,我说句不恭敬的话,你爸有点老顽童脾气。他喜欢来美国,或者会隐瞒病情都难说,毕竟他对疾病的后果认识不会太清楚。你还是小心一点,我们担责任事小,你爸身体要紧。还是查查吧,叫个负责点的陪去查,或者去上海我妈家住着,我爸陪去查。否则,这要是真有什么,我们知错犯错,罪加一等,别说得被你弟妹怪一辈子,我们也得内疚死。”

明哲有点无言以对,其实他从父亲老鼠般逃避的眼神上看出,当初的所谓耳水失衡肯定是他妈逃避来美伺候月子的谎言,但是这话怎么对吴非说?吴非妈当初千辛万苦才办下的内退,经济上面损失惨重,但他们母女什么都没说,吴非后来也没提出什么补偿她妈之类的话,人家是母女亲情,明哲他自己心里清楚。而今他们孩子生好了,父亲却推翻前言又要来美国了。父亲厚着脸皮赖得掉,他可心里明白,换他咽得下这口气?怨不得吴非口口声声拿大道理回绝。可是,他又怎么放心得下父亲呆在明成那里?他只有叹息:“我爸他们是自作自受。”心里却知,父亲可以一阵嘻笑过去,为难的是他这个儿子,他现在被孝心与责任心迫成了一只风箱里的老鼠。

吴非也知道,明哲这人传统,重面子重感情,让他说出不让他父亲过来的话,那真是比登天还难。可她总得表明自己的态度吧。不,她还有进一步的态度需要表明,那就是对未来生活的态度。“明哲,我前天跟我们老板提了把宝宝的保险移到我名下的事。但是如果未来……未来……的话,宝宝只有送回国内给妈去养了。唉。”

明哲愣住,为了经济问题,不得不把宝宝送回国内养?那么小孩子与父母生离死别,他如何忍心?吴非又得受多大委屈?她当初就是舍不得孩子才咬牙自己养,不让她母亲带回去的,可他却要把父亲扛过来替换宝宝。这笔帐又该怎么算?可是,答应父亲那边的话已是泼水难收,难道他现在打电话给明成,说让爸暂缓来美?而且,老父那一头颤抖的花白的头发呵……

明哲闷了半天才道:“非非,公司裁员未必会轮到我头上,这不还没公布呢。”

吴非叹气:“今时不比以往,IT人才已经不是香饽饽。你看我们医院,早我几年进门的人,一来就拿六万年薪,还合同约定年年涨工资,到我找工作时候,才四万多年薪,合同也没那么优惠,还多少人抢着要。如今的老板都是一副腔调,你不做,行,好多人排队等着呢。这种时候,得夹着尾巴做人,而不是任性。”

明哲知道吴非说的是他不管眼下职业危机还赶着回家的事。但事情做都已经做了,而且,冲明成和明玉的对立,他能不回去吗?只有现在弥补了。而且,回去后看到,明成不足托付,明玉不能托付,他作为长子,将父亲的下半辈子挑到他肩上,那是义不容辞也无可奈何的事,为此他有必要忍受委屈。但是他现在不得不考虑到,凭父亲的退休工资,足以在家里过得丰衣足食,但是如果来美国……不,他得先确定一下他的工作。

明哲问吴非要了手机,给一个华裔同事电话,那人与他在同一楼层,同一部门。但是手机接通,那边一直没人接。明哲只有挂断电话,心中已知有些反常了。他们这些人,都是随时开着手机,也恨不得开着电脑等待公司召唤的。开机而无人接,后面说明的可能性太多。

紧张,和未知,让明哲紧紧捏着吴非的手机,像表忠心一样地贴在胸口。吴非瞥他一眼,没吱声,但心里也是突突地跳,虽然已经做好最坏打算,但最坏结果步步逼近的时候,谁都无法做到坦然接受。她这时候不知道怎么安慰明哲,她自己心里也一团乱,考虑到未来真正少了一份收入的生活,那种像四肢去其二的生活,她连方向盘都有点扶不稳,只能专心开车。她很想在路边停下车好好缓解心跳,但是没办法,宝宝等着去接。这人啊,怎么有那么多不得不做的事啊。

车子在沉默中飞驰出去很远,忽然一声手机铃声传入。原来是刚才没接电话的明哲的同事。但是那位同事带来的消息虽把明哲心中担忧多日的阴霾一把抓走,换来的不是和风丽日,却是阴风阵阵的黑洞。原来,就在昨天,公司宣布把整个研发部门裁了,以后,技术工作以外包或者在人工费用低廉地区设立新的研发机构代替。

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所有侥幸的念头都湮灭,现实的无情就在于,它能坏到比你设想的更坏,永无止境。

看着丈夫握着手机的手颓然垂下,吴非不用问都能知道结果。她将车开得跌跌撞撞地接了宝宝,但是小小宝宝即使坐在后面也能体会到车厢里弥漫着的阴郁低沉,她一上来就哭了,哭得撕心裂肺,明哲怎么哄都不肯止声。吴非终于也忍不住,将车拐到一边停下,趴在方向盘上流泪。

明哲也终于无力再开腔诱哄宝宝,他何尝不累。母亲猝死,工作丧失,生活无着,把他一个做男人的底气彻底抽空,现在他心中只有满满的无力感。以往如火警般重要的宝宝哭声仿佛很是遥远,明哲置若罔闻地将脸耷拉向另一边,对着黑洞洞的窗外,两眼也满是空洞。

不幸中有大幸,因为明哲丢去工作,吴非获得老板的极大同情。都是女人,遇到共同的有关孩子的话题时候,很容易心灵相通。宝宝的保险以最快速度转移到吴非名下,没有平日里人事工作的拖拉。但吴非并不以为喜,明哲最近一直没有表态说拒绝父亲来美,如果他父亲过来,即使宝宝有了完善的保险又能如何?她一人的工资养不活四口人,宝宝只有送去她父母家里。吴非很想操刀子逼明哲打越洋电话拒绝,但是面对失业后焦头烂额的明哲,她只会叹息。

明哲也是无奈地叹息,他觉得这些都是他无能造成。这两天,他几乎是憋着一口气,机械似地回公司办理手续,同时上网遍找招聘广告,开始拉网般散发简历。总算,有失业救济,有公司的补偿,生活并无太大变化。但是,在心里,明哲已经将此视为极大打击了。他一路顺风顺水,当年还宁舍保送非要自己考入清华,以示自己能力。而后毕业工作,那时也是单位捧着合同找上门来,主动邀请他的加入。他以前从没想过会有失业的一天,即使公司整体裁员并不是他的错,他还是无法从裁员中拔出泥腿。

有时候他真不敢回家,他做人如此失败,可这个时候吴非却对他那么好,比以往更加辛苦地包揽了家务,变着法子做出美味佳肴打开他无力的胃口。当他独坐烦闷的时候,吴非会走到他身边,将他的头抱进怀里,轻轻抚摸他的鬓角耳朵,让他的心得以平静。他觉得他有愧于吴非对他的好。

可是他又每次办完事就立刻回家,急不可耐地回家。因为家里有吴非温暖的怀抱,吵吵闹闹的宝宝更需要他温暖的怀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明哲感受到,这个小家,是他最温暖的归宿,这个妻子,是他最亲的人。他患难的时候,只有妻子知道,只有妻子会包容会理解会站在身后支持他,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在明哲心里,潜移默化地,这个小家的重要性,开始慢慢盖过了那个生他养他的父母家。

但是明哲终究不肯把自己在美国这边的变故打电话回去告诉弟妹两个,更别说请他们帮忙,暂时收养父亲一段时间,等他找到工作后再送父亲过来。明哲从小到大都是弟妹学习的榜样,无论是成绩还是操守。在学校里,因为他成绩好,人又听话,小学开始,手臂上一向是挂三条杠。在家里,因为母亲忙,父亲没用,他很早就挑起家务的担子,帮着母亲照料弟妹。弟妹们出格时,母亲都没其他的话,只要指使一句“看你们大哥怎么做”,弟妹们心中就有了明确的方向。所以长年累月下来,明哲都是端正着自己的身子以备随时给弟妹们效仿,心中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当成弟妹们的权威,辈分上似乎是比明成明玉大了半辈,他觉得这是他的责任与义务。

现在,他能放得下身段向弟妹求助,用自己的失败现实求得他们施以援手吗?他做不到。尤其是在他这会儿自信心极端动摇的时候,他只求天高皇帝远,这种事永远也不要给功成名就的明玉和生活舒适安逸的明成知道。他也告诫吴非,此事千万别跟弟妹去说,也别跟她父母去说,没的让大洋彼岸的老人操心。他逼迫自己,必须尽快找到工作。

幸好,他的学历,他的经历,他的能力,让他很快就在发出简历后收到面试信函。

明哲走后,苏大强已经在明成家住了三天。整个人都跟行尸走肉似的,仿佛老伴儿的死,抽去了他的精魂。没人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就耷拉着一个脑袋,呆呆地对着电视坐着。两只眼睛似是看着电视,又似是闭目假寐,只间中长长叹岀一声气,提醒大家他还活着。

明成与朱丽都别说是不敢得罪他,连说话都得思量再三,怕一个不好,触动了父亲脆弱的神经,太对不起死去的老母。虽然苏大强很有体臭,但明成与朱丽两个人推来推去,谁都不敢上前一步强迫苏大强去洗澡。婉转要求一下,苏大强就很阴郁很沉重地说,“我冬天一向一周才洗一次。再说现在心里难受,每天想起你妈心里就挂着坠子似的,我怕在浴室里岀事情。”明成一听就不敢强迫了,任着父亲臭成一团,连钟点工阿姨进来打扫都避着他走。明成和朱丽从来不知道父亲的体臭是如此可怕。

天还没开始热,朱丽回家的时候不喜欢多穿衣服,喜欢把客厅空调开得与办公室里似的热。明成倒是无所谓,所以往往朱丽回家才开客厅大空调。明成原指望父亲跟在老家里一样节省,以前人一离开房间,就急着关掉身后的电灯,怕多用一度电一滴水。没想到父亲住到他家里,不知道是傻了还是大方了,他们不在的时候,他照旧关紧门窗打开空调。他还喜欢坐在客厅里,开着那台两匹半的大空调。不说天天白日飞升的电费,房子一天闷下来,回家开门,扑面的就是苏大强浓浓的体臭。

朱丽这几天天天加班,也是有意识地加班,不敢回家第一个闻那臭气。她与明成商量了得出一个妙着,让明成先回家,然后带着他爸去吃快餐。趁此机会,大开所有门窗透气。吃完饭,明成孝敬地陪父亲在小区散步一周,回来便力劝父亲早点睡觉。等苏大强一睡,朱丽才敢回家。家,又重新成为他们两人自己的天下。刚开始时候,两人虽然觉得挺麻烦,但又有一种偷偷摸摸做地下工作似的小刺激,而且还都觉得自己为“孝敬”这个古老神圣的名词牺牲挺大。等朱丽一回家,两人便关上房门偷偷地乐,门上当然没忘记挂上一条被子隔音。

但到第四天,周五晚上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始感觉到,家中多岀一个人,实在是太影响生活质量的一件事。以往,周五是他们最快乐的时节,现在即算是时间不对,没心情出去玩乐吧,可总得夫妻见面一起共进晚餐吧,但是,让朱丽怎能与全身膻气焕发的公公同席?他们家天天温暖的空调,让冬天每周才肯洗一次澡的苏大强生人勿近。

朱丽干脆加班,她在单位本来表现就好,这下更是好到彻底,本周顶着婆婆过世的悲痛,天天加班至八九点才回家,工作自然是做得非常出色。东山不亮西山亮,与明成没了卿卿我我,却获得领导大力赞扬。

但朱丽毕竟不是个跟明玉似的除了工作没有生活,生活就是吃饭睡觉的工作狂人。周五的时候,她还是想与明成在一起,随便哪儿吃点饭,然后手拉手逛逛街,或者看看电影,下个酒吧,半夜才回。但是,今天明成要陪着他爸,不得不陪着他可怜的爸,朱丽没法扯他出来逛街。朱丽一个人在街上游荡着,无聊地进KFC吃了两个蛋挞,便开始不知道做什么,没人陪着做什么都无趣。还是回父母家陪自己父母看电视去。

偏生周五那天苏大强一直不肯早早睡觉,直到快十点了,明成才抽出身来去丈母娘家接朱丽。

朱丽是家中的独生女,父母疼得不行。本来朱家父母以为女儿是在女婿那儿受气了回家,但见女儿板着脸都不敢问,都心中忐忑地陪着女儿将电视频道乱转,等着女婿上门上演好戏。没想到女婿一到,女儿就飞进了女婿怀里,立刻眉开眼笑了,老两口看着挺憋气的,看着夺了他们女儿的明成不顺眼,但只要女儿与女婿没事,他们

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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