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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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因为有搬家公司,搬家并不是一件太艰难的事。但是,吴非得抱着宝宝,一周岁半的宝宝体重不轻,半天抱下来,累得慌。又因为事先没有准备,什么都得现场整理,吴非又惦记着明哲的感人要求,除了笨重的床架床垫之类的没搬去,其他都捆好搬去明玉车库,所以多费了不少时间。搬家工人因此嘀嘀咕咕,闲话不少。后来吴非灵机一动,主动提出床和破冰箱旧电视机送给搬家工人,他们才笑逐颜开。

等明玉的司机帮吴非拉下车库门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这时候,宝宝也又累又饿又无聊,哭了几次,见哭闹无效,趴在吴非肩上睡着了。司机不肯领受吴非的请客,笑笑告辞。吴非带了宝宝喝点粥后,又赶去医院。

但是,原来的病房已经换人,花篮都堆放在护士站没拿走。吴非扶着因为时差而昏昏沉沉的大脑,心说明玉会去哪儿呢?但现状明显不过,明玉显然是烦了别人的打扰,搬病房了。吴非问了问护士,果然没人说知道明玉搬去哪里。明玉是存心避着他们了。

自家父母面前不比别处,朱丽一回到家,中饭也顾不上吃,就趴在妈妈怀里一五一十把这几天的怨气全倒了出来。尤其是说到公公的时候,她不再挂着斯文大方面具了,直说天下怎么有这种麻木不仁偏又看似小心翼翼的人,这种人跟鼻涕一样,看见都觉得恶心。

朱爸爸一看见宝贝女儿回来,立刻打开冰箱寻岀好菜,大干快上。但是耳朵又不舍得不听女儿的哭诉,只好不开脱排,又随时趴厨房门口听一小会儿。说到朱丽公公的时候,他在一边道:“不是自己的爸,只要大家相安无事就行,别计较太多。不过得快点想办法把他搬出去,否则一起住着影响心情。”

“问题是你女婿不争气,抓着一点小钱想好高骛远搞投资赚大钱,害我们女儿吃苦头。丽丽,靠你家大嫂这么来一趟想买到房子是不可能的,房子由我替你们物色,老年人嘛,地段不一定中心,但菜场一定要近。明成这个人,靠不住就别靠他。”朱妈妈因为女儿的哭诉而立刻站到女婿的对立面。

朱爸爸忙道:“老太婆,女儿女婿都还年轻,你别一棍子打死。丽丽,爸听着你近来这些事都跟公公住你家有关。家里多一个人着实不好受,忍久了火气都大。明成揍他妹妹是很不应该的,但可能也是因为忍得久了,小伙子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当务之急还是把你公公搬出来吧。根源解决了,其他都好说。”

“根源都是因为公公吗?”朱丽听着觉得不是很对,她总觉得,根源是明成的幼稚本性。“而且其他怎么好说了?明成现在里面吃苦头,爸你不会没听说过这种苦头吧?再怎么好说都得我出面去求他妹妹开恩啊,否则一年半载下来,明成还不成了变态?难道让他爸去说?他爸到时一准儿又坐一边做检讨似的不说话,旁人看了还以为我拿刀拿枪逼着他出门欺负他了呢。”

朱爸爸道:“我吃饭后去找找老朋友,看能不能帮上一点小忙。丽丽啊,你这几天心烦就住家里吧,别回去看你公公去。爸晚上……哎呀,要不我饭后还是去买点好菜,等下……丽丽,等下你拎爸做的饭菜去探望你小姑,算是给明成讨个人情。受伤的人吃什么好呢?我上网查查。”

朱丽一听有道理,她不知道明玉是不是吃软不吃硬,但这起码是一条路。不等她爸动作,她先一步跳到电脑边。电脑一直开着,爸妈平时炒股票,开市时候看行情,落市时候看股评,没一点闲。朱丽滑动鼠标,却见屏幕上渐渐亮出来的一个页面居然与股票无关,而是一张百度快照,上面内容有关肾脏囊肿。

朱丽愣了一下,立刻想到上周时候妈说起爸的单位组织退休人员体检,难道……

这一阵子自己小家的事层出不穷,她都忘了爸体检这茬儿事了。朱丽汗颜,忙道问 “妈,爸体检怎么样?单子给我看看。这边肾脏囊肿是怎么回事?”

朱妈妈拿来体检单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不好意思,仿佛是做了坏事被女儿拆穿了似的。“看你每天忙,周末也加班,再说医生说没什么大事,我们想先自己从网上查查资料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怕你担心。”

朱丽接过体检单子,为妈妈的话发楞,眼泪又流了下来。擦擦眼泪看体检报告,见B超结果,爸有2cm大小的肾脏囊肿,居然还有小小的胆结石。血脂血糖血压都接近临界值,有的还稍微偏高。别的都还有些了解,唯独肾脏囊肿以前没有听说。朱丽连忙上网查询。一遭看下来,知道爸的2cm大小不算大事,这才稍微放心。放心之后才想到,爸妈瞒着她怕她担心,想自己找资料搞清楚,确保无虞了才告诉她,怕她担心难受。对比明成父亲,一样的年纪,一样的身体,儿子入狱女儿住院,他却只关心自己会不会被逼出外面住,这两家父母真是两重天。明成的爸哪是爸说的因为住一起所以不舒服那么简单,那根本就是他的天性凉薄。有人能为别人着想,有人只想到自己,人跟人不能比。

朱丽又怔怔地抹泪,心中明白,爸刚才把矛盾根源推给与公公住在一起,那是在为了她的家庭团结糊稀泥呢。爸妈什么都为她着想,连体检结果都要落实没事了才告诉她,而她呢?她太不关心爸妈了。真是羞愧。

朱丽饭后被妈按着睡了一觉。爸妈家永远有属于她的床位,虽然不大,只是135cm,但那上面永远有她随时可以躺下的干净床单被褥。在爸妈家睡的这个午觉,是朱丽最近一阵睡得最好的一觉,有爸妈在,她安心。起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爸妈两个一起在厨房带着老花眼镜拔鸽子毛,那鸽子是准备给明玉炖汤用的。两人不要朱丽帮忙,赶着朱丽先去医院看明玉,晚饭他们等会儿会送去。有了对比,朱丽才明白爸妈对她是多么的好,她也不推辞,默默地拥抱爸妈。她心中感想良多。

翻出包里的手机,却看到几只上海电话,正是明哲的。朱丽连忙满怀希望地打过去。

“朱丽,下午两点左右的时候吴非给我电话,说明玉已经搬了病房,她找不到明玉。我想你可能也会去医院找明玉,所以赶紧来知会你一下。”

朱丽呆住,明玉搬病房,那不是闭了她的求恳之门?“大哥,大嫂呢?我去找大嫂。”

明哲犹豫了一下,道:“对不起,吴非已经上了回上海的长途车。”

朱丽看不到一丝希望,“大哥,你呢?明成还关在里面,他受收到非人折磨。你能不能过来帮我想想办法。”

明哲觉得很难启齿,可也只有启齿说岀实话:“对不起,朱丽,我来了也找不到明玉,帮不上忙,我离家太久。本来我是准备今晚连夜来回劝说明玉的,现在看来不可行。而且,我新上班,不便白天请假出来回家一趟。”

闻言,朱丽闷了一天的火气一下上来了,怎么都是理由?“那你们准备把你们爸你们兄弟都扔给我一个人处理?这是你们兄妹内斗!内斗!现在要我一个外姓来处理?”

“朱丽,你冷静,冷静。我会继续联络明玉,有消息立刻给你电话。”明哲见朱丽发怒,虽然觉得朱丽也有道理,但想到,如果不是因为朱丽回家痛诉明玉的是非,明成会出手痛打明玉?她难逃干系。

朱爸爸也赶来,轻轻叮嘱朱丽不要激动。朱丽愤怒地结束电话,与爸妈控诉苏家人的无赖,她激动得满脸通红。朱妈妈看看已经收拾好的鸽子,叹了声气,道:“换了我也会换病房避开你。既然存心将明成送进去坐牢,她怎么肯与你见面。老头子,你还是去找找关系吧。”

朱丽这时发了狠,她被明哲气坏了。苏家兄妹的内部矛盾,现在倒好,他躲在上海不管,把老爹扔给她一个人管,怎么他卖房子时候那么积极了?她咬牙道:“爸,你别去,我去医院找明玉。一个医院就算是有一千个病房,我找它一晚上,还能找不到人?如果找不到,就让明成在里面住着。苏家人自己不管,要我怎么管?”

朱爸朱妈可没那么激动,毕竟女婿与女儿不同。朱妈妈拦住抓起包欲出门的女儿,朱爸爸老成地道:“丽丽,你不能激动。明成的大哥说的也有道理,你不是说他前阵子失业吗?好不容易抓到新工作,他哪里敢请假乱来,再说他来了还真是没用。你坐下好好冷静。你这样子,就算被你找到你小姑,你也只会火上浇油。爸爸找找公检法的老朋友,不行的话,该请客的请客,该花钱的花钱,不要在家吵闹先乱了阵脚。”

父母的话,朱丽听得进去,她只得止步,趴在妈妈肩上“妈,妈”地小猫似的漫无目的地叫。但看着爸爸陪笑与旧识打电话,她心中替爸难过,若不是为了她,爸爸何必拉下老面皮求恳别人?又被人拒绝?她想了会儿,抬起头,强自镇定地道:“爸,你继续联络,我还是去医院找找。明玉应该没有转院,我只要排除传染病房,其他每个病房化一分钟,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回头我给你消息。我走了,我不会激动,你们放心。”

朱爸朱妈闻言四目交流,朱妈妈很快看出老头子的意图,两人都不放心让激动的女儿独自去医院找明玉,这不是明摆着要起冲突吗?朱妈妈忙拉住女儿,急着道:“你等会儿,妈和你一起去,妈起码能帮你看病房里是男是女,可以帮你先筛选一遍。”一边说,一边急急地换下家常衣服,换上凉鞋。

朱爸爸也在一旁帮腔,鼓励老伴儿跟着朱丽去。虽然知道朱丽已经长大,而且事业上已经独当一面,可是在他们父母眼里,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尤其是她现在如此激动,两人不敢放朱丽一个人去医院找。而且,医院病人荟萃,他们也不舍得娇滴滴的女儿在里面多呆。朱丽被爸妈劝诱无奈,只好“带”上妈妈,出门就告诉妈妈明玉的大致长相特征。

朱妈妈答应着,却反客为主牵着女儿奔向水果超市,朱丽这才恍误,对啊,怎么好意思空着双手去探望明玉,幸好妈妈考虑周到。她忙抢着付钱。

明玉一觉好睡,醒来,隔着床帷听见隔壁床婴儿哭闹,和新升级的大人们乱作一团的忙碌。明玉听了会儿,虽然很想看看新生儿闹起来是什么样子,但终究没伸手拉开床帷,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还肿着没有,她不想被旁人看到她肿胀的脸,够丢脸。但一觉睡得舒服,整个人心情也稍微好了起来。

秘书被明玉叫进来,见明玉有了精神,便毫不客气地拿来笔记本电脑请她处理工作。明玉一看,就忍不住给柳青电话,“柳青,你不能给我三天休息?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三天岀不了大事。”

柳青笑着指控:“你的休息,是建立在对我血淋淋的压榨上。”

明玉只得也笑:“行行行,你能帮我多少就做多少。我给你解决几条审批,其他你看着办。”

“什么叫‘我给你解决’?本来就是你的事。你慢慢来,我今天也没劲得很,整个人紧张后虚脱了。你知道我今天做了什么?”

“我怎么感到背后凉飕飕的。”明玉料想柳青不会无的放矢。

“我们心有灵犀。”柳青得意地笑,但笑得懒洋洋的,明玉仿佛可以看到他扯歪了领带,解开衬衫的两粒扣子。“我在比较你我的销售战略有什么相同,有什么不同。以往老蒙常骂我东一榔头西一榔头,说你的布局才是密不透风。但我今天看着,感觉你其实比我激进,有些地方,榔头敲得比我更乱。”

明玉不以为然:“销售如果没有激进等于胸无大志没有进攻。但如果太过激进,就是没脑子了。我的榔头从来都是最好的试探,不会敲错。你再看清楚了。”

“行,我再看看。苏明玉,我在你桌上翻到一张全国地图,如果不是这张贴满彩旗的地图,我还不会研究你的布局策略。这种地图……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明玉一惊,地图放在她办公桌上的文件夹里,因为上面贴满标志着销售量的彩旗,所以她不方便挂在墙上。这几乎是她的私密,她经常会在决策时候把地图挂出来,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想上一天两天。怎么被柳青找到的。她犹豫了一下,问:“柳青,你现在是不是在我办公室里?”

柳青笑道:“此时不翻,更待何时。我早上本来想先帮你处理一些事再去江北公司,结果一进来就没出去过。谁让你把秘书招到医院里去,害我得自己找资料。幸好我知道你那些东西都在哪里。我想到一件事。你说老蒙口口声声说去收购一个企业,会是哪家?”

明玉笑笑道:“我昨晚当场就想到了,应该是武汉。老蒙的心头痛是鎏金集团,拿下武汉的公司作为生产基地,可以对鎏金实施夹击。所以他必须暗中行事,不能让鎏金察觉。因鎏金在我们集团有不少眼线。如果真不出我所料,老蒙这招棋子非常高明。老蒙高就高在,他不与鎏金正面交战,损耗自身内力,而是多点开花将鎏金围起来闷死,自己却依然在合围的过程中成长壮大,通过武汉的长江水运和铁路枢纽辐射中南西南和西部。你看是哪里?”

柳青哑然好一阵,才道:“我本来想的是郑州。我本来想的是我们集团公司在江南,如果到郑州设点,可以惠及北方市场与中西部地区。我没考虑到夹击鎏金的事。苏明玉,严重警告你,你的预测别告诉老蒙,老蒙会因此警惕于你。”

明玉愣了一下,心说依照惯例,她连柳青都不会告诉,但今天何以如此嘴快,对着柳青托盘而出?她沉吟了会儿,才将话题似是而非地转了开去:“柳青,看我靠洗手间旁边的那只书柜,底下不是玻璃门的里面,有套《毛选》,你先拿第一本看看。看了之后,你肯定会有心得。这是以前我在学校图书馆打工时候,一位老教授推荐我看的。大学看的时候还懵懂,工作了再看才看出味道来。总体布局的思想,很多来自《毛选》。但你最好结合了近代史来看。”

柳青听着眼睛乱晃,他还以为他孜孜不倦地看历史已经是很难得,没想到还有人更走偏门。他打开明玉指给他看的那个柜子,除《毛选》外,又看到《邓选》,尼克松的《领袖们》,基辛格的一套系列等。他依言抽出一本《毛选》,稍微一翻,偶尔看到里面有蓝笔画线或几字短句,显然明玉仔细看过。他暗自嘀咕了一句,但明玉没听清楚,问柳青:“你说什么?”柳青回过神来,道:“我饭后过去看你,要不要带二本给你?”

“不用。”明玉毫不犹豫地拒绝。不是某个特定年代了,公开场合看《毛选》,她可不想被人看作标新立异。“不过我想请问你件事情,我问你,你早上说的反噬,究竟会表现在哪几点?”

柳青犹豫了很久,才道:“我刚刚说你手法激进,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你的手法有点赶尽杀绝,太过霸道。或者,这与你还年轻有关,我以前也是,有些事做得太不厚道,现在回想起来,有点不安。对,就是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不大敢回想。对于你来说,你那个二哥不是你对手,来自他的反噬,你可以对付,可以忽略。但是来自舆论的反噬与来自你自己未来内心的反噬,你会躲不过。我们学不来老蒙的冷血,所以,做事时候还是留点余地的好,为别人,更为自己。”

明玉听着好一阵无语。舆论会反噬吗?明玉不觉得会。即使大明星的八卦新闻,这年头也就热闹个半个月就湮灭,她与明成的过节,一个月后,除了当事人,还有谁有兴趣提起?即使提起,也掀不起大风大浪,不值得在意。而内心的反噬,明玉并不觉得自己做得有错,既然没错,未来何来良心反噬?她这次行为,至多是合理反击,为什么柳青将之定义为激进?早上柳青的话说出来后,她睡前想了会儿,总觉得柳青说的这些不是很严重,所有的,她都可以大力压制,所以想追问一下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现在柳青说出来了,她更觉得自己做得没错,她不会后悔。但她不知不觉被柳青言语中的认真态度打动,柳青说这些话是认真严肃的,柳青说这些话,纯粹是掏心掏肺为她考虑,甚至有些是他的经验之谈。她不忍拂逆柳青的好意,仅仅为了柳青对她的认真,她也愿意后退一步。“那么,柳青,你帮我联系刘律师。你觉得如何处置比较好,你替我做了决定,不用跟我说。”

柳青从明玉的话语中听出,她其实并不愿意放过了她二哥。柳青心想,换作是他挨揍了,而且还是被揍得躺进医院里,他的脑子转得了弯吗?起码三天之内没法转弯,三天里面脑子里刀光剑影恨不得斩了揍他的人。都是有头有脸年轻气盛的人,他理解明玉的屈辱感。他现在能清醒地看到未来的反噬,因为挨揍的不是他。心中明白明玉只是因为信任他,才把处理她二哥的事全权交给他,可她又是深深地心不甘情不愿,所以干脆不问结果。柳青没有推辞,他自问旁观者清,又是最了解明玉的人,他可以帮明玉做出决定,也应该在此时尽朋友道义,阻止明玉走向极端。虽然这个责任挺重,也可能吃力不讨好,但柳青愿意替明玉承担。他微笑道:“我立刻找刘律师密谈。或许晚饭会因此宴请几个相关人士,如果喝酒了,我就不过去看你了,你自己保重。”

“奶奶的,别太欺负我。”明玉放下电话时候无限郁闷。虽然继续埋首电脑,处理她的工作。但总是忍不住地想,究竟柳青会怎样处理明成。她几次三番想拿起手机问个清楚,或者提出她的底线,但最终都没付诸实施。既然托付给柳青,她就放手吧,何况柳青的圆滑她一向清楚。今天的谈话下来,才知道柳青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可能是装出来的,装出来给蒙总看的。就像他不让她告诉蒙总她对收购一事的考虑一样,柳青其实很认真地圆滑着,以玩世混淆着别人对他的观感,时时麻痹别人对他的敏感。他毕竟年长几岁,更懂进退。

但是,柳青很认真地对待她的事情。想到这个,让人忍不住地微笑。

已是傍晚,虽然夏天的傍晚天还很亮,但床帷里面已经光线不足。明玉此时已经吊了足足的营养吊针,看自己精神还行,上厕所似乎除了背部牵痛,其他还能自理,便强迫已经守了她一夜一天的秘书回家。

秘书细心,看着明玉吃完晚饭才走。明玉心中感慨,什么亲兄弟,不如外人多多。

晚饭后,来探望产妇的人增多,隔壁床热热闹闹。明玉这边也不时有人探头探脑过来瞧一眼,明玉不以为然,却也不以为意。

朱丽母女各提一袋水果进来住院大楼,先排除容易传染的科室楼层,再排除明玉原先住过的十楼,然后母女俩一层一层地找上来,期间看多白眼,也被保安怀疑。但是保安见两人貌似良民,不予追究。朱妈妈筛查,见是男的,长发女的,先pass,有短发年轻女子,才交给朱丽入户细看。但朱妈妈说她反正年纪大老脸皮,遇到挡着床帷的病房,由她先进门看看,免得年轻女儿看见不该看的尴尬。一个楼层几十个病房看完,就辗转从楼梯上去上一个楼层。

想到苏家上至苏大强,下至苏明哲的冷漠,想到明成的无知无畏无耻,想到明玉的狠辣,对比着自家父母的无微不至,朱丽虽然焦急着明成的事情,对苏家的恶感却淡淡地从心底深处孳生。她一向挂着明媚微笑的脸再也强笑不起来。

几个楼层下来,母女俩都累了。但是两人都不敢歇息。因为天色已近傍晚,如果天暗下来,都知道病人睡得早,两人总不可能强行闯进病房拧亮病房的灯检查,她们必须赶在天黑之前爬到最上层。整整二十多个楼层啊。

一会儿,餐车简易饭菜飘香整个楼道,引得朱家母女累上加饿。朱妈妈反而还好一些,她每天早上锻炼,腿脚利索。反而是朱丽一直坐办公室养尊处优,再加心浮气躁,早已花容失色。朱妈妈心疼得叫朱丽先歇歇,让她先把整个楼层排查结束朱丽再顶上,但朱丽一样心疼母亲,再说这是苏家的事情,怎么能叫妈妈全部担着,她即使披头散发也要坚持到底。

母女两个出现在明玉床前的时候,气喘吁吁,目光呆滞,浑然是焦头烂额的最好写照。但是朱丽看到趴在床上露出一边红肿颜面的闭目养神的明玉,除了无可奈何,还是无可奈何。母女两个面面相觑,换作她们被打成这个样子,她们可能放过明成?两人都觉得即算是找到了明玉,可是,求情成功的可能性极小。

明玉并没睡着,坐着又腰酸背疼,只好躺下闭目想事儿。现在最想一烟在手,吞云吐雾。她感觉到床头有人,以为又是隔壁床的亲朋好友进来串门,不想搭理。可等了好一会儿,那种床边有人的感觉依然存在。卧榻之侧,岂容他人矗立,明玉不得不睁眼准备发话。但睁眼,面前的却是愁容满面的朱丽和一个面容相似的长辈女子。

明玉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找上来的,很是惊讶了一下,但还是支撑着想坐起来。朱妈妈见了立刻上前搀扶,不想却碰到明玉被明成踢伤的背,痛得明玉轻呼岀声。朱丽看着手足无措,想到帮着摇高床背,可是又担心明玉没法靠着,这才明白明玉趴着睡觉的原因,原来是怕压到背部。

在朱妈妈“明成这小子,明成这小子”的念叨声中,明玉慢慢坐正了,才不温不火地道:“朱丽妈妈吗?请坐。对不起我没法起床招呼您。你们怎么找到我这儿的?”

朱丽端来凳子给妈妈坐,自己坐在床尾。虽然知道找明玉求情自己比较被动,朱妈妈还是仗着长辈身份开口为自己添分,“你家大哥下午打电话来说你大嫂找不到你先回上海了。我们丽丽急啊,说无论如何都要找你道歉了。我们想一个医院就这么几个病房,从下到上全部找下来也没多长时间,没想到你住在二十七楼。好了,总算找到了。你一个人……吃了没有?”

明玉更加吃惊,原来两人是以愚公移山铁棒磨成针的精神将她揪出来。看看朱丽失色的花容,再看看两鬓略现霜花的朱妈妈,伶牙俐齿的明玉一时无言以对,让她还怎么能硬着心肠拒绝?尤其是面对年迈的朱妈妈。她沉默良久,才道:“我已经吃了,你们一路找上来都还没吃吧?喏,我这儿一大堆零食,你们情别客气。”她反转着手想去打开床头柜,但是很不灵便,朱妈妈坐得近,忙按住她,自己动手。朱妈妈也确实饿惨了,不能客气。

与其等着朱丽又是道歉又是求情不尴不尬地硬着头皮说出来,明玉想着还是自己先说算了。她在那次商量父亲归谁养的时候开始扭转对朱丽的印象,再说昨天当众抓住朱丽的小辫给予打击,虽说是为了维护老蒙不得不这么做,可是,这确实伤害了朱丽,她有愧朱丽,这是她搬病房不想面对朱丽的原因,因为朱丽没错,如果面对朱丽为明成的道歉,明玉知道自己没法理直气壮。但现在既然被朱丽母女用笨办法找出来,她就只能面对了。“谢谢伯母二嫂,让你们大老远来,我很过意不去,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现在都是自己人,我直说吧。对于苏明成的处理,考虑到我目前的情绪,我已经放手让我的好兄弟帮我处理。我相信,他的处理会比我的理智。但他具体如何操作,我不问他。我信奉的是用人不疑。我唯一可以为我的兄弟打保票的是,他比我温和。”

朱妈妈正找着能填饱肚子的食品,闻眼抬头看看朱丽,不清楚明玉说的话代表的是好是坏。温和?温和又说明什么?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是啊,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可以说的。明玉啊,明成这孩子本质不坏,人也开朗热情,但可能因为生活一帆风顺,少了点历练,多了点意气用事,甚至……”她看了女儿一眼,可还是说了出来,“幼稚。”

明玉微笑看着朱妈妈,不接话,心里想的是,明成不是幼稚,而是不讲理。同样的,朱丽也顺风顺水,朱丽也不成熟,但是朱丽讲理。但她不想说出来,说这些就跟她趁机诉苦似的,何必。那么多年都下来了,什么都没与人说,甚至没与柳青说,何必赶着现在与不相干的人说呢?她又不想做祥林嫂。她只是微笑着拿眼神鼓励朱妈妈说下去,总得让人说吧。

见此,朱妈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把刚找出的比较能填饱肚子的一包小蛋糕递给朱丽去拆,“明成做事太没脑袋了,一个牛高马大的大男人,有脸打女人,还是自己同胞妹妹,我想都想不到。所幸他能遇到你是个讲理的,否则你还不把我们娘俩赶出去。明玉啊,你应该了解看守所,我代我们丽丽向你讨个人情,给明成一条活路吧。像明成这么思想不成熟的人,到那里面呆长了,再出来,他的思想会变不正常的。都说治病救人,治病救人,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都希望明成变好向上是不是?我跟你做个保证,明成出来,我和丽丽爸会好好教训他,不能再让他幼稚下去。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做事怎么可以那么没有头脑。”

朱妈妈的本意是骂自己女婿,让明玉消气,但听者有心,朱丽听了妈妈的话,心里不由得哀叹,原来妈妈一早就知道明成的幼稚,也看到明成从看守所出来会收到何种打击。只有她因为也一样幼稚,所以以前一点看不到明成的幼稚。可怜妈妈一把年纪还得为他们两个幼稚的人腆着老脸来向明玉求情,她真对不住妈妈,还有家中正找着人的爸爸。想到这个,朱丽眼圈又红了。但她忙走出去给爸爸电话,让爸爸别找人了,她们已经找到明玉。

听了朱妈妈如此直言,明玉也无法回避,更不能再用眼神敷衍,只得道:“苏明成三十出头的人,还让伯母为他操心,这是他自己的悲哀。”

朱妈妈听明玉连名带姓地称呼自家哥哥,知道事情没完,忙道:“那臭小子的事儿别提了,活该他吃点苦头。你的伤怎么样?晚上有没有人陪?要不我留下来陪床,起码跟你说说话也好。这臭小子,怎么下得了手。”

明玉见朱妈妈大打柔情攻势,两人从来素不相识,哪来柔情,大约目的是为获得比柳青的温和更明确更温和的答复。但是她不肯退步,即便是柳青的温和处理方式她都还持保留意见呢。她只是微笑地编了个谎言:“我秘书一会儿就来,不敢劳烦伯母。我的伤嘛,我也不懂,都交给医生鉴定处理,提起来我就生气。包括法律上面的事,也都交给律师和我兄弟处理,我都不想听见这事儿。”

朱妈妈只能不再提起,人家都直说了会生气。“那就好,有人陪着就好。我们来得匆忙,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拎来一些水果。你看看喜欢哪种,我给你洗了。唉,明成这臭小子。”

明玉依然不动声色地看看返回来的朱丽,才对朱妈妈道:“伯母别费心,我刚刷了牙,还是不吃了,免得等下起床不便。您别客气,快吃点东西,都不好意思让您跑整个大楼来找我。我就怕亲戚朋友麻烦,早知你们一层一层找来,就不搬病房了。朱丽,昨天会议上的冲突很对不起你,今天算是已经扯平了吧,你别为我躺在病床上内疚。昨天的事我解释一下,我们集团……”

朱丽忙打断:“我已经知道了,同事已经告诉我。我们算是各为其主,但明成打你还是不该,他……”朱丽想了想没把昨晚与明成吵架的事和最近几天的事说出来,与这小姑有天长日久积累起来的隔阂。“这事儿没法扯平,他欠你,我没管好他,我也欠你。但是,明玉,你也知道坐牢很毁人的,听说犯人折磨犯人的手段很变态,明玉你能不能网开一面?”

明玉倒是喜欢朱丽直说,比她妈妈大打柔情攻势能让人接受。但她不想松口,即使她欠着朱丽也不松口,如朱丽所言,这事儿没法扯平,她心里没法将这两件事扯平,她心中大大的有气。对朱丽的愧疚与对明成的处置,一码事是一码事,她已经阻止了朱妈妈求情,当然也要噎住朱丽的求情。“苏明成很有福气,能遇上这么好的你们。只可惜他不争气,那么大的人还闯祸惹事,害你们为他奔波操心,真是很不应该。还害得大嫂今天一个人抱着孩子为我爸搬家,辛苦不足为人道,非常影响大哥大嫂即将长期两地分居时候的感情。至于对朱丽与我的伤害,那就更不必说。这个人,不说也罢,我无法理解他的思维方式,更无法理解他出手的理由,所以我也不准备用他的幼稚暴力思维整治他。举个例子,就像大哥的女儿宝宝最喜欢扭我耳朵,我当然不会扭还宝宝耳朵一样。大家肯定也是这么认为,因为都知道苏明成没长大,所以让他承担相应责任的想法不会出现在大家的考虑中,连我都在这么想,何况比我高一辈的伯母。都不用朱丽说,网开一面,能不开吗?怎么能与没成熟的人计较?伯母真好,待苏明成像待自己儿子一样,肯定朱丽爸爸也是,希望你们的操心和这件事能让苏明成成长起来。至于对苏明成的处理,相信我,由我兄弟出面,比由我出面,要温和得多,这已是我能做到的网开一面。虽然我也还不知道结果,我也等着处理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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