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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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郎中略略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阿麦如此问便是要留他一条性命,急忙又连连磕头道:“愿意,愿意,小人愿意,小人谢过女将军。”

阿麦盯着那郎中说道:“以后只能叫将军,如果你要是泄露了我的身份,别说是你的性命,就是你全家人的性命也都保不住。”

那郎中知阿麦这话不是恐吓,又生怕阿麦不肯信他,连忙就要发毒誓,却被阿麦止住了。

“我从来不信什么誓言,”阿麦淡淡说道,“你只需记得我会说到做到好了。”

再说商易之和徐静两人默默而行,直到院外徐静才出声叫道:“元帅!”

商易之站住,转回身看向徐静等着他下面的话,可徐静张了张嘴却又停下了,只看着商易之沉默不语。反倒是商易之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首先说道:“先生想说什么易之已经知道了,先生过虑了。”

见徐静仍带着疑色看向自己,商易之笑了笑,从怀中掏出张纸条递给徐静。徐静诧异地看了眼商易之,接过去借着月光细看那纸条内容,面上的神色也渐渐变了。

“这是今天早上刚收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给先生过目。”商易之解释道。

徐静还有些震惊于纸条上的内容,出言问道:“这消息可是精准?石达春只是降将,陈起会让他知道如此机密的事情?”

“是石达春安排在崔衍府中的一名徐姓侍女传回来的消息。陈起伏兵于秦山谷口,给周志忍筹集的粮草果真全部转移到了跑马川。”商易之负手而立,看着天空中那轮明月叹道:“果真如阿麦推测的一模一样,只凭借我们昨日所说的只言片语就能做出这样的判断,连我也不得不佩服了。”

商易之转头看着徐静道:“每近她一分,她的天分便让我惊艳一分,先生,你说这样的军事奇才,我怎舍得把她当作一个女子!”

徐静闻言大松了口气,习惯性地去捋胡须,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他又观察了一下商易之的表情,试探地说道:“不过今天阿麦挨这鞭子……有点屈了她了,她是和唐将军一同从汉堡城死里逃生的,两人可算是生死之交,关系自然非比其他将领。”

商易之沉默片刻,这才缓缓说道:“唐绍义长于勇,先生精于谋,而阿麦却善于断,你们三个人在一起才能撑得住我江北军,而前提就是阿麦不能当自己是个女子,因为唐绍义是个性情中人,而女子一旦牵扯到‘情’字,就会当断不断了。”

徐静不觉点头,想想商易之所言也对,又听商易之竟然而把自己和阿麦以及唐绍义放在一起,心中便知他必然还有下文,果然就听商易之又接着说道:“我江北军乌兰大捷之后朝中已经嘉奖过一次,而这次朝中又专门派礼部大员来这宣旨奖赏,除了显示恩宠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想要让我同宣旨官员一同回京城述职。”

徐静心思已是转到这里,便问道:“元帅已经引起朝中忌惮?”

商易之笑笑,说道:“家父领兵在云西平叛,我这里又从青州跑到山里来建江北军,大夏军队十之七八已在我父子手中,如何不引朝中的忌惮?”

徐静缓缓点头:“再加上我江北军发展迅猛,自然会让一些人不放心的。”

商易之笑道:“不错,朝中谁也想不到我一个只知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能在这乌兰山中苦熬下去,而且还熬出来七八万的人马出来。”

“元帅要跟着他们回京城?”徐静眨着小眼睛问道。

“回去,朝中怕江北军因我离开而军心不稳,所以并没有在圣旨中明言,待我处理好军中事务之后会跟着宣旨官员一同回京。”

徐静又问道:“那将军是想要把军中事务交给唐将军呢还是交给阿麦?”

回京

商易之摇头:“唐绍义非青、豫两军出身,而阿麦又资历太浅,两者现在都不能服众,我打算先交给李泽,此人虽材质平庸,却能识得大局,又出自我的青州军,是可信之人。先生意下如何?”

徐静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也可,”他略一思量,又问道:“元帅可曾想过此去京城可能就是有去无回了?朝中既然已经忌惮你父子,自然不会轻易放虎归山。”

商易之自然也早已考虑到了这些,浅浅笑了笑,说道:“往好处想,朝中留我段时间后会放我回来。往坏处打算,朝中极可能会另派人过来接管江北军。”

徐静又追问道:“那元帅还要回京?”

商易之笑了:“要回去的,家母还在京中,膝下只有我一个独子,怎能不回去?难道先生认为我不该回去?”

徐静眼中精光闪现,答道:“回去,自然要回去,依老夫看,元帅不但要回去,而且还要风风光光地高调回去,一旦唐将军事成,则元帅离归期不远矣。”

商易之怔了怔,随即便明白了徐静的意思,冲着徐静一揖道:“多谢先生教我。”

徐静笑了笑,微微侧身避过了商易之这一礼。

商易之站起身来笑道:“今日中秋,我还要去陪陪那礼部的官,先生这里如何?是去与各营的将士们饮酒,还是——”

“老夫自己转转就好,”徐静接口道,他抬脸瞅着银盘一般的明月,笑道:“如此月色,如若照在一堆酒肉之上,太过俗气了。”

商易之笑着点头称是,又和徐静告辞。徐静站在原地,直待商易之的身影渐渐融入月色之中,这才转回身来背着手沿原路往回溜达,却不知又想到了些什么,自己突然嗤笑出声,摇头晃脑地唱起小曲来:“……休言那郎君冷面无情,只因他身在局中……”

徐静并没有回自己住处,而是又转回了阿麦那里,敲门进去只见阿麦一人在床上盖被躺着,那郎中却没了身影,徐静不由问道:“那郎中呢?”

阿麦背上的伤痛已被伤药镇得轻了很多,听徐静问,便回道:“先生忘了?我第七营除了张士强躲过一劫,其余的都还在床上趴着呢,我打发他去给王七他们上药了。”

徐静闻言嘿嘿而笑,走到床边细看阿麦的脸色,见她脸色依旧苍白,“啧啧”了两声,故意取笑道:“麦将军啊麦将军,你这一顿鞭子却是你自找的啊!明明可以不用挨的。老夫好意帮你,你却顶了老夫几句,这你能怨得了谁?”

阿麦默了下,说道:“阿麦可以不用挨鞭子,第七营主将麦穗却得挨。阿麦可以随意地向人下跪磕头求饶,但是麦穗不能!”

徐静听了一怔,颇有深意地看了阿麦一眼,然后笑道:“倒是有些将军的风度了。不过也休要恼恨,元帅虽打了你,可不也亲自过来替你疗伤了么?想这整个江北大营之中谁人有过如此待遇?”

阿麦恼怒地瞪了徐静一眼,不答反问道:“如若有人先用大棒打了先生,然后再给先生颗甜枣哄哄,先生是否就觉不出刚才的疼了呢?”

“疼,当然疼了,不过老夫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打,所以只能吃甜枣,挨不得大棒了。”徐静笑道。

“那就活该我要挨大棒?”阿麦没好气地回道。

“瓜田李下,不得不防。”

阿麦又哪里不懂这个道理,可她和唐绍义并无私情就这样被人怀疑着实让她恼恨。

徐静见阿麦如此神情,收了玩笑话正经说道:“阿麦,我想你也明白,元帅这顿鞭子不过只是个警告,虽然唐绍义是难得的一员大将,而你又深得元帅的赏识,但如果你和唐绍义若是有了私情,军中定然不能容你们同在。到时候你们哪个能留下,就得看谁对江北军更有用了,而就目前情况来看,你还远不及唐绍义。”

阿麦不愿再和他谈此,便问道:“军中便有随军郎中,先生偏偏又从外面掳了个来,岂不是让人生疑?”

徐静知阿麦是想转移话题,捋须笑了笑,答道:“元帅明令军医不可给你们医治,老夫慈悲心肠,怎忍心看你麦将军躺在床上哀号,只得从外面给你掳个来了,你这阿麦不但不心生感激,反而质问起老夫来,实在没有良心。”

阿麦笑道:“这哪里是质问,随口问问罢了,再说阿麦还得多谢先生给我第七营送了个医术不错的军医来呢!”

徐静一怔:“你收那郎中在军中?”

阿麦点头:“我已答应他。”

徐静看了阿麦半晌,说道:“你既已决定,老夫不说什么,不过阿麦,这样妇人之仁只怕以后会给你招惹麻烦。”

徐静见阿麦抿嘴不语,不禁缓缓摇头,却听阿麦问道:“先生昨日说元帅对我第七营自有安排,不知是什么安排。”

“哦,剿匪,不过——”徐静笑了笑,又说道,“只因你,你们第七营军官现在有一半都趴在床上了,这剿匪的事情怕是还得往后拖拖了。”

阿麦奇道:“剿匪?”

徐静点头道:“嗯,宿州南部有几伙山匪已盘踞山中多年,你们第七营也歇了许久,也该出去练练了。”

阿麦本以为是要去与北漠人作战,没想到却是去剿什么山匪,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徐静见她表情如此,笑道:“你还别不乐意,这却是个美差事,那几伙山匪人数加起来已逾千人,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算是肥实得很,老夫再送你八个字——能收则收,不行再剿!”

阿麦心道也是,便谢徐静道:“阿麦多谢先生赠字。”

徐静又问道:“听说你这次来大营是骑马来的?”

听徐静提到那几匹老马,阿麦脸上不禁一红,颇为尴尬地说道:“是营里军需官耍了个小心眼,先生放心,阿麦不会向先生张嘴的。”

徐静却笑道:“你向老夫张嘴也没用,我这里也不产战马,再说我看你那军需官也没打算让你向老夫张嘴,他打的怕是唐绍义的主意,只可惜啊,这回他可打错了算盘,怕是要失望喽!就是唐绍义想送你些战马,这回也不敢送了。” 他笑看了阿麦一眼,又哈哈笑道:“老夫虽然不能送你几匹好马,不过却能送你两辆好车,正好拉了你这些伤号回去。”

徐静果然没有猜错,李少朝看到王七他们几个是怎么去又怎么回来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先从马背上跃下的张士强跑过来扶王七,王七忍着背上丝丝拉拉的疼痛下得马来,见李少朝还不甘心地踮起脚跟往他们后面张望,没好气地说道:“别看了,什么也没有。”

旁边的另一个军官已是大声叫道:“妈的,老李,快过来扶我一把!”

李少朝过去扶他,又发现主将阿麦竟然没有回来,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麦大人呢?”

“大人被元帅留在大营了。”张士强答道。

“那你怎么没有陪大人留下?”李少朝又问道。

张士强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让他留下照顾阿麦,听李少朝如此问只得摇头。

李少朝满脸疑惑:“把大人一个人留在大营干什么呢?”

对啊,把大人一个人留在大营干什么呢?张士强也是满心疑惑,虽说大人的确是鞭伤未好,可未好的不只她一个啊,这些未好的不也都“骑”在马上回来了么?

“回京?”阿麦一脸惊愕,“不是说要让我去剿匪么?”

自从几天前商易之只把她一人留在大营里,阿麦就已觉得奇怪,可怎么也没想到商易之会命她随他一起回京。

徐静其实也没料到商易之会突然决定让阿麦跟着一起回京,否则他也不会向阿麦透露要让她去剿匪的事情,今天听到商易之如此安排,他也是心中疑惑,不过这些却不能说与阿麦知道,于是只是笑道:“你营里的军官有一半都得卧床,还如何去剿匪?只得换了别的营去了。”

“我营里军官一半都卧床还不是被元帅打的?”阿麦气道,她心中念头一转,遂目不转睛地盯向徐静,暗道莫不是这老头又有什么倒霉差事给她?

徐静被她看得发麻,只得收了脸上的笑容,老实答道:“好吧,这是元帅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打算。”他说完又仔细打量阿麦,反过来又把阿麦看得浑身不自在了,这才问道:“阿麦,你我二人同时投军,虽称不上知己,但关系毕竟不比他人,你和老夫说句实话,你现在对元帅可是有情?”

阿麦被这个问题惊得差点从床上滚落下来,呆滞了老半天才反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对先生可是有情呢?”

听阿麦如此回答,徐静反而放下心来,笑道:“既然无情,那你就听老夫一言,和元帅回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哪怕是一起见见那盛都的花花世界长长见识也好。”

“长见识是不错,可是我第七营怎么办?”阿麦自言自语道,“掌兵半年,毫无建树,以后如何服众?”

徐静笑而不答,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棋局

八月十九,唐绍义离开江北大营,前去准备给北漠人的“周年大礼”。阿麦鞭伤未好,却仍是一身戎装地与他送行。唐绍义辞过商易之和徐静,眼光只在阿麦身上扫了一下便翻身上马,提缰欲行间却见阿麦走了上来。唐绍义心中情绪起伏,面上却不敢带出分毫来,只静静地注视阿麦。

“大哥,”阿麦仰脸,看着马上的唐绍义伸出手。

唐绍义会意,在马上俯下身和她握拳相抵。

阿麦手上用力,嘱咐道:“多保重!”

唐绍义重重地点头,嘴角微抿,眼中却透露出难掩的欢喜来。

阿麦松开手,退后几步看着唐绍义带队渐渐远去,等再转回身来时,商易之等将领都已离开,只剩下徐静还站在原地瞅着她乐。阿麦没有理会,径自在他身边走过,倒是徐静在后面紧跟了几步,笑问道:“阿麦啊阿麦,你是不是鞭子还没挨够?”

阿麦停下转头看他,淡淡对道:“本就无私,何需扭捏?”

徐静反而被她噎得一愣,待要再说话时,阿麦却已经走远,只好自言自语道:“阿麦,阿麦,你将军没做几天,到做出气势来了,有意思了。”

八月二十九日,商易之经柳溪、泽平一线出乌兰山脉,由张生领一千骑兵护送直至宛江上游渡口宜水,商易之弃马登船顺宛江东下。

一入宛江,众人提了多日的心均放了下来,商易之也脱下戎装换回锦袍,不时站在船头欣赏着宛江两岸瑰丽的景色。阿麦已换回了亲卫服饰,看着这身熟悉的黑衣软甲,阿麦不由得长叹了口气,自己拼死拼活地挣了个偏将营官,谁曾想商易之只一句话就又把她打回了原形。因不愿和商易之打太多照面,阿麦除了当值很少露面,每日只待在舱中翻看那本《靖国公北征实录》,倒也颇得乐趣。

就这样混了几日,这日一早,阿麦正在舱中休息,却有亲卫过来传信说元帅要她过去。阿麦不知商易之寻她何事,连忙整衣出舱。待到甲板之上,却见商易之正站在船头望着江北出神。阿麦轻步上前,正犹豫是否要出声唤他时,突听商易之轻声说道:“那就是泰兴城。”

阿麦闻言一怔,顺着商易之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到了在晨雾之中若隐若现的泰兴城。

泰兴城,地处江中平原南端,和阜平南北夹击宛江互为依存,跨越宿襄两州,控扼南北,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一旦北漠攻下泰兴阜平,不但江北之地尽失,北漠人还可以顺江东下,直逼南夏京城盛都。难怪北漠小皇帝会如此按捺不住,不顾朝臣反对非要亲自指挥攻夏之战,阿麦暗道。

“也不知周志忍的水军建得如何了?”阿麦不禁出声问道。

商易之闻言侧头看了阿麦一眼,浅浅笑了笑,答道:“北人虽骑兵精锐,却不善水战,周志忍若想在数月之内建立起一支和我南夏相匹敌的水军,如同痴人说梦。”

“可周志忍这次并不着急。”阿麦说道,这一次,周志忍很有耐心,挖沟筑城,重兵重围,甚至还开始筹建水军以截断泰兴与阜平之间的联络。

商易之脸上的笑容更加浅了,他沉默良久,突然转头问阿麦道:“那本书可看完了?”

阿麦不知商易之的话题怎么又突然转到了这上面,只得点头道:“已是看完了。”

商易之却不再言语,转过头去继续看着江面出神。阿麦猜不透他的心思,便干脆也不再出声,只默默地站在他身边一同看着远处的泰兴城,那被北漠人已经围困了近一年的江北第一大城。

亲卫过来请商易之回舱吃早饭,阿麦自知以她现在的身份不可能和商易之一桌吃饭,便很有自知之明地去船上的厨间去寻吃的。待吃过了早饭,阿麦刚回到自己住处,商易之便让亲卫又送了一摞书过来,阿麦一一翻看,见不过是《孙子兵法》、《吴子》、《六韬》等寻常的兵书,均是在父亲书房里常见的,只不过当时都是在陪着陈起读,而她从未仔细看过。

阿麦笑着问道:“元帅可有什么交代?”

那名亲卫连忙躬身答道:“没有,元帅只是吩咐小人给麦将军送过来。”

“哦,”阿麦心中不由纳闷商易之这是何意,回神见那亲卫还垂手立在一旁等着她的问话,阿麦又笑道:“现在咱们身份相同,万不可再称将军,叫我阿麦即可。”

那亲卫连说不敢,阿麦只笑了笑,没再坚持。

自那以后,阿麦露面更少,每日只是细读这些兵书。她幼时见着这些东西只觉得枯燥无味,更不懂陈起为何会看得那么专注,而如今从军一年,再细细品来才渐觉出其中滋味。

不几日船到恒州转入清湖,水面更广,水流更缓,商易之也不着急,只吩咐船只慢慢行着,遇到繁华处还会停下船来游玩两日。那一直跟在后面的礼部官员也不催促,反而时常过船来与商易之闲谈,两人品诗对词倒是很投脾气,阿麦却在一边听得是头昏脑胀,如同受刑一般,到后来干脆一听说那官员过来她就直接与他人换值,躲开了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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