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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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翠不说话了。

公孙策叹了口气,低声道:“端木姑娘,坦白来说,姚家的要求不算过分。”

端木翠不吭声。

“事后让稳婆验过姚姑娘的身子,她的确已非完璧,而且她的衣服上有落红……这件事,展护卫难辞其咎。”

“那说不定是别人啊。”端木翠忽然就哭了。

公孙策惨然一笑:“姚家的下人听到姚姑娘的呼救冲进去的,可以说是……抓了个现行。”

任你一千张嘴,一万张嘴,众目睽睽,证据凿凿。

端木翠痛哭失声:“展昭会难受死的。”

她现在想不到别的,只是一心一意心疼展昭,忽然间觉得,哪怕就是这辈子,上辈子,生离也好,死别也好,一颗心都没这么疼过。出了这样的事,依展昭的性子,该自责到何等地步?更何况是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一哄而入夹枪带棒捉拿起来,那些乡野村民,该是怎么样羞辱展昭?堂堂南侠,四品护卫,这一下岂非生不如死?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泪落如雨,眸中却透出狠戾的杀伐之色来:“我去杀了这帮人!”

公孙策拦住她,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端木姑娘,你设身处地为姚家想一想,姚家是无辜的,尤其是那位姚姑娘,事发之后,她悬梁自尽,若不是奶妈子发现的及时,怕是早就死了。”

端木翠听不进去,想到展昭现时处境,心中一阵接一阵的绞痛。

公孙策微微阖上双目,极力将上涌的酸涩压伏回去,顿了一顿,强自语气平静道:“端木姑娘,当务之急,是不能刺激姚家。展护卫是个极有担当的人,哪怕虽非情愿,为节义计,他也会答应迎娶姚蔓青,但是这一次却出人意料之外,原因无非两个,第一是他也发觉此事蹊跷,不愿意如木偶般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任人摆布;第二是……”

说到第二,他忽然顿住了。

端木翠等了半天不见他回答,抬头问道:“第二是什么?”

公孙策极其苦涩地笑了笑:“第二是什么,你还不知道么?有些事情,展护卫知道,你知道,连我这个外人都知道。只是你装着不知道,展护卫怕你为难,也从来不说,大家总想着,有一日峰回路转,说不定皆大欢喜。谁知这一日没有等到,反而横生变故,既是事出突然,我这个外人不妨腆着老脸,多事一回,来戳破这层窗户纸。端木姑娘,展护卫心中喜欢你,你一直都知道吧?”

端木翠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你身份不同,今日不知明日事,能守在一处的日子少之又少,更不用侈谈什么长相厮守了。端木姑娘,你既不能嫁他,展护卫娶了谁,都没什么分别,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端木翠眼睫一垂,硬邦邦道:“不明白。”

公孙策叹气:“端木姑娘,你不用跟我赌气,大家都是为了展护卫好,他若真是为了这件事身败名裂,他这一生可算是毁了。”

端木翠冷笑道:“你想让我去同展昭说,让他娶那个姚姑娘,我为什么要劝展昭做自己不情愿的事?我……”

她突然顿住了。

“那展昭足上还没有系上红线,保不准就是一个天煞孤星……”

这是当年月老三跟她说的。

还没有系上红线……

那就是说,即便展昭答应了这门婚事,中间也会横生枝节,让此事不能卒了。

不管中间横生的枝节是怎样的,这枝节一定是救展昭的关键。

公孙策见她突然不说话了,只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不由得心下惴惴,不知这姑娘又转什么念头。

正忐忑间,端木翠忽然就开口了:“好,公孙先生,我答应你,我会劝展昭娶那位姚姑娘。先生几时动身?我收拾了好同行。”

公孙策不知她为什么转的这么快,但听她如此说,还是依言道:“明日一早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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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公孙策,端木翠一丝一毫的倦意都无,在花坛边呆呆坐着,脑中转来转去,都是展昭。

先时总觉得做神仙很烦,现在想来,神仙还是好的,起码,她若还是神仙,现下一个土遁,就可以到展昭身边。

若是展昭不想说话,她定不吵他,只陪他坐坐都是好的。

一时间思绪如潮,下巴一下下磕着膝盖。

忽然又想起进冥道前一夜,她也是这般,抱着膝盖点着下巴,那时展昭在一旁看了好久,忽然就伸手盖住她膝盖,她一个不留神,下巴点在展昭的手背上。

端木翠唇边浮出温柔笑意来:展昭待她,的确是极好的,极好极好的。

她目光逡巡,落到一旁行将折断的芍药之上。

许是因为对展昭的想念,她对这原本准备弃之不理的芍药,竟也起了怜爱呵护之心。

她伸手在自己发间捋了几下,拈出一两根来,放在手心中微微捂住,默念法咒,俄顷摊开手来,将那发丝一圈一圈缠绕在芍药断茎之上。

说来也怪,那芍药原本黯淡枯萎衰垂如死,经这一缠,又慢慢挺了起来。

过了片刻,枯萎的花盘之上泛出幽碧的绿光来,绿光隐现间,透出一个女子苍白委顿却不失清秀的脸。

那女子满脸感激,向着端木翠微微顿首:“小女子姚蔓碧,谢过姑娘。”

端木翠回以一笑:“举手之劳罢了。”

第124章 【春情劫】-五

清晨的陇县有些过于安静,晨雾静静在巷陌间流淌,这时节,搁着开封理应是春暖花开了,但在这偏远的北地,依然冷的有点过分。

端木翠倚着马车的辕架,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他们到的时候天还没亮,公孙先生不让叫门,说是再等会。

等会,再等会,日头像是给什么绊住了,总也不见升起来,端木翠急的不行,心里把三足乌骂了个狗血淋头,如果此刻让她见到,她一定要把三足乌圆滚滚的身子踩的扁扁,扁的不能再扁。

她盯着姚家黑漆漆的门扇看,展昭应该就在这扇门里,他在哪呢?在干什么呢?姚家是不是善待他?门扇或是高墙,对她来讲都不是障碍,但是公孙先生不让她进,说是等等,不要轻举妄动。

好,等就等,反正已经到了面前,也不急这一分。

于是她耐着性子等,她觉得很委屈,她盯着马车里的公孙策看,心里对自己说:这个人不是好人。

也说不清为了什么,这两天看公孙策横也不顺竖也不顺,她憋了一肚子的气,这气像是火炉上的水,从开始的微沸到滚沸,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把盖子给掀了。

公孙策却不识趣,掀起车帘跟她说话:“端木姑娘,大老远的赶路,怎么还带一盆芍药?”

“我乐意!”端木翠的火气像是找到了出口,毫不客气地呛回去,“我爱带什么带什么,管得着么。”

公孙策好脾气地笑,这丫头这一路看他都不顺眼,为了什么,他是心知肚明。

女娃娃家真是小心眼,他不就情急之下说了句让她劝劝展昭迎娶姚蔓青么?瞧她这脸拉的,都能量布了,一路上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

公孙策微笑着看端木翠的侧脸,皱眉,翻白眼,咬嘴唇,小声嘀咕,多半是在嘀咕他,嘀咕的也多半不是好话。

“明明已经到了,为什么不能打门?”她终于忍不住。

“我们不急。”

“不急?”端木翠险些跳起来,“这一路火烧火燎的,饭都没正经吃过,到了跟前你不急了?你不急我急,你慢慢等,我先进去。”

她作势就要走。

“端木姑娘,”公孙策无奈,只得下车,“我们此趟来,是为了跟姚家有个交代的。”

“那是你,”端木翠斜他,“我来可不是为了什么姚家不姚家。”

“话是这么说,”公孙策一点点分析给她听,“你当然能大喇喇闯进去,找着了展护卫就走,但是然后呢?举国追缉,身败名裂,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莫说是开封府回不去,连江湖中都不能立足,你为展护卫想过吗?快意恩仇当然是好,手起刀落也痛快,但是事后那一大堆烂摊子,你让谁去收拾?”

端木翠咬了咬嘴唇,似是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再顿了顿,突然就火了。

“哎,公孙策,我哪里留下一大堆烂摊子了?我不是老老实实在这等了么?你罗里啰嗦这么一大堆,你比姚家还烦!”

末了脚一跺,看红日东升,下巴颌儿对着公孙策。

公孙策目瞪口呆,挣扎了许久,才把要和她继续理论的念头压伏下去。

原因很简单:他觉得这姑娘不讲理。

对牛弹琴,哼,对牛弹琴,君子不欲为之亦不屑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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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等到“吉时”,公孙策严整衣襟,款步上阶,朱门三叩,不卑不亢地道明身份和来意。

一切无可挑剔,换来端木翠嗤之以鼻的一声:装吧你就。

公孙策暗暗发笑:的确是在装,但你还不是得好生配合着?

在门厅慢条斯理地饮茶,一杯未尽,姚知正已匆匆赶过来,大老远的朝他拱手:“公孙先生,久仰久仰。”

姚知正到底也是在官场上跌爬滚打过的,知道就算自己占着理,也得给对方留足颜面,不像某些人,一上来就气势汹汹,诘问不休。

公孙策兵来将挡,面上带笑,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焦急愠怒,你来我往地讲些寒暄场面话,路上如何,吃住如何,京里如何,风物如何,讲到后来,连端木翠都禁不住有点佩服他了,也有点为他可惜:若是生在春秋战国,合纵连横场上,公孙策的名字,怕是也不输苏秦张仪。

然后话锋一转,终于点题。

“小女姿色平平才学稀疏,若是常日,也不敢高攀展大人,只是……”

夹枪带棒话里有话,公孙策哪会听不出来,当下微微一笑:“展护卫年轻气盛,性子执拗鲁莽,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也是有的,临行前大人托我带话给他,姚大人若能行个方便,容在下和展护卫点明其中利害,也就皆大欢喜了。”

姚知正大喜:“公孙先生顾全大局面面俱到,得先生臂助,实乃包大人的福气。只是……”

他似有隐忧:“展大人武艺高强,寻常屋子,也是关不住他,为了留他在此,多有得罪……”

公孙策不动声色:“无妨无妨,姚大人前面引路便是。”

姚知正哈哈一笑,长身站起,右手前托作引,目光忽的就落到端木翠身上。

“这姑娘仪态不俗眸光灵秀,不像是个普通的丫头啊。”

端木翠不说话,反冲着公孙策挑衅似的瞥了一眼。

公孙策知道她的意思,临行前,他让她换上普通庄户人家的衣服,蓝布撒白花的卦裙,发饰简简单单,背后的长发总两根油亮辫子拖在胸前。

端木翠很是不情愿,虽是换上了,还是一叠声地跟他抱怨:“公孙先生,你是想让我装作随行的丫头,可我这通身的气派,也不像啊。”

果然一下子就让姚知正给叫破了。

公孙策不慌不忙:“这姑娘是练家子,这一趟过来,恐路上不太平,特意邀了她同行,又怕招摇,这才作此打扮。”

姚知正哦了一声,也就不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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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家算是清白为官人家,想不到竟是有地牢的。

拾阶而下的时候,公孙策的脸色有点难看,姚知正多少猜到,解释道:“此地靠近北方,不比京城,本朝未立之时,频有匪寇之扰,大户人家起宅子,多设了地牢水牢,后来日趋平定,也就废了不用了。”

他说的倒是实情,越往里走,地牢里长年累月积着的霉味儿就越重,里间过冬的柴火堆的高高,这里的确不是专门用来关押人的。

当真细细究起来,姚知正也没那么大的胆子羁押朝廷四品官员,只是一来事出突然,展昭的确百口莫辩,二来展昭当面拒婚,愈发叫他怒不可遏,索性不管不顾,先关了再说。

方走到阶下,姚知正止了步,将手中提的马灯递给公孙策:“那公孙先生跟展大人好好聊聊,在下就不奉陪了。”

马灯的光晃晃悠悠,边缘所及处是个牢房,里间的人听到声响,略略向这边转过脸来,看身形轮廓,应是展昭无疑。

公孙策大怒,姚知正送到此地即止,摆明了没有把牢房的门打开的意思,那他们此趟前来,岂非成了探监?你姓姚的有什么资格,先定了展昭的罪?

费了好大气力,才将这股子火气压下去,伸手接过马灯,平静道:“多谢了。”

语毕,提着马灯快步向牢房过去,端木翠正要跟上,姚知正伸出手臂拦住:“这位姑娘。”

端木翠眉眼一冷,眸光如刀:“干什么?”

她口气凌厉的很,姚知正心头激灵灵打了个突,强笑道:“没什么,公孙先生跟展大人有事要聊,姑娘不妨上去饮杯清茶。”

端木翠冷冷道:“不用了,我是开封府请来保护公孙先生的,理当寸步不离。”

说话间伸手一挡,将姚知正的手臂拨开了去,姚知正只觉得半边手臂发麻,心下骇然:这练家子的姑娘可真要不得,这么不懂规矩。如此想着,不住摇头,自上去了。

那一头,展昭起身走到牢栏边,公孙策见他身上无伤,面色虽然苍白,精气神倒还不差,心里头先自松了口气。

展昭隔着栏柱向公孙策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旋即转到正往这边过来的端木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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