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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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了眼那个心安理得站在他大哥身边的女人,他清楚感觉到心头一闷,不受控制地抬手将她拉到了身边,紧攥住她的掌心,不让邢欢有丝毫逃离的机会。

怀中空落的不适感,让静安蹙起了剑眉。可当对上邢欢那双溢满息事宁人的眼瞳后,他隐压下了所有不爽,转而收敛玩心,跨入别院,撂下一句低语,“别玩了,娘来了。”

“娘来了?”显然,这两位老人家的突然驾临,出乎了赵永安的预料。侧眸瞧清大门边不同寻常的热闹,他才肯定这一次他哥没有撒谎。

“永安哥,那我……”眼见他们一家人齐齐跨入别院,管晓闲为难地唤出声。对于赵家庄的老夫人,她始终有些说不出的惧怕。

“一块进来。”永安顿了顿脚步,说道,感觉到圈在掌心里的那只手僵了僵,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压低嗓音多嘴了一句,“我找她来跟你道歉。”

这不是解释,他没有在介意她的心情。末了,永安不断在心底对自己重申。

“哦。”邢欢用轻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应道,却又忍不住想要讽笑。很多事,真的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恨的。

至少,她很难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假装任何事都已经过去。想着,邢欢不着痕迹地挣开被他牵着的手,作势捋了捋额前碎发。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看起来就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永安仍是为之一愣,看了眼还残留着她冰凉体温的手心。她不是应该始终乖乖等着他吗?不是应该没个性没主见更没法独立的吗?曾几何时,他们之间弥漫着的竟是这般陌生的气息了,陌生到就连想把她拉回身边都找不到可以依托的底气。

第二十九章

邢夫人性情颇冷,平日里话也不多。即便是两年前就结成了亲家,她和赵家庄的老夫人仍是甚少来往,只是偶尔会来赵家庄探望下邢欢,来去匆匆,从不过夜。事实上,邢欢嫁入赵家庄那么久,她一共也才来过四次。

下人们暗地里甚至还常偷偷怀疑邢欢到底是不是她娘亲生的,有哪个做娘的会对女儿如此薄情。

只是这一回,让老夫人和亲家母齐齐跑来京城的原因,足以拿来辟谣。

——邢欢带走了所有东西离家出走了,听说到了京城后,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被逮回来过几次,她仍不死心,继续溜。

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下人把这话传去了祈州,亲家母和老夫人快马兼程便赶来了。

亲家母跨下马车后的第一句话便是,“邢欢呢?有没有事?”

都说关心则乱,向来冷冰冰的邢夫人竟然会用这般慌乱的语气问话,足可见她对邢欢的关心程度从未见少,只是不加表露罢了。

可是,当二少爷牵着少奶奶的手步入厅堂后,古怪场景不禁又让人生疑了。

“娘。”自己的亲娘就在眼前,算算日子也有大半年没见过了,这些日子受得委屈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算少,邢欢却只是立在远处,恭恭敬敬地唤了声。那模样比下人见了主子更敬畏。

“嗯,还好吗?”另一边,邢夫人的口气也扫去了方才的担忧,淡淡的,听不出过多的情绪。

“还好。”邢欢垂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努力想把刚才企图翘家时带着的大包袱藏住。

“欢欢妹妹,我的包袱我自己拿着就行了,一家人不必那么客气的。”看出了她的惧怕,虽是不明就里,静安仍是好心地上前帮忙解围。

“不碍事的,只要大伯别再大清早的又想要离家出走就好,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把老夫人想坏了,天天念叨着您。”这适时响起的话音让邢欢暗松了口气,套上贤良面具的同时,笑容也变得自然了不少,转身就将手上的包袱递给了一旁的丫鬟,“快把这包袱送回大少爷房间,免得他瞧见了包袱就忍不住想要走。”

“弟妹这般挽留,让我感受到了强烈的家庭温暖,我又怎么舍得再走呢。”

原来他不止肉麻情话讲得顺溜,关乎于亲情的话,也能说得同样花俏。明知道这只不过是场互相配合唱做俱佳的表演,当他用曾经诵念经文时轻缓的嗓音唤出“弟妹”时,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轻抽。

是啊,娘和婆婆的出现,无疑是个警醒,让她意识到自己逃不掉的。

在赵静安当年弃婚时,她的命运就已经被他颠覆了,注定他们之间只能是弟妹和大伯。

“你个孽子,舍得回来了?你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面,啊?或者干脆等我尸骨寒了,你再回来啊。邢欢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还想走?该不会碰巧又遇见哪个女人,碰巧心又死了,碰巧又要去治疗情伤了?”思念、恨其不争、怒其不孝,各种情绪交杂而成的怒吼声从老夫人唇间飘出,中气十足。

当赵静安进门那一刹那起,她就沉默着酝酿愤怒,终于,在邢欢那句“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把老夫人想坏了”下,她所有情绪爆发了。

“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不过我现在才明白,原来心死不是最痛的,最痛的是心想死都死不掉。”静安知道,他的话没人会信,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说得肆无忌惮。那些个郁结,总要有个渠道发泄,他不想把自己活活给憋疯了。

他显然忘了,这儿还有个自小就很了解他的弟弟,“赵静安,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对,死了这条心。你要是敢再为了个女人连娘都不要,我……我、我就跟你脱离母子关系,把你的名字从族谱中划掉。”

“娘,我家有族谱吗?”静安忍不住打断道,他怎么记得自他懂事起就没见过那玩意。

“有,从邢欢嫁进来那天起,我开族谱了,从你爹那代算起,哎……”说着说着,老夫人忧郁了,“我原本计划着最多过个一年半,族谱上就添个名字了。后来,名字我先添上去了,可是用这名字的人还不知道在哪呢。”

“邢欢,闲来无事就陪二少爷好好努力。”这般明显的暗示,就算小辈都不接茬,邢夫人总不能再装没听见。她面无表情地移开唇边茶盏,如同闲话家常般地说了句。

“我……”邢欢扁了扁唇,想要说些什么。

却突然被赵永安抢了白,“我们会的。”

“咳。”被忽略了许久的管晓闲,终于在众人谈及关于繁衍后代的深刻话题后,耐不住了,一声极为刻意的轻咳,从她喉间挤出,成功换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位是……”老夫人眯起眼瞳,打量着站在永安另一侧的这位姑娘,觉得有那么几分眼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回老夫人话,我叫管晓闲,是永安哥的朋友。”她讨巧地绽开笑容。

不得不说,这位江湖一姐笑起来很甜,那种甜是打小被蜜罐泡出来的,邢欢一直很羡慕拥有这种笑容的女孩,因为据说笑起来很甜的姑娘命会很好,可惜她始终都模仿不来这种笑。她承认自己小心眼,觉得那甜甜的笑刺眼极了,下意识地她抬手抚了抚绑在脖间的白纱布,一丝小小的阴暗报复心在蠢蠢欲动。

“弟妹,你该换药了。”

还没等她将报复心实践出来,那个彷佛永远都能读懂她内心想法的男人发话了。

“你的脖子怎么了?”这一回,邢夫人不淡定了,尽管只是微微地蹙眉,担忧之情还是溢于言表。

赵永安忽地攥紧掌心里邢欢的那双手。眼看着她遮遮掩掩地藏着包袱,他不懂她的寓意;又眼看着她突然想起那道剑伤,他依旧不明白她的用意。偏偏,这些她唤作“大伯”的那个人全都懂了,他们就这样三番两次地上演一唱一和,把彼此间的默契毫无保留地摊放在他面前炫耀,他若再不懂,便当真是个傻子了。

“娘,是这样的……”这一回,没等邢欢开口,他试图想要用较为婉转的方式讲述清楚那道伤口的来历,以求息事宁人。

没料想,向来在他娘面前不多话的邢欢,插嘴了,依旧是她惯用的伪善,楚楚可怜,教人心疼,“婆婆,您别怪管姑娘,这伤是我咎由自取。是我善妒,误会相公和管姑娘;是我冲动,竟然离家出走。管姑娘只是帮相公来找我,一不小心就刺伤我了,我不碍事的。大伯昨天教训的是,就这么留道疤也好,往后瞧见了便会想起这痛来,也就不敢再胡乱耍性子了。”

尽管邢欢看似伟大的把所有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管晓闲却毫不领情,“哼,谁要你假好心了,就是我刺伤你的,怎么了?是你自己要跟我打架的,江湖规矩,愿赌服输……”

“住嘴。”不等她叫嚣完,老夫人拍桌上阵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动了我唯一的儿媳还敢讲江湖规矩?来人,找画师,快去找个画师来,把她给我画下来,张贴出去。告诉江湖上所有人,往后瞧见这张脸就见一次打一次,不用给我面子。”

相较于老夫人的激动,倒是身为受害者亲娘的邢夫人顿时平静了,眉宇间凝聚的担忧也随之散去。淡淡地扫了眼自家女儿后,她不发一词,置身事外地继续品起茶。

“婆婆……”

“不要劝我,我意已决。”

“……”我没想劝您,只是想推荐个神笔画师,她体验过,画得太像了。

“娘,她爹是礼部侍郎,别乱来。”

“我管她爹是谁,谁让他生了个瞎了狗眼的女儿,不知死活地跑来招惹我媳妇……呃,礼部侍郎?”老夫人骂得正兴起,忽然,话锋一转,“咳,念在她也不是江湖中人,就暂时不要讲江湖规矩了。不过……大师大师,你快出来,让你的铜人们把这货的嘴堵起来,让她以后再也不敢进赵家庄的门。”

“善哉善哉,老衲来了。”

“噗。”优雅、贤良,这些全都是浮云,在瞧见那抹红色袈裟从帘幔后飘出,静安和邢欢格外一致地喷了。

活见鬼了,还真阴魂不散又无所不在的老秃驴。

第三十章

大半年没见的母女俩正关着房门说私房话,下人们识趣地不去打扰。

但,这并不表示这对母女的谈话气氛就会温馨又和谐。

“那个女人是谁?”话音从邢夫人精致的朱唇间飘出,宛若一句冰凉质问。

“是个女捕快,我也是来了京城才认识的。不过……听说赵永安两年前就认识她了,还一直……一直很喜欢她。”邢欢越说越轻,口吻里透着股自惭形秽。

“赵永安?看来你这次气得不轻,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想走的?”细细咀嚼着她不同于以往的称谓,邢夫人溢出一声冷笑。

“嗯。”邢欢低低地应了声,随即又忙不迭补充道,“娘,你想说的那些道理我都懂,可是女儿好累……”

闻言,邢夫人黑眸一沉,凝视了她许久,紧随着,切切实实地呵出了一声叹,无奈地闭上双眼,仰靠在了椅背上,“邢欢,你觉得从小到大最苦的是什么时候?”

“是娘为了替我治病花光了所有银子,我们不得不靠乞讨维生的日子。”邢欢说得很轻松,语气里听不出一丝苦。她甚至不记得自己那时候究竟几岁,但永远记得那个严冬,娘为了不让她受冻发病,挨家挨户地跪着讨碎炭。

“是吗?可就连那时候,娘都没听你喊过累。”她拉过邢欢,抬手替她整理起微乱的发丝,“你应该知道娘为什么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吧?”

“嗯。”不用说她也知道,无非是劝她打磨脾气吞下任性,留下来。

“有些话我对你说过很多遍了,这是最后一次说,你自己决定。娘希望你留下,是因为这些年若不是老夫人,你早就死了,点滴之恩涌泉相报,难得老夫人那么喜欢你,一心想要你为赵家庄开枝散叶。可是娘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倘若这日子过得实在不顺心,娘带你走。”

“那老夫人那边……”

“不打紧,我们回家,继续放羊,不用再理别人。往后日子,娘陪着你,让你……快乐些。”

邢欢清楚感觉到娘带着些微的哽咽,那哽声似乎吞没了一些字,娘想说的是让她走得快乐些吧?犹豫了片刻后,她用力点头,不停地点,彷佛瞧见大片大片的草原,软软的羊围着她“咩咩咩”地叫。

听起来好像一切都挺圆满的,只是她隐隐总觉得有一丝遗憾,心彷佛空了一块,缺失的究竟是什么?邢欢想不明白。

“好了,出去散散心吧,过些天我们就起程。”

“好。娘,赶了那么多天路,你也好好休息。”她笑得开怀,唇齿间却弥漫着苦苦的味道。

散心呐,她也好想去散心,来了那么久,都没好好逛过京城,可是……一个人只会把心越散越阴霾吧。回头想想,才顿觉自己好可悲,连个可以一块上街的朋友都没有。

*

骄阳如金,茶馆临窗的褐黑桌椅被烘晒得发烫,鲜少有人问津。

可还是有那么些另类人士偏是爱挑这考验人耐心的位置,比如——赵静安。

他支着头靠在窗棂边,眼神涣散,用旁人的眼光看来就是有些微的痴呆症状,只是他自己似乎很享受这种状态,嘴角的笑容在不断加深,捺出两卷梨涡。

上一回拦住她时,也是这家茶馆这个位置,就连门口那个卖香蕉的摊位都没变。黄澄澄的香蕉,像她微微上翘的嘴角。

回想那时,他竟然还蠢到想要帮她抓回相公的心。

静安想不通,天下那么大,为什么偏要在那段日子跑来京城?

为什么那天就要跑去群英楼凑热闹?

为什么那日要多管闲事地拦住她?

归根究底,只有一句话——为什么偏偏是她?

“阿弥陀佛,施主,孽缘啊。”

沉重的叹息声从他对面传来,静安眼珠斜了斜,轻哼,“麻烦请闭嘴。”

“施主,老衲一直都知道你荒淫无道,哎……没想到出家后反而变本加厉了。原来让你不顾一切也要还俗的女人,竟然是你弟妹。你说,师父要是知道你现在这般生不如死,心里会不会好过一点?”

“老秃驴,闭嘴,谢谢。”够了,他已经很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了,这死和尚要是还有点出家人的善心,就不该三番两次地提醒他。

“闭嘴可以。不过,容老衲问一下,施主特地把老衲叫出来,就是为了表演思春吗?”

“你不觉得需要跟我解释下你是怎么又跟我娘勾搭上的吗?作为一个劝我斩断情丝的老秃驴,你这样做对得起每年捐香油钱的香客们吗?”

“老衲只是想你了。”

“嗯?是想我娘吧。”他薄唇一扬,完全不留面子地点穿真相。

这样一想,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兄坚持要带着十七铜人护送他还俗了。

“再怎么说,老衲到底是你师兄,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蔑老衲……”他嘟嘴了,扭捏了,撒娇怀春状地捧住脸颊,话锋一转,“师弟,你说,如果你连自己弟妹都不放过,那老衲是不是也可以打个申请还俗,继续追你娘?反正你爹那个短命鬼死了……师弟,你给点回应好吗?老衲一个人说很累……”

这儿没外人,老和尚难得肆无忌惮地放下大师架子,剖析下这些年来藏在心底的遗憾,可他家师弟一点情面都不留,不仅是只顾着看着窗外恍惚,还突然冒出句极不和谐的话,“喂,给我串香蕉,要烂一点发黑的那种。”

“师弟,不要以为铜人不在老衲就拿你没办法了……”

“不瞒你说,我是绝对不会允许我娘接受一个骂我爹是短命鬼的老秃驴。”静安顺手接过小贩递进窗内的香蕉,绽出无害的微笑,忽地起身,“记得付银子,我赶时间,下次聊。”

“赵静安,你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世上的,你娘看着不像这样的人啊。背信弃义、恩将仇报的小人。想当年要不是老衲可怜你,求师父破例收留你,你早就不知道被□成什么样了。事到如今,你不帮老衲也就算了,竟然还要老衲替你付银子……”

施恩图报,不太符合大师风范;但是风范什么的,都是浮云,抵不上他揣兜里的真金白银。

无奈,大师不计形象的叫骂,并没能换来静安的驻足。他充耳未闻,速度之快简直就像是提着串香蕉当街表演凌波微步。转眼的功夫,已经到了街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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