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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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一次,纵然念修再傻,也能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了,不免有些惊诧。

“别说了,快去吧,别让她久等了。入冬了,天寒着呢,你不是说她最怕冷吗?”

话末后,左沅含笑看着念修轻点了下头后,便迅速的转身离开了。直至那道背影消失在了夕阳余晖中,她的笑容也渐渐消弭了。有些人的命生来是随波逐流的,一如她;左沅尚还记得下嫁给庞肃时是盈夜给她点的妆,当时的盈夜说往后要嫁的男人会是羡煞她的,一语成谶了。

左沅一直羡慕夏侯家的人,有殷后的庇护,能随心所欲的活,尤为羡慕夏侯盈夜。后来的她听说盈夜爱上了一个临阳来的无名小卒,那个男人说要为她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还曾取笑过。

可有谁料到,有天她也会载在这个男人手中。

想着,左沅抬眸迎上刺目的夕阳,任那诡谲的橙红灼伤了她的眼,唯有如此,泪才能顺理成章的流。

余念修……这是唯一帮助她和命运抗争的男人。终于,她也能如夏侯家的人一样,不再逆来顺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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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修到酒馆时,天色已经暗了。窗间灌入的风越发刺骨了,半启的轩窗敲击着窗棱,啪啪作响。

弦月满了,落在天边,格外晃眼。银色月光洒在窗外的海棠上,随风飘荡,荧红色的光芒如同无数魍魉眨着眼眸。

这夜,太魅,让人轻易就能怅然失神。

而正立在厢房窗边,望着窗外的那个绛紫色身影,更让念修神魂尽失。

“肉团子……”须臾后,念修开口,唤得很轻,小心翼翼的怕打扰了这份静好。

在这声轻唤下,那道身影略微颤抖了下,随后才缓缓地侧过头,斜睨着他。当看清那张侧脸后,念修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肉肉穿女装,在蓟都时也曾有过好多回,但脸上总被晋王府的婢女们雕琢上浓厚的妆,掩了她的本色。

可眼前的肉肉不同,那张脸是不沾脂粉的纯然,她的肤色不白皙而是阳光打磨过的颜色,简洁的绛紫色襦裙修裹住她的身体,兴许是跋涉赶来的缘故,高束的发髻散乱下几缕,垂在额间,透着散漫随意。

这回眸挑眉侧看的模样,让念修有时光倒流的错觉,宛如见到了蝶泉边那个赤裸着身子,怒嗔他的小女孩。转眼,已然亭亭玉立,娇恋在别人的怀中了。而他,只能这般远远痴瞧着,不敢靠近。

“不认得了吗?”肉肉耸了下肩,挑眉笑问。

“你……来这边做什么?”念修试探着,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丫头定是偷偷溜出来的。

“来玩咯。”说着,肉肉转过身,垂着头,有些别扭的拉扯着身上的衣裳,“我找遍整个凌申,都找不到一个人能陪我畅快淋漓的醉一场,所以就来找你了。”

“呵,凌珏尘也有做不到的事吗?”这个很“肉肉式”的回答,让念修禁不住的笑出声,心情豁然好了不少。

“当然没有,珏尘在我心目中是无所不能的,只有我不想要的,没有他给不了的。只不过……即使如此,凌珏尘和余念修仍旧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谁都取代不了谁。”

“可他还是取代了我……”

“哎呀,你怎么还和从前一样罗嗦。到底要不要陪我喝酒,咱们今晚抛下所有事,像以前一样狠狠地醉上一场,如何?”说着,肉肉索性转过身,大咧咧伸手搭上念修的肩,嘴角是痞味的笑。

“好。”顺着入座后,念修边为肉肉斟了杯酒,边感慨:“还记得你最后一次在我面前醉倒是什么时候吗?”

“不太记得了。”肉肉嗅着酒香,回的有些心不在焉。也确实经历了太多事,遗忘了太多事。

念修抿了口酒,辛呛的滋味一直氤氲在心肺,他却恍惚了:“我记得,是安旅刚死书生服刑前,那一夜……我一生都忘不掉。”

“咦?盈夜死的时候,我们也醉过啊。”

“那次醉倒的人是我。”

“也是,醉得像头猪,还压得我喘不过气。”

话题就这样被挑开了,这一夜,他们聊了很好多,前尘往事一幕幕呈现在眼前。在这之前,谁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能这样聊起安旅、书生还有盈夜。惦念的不再是他们的死因,而是从前大家在一起时的热闹。

直到酒壶空了,左沅忽然端着壶新酒推门而入,所有温馨的假象顷刻覆灭。

肉肉紧握住酒盅,死死地睇视着那壶酒。

“你做什么?”念修蓦地站起身,紧掐住左沅的手肘,阻拦了她的动作。

“还用问吗?时将军都猜出来了,你又怎么会不明白。”左沅飘了眼肉肉,语气讪凉:“她是凌申的将军,是凌珏尘的女人,众目睽睽下进了西津城,纵然你让她活着离开,三军将士肯吗?她……必须死。”

酒盅的破碎声冲出厢房,先前的宁静不在了,凝重压抑的气氛甚至弥漫了整个酒馆。

窗外,是乌鸦的低鸣声,凄厉地划破夜空。

翌日清晨,日出西津,东方渐白。

掌柜突然疯了般的冲出酒馆,脸上血色全无,一路沿着街狂奔,惊扰了街边刚出来的小贩,也打破了清晨的沉静。

隐约,能听清他似乎在叫喊着:“余驸马暴毙了……”

第五十六节ˇ初冬,天,薄凉。

擎阳城的热闹越显沸腾,夹道、欢呼、称讼,跨入城门后眼前的一切,都是肉肉从未想过的。然,这一刻却真真实实的在眼前在耳边,却不是她想要的。眼眸在混杂的人群中搜寻了圈,肉肉见到了无数张陌生的笑脸,也见到了夹道尽头迎接她的许逊等人,唯独,没有见到他。

“你居然活着回来了。”眼见肉肉在将士的簇拥下,缓缓走来,许逊禁不住的举起手,狠狠的拍向她的肩膀。话,依旧毒;心,反倒雀跃。

“我还没把你蹂躏够,怎么舍得死。”肉肉挑了挑眉,掩去了脸上的疲惫,笑得灿烂。

眼眸中充斥着的血丝掩不住似箭的归心,日夜兼程中,肉肉唯一的念头就是想他、想家。她终于又有了一个家了,又有了个可以放在心头记挂的人了。人群中,终究没有找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肉肉不觉得意外,只是难免失落。

她清楚,珏尘一定是真的生气了,但若再抉择一次,结果仍是如此。

“他在房里,谁都不愿见。”

看出了肉肉的心思,端润附耳低语了句,神色中尽是担忧。

人群还在吵闹,杂乱的议论声中时不时的夹杂着“余念修”这三个字。肉肉跃下马,脸色崩得很紧,随意的把手中缰绳丢给侍卫后,她正欲跨步往伴宫走去,马盅却突然面色凝重的挡在了她的前头。

“是真的吗?你……杀了念修?”

肉肉僵硬了下身躯,眼神中闪过片刻的落寞,没有说话。马盅依旧不甘心,紧攥住她的手肘,“我只是想要你一句话。”

“阿盅,我很累。”肉肉说得有气无力,轻拨下马盅的手后,她笑得颇为苦涩:“身累,心累。我不想回忆那一夜,只想见他,立刻见到他。”

在端润等人眼神的示意下,马盅只好咬了下唇,纵有再多困惑,仍是悻悻然的松开了手。

眼看着肉肉的身影渐渐走远,人群还再吵闹,气氛却霎时沉重了许多。许逊叹了声,缓步上前,轻拍了下马盅的肩,示意他别太担心。他的目光,却始终紧锁在肉肉的背影上,唏嘘着她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累。

没有人知道肉肉口中的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却隐约能从她怅然的眼神中,探究出太多无奈。

从城门到伴宫,这一路很长,徒步需要走上很久。沿途很寂静,人群似乎都聚集在了城门口,肉肉缓慢的眨了下眼睑,黑暗袭来的瞬间,脑中浮现的是念修的笑脸。一直以来,肉肉从未后悔爱过念修。她始终觉得值得,即便单恋,也曾甜过。

直到那晚,那杯酒横亘在他们之间时,她是真的悔了。

就因为爱过,无论结果谁生谁死,都是枷锁,一生难逃的枷锁。

“臭小子,终于死回来了。”远远的,恰巧巡视路过的范志就瞧见了肉肉。还是没能习惯她的女儿身份,即便眼前的她一身女装,仍旧掩不住的英气。

“皇上在哪?”在范志面前,肉肉实在没有心思去强颜欢笑了。他就像老爹,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坦诚相对,不需要有任何遮掩。这一刻,她就是想立刻见到珏尘,除此,别无它念。

范志摇头叹笑了片刻,伸手指了指后头的寝宫,好心的提点了句:“小心被扔出来。刚收到余念修暴毙消息的那天,皇上一直念叨着要把你活埋了。”

“我知道了。”

摆了摆手后,肉肉丢下话,迫不及待的朝着寝宫走去。

……

呼啸而过的风卷过,伫立在窗口能感受到真切的凛冽,珏尘侧过头,看柔黄的阳光爬上枯萎的枝桠。耳边,是伴宫外沸腾的欢呼声,心禁不住的紧窒。

“我回来了。”

这熟悉的声音,让珏尘的身子震了下。他没急着转身,只是闭上眼,紧握住双拳。

肉肉略显紧张的看着他的背影,挠了挠头后,又一次试探性地出声:“听说你把自己关了好些天?”

见他还是没有反映,肉肉有些急了,暗吞了下口水后,她蹑手蹑脚的靠近珏尘,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戳了戳他僵硬的背脊:“还再气我吗?”

话还没说完,肉肉便觉得一阵阴影笼压而来,挡住了阳光。冰凉的唇覆住了她的,这个吻来势汹涌,让她几乎快要透不过气了。这样陌生的珏尘,是肉肉从未领教过她,她有些胆颤的想逃开,却反被他推压在墙上,那双有力的双臂撑抵在墙边,圈出小小方寸将她困住再也无法动弹。

随着这个吻的慢慢深入,珏尘更是有些失控,他沉哼了声慢慢将唇移到她的耳畔,用力啃咬了下她的耳垂,肉肉吃痛的低哼出声,“放……放开,疼……”

可这叫唤声却对珏尘起不了任何作用,他皱着眉,越发粗暴的伸手探入她的衣襟。直到指腹间触碰到了属于泪的滚烫,他才清醒了些,放开了怀中的肉肉,血红的眼深凝着她。眼前女子发鬓凌乱,衣衫微敞,断断续续的抽泣让她的呼吸更显急促。

许久许久后,珏尘懊恼的闭上眼,低哑的声音在肉肉耳畔响起:“连死都不怕,还怕疼吗?”

“……对不起。”心跳逐渐平复后,肉肉抿了抿唇,心疼着珏尘的憔悴:“我只是想任性最后一次……”

“我不在乎你的任性,你可以无理取闹、可以刁蛮乖张、甚至可以把玩天下,但是,我忍受不了你拿自己的命去任性!时肉肉,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到底把我当什么?!”珏尘几乎是在怒吼,积压了太多天的怒气,在这一刻全数爆发。

肉肉有些痴愣地看着这近乎疯狂的男人,一时有些无言以对。她知道自己错了,却无悔。

“没有话说吗?”珏尘慢慢直起身,眯着双眼,挑高眉骨逼视着她。

“你是我爱的人,是我唯一可以依附的男人。可是……你了解认识你之前的我吗?”肉肉抬起眸,泪水再次覆上未干的泪痕,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这话,让珏尘静默了下来。他从来都不曾询问过肉肉的过去,一直以为她那过分灿烂的笑容,是被众人疼宠出来的。那是一段他错过的,属于她和念修的过去,珏尘始终不想去了解,直到现在她主动提起。

“我不是要强。我跌倒了会想你来扶,流泪了会希望你来擦,被人欺负了会希望你第一个出现,但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愿你插手。你从来都没开口问过我临阳的事,是怕知道那时候的我有多爱念修。这样的你,能冷静处理我和他之间的纠葛吗?我想……念修会宁愿死在我手上,也不愿死在昔日兄弟手上。”

“你真的杀了他?”珏尘不敢置信地追问,依旧觉得这事太过蹊跷,或者是他一直不愿去相信肉肉的狠心。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活着回来了,而你可以安心的攻入蓟都了。”肉肉轻巧的耸了下肩,不愿多谈西津的事。

珏尘目不转睛的盯看着肉肉的眼眸,良久后,不怒反笑:“你觉得我真能安心吗?”

“哦!你想孑然一身攻取天下,然后娶一堆女人填后宫,那样才能安心,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

“那你早说啊,我就跟念修双宿双飞去了……”

话没有说完的机会,被紧随而来的娇喘声掩盖。就像刚才一样,没有预期的,珏尘忽然俯下身,唇瓣熟悉的温度一直从肉肉的耳边蔓延到颈项,带着忽冷忽热的气息,让她的心跳乱了节奏。

肉肉原先就微显凌乱的衣服,在珏尘双手的拉扯下,早就蔽不了体。她眨着迷蒙的双眼,真切的感受着耳际的烧烫,她不是从前了,能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看见珏尘有些失控的表情后,肉肉感觉到了一丝窃喜,她喜欢看他为自己迷乱的样子。

“珏尘……”尚还残留着几分理智时,肉肉呓语出声,难得的娇媚之音:“我好些天没洗澡了,脏……”

微微愣了刹那后,珏尘抬眸,轻吻了下她伤痕错落的肩胛,很是疼爱,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事,笑语着:“只要没有他的痕迹,什么都无所谓。”

“嗯……”肉肉的思绪近乎涣散,淡哼了声,像是回答,更像是呻吟。珏尘的话,让她抑制不住的想狠狠地拥抱他。

“我不想追问那晚的事,他死了,以后你再也不会提到那个名字了,是吗?”

“嗯……”呼吸,呼吸,努力深呼吸!肉肉不停的在心里告诫自己要找回理智,脑中仍旧一团乱,她甚至压根听不清珏尘在说些什么。

像是很满意这种效果,珏尘沉默了许久,专注的亲吻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直至连他的呼吸都开始狂乱,才粗喘着问:“肉团子,我们成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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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悄然静默,只有若有似无的呼吸声弥漫在皇城正殿内。

几案上端放着一盏茶,冒着袅袅淡淡的热气。夏侯俨玄就这么恍惚的看着出神,许久许久,直至那雾气再也不见,他才缓缓的端起茶盏,呷了口。沁凉甘苦的茶水在舌尖泛开,他不经意的皱了眉,那苦直直的氤氲在了眸底。

环顾了圈空荡荡的正殿,夏侯俨玄渐渐觉着殿外的天像是突然亮了。

场景回到了好多年前,怀帝年间,夏侯氏最为辉煌的时候,也是他们兄弟间最为和睦的日子。夏侯俨玄原以为,蓟都的奢靡并没有侵蚀了他们的秉性,可他错了,那一切的假象都是因为殷后。

殷后猝,大昶乱,夏侯氏也乱了。

这摇摇欲坠的王朝,他曾满心以为自己比晋王更有能力去挽救,而今,悔了。

“皇上,渝王来了。”公公唯唯诺诺的声音在殿外扬起。

瞬间,让夏侯俨玄回到了现实。周围依旧是空旷的,没有殷后姐姐,没有晋王,也没有吵闹的盈夜,静到让人窒息。

“让他进来。”

公公颔首退开,须臾后,一道身影独自跨入了正殿。来人有着一张看似与世无争的眸子,像是茫然无措的环顾着正殿,最后,目光触上了龙椅上的夏侯俨玄。相视了很久后,他忽地笑出声,轻抚了下身上的月白色长袍,袍上浅淡的祥纹在灯火下若隐若现。

“蜀王爷,别来无恙啊。”

他的笑,让夏侯俨玄神游了会。怔怔的看着那双被冻得泛紫的唇,弯出好看的弧度,清灵的眸里还是从前的懵懂之色。似乎没变,又似乎变了很多,夏侯俨玄默不作声的打量了他许久,才开口:“今年十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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