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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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一天的苦,尝点儿甜头。”青田把手指唆了唆,仿若念一首古老的童谣,怀旧而温馨,念他们曾经的悄悄话儿。她回忆起乔运则少年时指尖的触感,带有细密的针眼和粉灰,然而是甜的,那样甜,她生命中唯一的一点儿甜,每一天都在他指尖里捏着。青田无声地笑了,把脸偎去乔运则的肩头。

他依然沉溺在往事中,目光柔和又沁远,“其实我买了一整包,不过我每次只带一颗来,因为还要存很久的钱,我才买得起下一包,可我愿意你天天都能尝到点儿甜。我看你吃得那样欢也犯了嘴馋,但就是一颗也舍不得吃,只偷偷把包蜜饯的纸舔上一舔,舔完了还舍不得丢,全攒着,到最后竟攒了那么足足一大捆。”

青田半闭着眼,睫毛微微地覆下,“是啊,真是穷!你穷,我也穷,身在这花花世界,天天看着那些红倌人珠翠锦罽,自个却连一文钱的零用也没有,只得央了你从铺子里偷些零碎下脚料给我,闲了就埋头做鞋面子,还哄着蝶仙和对霞帮我一块做,也不知做了几百双,才托人从外头换了只小青玉坠。你一见脸都白了,直问我哪来的钱买这个?我说是我卖绣品得来的钱,你才肯乖乖戴上。”她的指尖滑过他光滑的颈,滑入颈窝中一带紧贴他皮肤的红丝绳。

乔运则笑起来,“后来你知道那玉是假的,气得直哭,非要去找那骗子。我哄了一夜才哄好,发誓说一辈子都戴着这玉坠,不离不弃。”

“都是小时候的玩话了。”青田轻轻一勾,便将他颈中的红绳勾起:已旧得起了毛,细绞着同心结,挽一块拇指甲盖大小的玉坠,坠子也被汗水斑驳,只是块染了色的普通石料。她捻着这坠子,咬住了嘴唇笑,“想起来真够傻的,那时候也没见过好的,一点儿不识货,真假都辨不出。也就你,多少年了还戴着这赝品,也不嫌掉价。”

乔运则将手掌覆在青田的手上,合拢了她手心的石坠,“这不是赝品,这是这世上最最真的。”

青田举眸来望他,眸子黑得像黑琥珀,蒙有着一层淡淡雾霭,而后她笑了。这一霎,乔运则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他们身畔退后了一步。

她又含着笑一点点垂低了眼,“好在后来咱们有钱了。”

乔运则朦胧的眼神急剧一变,“后来,”他松开了青田的手,声音听起来节制而有分寸,“你有钱了。你每一次私底下给我钱,叫妈妈发现了都是你遭罪,要么就饿着不给饮食,要么就干脆一顿毒打。妈妈最后一次打你,我记得很清楚。我爬窗进来探你,结果被妈妈给堵在屋里,你吓得把我一把推进了衣柜,她直接走过来拉开柜门,指着你跟我说:‘这个倔丫头,我拿沾水的鞭子打她,打得皮开肉绽的她一声不吭,见了你,哇的一下哭那么响,我在院子外都听见了。你不用藏了,以后想来就来吧。’”

青田的两眼里亮晶晶的,只是深深地笑,“今儿是怎么了,净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来?”

正值脉脉不得语,忽听见“嚓嚓”几响,是猫儿放出了指甲在地下走路的声音。

“在御!”青田欢笑着轻叫,一弯身就把白猫捞进了怀里,往那毛乎乎的耳间连亲带蹭,又抓住它的前爪去闹乔运则,“你瞧瞧谁来了,谁来了?在御,不许这样,在御,喂!”

在御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大,起始是别扭着来回躲避,后来竟一抬爪,往乔运则的手背上狠挠了一把,跳下地,三下两下就钻没了。

青田气得满口子要打,“这作死的畜生,怎么最近一见你就这幅鬼样子?哼,反倒上次摄政王爷驾到,它殷勤得不得了,撵都撵不走地围着人家转,越老竟越成个势利鬼了。”她骂两句,捧过了乔运则的手来看,往那爪痕上轻轻地吹着气。

他盯着手背的皮肤上渐渐浮起的几丝血痕,眼睑抽动了一下,“摄政王爷没再来过?”

“嗯,就那么一次。妈妈后来还缠着问我‘王三爷’的身份,我生了几个脑袋敢乱讲话?就说好像确实是首辅王家的一个侄子,之前一直放外任来着。结果妈妈还怪我巴结得不好,弄得人家连二回门也不肯上。她知道什么呀?我才不在乎什么王家公子、什么摄政王爷呢,你才是我的王爷、我的皇帝、我的天……”她没说两句就笑嘻嘻地抱住了乔运则的一条臂膀,侧着脸偎上去又挨又蹭。

“啧啧啧,刚几日不见,就腻成这副叫人看不入眼的模样?”但见暮云去而复返,一面嗤笑着扁嘴,一面将好几张纸头直杵来青田的鼻子下,“喏,吃酒吃糊涂了不是?哪里在抽屉里?你又塞到妆盒下头了,害得我这一通好找。”

青田笑着直起身,两手仍挽着乔运则的手臂,把嘴向他努一努。

乔运则摇头,“我的钱够了。”

“够什么?”青田抓过了那一沓银票,直接打开他腰间的火镰袋往里装,“没听见人整日说‘穷翰林’、‘穷翰林’,上头那些人个个狮子大张口,哪里有个够?你的身份又今非昔比,既要拜老师、会同年,又要立旗杆、请贺客,出手原该大方些。这个节骨眼儿可一点儿马虎不得,稍有疏忽,往年的打点也白费。再说你才置了新宅子,修整又得一笔开销。那几个糊里糊涂的老婆子也该辞了去,换几个像样的人给你烧汤做饭,别回头请那些年谊去家里,酒不成酒、席不成席的遭人笑。”

第14章 占春魁(13)

“当真不用。最近我听着风言风语的有些厉害,都说我的钱并不是亲戚接济的,而是一位小班倌人贴补的,回头传到你那几个客人耳朵里还不是你麻烦?”

“什么风言风语?不就为你皇榜夺魁,姐妹们方才议论了起来?咱俩也好了这么多年,要传早传出去了。你只管放心,就惜珠那样作怪的也不敢在背后放小话。我讲句难听的,做我们这行谁背后还不给自己寻个乐儿?槐花胡同的这帮小蹄子做恩客的做恩客、养姘头的养姘头,甭提姘戏子,姘马夫的都有的是,谁还没个把柄给人捏着?谁也不敢太造次。”

“话是这么说,可你一天到晚置办新衣头面,开销也够大的,总为我弄得手头吃紧,叫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青田吃吃地笑出来,两手捧住了乔运则的脸,鼻尖对鼻尖地同他一抵,“哎呦呦,乔大状元倒跟我客气起来啦?你若真待我有些良心就别在这儿推来让去的,我成天这样子,想在你身边替你尽一丝半点的心也是不能,你收下这些我还能好过点儿。反正那些个死瘟生一个比一个瘟得厉害,钱来得容易,不花白不花。”

乔运则看也不用看那些银票的面值,总之他卖了自己的锦心绣口,卖了一条命也买不起的,而她只消对另外的男人们卖一个微笑、一身冰肌玉骨的皮肉——他的神光乍离乍合,似乎就在某一瞬息间,他会将那叠票子掏出来直掷回到青田的脸上,但最终他只深情一笑,“你也瘟得厉害。”

青田笑着把他轻拍了一下,旋即就仰起脸,嘟起毫不加修饰的丰腴红润的双唇。这是等待亲吻的样子,可并不像一个妓女的等待,而像一个孩子。

于是乔运则就亲吻了她,也像吻一个孩子,用自己的唇,又怜惜、又轻柔地碰了碰她的。接下来,他向她盯了足足半日,眼光里有所有年景的山沉水逝。

临到头,他猛地抽了一口大气,调子变得低沉而喑哑:“对了,五天后,京城首富焦遵在府中宴客,我也去,到时候叫你的条子。”

青田别过脸,又从身边的小罐中抓出一颗杏脯,塞进嘴里头含弄着,“我尽量,不过可说不准。你也知道过两天端午歇夏,堂子不做生意,老头子就说要带我去傅家东园避暑呢,烦死了。”

乔运则的喉头滚动一下,卡着个咽不下、吐不出的什么,“这一场晚宴,你务必要来。”

“什么这么重要?”

“没什么,我想你来。”

青田笑叼着手指点点头,“那好吧,我想个法子不去傅家东园就是。”

“一定?”

“一定。”

不知出于何故,乔运则幽深的双目中有水光浮动。他也微微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转过脸,“暮云,你把那件包袱替我拿来。”

暮云循其所指,取过了案上的一只缎包。乔运则接来放在青田的脚边,亲手、轻手打开。

青田裹在薄薄一件弹绡衣下的身子僵住了,呆瞪瞪地干坐着。暮云却骤一下拿手掩住了口鼻,两行眼泪淌落。烟霞色的包袱皮里,是一件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凤穿牡丹的女子嫁衣,蝶恋花金纽子,袖口是近两寸的堆绣花边,衲有颗颗饱满的五色细珠。

乔运则淡之又淡地说:“我亲手做的,手艺生了,做得不好。”

青田眼轮血红地笑了笑,对,她几乎忘了,这人中龙凤的状元郎当年不过是个小裁缝,他永远是她的小裁缝。

玉尺金剪,天衣无缝;君曾寸寸抱我身,肥瘦处处不消量。

她张臂圈住他,把脸藏去他肩后。从来都是值得的,那些为了他而对其他男人的忽嗔忽喜、乔张做致,那些轻身贱骨、摇尾乞怜,因为只有这个人把她当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一个值得这样好的男子亲手去裁一件嫁衣的,好女人。

乔运则拥着青田,字句笃定:“等我官职一放,我就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你为妻。”

青田笑着流泪、笑着沉默,而后她笑着摇了摇头,“阿运,我出身不正,你若明媒正娶,一旦言官纠弹起来,必将获罪。你苦了多少年才换来的金殿胪唱、独占鳌头,极士林罕有之荣,老天爷给的前程不能就这样白糟蹋了。纳我为侧室,一心一意待我三年,三年之后,你去世家女子间另觅良缘。倘若日后你的夫人对我妒不能容,我就效仿鱼玄机,披戴出家,诗酒趁流年。”

乔运则也摇了摇头,“我娶你为妻。”

“阿运,你别这样固执,我明白你的心,可是——”

“乔运则娶段青田为妻。”他字字如铁石,但他的嘴唇温存如水,轻覆了上来。

在他的嘴里,青田哭得要断气。

后头的暮云早已是泪流满襟,她扯起袖口摁了摁脸面,无声无息地退出了房外。

外头正有个好月亮,暮云绕开了五颜六色的风灯,只拣月光所至的冷僻之处,一径从后楼梯溜出院子。她靠在一头的门墩子上仰首出神,冷不防却一声尖叫,回身去打谁的手,“小赵你个死人,吓得我魂都没了!”

是个看着有些木讷的少年人,笑着去弄暮云的花领子,“你这是中什么邪了,一边哭一边笑?”

暮云是圆中带方的一张脸,两道眉虽浓重些,却如初三望四的月微弯着,配着单眼皮的白果眼,秀气中不失精干利落,挂着泪就更见几分娇蛮;手只把那小赵乱推着,“大夜里的,你又从哪个地缝里冒出来?”

“老被二姐骂,我不敢进去,就想着你总得出来的,一直在这儿等着你呢,等了快一个时辰了。金铺打了种新钏子好看得很,我送来给你戴着玩。只别丢了,戴腻了还我,我再拿新样子出来给你。”

“要说你多少遍?上回被老板发现还不够受的?我缺这些东西吗?拿回去拿回去,我不要。”

小赵便受屈地申辩:“暮云……”

青霄中一轮上弦月,前半夜的歌舞喧嚣都已经平息,仿佛是渣滓沉淀后,上浮的纯净。

11.

平静的日子并未过多久,便来了一场大风波。挑起这一场风波的,是惜珠。

惜珠在那日酒宴上被青田的客人冯公爷当众羞辱,一直忿忿于心,原就性子孤高,这下更变得乖僻了几分。这一天刚上楼,迎眼就瞧见两个垂髫小鬟正凑在她房门口唧哝着什么,其中一个是自己屋里的梅子,另一个是青田屋里的桂珍,一瞅见她忙就跑开了。惜珠骂了一句“鬼鬼祟祟”,上前照着梅子的嘴就掐了两把,“你不晓得我讨厌青田那贱人不是?专要找她的人往一处说话?下次再让我看到,拧烂你这张嘴。”

梅子哭着捂住了嘴巴急切地分辩道:“姑娘我错了,可我没找她,是桂珍自个找我说话,她说青田姑娘快走了,到时她想来姑娘你这边伺候,先和我商量商量。”

“快走了?”一丝疑色掠过了惜珠的脸,她微微地俯身,把梅子拉进了屋里,“桂珍同你说了什么?你一字不差地同我说出来。”

梅子被掐出了血的嘴唇一点一点地肿起,笨拙地上下翻动着,“桂珍说,头两天青田姑娘的乔相公送了她一套亲手裁的凤衣,说马上就替她赎身,抬她上门做大老婆,现在大家伙都管青田姑娘叫‘状元夫人’呢。”

惜珠的眼睛猛一下瞪圆,梅子吓得赶紧抱住了头,良久,却始终没有等到巴掌落在她脸上或身上,这才怯怯地向上望一望。她望见惜珠姑娘露出了一个明艳而狡黠的笑,伸出手,把手心放来她嘴边揉了揉,“你再去问问桂珍,她们‘状元夫人’把那凤衣搁在哪儿了?悄悄的,别叫旁人知道,回来我疼你。”

绿窗风月处,不知不觉间又已是残日西沉,又已是东方新亮。

第二日过了午,惜珠刚起身,正傍在窗下早妆就听得妆房的房门“嗵”一声,被谁一脚踹开。

她连看也不用看就猜到是谁,脸上露出了得胜的笑容,“呦,姐姐为人可愈发地不拘了,连敲门都不会了。”

门外,青田一身火冒三丈之态,正欲说什么,却见惜珠的客人戴雁自进间走出,满面堆笑地赶上前,“青田姐姐来了,进来坐。”

青田不知戴雁在此住局,只得把口边的谩骂生吞而回,拗出了略显僵硬的一笑,“戴爷您早。”

戴雁见青田脂粉不御、乌云散挽,面上又微含着几分怒意,极是顾盼非凡,不由就贴过来把鼻头探在她脖梗处轻嗅,“姐姐熏的是什么香?这样好闻,我竟从不曾闻过的。”

青田稍一躲,“大早起的谁熏什么香啊?戴爷净说笑。”

第15章 占春魁(14)

“嗳,我倒有句不是说笑的话,人所谓之‘一字字更长漏永,一声声衣宽带松’,那夜听了姐姐的唱奏,我才知晓这句话中的意味。”一双软溜溜的含情目像热乎乎的狗舌头,只黏在青田的脸上舔来舔去。

青田又移了移身子,直直朝屋里头望进去,“我有些话问惜珠妹妹,烦她出来一下。”

戴雁伸手往她的腰间环过,“什么话进来说。”

近午的好日头把屋里照得白辉一片,雕红镜台边,一个梳头的大丫鬟替惜珠绾发,另有梅子等几个小丫头手捧了三四件衣裳立在后头等她挑。惜珠本是逍遥自在地涂脂抹粉,却看戴雁在门后跟青田叽咕个没完,立时就几步上前横臂隔断了二人,重重把戴雁一瞪,“我同姐姐说话,你来瞎讲啥?”

她扯着青田,一行吩咐外屋几个摆茶插花的丫头们好生伺候戴爷,一行来在廊道间。

甫站定,青田就将身子一回,“是不是你干的?”

惜珠的脸上只扑了粉,还未擦胭脂,看起来白苍苍的一片,似一条狠戾的鬼影。她伸出戴着一只细麻花金银双绞镯的右手,把那直抻到自己鼻下的物事撩起一角,十分矫情地端量一番又抛开,“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姐姐的嫁衣。这不好好的吗,怎么了?”

青田一手捏着大红绸衣,另一手扽起一角,“这墨汁,是不是你干的?”

惜珠带着毫不掩饰的喜色瞧着自己的杰作——这被一大滩墨汁泼污的锦线细绣,两手往胸前一抱,“哦,这个啊!嗐,姐姐得配状元,自己可不也该有几两墨水嘛。再说了,状元娶亲可是轰动四海的大事,成亲当天宾客们也得看一看清楚,这位状元夫人到底是纤尘不染,还是满、身、污、渍。‘一日为娼,终身为娼’,这世上还没听见过哪个男人愿意娶个娼妇做大老婆的。姐姐一心盼着终成眷属的《绣襦记》,我却怕最后盼来一出负心薄情的《焚香记》。妹妹是一片好心为了姐姐,劝姐姐,这场春秋大梦,差不多就醒吧!”话毕,对青田千娇百媚一笑,蛇妖款摆地走了。

青田拳着红衣的指节根根突立,好,就是惜珠干的,趁自己昨夜随客人外宿溜进了她的房,打开了她那架千枝万叶纹样的紫檀衣箱,把整整一盒的墨汁倒在了她珍藏的嫁衣上。多少年,在这个虚情假意的地方,她学会了随心所欲地从眼里挤出几滴白水来,却忘记了怎么发自真心地哭一场。可这些个日子,每一天每一夜,只要有独处的时光,她都抱着这件嫁衣哭得死去活来。

在飘散着瑞脑清香的走廊中,青田望着惜珠远去的背影,浮出一个扭曲的笑。惜珠这婊子不知道自己干下了什么,她毁掉了另一个婊子的,最大的一件奢侈品。

12.

夜来,初掌灯。

端午节原是收账之期,客人们在这一节中所叫的局、所摆的牌和酒均要一一结算,故此生意零落。但惜珠因与青田斗花酒落败而郁郁难平,戴雁为了安抚她,特砸了四百两的现银摆一场牌局,就在西头小花厅与几位相熟的公子哥儿一行抹雀儿牌一行推杯换盏,喝了一阵觉得有些内急,便叫身后兑酒点烟的惜珠替打,自个抓了把紫砂茶壶嘬一口,起身出去方便。

戴雁才出门,就见门外守着个并梳两角丫髻的小姑娘,一望到他“噌”一下便往楼上跑,依稀是青田房里的丫头,也未瞧得真切。谁知在净房小解毕,手里还理着衣裤往外走,就看青田本人俏生生地立在院中:金绿小袄,雪白纱裙,宝髻上对插着两支镶有整块大祖母绿的赤金蜻蜓簪,更衬出涂抹得绯红的两叶嘴唇,明艳得动人心魄。

戴雁一时看怔了过去,半天才笑不迭地凑上前道:“姐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掉了样东西。”

“姐姐掉了什么?告诉我,我替你找。”

青田抬起手,将一只留有着寸长红指甲的小指支在他眼前,勾魂一样地软软一勾。

戴雁张手来握,那面却一抽,自向前找了去。戴雁心痒难搔,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青田一会儿掠掠发角,一会儿斜斜腰身,耳下的一对玉兰花坠左摇右荡,直荡得戴雁心魂不属。他见女人停脚,忙一个箭步赶上,把地下直闪油光的一只金珐琅护甲抢先捡进了手里。

“这可是姐姐的?”

青田递出腻白的手心,“拿来。”

戴雁要笑不笑的,满目尽是倜傥公子的风流,“我找到了姐姐的东西,姐姐拿什么谢礼给我?”

青田“嗤”一声,“本就是我的东西,你还了我,还要什么谢礼?”

“没谢礼,我可是不还的。”

青田偏头作想,把眼儿斜着飞了飞,“呐,去那边的小茶厅,我给戴爷敬一盅茶好好地谢谢您,您就把东西还了我成不成?”

戴雁歪着嘴笑了,把护甲轻轻贴着自个的双唇滑过,手一折便顺入了袖内,潇潇洒洒地翻开掌心,向青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怀雅堂后进的一层有几间茶厅,是专为打茶围而设的。这个月多是大客摆酒,并无什么散客,故此全空在那里。青田叫一个老妈子开了门,又叫她沏了茶送来,就放下了门帘子,两手端茶捧来戴雁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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