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伍倩作品匣心记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一秒钟记住本站,书农的拼音(shunong.com)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第186章 喜江南(15)

的确,让一个男人——尤其他这样一个男人——靠手来过日子,简直不舒服透了,但为她而守,却会让他的心感到舒服。身与心的冲突,对齐奢来说,赢家永远毫无悬念。

他的目光落上适才被撂在床里的小荷包,团锦堆绣,绣的是并蒂莲,金穗下缀着密密的料珠。他将它捡起放置在鼻前吸上一吸,霎时间神驰魂荡。这是青田的气味,抑或说,像极了她的气味。是她常日所用的头油、水粉、花露、熏香混合在一起的那种苏苏的甜味,只缺少了她自己肌肤间那股神秘的香气,其间的区别就像是一副活灵活现的肖像和活人本身。但这些,对一个望梅止渴的相思者,已经足够了。

齐奢自己熄灭了床前的几支蜡,孤身躺下。临睡,笑容仍挂在他嘴角。宽大的床铺内,思念已比他空空的手臂伸得更长更远地,将万水千山外的爱人揽入了怀抱,爱抚着她仍扎手的碎发,一同入眠。

至于外间侍夜的周敦早就打起了鼾,他不知道段娘娘是用什么法子能让王爷一个人关在屋里头笑得鬼神趋避,但知道有个人能让主子如此地开心,这奴才永无止息的关心也就能暂且地小憩在一场安睡中了。

11.

第二日,是闰八月的第二个中秋节。因王妃逝世而禁绝节庆的摄政王府依旧是悄然无息,但紫禁城中却是热闹非凡,与上个月的这一天一样,亲贵们入宫共度中秋,漫长的戏曲宴会从日出持续到日暮。

散席时,由京城四面赶来的王公、贵戚、公主、驸马……经东华门和西华门各自散去,从车轿内向守在宫门外的大批乞丐抛洒下丰厚的施舍。两宫太后、前朝太妃等后宫女眷与皇帝本人则会在内廷中接着举行家宴,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项极为重要的仪式:拜月。

仪式的地点在御花园,一张扎着大红桌围的长供桌上叠着牲牢毕具、酒肉水果、香烛纸马,后头是一座由彩灯和鲜花搭结的高牌楼。西方的天空上彩霞余晖未消,东方则已是郁郁的深蓝,一大盘白晃晃的圆月初升,照耀着牌楼上用一团雪、月下白等名品白菊攒出的“桂华皎洁”几个字。牌楼下,一只大香炉燃烧着整块的松疙瘩,乐队奏响了颂歌。香烟绦绕,乐声四合,司仪开始宣读表文。读毕,卷轴被收入盒中,置于供桌上。上百个手持大红灯笼的太监在后唱和,中心的东太后王氏、西太后喜荷与皇帝齐宏面向月亮躬身伏拜,敬献香花。其后,老太妃和女官们依样而行。众太监的吟咏声结束后,桌上的供品每样被抽出了一些,连同之前的表文一起被投入香炉之中,并浇上两坛供酒,付之一炬。

火苗熊熊地扑出,窜出了鼎口几丈高。离鼎炉最近的依然是王氏、喜荷和齐宏,两个女人皆盛妆,头上透雕的金凤凰坠满了宝石与明珠,齐宏所着龙袍上的十二章纹样尽是以孔雀羽线缂制而成,这些本已秾丽的衣饰在火焰下更是迸射出刺目的乱光,衬得周围一张张死板的人脸只如虚白鬼影。

其间,东太后王氏清高刻薄的标致脸孔在忽明忽暗的光晕中向右飘移了一分,嘴唇几乎动也未动,声音却由当中清楚地发出:“先皇驾崩那年就是个闰年,那一年是闰二月,我记得宫中连过了两个龙抬头,钦天监说是流年不利,果不其然。”

旁边的西宫太后喜荷把耳朵朝这里偏一寸,两只戴满了戒指的手在身前端然地交握,捏着条明黄绣双龙的手帕。

王氏把头又歪一歪,分心所垂下的数绺珠串沉悠悠地在她眉前动荡着,“今年闰八月,说是也不吉利,尤其跟属小龙的犯冲。”

听到这里,喜荷已知对方要将话题引向何处,却只不露声色,一颗血红的心全遮掩在面上厚厚的白粉下。“不过,好像宫中并没谁属小龙。”

右边的鼻翅微微一抽,是王氏惯有的不带痕迹的讥刺表情,“妹妹忘了,三爷就是属小龙的。你瞧瞧他今年可不是事事多舛?人也消沉了不少,就连这两回宫里头的中秋大宴也没出席。”

“热丧之中,不入内廷。何况中秋乃团圆之节,王爷新失王妃,只恐触景生情,不来亦在常理之中。”

“触景生情倒是,不过却不是为了王妃。妹妹没听见说?三爷五月底出京并非北上避暑,而是南下跑去扬州瞧那‘段娘娘’,都削发为尼了,还这么撂不开。唉,想当初,高祖皇帝为一个出身卑贱的德嫔差点儿废掉孝慈皇后,太祖、太宗两兄弟反目,也是为一个什么鞑靼的公主,父皇更是为了专宠端母妃而废黜了三爷的太子之位,再想想先皇,最后就死在淑妃那狐媚子身上。要说齐家,可真个个都是多情种子!”

王氏的音量很小很细,整段话全是拿气息喷出来的,喜荷却觉得像是有千柄大捶敲打在心肺上。这两次宏大的团圆宴,尽管她早已得知齐奢的缺席,却仍然管不住眼睛不偷偷地去望戏台边他那座空空的包厢,还特地派人去他的府中传话慰藉:“请三爷节哀顺变。”——呸!她追忆起齐奢从开始到现在拿来搪塞自己的种种借口,什么忙碌、什么名节、什么哀痛,可分明忙碌不能、名节不能、哀痛不能,任何的借口也不能在另一个女人那儿阻止他。她早就对他不抱期望,彻底地死了心,可仍有别的什么活着,一定有什么,才会令她每一回听到他的名,腹腔都燃起灼灼的烈焰,就像面前这一口巨炉,饕餮贪婪,把一切都化成灰。

喜荷不自觉地攥紧了两手,若不是还有几根镶嵌着绿松石的金甲套,她怕已活活崴断了指甲。“姐姐这样放肆议论列位祖宗和先皇,委实是大不敬。”

王氏放下了眼皮斜瞟而来,喜心翻倒。凭身份和实力,她早已不能使喜荷在自己面前一跪就是一刻钟,可凭借放出每一则关于摄政王和他那婊子的消息,她都能使喜荷重新感受到深刻的屈辱和卑微。这不单是她出于个人好恶的施刑,为了家族的生存,她必须尽快拉拢这位举棋不定的同盟,而“拉拢”,无非就是大棒与金元。只听王氏重新改换了一种金币相击似的轻而脆的音调,将平时吝于出口的美言源源泼出:“嗐,我是想说,只有我们宏儿在妹妹的严格督教下操守端正、致道正学,将来必是一位不近女色、勤勉政事的好皇帝。”

王氏的策略很奏效,这句话立使喜荷的心情得到了舒缓。可不是,她还有自个的亲生儿子!喜荷侧过头朝齐宏张望,却并未见到心目中他君临天下的体面之态,反见其似在同自己身后的某位宫女轻佻地挤眉弄眼。不过齐宏同时察觉到了母后的瞩目,只一刹就已扳正头颈,面无二色。喜荷手中的那条双龙帕几乎要被捏成一团,但她隐忍不发,只将眼珠横移,同身畔的王氏一起,在满身金蛇狂舞的宝光中,木然盯向前方那一尊焚化祭品的巨大香炉。

火舌渐渐地平息下来,从盘旋着精美花纹的黄铜炉盖里开始有白烟冉冉地冒出。王氏和喜荷率先移步,齐宏紧随,上百艳装的宫人们在近千盏红灯的护送下向着晚宴大厅的游艺斋而去,仿佛是一条发光的长龙,蜿蜒在中天的皓月下。

月圆过了几轮再缺几轮,就由深秋来到了冬至。

慈宁宫的偏殿,菱花窗筛落了晴光,光芒在西太后喜荷耳下的一对琥珀重珠耳坠上流转,瑰丽而深邃。她面带慈爱的笑容,望向炕案另一边的儿子。

齐宏又长高了几寸,一身柿蒂龙袍蕴藉丰仪,正高谈阔论着:“天子父天母地,所以一年有两次大祀。冬至南郊祭天坛,夏至北郊祭地坛,便是“冬祭圜丘”和“夏祭方泽”。以往由于朕年幼,都是由皇叔代为祭祀,昨儿个皇叔说,朕大婚亲政在即,为了‘以严对越、而昭敬诚’,今年要朕亲祀。”

有什么闯入了喜荷的心间,却又转瞬远遁。她拿过案上的一盏红糖姜茶抿一口,口舌里微微的甜和辣。“这是你皇叔为你建树天子的威仪,很该这样的。只是依照仪节,祭祀需九城断屠,阖宫斋戒;致祭者更要素食禁酒,不张宴乐,独宿斋宫整三日。这三日的清心寡欲、无所事事,你可受得住?”

齐宏微有些支吾:“正是为了这个要跟母后说呢,儿臣想在斋期前去南苑行猎几天,恳请母后答允。”

第187章 喜江南(16)

喜荷笑起来,眼角又添了新痕,“我就晓得你在打这个主意,从小就被你皇叔给教的,日日在宫里头骑马操弓还不够,就想着出去撒野,一年不到南苑几回你就心痒痒。”

齐宏见母亲语气缓和,也就嘻嘻笑着,“母后是最心疼儿臣的,儿臣一年到头苦读诗书,学习政事,如今年底了,且准儿臣玩上两天吧。”

喜荷拈起炕边的一柄金嵌珊瑚如意,在手间轻抚一抚,“去就去吧,只是打猎动刀动箭的,母后总不大放心。一会子你去乾清宫见到你皇叔,嘱咐他一起跟着。”

“那自然,”齐宏笑容可掬,下炕来折腰一礼,“儿臣多谢母后成全。”

“瞧把你乐的,都是快要大婚亲政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喜荷爱怜一声,却又紧接着蹙眉一叹。

齐宏也跟着收起了笑容,“母后这是怎么了,又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

喜荷掷开了手里的如意,扶了扶髻顶的王母驾鸾金挑心,“说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也知道,你另一位母后和她的好娘家从前可没少难为过咱们母子,如今纲纪重归于正,早已无须仰人鼻息,我却还要时时以慈庆宫的那位为尊。近来一想到你大婚次日,皇后竟要先去她宫里头参谒,再来见我这个正经婆婆,而你亲政时,群臣的贺表也会把她先排在前头,我就直堵得肝疼。想母后我一辈子要强,偏偏在公开的名分上这样无端端矮人一截,被人在背后‘西边’、‘西边’的叫着,还要和东边那位天天见面,毕生相处,又不是当年形势所迫,总是不甘心。”

齐宏怅然重叹:“儿臣又何尝甘心?只是东边到底是父皇的中宫皇后,别说现在王家余势犹存,就算有朝一日合族倾覆,也把那一位奈何不得分毫。唉,母后只好自己多宽宽心,别又闹起病来。对了,玉茗说太医院所制的‘宁远香’平伏肝气药效甚好,母后还一直用着吗?”

“一直都用着,这不,炉里焚着的就是。皇帝也是‘久居兰室’,竟闻不出来了。”喜荷略带黯然地笑起来,将手臂向立在炕沿的玉茗一抬,“得了,我就是没事儿叨叨几句,皇帝别往心里去。十几年都屈居人下,母后也早惯了。说了这一早上话,倒有些犯困,我进去眯一会子,叫他们伺候你吃些点心吧。金砂,把昨儿专差进奉的小吃端上来。”

那边玉茗便扶起了喜荷,双双往后殿去了。剩下几位宫女就献上了十来只捧盒,盒中是豆沙卷、翠玉糕、水红姜、杂丝梅饼等零食。

“皇上请用。”

齐宏斜身在炕上,两眼单单瞅着正中间的一名宫女,把手朝某只盒内一指,“金砂,那个、还有那个是什么?”

那叫做金砂的宫女与同伴一样,都穿着上等女官的官服,其上钉有冬至的“阳生”补子,图案是童子骑羊——童子骑在一只绵羊上,肩扛梅枝,枝头挑着一只鸟笼。而金砂其人也正是一张微微有肉的娃娃脸,羊一样温柔的大眼睛,梅花似挺拔俊俏的身段,一张口,声音悦人如金丝鸟:

“回皇上,这是糖霜玉蜂儿,那是珑缠果子,皇上可是要这两样?”

“嗯,你拿上来吧。”

金砂便用两根长箸从盒里分别搛起了几块点心放入一只白瓷碟中,送到齐宏手前。

齐宏伸手过来,不知是存心或无意,手指一滑就将碟子折翻了,点心全扣在桌上。他“哎呀”一声,就自己动手去捡。

“皇上快放着。”宫女们忙一起伸过好几双手来,似一尾尾窈窕的金鱼。齐宏趁势就在金砂的手上摸了一把,自己先心跳耳热,绕起眼来回看,生怕别的宫女注意到他的动作。金砂更是脸腮上直涌起两片珊瑚色的晕潮来,低着头两手忙乱。她这幅模样惹得齐宏回思不尽,只是眼前有人,屋内、廊下全是人,他只得收了手,唤另一名宫女道:“不吃这两样了,珠环,你把荔枝蓼花给朕端过来吧。”

珠环的眼神隐秘而锐利,早就将齐宏和金砂的作态尽收眼底,却只恍然无事地甜声一应:“是,皇上。”

齐宏吃了两块蜜饯,洗了手,就往乾清宫去了。慈宁宫的宫女们收拾桌案碟盘,只有珠环一人悄然潜入了太后的寝殿,“玉茗姐姐?”

玉茗听了珠环低低的几句话,就点点头走去里间。喜荷睡在一张横榻上,两眼半闭。她听了玉茗低低的几句话,就把眼完完全全地闭住了。

12.

两天后,齐宏借“巡视”之名,在皇叔齐奢的陪同下,率御林军离开禁宫来到永定门外二十里的南苑。南苑在元朝称为“飞放泊”,本就是游猎之地。驻跸为期两天,头一天有神机营的操练、军官的演武、侍卫的较射……叫难得出宫的齐宏乐不思蜀,第二日,更挎上了明黄色的弯弓亲自上阵。

齐奢随侍左右,与齐宏的御马错后半尺并鞍而行,一路闲谈:“《说苑》有载:楚庄王好猎,大夫谏曰,‘晋楚敌国也,楚不谋晋,晋必谋楚,今王无乃耽于乐乎?’王曰,‘吾猎将以求士也,其榛藂刺虎豹者,吾是以知其勇也;其攫犀搏兕者,吾是以知其劲有力也;罢田而分所得,吾是以知其仁也。因是道也而得三士焉,楚国以安。’——当中的道理皇上可明白?”

齐宏微微地拧过头来,青春洋溢的面庞在一袭轻裘猎装的映衬下,亦是风骨棱棱。“楚庄王的意思是,狩猎所为并非玩乐,而在择士。榛丛中能刺死虎豹的便知其勇武,能和犀牛一较高下的便知其力大,田猎之后分其所得便知其是否仁厚。不过朕今日行围却什么也不为,就专为开心!喏,是皇叔说今年要朕亲自大祀圜丘,斋期前可不得容朕痛痛快快地玩一场?但陪着朕尽兴就是了,可别学那些个大学士师傅,什么都要拉扯上治国之道来啰嗦朕。”

但听此言,齐奢仰天大笑,“是臣不好,扫了皇上的兴,皇上勿怪。皇上只管亲御弓矢,臣来替皇上飞鹰放犬。”说毕,就举高了一只手。短垣所围的大猎场中,几路手持刀枪剑戟的武士们登时鸦雀无闻,直直盯向寰宇中央那几根修长的指尖。指尖下落的同时,隆隆的鼓声与撼地的狗吠四面彻响,把蕃息苑中的野兽惊起,赶向御前。

打过了不少狍獐麋鹿,齐宏意犹不足,缠着叫齐奢“放大虫”。齐奢略有些犹豫,齐宏已声辩起来:“皇叔忘了?你去年就领着朕射杀过两头,怎么今年倒不放心了?”齐奢也一笑,即欣然允诺。

南苑向来圈养着十几头老虎,当即便命人开了围栏闸门,将一只猛虎赶到了山谷的死角下。齐宏抽箭上弦,一行扯弓,一行在嘴角扯起个微笑,“皇叔,朕要送你一张漂漂亮亮的虎皮褥子。”眼见御弓已满,虎却低嘶一声,调尾就朝山坳里蹿去。齐宏双腿一夹,纵马的同一刻高声下令:“谁也不许帮忙!”

余者无人敢抗命,皆在原地旁观。齐奢却面色大紧,掣马紧随其后,“陛下不可!”

原来那老虎竟也会调虎离山这一招,一旦将主射引开,便即掉身一纵,后腿一蹬就跃出了丈把。速度同样惊人的千里马上,齐宏哪里有功夫放箭,本能反应地头一缩,已被一股重击掀翻,由马背上滚出横跌在地。仰面就见着一张急剧扩张的血盆大口罩顶而来,此情此境,他已不再是御宇的真龙,而只是条因惊恐而瘫痪的可怜虫。

取代死神之口的,是一双手。齐宏感到了另一股从天而降的外力再一次把他卷走、放飞——是齐奢由鞍鞯上飞落,一把抛开了他。晕眩中,齐宏瞧见皇叔匍匐在两步外,其臂膀正欲撑起,却被恶虎的利爪拍上了背脊。

千钧一发之际,骤见一支铁箭裹携厉风直贯而来,一箭就洞穿了百兽之王额心的“王”字,撞得它好一个地堂滚。随即就是投枪与长矛,蜂拥而至的“护驾!护驾!”的呐喊。

虎已陷入了人海的包围,侍卫何无为抛开手中空空的弓,冷峻的五官扭曲失形,活像刚刚目睹了末日的降临。他由马背上一纵而下,飞扑向齐奢,“爷没事儿吧?”齐奢却把他朝旁拨开,移了下身子蹭出几尺,鹦鹉学舌一般道:“皇上没事儿吧?”

第188章 喜江南(17)

先是薰貂袖端中递出的两只手,然后就是整件表紫貂的大衣、衣下的整个人都投了进来。这是齐宏第一回钻入齐奢的怀抱,却并未感到星点的陌生。险象环生的成长中,他的精神一直都在叔父的怀里头钻着。这依靠迅速就给予人强有力的安全感,齐宏也就一如既往地埋首汲取着对方慷慨的能量。

齐奢刚开始还有几分异然的尴尬,但当他觉出这大孩子烈烈的抖簌时,就向已聚满在周身的侍卫们挥了挥手,安坐在地围护着齐宏,如同父亲慰藉跌跤的爱子,轻抚、拍打。等后者终于由他怀内退开,他就用一个眼神示意其起立。齐宏却不动,但也用一个眼神道明了缘由。齐奢顺目一望,就见子侄的裤裆处已湿了一大片,微泛着腥臊。他稍一愣,即刻严厉地提高了嗓子:“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拿碗热茶来给皇上压惊!”

茶很快就取了来,齐奢接过了转交齐宏,中途却手一晃,半盏茶都泼在了龙袍上,湿透其上的团龙和华虫。齐奢膝退两步,额触黄土,“臣余悸未平,手脚不稳,臣没用。”

望了望已被茶迹所掩饰的尿迹,齐宏便也用毫发无伤的九五至尊掩盖了九天惊魂,虚脱地手一虚托,“皇叔救驾有功,朕回头要重赏。起来,扶朕也起来。”

闻言,何无为先奔过来搀起了齐奢,“王爷,您的背——”所说未尽,已在主子的一瞪下住了嘴,默默盯着那一领被虎爪撕裂的裘裳缓缓渗出了殷殷鲜血。

由于这起意外事故,南苑巡幸被提前结束。甫回皇城,少帝齐宏就遭到了母后喜荷的当头重斥:“天子安危关乎社稷,怎可以身犯险?自此而后禁止行猎!”大发了一顿脾气后,便叫他由乾清宫搬去东面的斋宫,为几日后的祭祀做准备。

清露冷浸银兔影,天地色相和。

如此幽静的夜,齐宏却满胸都是难言的乱绪,坐卧不宁。就见贴身的老监应习缓步而上,“启禀皇上,圣母皇太后派人来瞧皇上。”

齐宏估摸着又是母后叫太监来训导他,虽则不爱听,也只得垂头丧气地答应道:“传。”

人被传进来,齐宏的死样活气却笔锋一转,“啃,这里不用伺候了,都给朕退下。”等一等,两个大步就冲了下来,“金砂姐姐!”

金砂仍是那一身宫装,耳下却添了挂碎猫眼葡萄坠,润光如许,很有别样的清致妩媚。

“嘘,皇上别这么‘姐姐’、‘姐姐’的瞎叫,让人听见可了不得,是杀头的大罪。”

齐宏乐而忘形,“怕什么?这里又没人。母后怎么叫姐姐一人来了?”

金砂打从怀内掏出个小点心盒来,揭开盖子,“不是太后叫我来的,今儿太后歇得早,我趁宫门还没下钥自己偷溜出来的。皇上受了这一场惊,又被太后那么狠狠地训了一顿,心里一定不舒服,正该好好进补才是,偏又赶上这几日动不得荤腥。呐,皇上爱吃的鱼馅饺,闻闻,多香!”

“这可不成,”齐宏接过金龙盒,却又反手放去了御案上,“这是朕第一次主持祭天,须得心敬意诚,哪能为了贪嘴就做出欺瞒神明之举?”

金砂嘴一撇,撇出了满满的娇宠,“这么看来,都是奴婢多事,坏了皇上的大义。皇上恕罪,奴婢不打扰皇上清修了,这就告退。”

“嗳——”齐宏忙唤住她,眼对眼地盯紧了金砂,想知道她艳艳的双颊上拍的是胭脂,抑或是红墙间的夜风?“难为姐姐想着朕,大冷天的还跑一趟,冻坏了吧?朕给你暖暖。”说着就两手把金砂的手握起在嘴跟前,慢吞吞地哈出一口气。

金砂倒反而冷得更厉害似的,遍体僵挺地杵在那儿,“我还以为这一遭皇上吓破了胆呢,谁知胆子倒更大了……”

齐宏浅尝辄止地,上唇往她手背上的皮肤挨了挨,“朕是胆子大了,因为有件事儿朕没告诉母后,谁也没告诉,就留着讲给你听的。姐姐,那老虎扑过来的时候,朕吓得把眼睛给闭上了,眼一闭,就瞧见了你。”

极热的一些什么,在青春少艾的四只眼睛里激荡。金砂轻颤着双唇,动情呢喃,“陛下……”

斋期中的齐宏当真犯起了嘴馋,是种很怪异的食欲,逼着人不得不吃;而那奇珍美味,则是他这坐拥世间荣华的帝王也从未享用过的、一根女子之舌。

无师自通地,一切开始发生。齐宏把金砂捧在手心里热吻着,指尖碰触到她耳坠的碎宝石,发出如饥似渴、心醉神迷的微响。这响动在体内敲振着他,带来一阵又一阵浩浩滚滚的小战栗,再之后是一个大的,一个非常非常大的战栗——由于一声轻轻的冷咳。

齐宏松开了嘴里的金砂,抬高眼。他瞧见了门前的太监赵胜和宫女玉茗,二人中间矗立着神像一般的母后,其冰白的面容上布满了遭到人类欺诈和亵渎的、炎炎的神怒。

这,正是喜荷一生中最为恚怒的时刻之一。她往里走两步,目光从御案上敞开的点心盒扫向已软跪在地的金砂,盯住她。

“从中秋拜月,我就对皇帝的举止暗生疑窦,今日果叫我拿住了证据。怎么,大典之前,拿畜生的肉还不够,还要拿自己的一身肉去勾引皇帝?好好的圣明天子,全叫你这种小娼妇教坏了!赵胜,把金砂叉出去杖责五十,然后贬去浣衣局,不,贬去打扫厕行。”

“太后饶——”

“母后!”还没等金砂求饶,齐宏已跟着趋跄跪拜,“禀母后,不关她的事,是儿臣强迫她的,母后要教训就教训儿臣吧。”

喜荷直气得肝气上涌,牵得连眼皮子都跳,“你翅膀长硬了是不是?嫌我这个老太婆碍事,要活活地气死我是不是?”

“母后息怒,是儿臣错了,儿臣再不敢顶嘴了。”

“我瞧你是忘了,咱们娘俩是怎么一步一步才捱到今天的,你那时候说,等长大了一定做个勤政的好皇帝,一定好好孝敬为娘的。这就是你的勤政?这就是你的孝心?”

“母后这么说,儿臣当不起。母后别生气,总之全是儿臣的错,母后尽管责罚就是,只求母后千万别生气,气伤了身子,更增儿臣的咎戾了,母后!”齐宏连往地下磕过几个头,举首见母亲的眼中已闪现出泪光,便也一声一哽道,“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还求母后饶过姐姐。”

一语未竟,齐宏已大悔不迭,那“姐姐”原是他与金砂在避人处偷偷摸摸的昵称,这时失口说出来,恐怕更是火上浇油。果然见母后的表情已腾一下被激得简直发出“滋啦啦”的厉响,声音却改换做一种冷诮而阴凉的语调:“‘姐姐’?我怎么不知道这皇宫大院里竟还有这么一位皇姊公主?”喜荷长长地伸直了手臂,嵌着密密麻麻朱蓝石粒的金护甲精光耀然,对准了金砂,“来呀!把这狐媚谄道不知尊卑的东西给我拉下去,着实打,打成肉酱完事儿!”

金砂五雷轰顶,在两个上前拖拽的太监手内热虾般挣动,“太后饶命!太后饶命!皇上,皇上救我!皇上——”

齐宏泪如雨下,一把扑住了喜荷朱罗命服的下摆,“母后饶命!母后饶命!母后若打死了她,儿臣也不能活了!”

喜荷怒不可遏,满额上筋络乱暴,高高地扬起了右手,用尽毕身的、毕生的气力,朝儿子挥落,“我欠你什么了?我欠你什么了?我熬油似地在这宫里熬了这么些年,好容易把你拉扯大,就等到你这么一句话?堂堂的一国之主,就为了这么个不要脸的娼妇——好,好得很,你不活,你就去死,你就去陪着你那小娼妇一块死!”

赵胜和玉茗围上前拦劝,乾清宫管事牌子应习也领着一帮小监闻风而入,个个叩首如捣蒜,“太后别动怒,万岁爷还小呢。万岁爷,快给太后赔个不是,快说句话!”

齐宏一句话也说不出,从小到大他也未见识过母亲此般雷霆万钧的架势,居然被唬得哭出来,连金砂被拖下殿也顾不得,只光着头任打任骂。

  如果觉得匣心记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伍倩小说全集匣心记,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