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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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这时,本已离去的段青衣又杀了个回马枪,推门问道,身上有钱吗?

虽不待见这个刁蛮的小美人,但段青衣毕竟是善良之人,生怕这个女子身上无钱,原本被自己费力救下,却又活活饿死。所以,好心回头问一句。

但是,此等情景,任是好心坏心,都已无济于事。段青衣愣了愣,看着小美人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黑,由黑变绿,由绿再变红,心下已知,小美人此时怕早已笃定自己被他轻薄了。

下面,小美人与他是如何的哭闹争吵、寻死觅活,我们无法知晓。总之,段青衣在这个女子身上算是触尽霉头。他只能一遍一遍为自己辩解,当初自己救她之时,刚刚抱起她,要奔离那伙强盗,却不想她的罗裙被他踩在脚下,刚迈步,那罗裙便被生生踩裂,落在了地上。而他也只能卸下自己的衣袍裹住她,继续逃跑……最后,他叹息,姑娘,在下却非姑娘所想的浪荡之辈!

段青衣确实并非浪荡之辈,我可以作证。

但问题是,人家小美人可不这样想啊。你不是浪荡之辈,我醒来时都已经成了半裸之躯,名声不保;你要是浪荡之辈,我醒来之时是不是早已成了一群孩子的妈了!

……

那场争执应该很久。

很久之后,小美人大概发现,比起这失节之痛来,饥饿更为可怕。尤其是在进行完了这么大规模的哭天喊地之后。

她吸了吸鼻子,看着眼前这个愁眉难展的美男子。

怨也罢,恨也罢!眼前这男子虽说对自己做了这等恶事,但到底也是仪表堂堂,风流俊俏,料是寻遍世间,也寻不出几人。想到这里,消却了愤怒的脸上,不禁有了薄薄的羞涩之情,两团桃花如沐晚霞,浮动着香气盛开在她粉颊之上。

女人,确实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段青衣见这姑娘不作哭天抢地之态了,便也以为自己的辩解姑娘明白了,理解了。自此就天下太平、两相无事了。所以,见她薄颜微开,便也无奈笑笑,算是回了她。

谁知,小美人羞恼地思忖了半天之后,脆梨音起,开口便是:夫君,我饿了。

一声夫君,段青衣的魂儿都没了。他以为眼前这个姑娘是丁小仙附体了。他哆哆嗦嗦地问道,姑娘,你,你喊我……什么?

夫君啊。小美人眨了眨哭红的眼睛,看着段青衣尴尬的神色,垂下眼睑,笑了笑,嘴巴翘起,甜声嗔怨,我与夫君,都有了肌肤之亲了,夫君为什么还这样看我啊?

这突来的五百四十度大转弯,转得段青衣哭笑不得。

他叹了叹气,闷声去给小娘子准备膳食去了。眼下,他明白,与她讨论他们之间是清白的这个论题,是不可能的。

他推门离开时,那小美人又柔着声音,蜜糖一般唤了他一句:夫君。

段青衣打了个冷战,强笑回头,问,还有什么想吃的要交代,姑娘?

那小美人羞羞一笑,两腮飞红,道,夫君,以后喊我筱七便是。

段青衣苦笑,说了一声哦。这一刻,他突然发现,原来英雄如此难当!美人之恩如此难消受。

七、诡异的绿衣女子

段青衣被那小美人温温柔柔地唤作“夫君”的时候,我也正在被人深情地呼唤着,不过不是唤我“夫君”“娘子”一类深情款款的称呼。而是:天啊!

天啊!你昏死完了没有啊!快醒醒!

天啊!你再不醒,我就把你的马炖了!

天啊!喂!我数到三,你还不醒,我就把你也炖了!

天啊!你不会是死了吧?

……

待我在这个强力的聒噪声中醒来之后,只见自己躺在一堆稻草之中,然后,身边有一只“绿衣大鹦鹉”正在我身边聒噪着!

“绿衣大鹦鹉”见我醒来,激动得差点昏死过去。一头扑了过来,眨着毛驴一样忽闪闪的眼睛,看着我,她说,天啊,你终于醒来了!她说,吓死我了,我以为我和玲珑小宝把你踩死了!

说到这里,大家应该明白了吧。将我从那胖捕快雷霆手里抢回,扛到此处,并不是说明这个绿衣少女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

? 她扛我回来,是因为她怀疑我被她和她的毛驴给踩死了。所以,将我从众目睽睽之下移走!销去“杀人”证据。如果,我真的再昏迷不醒的话,估计早已经被这位大眼睛姑娘合着这垛稻草堆一起烧掉了。

这招,确实歹毒。

我拖着七零八散的骨头起身,望着眼前少女,刚要开口,那绿衣大鹦鹉可能见自己没犯杀人罪,也不必一把火将我和稻草堆烧掉,就扯着她的小毛驴企图逃走。

我一看,怒火中烧,别看我的脸被毛驴给踩肿了,但舌头没被踩肿,所以,我倾尽平生所学、尖牙利齿地问候了那绿衣大鹦鹉的祖宗八代外加小毛驴的祖宗八代。

这番辱骂,可谓旁征博引,文采飞扬,字字如珠玑,句句似锦绣。上天,可以将神龙骂得狗血喷头缩成土鳖;入地,可以将老鼠骂到洗心革面修炼成佛……总之是,黑的骂成白,白的骂成黑;生的骂成死,死的骂复生;有病的骂到病除;没病的骂到你卧床不起!

那小丫头在我慷慨激昂的怒骂之下,懵了,停住了逃跑的步子,回头看了看我,圆睁着两只晶亮的大眼睛,似乎发现了宝贝一样,甩着两条麻花一样的大辫子,折回了头,惊喜万分的表情说,天啊!你居然是女的!你还会说话?而且,话还说得这么多?天啊,太好了!我以后不会再寂寞了!

说完,可能嫌我聒噪,一时又没法将我搞定,索性一拳头将我给打昏,扔在毛驴背上。抬头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语道:天啊!得赶路了!在大师兄回来前到家!然后,她眨了眨大眼睛,在小毛驴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那头叫作玲珑小宝的毛驴就跟吃了亢奋剂一样,四蹄腾空,奔跑了起来!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她一贯鼓励玲珑小宝这头傻驴的话,竟然是:快跑!玲珑小宝!前面有匹漂亮的母马!

也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玲珑小宝是一头口味如此独到的毛驴,它一直觉得世界上只有漂亮的母马才匹配得上自己这一表驴材!

不过,也正是很久之后,事实胜于雄辩的证明了玲珑小宝确实是一头傻驴,因为它忘记了自己本身也是一个女驴!

当我被玲珑小宝这头傻驴扛着跑的时候,这个绿衣大鹦鹉已跨上了我的枣红马,在我身后,追着小毛驴跑。此时的枣红马虽说吃足了稻草,但依旧体力疲乏。

所以,那日,在安卢小镇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很多人都可以看到一匹看似膘肥体壮的枣红马追着一头赖皮小毛驴,一路奔跑。

那一刻,当这个举止无常的诡异绿衣女子,将我劫持之后,神秘的京都之变,已悄然向我敞开了它微小的一角。

八、她人心随魔,我心却向佛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隔日。

那个绿衣少女已经换上了新装,不再沾染江湖风尘。一身竹绿色的轻纱小衫,衬着晶莹的肌肤,微微显长的小脸上,两颗墨玉般的眼睛,眼底之下潜伏着绿色光芒。她手里正端着一碗参茶,焦虑地看着我,一见我醒来,她不仅眉眼顿开,很开心的表情,小声道:天啊!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我紧皱眉头,刚要张嘴,却被她用手捂住,她看着我,很小声却很认真地告诫我:不要大声说话!如果你还想舌头留在嘴巴里,将来有机会说话的话!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大眼睛瞟了瞟窗外,生怕有人影。

我从这个少女的眼睛里,看出她似乎并不是故意吓唬我,而是很善意的警告。

她很小心地给我端来一些点心,小声地说道,天啊!你应该是奔波了好久了吧?饿了吧?否则,不可能这么人困马乏,被我的小毛驴给踩倒!

我耸耸肩膀,端起点心,跟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狂吃一通。那小姑娘大概没见过这么饥饿的人,所以就在一边傻傻地看着我。

三盘点心入肚之后,我打了个饱嗝,问她,这是哪里?

我确实很好奇这是个什么地方,令这个鬼灵精怪的绿衣大鹦鹉居然脱胎换骨到这般娴淑;而且从绿衣大鹦鹉嘴里看来,这个地方还似乎容不得陌生人,处处充满乖戾之气。

绿衣大鹦鹉小心地收起碟子,吐了吐舌头,说,这是流云居!这里会说话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我大师兄!凡是这里的女仆姬妾、活在流云居里的女人,都不会说话。所以,我很寂寞。所以,我将你带回来,就是想要个伴。偷偷告诉你,我快被憋疯了。

她说这些汉话的时候,依旧带着微微的生硬,但是,也算流利。只是仍带着异族人特有的古怪音调。

我喝了她递给我的水,继续打饱嗝,我说,大鹦鹉,你和你大师兄,从哪里能挑那么多哑巴女仆啊?你们俩有特殊嗜好?

绿衣大鹦鹉撇了撇嘴,说,我不叫大鹦鹉,我叫绿涯!然后,她似乎很紧张地看了看四下,悄声告诉我,仿佛在说一个巨大的秘密一样,她说:她们都不是天生的哑巴。而是,流云居里的规定,凡是进了流云居的女人,都将被割掉舌头!

绿涯最后一句话,吓得我口水都喷了出来,我说,什……什么?割掉舌头!

绿涯看了看我,眼睛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思是,怎么样?怕了吧!都告诉你不要大声说话了!好心保护你,你都不知道!

我说,绿豆芽大姐,你不把我和稻草堆一起点燃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到一个专门割女人舌头的鬼地方!难道你是被我那顿臭骂给刺激了吗?你嫉妒我的舌头能吐莲花还是怎么着?

绿涯急忙捂住我的嘴巴,紧张地看了看窗外,她说,天啊!你就不能小声说话!我不想别人知道我屋子里还有一个会说话的女人!如果你被发现,就会被拉出去割掉舌头,我帮不了你!老天爷也帮不了你!

说到这里,她的大眼睛越发显得楚楚动人,让人忘记了她的脸有些过长,所有注意力,只停留在她美丽如歌的眼睛上面。随后,她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因为整天对着流云居里这些沉默的美丽木头们,快被憋疯了,才冒险将你带回来的!我没有想害你的意思!

我看着她落落寡欢的样子,突然同情起她来,常年都同一群哑巴在一起,确实有蛮痛苦的。我问她,既然,你都这么怕孤独,为什么还要将她们的舌头割掉啊?你是不是有自虐的倾向啊?

绿涯摇摇头,说,用你们汉人的话,我不过是寄人篱下。自从四年前师傅……师傅被人刺杀,师姐紫涩自杀殉教,我便独自一个人,带着玲珑小宝,从塞外,寻入中原,投靠了大师兄。

她说到师傅二字的时候,声音轻轻哽咽了一下,似是无尽的悲伤,但眼睛中,却依然尽是无限崇敬之情,仿佛在膜拜自己心中不可亵渎的神邸一般。

她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们的大师兄一直都是一个怪人,流云居就是他作怪的地方。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会如此对待这些无辜女子。他总是说,女人的舌头是世间最刻毒的地方。

说到这里,她打了一个冷颤,似乎是回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看了看我,眼底里一片幽幽森凉。她说,天啊!你知道吗?每个女人的舌头,都是大师兄……亲……亲手割掉的!

我一听,不禁毛骨悚然。眼前出现一副骇人画面:一个面目冷漠的男子,一手握利刃,一手捏住一妙龄女子的下巴,任凭她哀求挣扎,也不为所动。瞬时,刀光如闪电掠过,血花崩落,片片凋零,一同凋零的,还有那少女莺啼一样的声音和她温柔的舌尖。

但是人吃饱了,必然会撑得没事干,想出一些馊点子!当下我就在毛骨悚然之后,很是豪气冲天地说,既然你大师兄这么凶残,那么干脆,今晚咱俩就合伙将他杀死吧!

我的话,让绿涯吃了一惊,继而,她笑,说,天啊!你知道不知道,是那些女人心甘情愿的被他割掉舌头的!

啊?我吃惊地看着绿涯,确定她不是开玩笑。

绿涯笑了笑,说,而且,我相信,你若是见过他一眼,便永远无法对他下毒手的。说到这里,她脸颊微微一红,斜了我一眼,笑,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是,我想,如果你见到了我大师兄的话,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他对你笑,你会为了留在他身边,舍弃自己的舌头的;如果他抱过你,那么,即使为他死掉,你也会心甘情愿,含笑死去。

你……你大师兄……难道是传说中的那个西天胖佛祖吗?这是我听完绿涯的一席话,得出的结论。

绿涯摇摇头,说,对于女人来说,我大师兄虽不是佛,但却是她们的心头之魔!逃不掉的劫数!

我看了看绿涯,心下一凉,我说,喂喂喂!你不会也是着魔了的那个吧?

我确实担心,既然她口中的大师兄是这般迷人,作为他的师妹,他身边最亲的人,应该是最早着魔的那一个。虽说是害怕寂寞,找我为伴。要是她着魔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将我奉献给她那割人舌头不眨眼的大师兄了呢!

绿涯笑了,说,我心里自然不会有魔,因为我心里……有佛!说到这个佛字时,她的脸上荡起淡淡红晕,一副欲语还休的小女儿表情。

我耸耸肩膀,在心里叹了口气。这“魔”都有让这可以让万千女子为他奉献舌头的魅力了,那绿涯口中的“佛”呢?

我的魔,是天下美食!

来吧,美味佳肴,我愿意为你奉献我的舌头!想到这里,我的眼睛都绿了,口水都流了出来。

绿涯吃惊地看了看我,说,天啊!你是不是没吃饱啊?

我也学她欲语还休地点了点头。不过,这个小姑娘为什么这么喜欢“天啊”“天啊”的说话,弄得我以为自己不叫丁小仙,而叫丁小天。这时,我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说,绿涯,你那个神奇的大师兄怎么称呼啊?

绿涯转身给我拿点心,翠衫长带,轻轻回眸,盈盈笑道:江湖人称,简钺公子,便是我师兄。

这是轮到我说:天啊!是他……

我的话音未落,门已悄然被推了开来。一个男子的磁铁一样的声音透过大厅,传到了绿涯的闺阁之内,顷刻之间,整个房间似乎在他温柔的声音里长出了花朵,他说:绿涯,你在吗?

正在同我说话的绿涯,突然失了神,脸色一沉,小声念道,天啊!不好!我大师兄来了!

九、人似秋鸿去无信,事如春梦亦无痕

绿涯慌了,我可不能慌。

虽然,那句“简钺公子”让我愣了一下,但,为了我的舌头,我也得保持镇定。所以,我忘记身上的疼痛,迅速钻入床底。顺便悄悄将逃婚时穿出来的大靴子,给一并挪进了床底。

绿涯慌忙地迎了出去,掀开帷幔,只见到大厅里已端坐着一男子,突然,面如桃花,声如欢雀,说,天啊!大师兄!你回来了!

此时此刻,传说之中的简钺公子,离我只有一丈多点的距离,端坐在大厅之中;而我,卧在绿涯的绣床之下。

好奇!该死的好奇!

一颗好奇的种子此时此刻,在我心里做死地扑通!我太想见见这个传说之中,美貌如刀,可以行凶的男子。

所以,舌头,你恨我吧!

我悄悄地从床底爬出,悄悄地一个跟头翻到了拱壁处,隔着帷幔,看着大厅之中,那个端坐着的男子,身边众多美奴垂手相立,个个都是满眼甜蜜温柔地望着坐上的他。

他截玉一般的手指,正握着一杯清茶,茶香袅袅间,绿涯欢快地迎了上去,喊他大师兄,你回来了!

他回眸,墨玉一样的长发落在了华美的衣襟之上,双唇沾笑不沾尘,轻轻一句:绿涯。茶香缭绕之间,唇红齿白如同一种邪恶的蛊,让人心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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