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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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杰猛然坐正。

  “没有,真的。是会破产──但却是光明正大地宣告破产。债权人会得到足额的赔偿,如果我把我个人的财产都拿出来的话,我会这样做。不,我感到丢脸的是我让我父亲失望了。他信任我,他把这个交给我,他最大的事业──他最心爱的事业。他从不干涉,他从不过问我在做什么。他就只是──信任我……而我让他失望了。”

  我父亲冷淡地说:

  “你说没有被起诉判刑的可能?那么,为什么你和你太太计划出国去,而不告诉任何人你们的这项意图?”

  “这你们也知道了?”

  “是的,里奥奈兹先生。”

  “可是,你们难道不明白吗?”他急切地倾身向前。“我无法面对他,跟他说实话。这样会显得好象是我在向他要钱,你们知道,好象我要他再度帮我站起来一样。他──他非常喜欢我,他会想帮忙。但是我无法──我无法继续下去——这会把事情再搞得一团糟──我不中用,我没有那种能力,我不是我父亲那种人,我一直都知道。我累了。但是,这是没有用的。我一直那么悲惨——天啊!你们不知道我有多么悲惨!企图脱出泥淖,希望我能扯平账目,希望我亲爱的老爹永远不用知道我所处的危机。后来,事情来了──不再有任何免于破产的希望。克里梦西——我太太——她了解,她同意我的看法。我们想出了这个计划。不跟任何人提起,走得远远的,然后让风暴降临。我留下一封信给我父亲,把一切告诉他——告诉他我有多么地惭愧,求他原谅我。他一向都待我那么好──你们不知道!不过,等他看到那封信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他无法再做什么。这正是我想要的。不要求他──或甚至表示要求他帮忙。靠我自己在某个地方东山再起,过着单纯、谦逊的生活。种些东西,咖啡──水果,只要足够生活所需──苦了克里梦西,但是她发誓说她不在乎过苦日子。她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原来如此。”我父亲语气冷淡。“那么是什么让你改变你的主意?”

  “改变我的主意?”

  “是的。是什么让你决定最后还是去找令尊求他财务支援?”

  罗杰睁大眼睛凝视着他。

  “可是,我并没有!”

  “得了吧,里奥奈兹先生。”

  “你全搞错了。我并没有去找他,他叫人找我去的。他在城里不知怎么听说了,我想是谣传吧。不过他一向无所不知,某人告诉了他,他刺探我。然后,当然啦,我崩溃了……我告诉他一切。我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我自己心里的感受的问题,他那么信任我。”

  罗杰抽搐着咽了一口气。

  “我亲爱的老爹,”他说。“你们想象不到他对我有多好,从不责骂,只有慈爱。我告诉他我不想要他帮忙,我宁可不要──我宁可按照我的计划离开,但是他不听我的,他坚持要解救我的危机──坚持要让联合筵席包办公司再站立起来。”

  泰文勒突然说:

  “你是在要我们相信令尊打算给予你财务支援?”

  “当然他会那样做。他当场就写信给他的股票经纪人,给他们一些指示。”

  我想他大概看出了两位男士脸上不信的神色,他脸红起来。

  “你们听着,”他说,“信还在我手上,他要我去寄。但是当然后来——由于——由于那项震惊的混乱,我忘了寄出去,也许现在就在我口袋里。”

  他抽出皮夹,开始翻寻着。最后,他找到了他想找的,是一个贴着邮票的绉巴巴的信封。我趋身向前,看到是寄给葛瑞陀瑞克斯·汉伯里公司的。

  “你们自己看看,”他说。“如果你们不相信我的话。”

  我父亲撕开信封,泰文勒绕到他身后,我当时并没有看到信的内容,不过后来看到了。信上指示那家公司把一些股票变现,同时要公司派一个人第二天去他那里接受一些有关联合筵席包办公司事务的一些指示。信上内容有些我看不懂,不过大旨是够清楚的了,亚瑞土泰德·里奥奈兹准备让联合筵席包办公司再站起来。

  泰文勒说:

  “这封信我们保留,我们会开给你一张收据,里奥奈兹先生。”

  罗杰接过收据。他站起来,说:

  “没事了?你们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泰文勒说:

  “里奥奈兹先生给了你这封信,然后你就离开他?再下去你做些什么事?”

  “我匆匆赶回我住的那部分房子,我太太刚好回家,我把我父亲打算要做的事告诉她。他真是太好了!我——真的,我几乎不知道我是在干什么。”

  “然后令尊就突然病了──多久之后的事?”

  “我想想看──半个小时,或许一个小时,布兰达急急跑来,她吓坏了。她说他看起来古里古怪的,我──我连忙跟她赶去。不过,这些我都已经告诉过你了。”

  “在你原先去见令尊时,你有没有进过与今尊房间相连的浴室里?”

  “我想是没有。不——没有,我确信我没有。为什么,你不可能是认为我——”

  我父亲适时平息了他突来的愤慨。他站了起来,跟他握握手。

  “谢谢你,里奥奈兹先生,”他说。“你一直非常帮忙,不过你应该早就把这一切告诉我们。”

  门在罗杰身后关了起来。我站起来,过去看着放在我父亲桌上的那封信。

  “这可能是伪造的。”泰文勒抱着希望说。

  “可能,”我父亲说,“不过我不认为是。我想我们得接受他的说法,老里奥奈兹准备救出他儿子,由他来做比他死后由罗杰自己来做有效──尤其是现在发生了找不到遗嘱的事,罗杰实际继承的遗产数目成了问题。这表示他想用遗产来救急会受到拖延──遭到困难。不,泰文勒,罗杰和他太太没有干掉那个老人的动机。相反的——”

  他停了下来,有如突然想到什么似地重复说,“相反的──”

  “你在想什么,长官?”泰文勒问道。

  老爹慢吞吞地说:

  “如果亚瑞士泰德·里奥奈兹能只要再多活甘四小时,罗杰就会设事了。但是他并没有多活甘四小时,他突然戏剧化地在一个小时多一点点之内死亡。”

  “嗯,”泰文勒说。“你认为那屋子里有人想要罗杰破产?某个财务上利益相对立的人?好象不可能。”

  “关于遗嘱,目前的形势怎么样?”我父亲问道。“谁实际上能得到老里奥奈兹的财产?”

  “你知道律师是怎么样的。没有办法从他们身上得到直率的答案,有一份原先的遗嘱,在他娶了第二任里奥奈兹太太时立下的。那份遗嘱载明留给她同样数目的钱,给哈薇兰小姐的比较少,其余的由菲力浦和罗杰平分。我想如果目前的这份遗嘱没有签名,那么旧的那份就会生效,不过看来事情好象没有这么简单。首先,新遗嘱立下就废止了原先的那份,而且还有证人目击新遗嘱的签署,还有‘立遗嘱人的意图’等法律上的效用。看来如果他没有立下遗嘱就死了,那就很难说了。显然遗孀得到所有的遗产──或至少也能终生享用利益。”

  “这么说,如果那份遗嘱失踪,布兰达·里奥奈兹就是最有利的人喽?”

  “是的。如果其中有什么把戏在,看来可能是她搞的鬼。而显然其中是有把戏在,不过我要是知道这把戏是怎么玩出来的,我情愿一头撞死。”

  我也不知道,我想我们大概都真的笨得叫人难以相信。不过,当然啦,我们当时是从错误的角度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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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泰文勒离去之后,室内一阵短暂的沉默。

  然后我说:

  “爹,杀人凶手都是什么样子的?”

  我老爹满腹心思地抬起头来看我。我们彼此非常了解,我一问这个问题,他马上知道我脑子里确切想的是什么,他非常认真地回答。

  “是的,”他说。“这在目前来说是重要的——非常重要的,对你来说……凶杀一步一步逼近你。你不能再继续从局外人的角度去看。”

  我一直对刑事调查组的一些特殊的“案件”抱着业余者的兴趣,然而,如同我父亲所说的,我是抱着局外人的兴趣——如同站在橱窗外往里看。但是,苏菲亚明白得比我快,如今凶杀已成了我生活中的支配因素。

  我老爹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你问我是不是问对了人。我可以要几个为我们工作的精神科医生告诉你,他们分析得一清二楚。或者泰文勒也可以给你一切内幕消息。但是我知道,你想要听听我个人基于我对罪犯的处理经验,所提出来的看法,是吧?”

  “这正是我想要知道的。”我感激地说。

  我父亲用手指头在桌面上划了个小圈圈。

  “凶手是什么样子的?”他脸上微微露出有点感伤的笑容,“他们有些是彻头彻尾的好人。”

  我想我有点显得惊吓。

  “噢,是的,他们有些是,”他说。“就象你我一样的普普通通的好人──或象刚刚离去的那个家伙──罗杰·里奥奈兹。你知道,谋杀是一种业余的罪行。当然我说的是你脑子里所想的那种谋杀──不是那种帮派的玩意儿。让人经常感到,好象这些普普通通的好人突然中了谋杀的邪。他们身陷困境。或是他们非常想要什么东西,金钱或者女人──而他们为了得到而杀人。我们大部分人都能悬崖勒马,他们却不能。你知道,一个小孩能毫不受良心责备地把欲望化成行动。小孩子生他的猫的气,说‘我要杀死你’,接着就抓起槌子猛敲它的头──然后又伤心了,因为猫死了不能再复活!很多小孩子企图把婴儿从婴儿车里抓出来‘淹死’,因为婴儿篡夺了父母对他们的注意力──或是干扰到他们的乐趣。他们──很快地——到了知道那是‘错的’的阶段——也就是说,那样做会被惩罚。后来,他们变成感觉到那样做是错的。但是有些人,我怀疑,在道德上一直停留在不成熟的阶段。他们一直都还知道谋杀是错的,但是他们并不感觉到那是错的。依我的经验,我不认为有任何一个杀人凶手真正感到悔恨……而这,或许是‘该隐’(注:圣经人名,亚当之长子,杀害其弟亚伯)的特质。杀人凶手是与众不同的,他们是‘不同’──谋杀错的──但是对他们而言不是──对他们来说是必须的——被害人是‘自找的’,谋杀是‘唯一的途径’。”

  “你是不是认为,”我问道,“如果有人恨老里奥奈兹,比如说,恨他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这会是个杀害他的理由吧?”

  “纯粹为了恨?我认为,非常不可能。”我父亲以奇特的眼光看着我。“当你说恨的时候,我想你指的是由不喜欢转剧而成的恨。嫉妒是不同的──它源自感情和挫折。象康丝坦司·肯特,每个人都说她非常喜爱遭她杀害的小弟弟。但是她想要她父母所加诸在他身上的那种关心和爱。我想人比较常杀害那些他们所爱的人,而不是他们所恨的那些人。或许是因为只有你所爱的那些人才能真正让你感到生命难以忍受。”

  “不过说这些对你并没有多少帮助吧?”他继续说下去。“你想知道的,如果我没误会你的意思,是某种表征,某种可以帮你从一群表面上看来正常而愉人的家人当中挑出凶手来的共通标帜吧?”

  “是的,就是这。”

  “有共通的特征吗?我怀疑。你知道,”他停下来想了一下,“如果有的话,我该说是自负。”

  “自负?”

  “是的,我从没遇过不自负的杀人凶手……他们的自我毁灭十之八九是自负、虚荣的心理所造成的。他们容易或害怕被抓到,但是他们禁不住吹嘘、夸耀,而且通常他们都自信他们太聪明了,不会被抓到。”他又加上一句说:“还有另外一点,杀人凶手都想说话。”

  “说话?”

  “是的,你知道,犯下了谋杀罪让你处于非常孤单的地位。你想要把一切告诉某个人──而你却又不能这样做。如此一来让你更想要找个人谈谈。因此──如果你不能跟别人谈你是怎么下的手,至少你可以谈谈谋杀案本身──跟别人讨论,提出一些见解──推敲一番。

  “如果我是你,查理,我会朝这一方面下手。再到那边去,跟他们混在一起,让他们找你谈话。当然这样做不会一帆风顺。不管是清白的或是有罪的,他们都会高兴有个机会跟外人谈谈,因为他们可以对你说一些他们不能对别人说的话。不过,我想,或许你可能认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来。一个隐藏了什么的人是根本负担不起跟别人交谈的后果的。战时干情报的那些家伙都知道这一点。如果你被逮到了,你只能说出你的姓名、阶级和单位,其余的一概不能说。企图提供假情报的人几乎都总是会说溜了嘴。想办法让那家人找你谈话,查理,同时注意败露形迹的一些说溜了嘴的话。”

  后来,我告诉他关于苏菲亚说过的她家人的生性残酷——不同种类的残酷。他听了感到有兴趣。

  “嗯,”他说。“你的年轻女人说的有道理。大部分的家族都有个缺陷,有如盔甲上的一个隙缝。大部分人都能应付得了一个弱点──但是他们可能就应付不了两个不同的弱点。遗传,真是个有趣的东西。就拿哈薇兰家族的那种残酷性来说,还有我们姑且称之为狂妄的里奥奈兹家族的生性──哈薇兰家族的残酷性倒无所谓,因为他们不狂妄,而里奥奈兹家族的狂妄也无所谓,因为,他们虽然狂妄,但却厚道——但是却有个后代子孙同时有了这两种遗传──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所想的不尽相同。我父亲说:

  “不过我不该拿遗传来搞昏了你的头,这是个太过于复杂、诡诈的课题。我的孩子,到那里去。让他们找你谈话。你的苏菲亚有一点说得相当对,除了事实真相之外,其他的没有什么对她或对你有好处,你非找出真相来不可。”

  当我走出去时,他又加上一句:

  “注意一下那个小鬼。”

  “乔瑟芬?你的意思是不要让她知道我想干什么。”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照顾她,我们不希望她出事。”

  我睁大眼睛望着他。

  “不要那副样子,查理。那屋子里有个残酷的杀手,乔瑟芬那孩子好象知道了不少。”

  “她当然知道罗杰的一切──尽管她妄下定论认为他是恶棍。她所说的有关她所偷听到的似乎相当精确。”

  “是的,是的。小孩子的证词总是最佳的证词,我每次都信赖他们的证词,当然,在法庭上是不管用的。小孩子忍受不了直接的问话。他们不是含糊不清就是一副白痴的样子,说什么他们不知道,可是当他们在炫耀时就有如生龙活虎一般。那个小孩子就是在对你这样,炫耀。你可以用同样的方法从她身上套出更多来,不要问她问题。假装你认为她什么都不知道,这就可以叫她上钩。”

  他接着又说:

  “不过,要照顾她。对某人的安全来说,她可能知道得太多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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