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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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不是假装吧。他才没那么机灵。那是他本来的样子。可是他不可能没有责任能力,也不是精神异常,只是性格腐败罢了。不能连那种家伙都让他无罪释放。」

「释放不是我们的工作。起诉不起诉,是送交检察以后的事。就算起诉了,也是由司法来判断啊。」

「就算是这样,制作笔录也是我们的工作。要是我们抱着嫌疑犯没有责任能力的成见来搜査,意见会影响到检察啊。我可不要那样。那家伙才不是什么残障。对了,老爷子,你看看这个,这是东京警视厅送来的,关于关口的报吿书。我一大早申请査证,没想到回来一看,已经送到了。快得异常哪……看了这个,老爷子也会了解的。你看……」

绪崎出示文件。

「嫌疑犯关口巽——这是本名。住在中野的小说家——这好像也是真的。」

「他有前科吗?」

「比有前科更糟糕。那家伙啊……是去年发生的『杂司谷连续婴儿绑架杀人事件』的关 系人。」

「关系人?那是什么案子?」

「是去年夏天的案子。出生的婴儿接二连三被绑架,遭到杀害……的样子。细节没有公开。关口是那个案子的关系人之一。」

「他不是犯人吧?」

「天知道。关系人不是病死,就是意外死亡、自杀,死得都差不多了,真相有如罗生门。看看对关口的侦讯内容,就跟这次一样,裉本不晓得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尸体出生、产女怎样……这就是那家伙的手法。」

「产女?妖怪的产女吗?这么说来,他这次也提到野篦坊怎么样……」

「对对对。」绪崎眯起眼睛。「他说韮山的山里有野篦坊。这不是让人很想掐死他吗?真是愚蠢。可是啊,令人吃惊的是,这份报吿书里说,关口也是那个『武藏野连续分尸杀人事件』的关系人。」

「武藏野?是那个少女接二连三被绑走……」

「没错。是我国犯罪史上也难得一见的残虐猎奇杀人事件。如果事情就像听说的那样,那可真的是惨绝人寰。这个案子里,疑似犯人的人物也死了。可是那个疑似犯人的人物—— 听了可别吃惊——听说是关口的旧识。不仅如此,关口在案件发生前,甚至与其中一名被害人有所接触。」

绪崎似乎被自己的话刺激,静静地激动起来。他的眼神也开始变得异样。

「关口不是刑警,他是个作家。这不是很奇怪吗?而且啊,事情还不只如此。那家伙在年底的『逗子湾首级投弃事件』时,也曾经和被害人一起吃过饭——就在被害人惨遭杀害之前。这会是巧合吗?」

「逗子?哦,那个黄金骷髅亊件啊。那个案子已经解决了吧?我在报上读到,说犯人已经逮捕了。」

「现在还在公判中。哎,只论那个案子的话,关口确实不是犯人。」

「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是这样,还是很稀奇吗?」

「才不只稀奇这点程度呢。哎,关口完全是关系人,没有被列为嫌疑犯。之前的两个案子也是。可是……下一个就不同了。」

「还有吗?逗子湾的案子不是半年前才发生的吗?还没经过多久呢。」

「还有呢,到了今年。那家伙啊,是那宗『箱根山连续僧侣杀害事件』的重要关系人——不,有一段时期甚至是嫌疑犯。」

「箱根?那个案子没有破呢。」

「公开发表是说犯人死了。谁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什么是不是真的?难道你想说那个人就是箱根事件的真凶吗?这……」

老人一副难掩困惑的模样,坐立难安地站起来,转过椅子,又坐了下去。

「……你是想自找麻烦吗?」

「这四个案子都是东京警视厅和神奈川本部的管辖。管辖外的事,跟我们无关。」

「就是啊。这都是发生在同一个辖区的事吧?如果那家伙真的可疑,辖区的刑警也不可能平白放过他。再怎么说,负责的都是大名鼎鼎的东京警视厅啊。」

「所以说,过去的事无所谓啦。可是啊,这个案子是我们的管辖,所以绝对不能放过。我是这个意思。那家伙确实是个蠢蛋,但可不是普通的蠢蛋。没有社会责任能力的人,有可能像那样连续参与震惊社会的猎奇事件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唔,确实是不太现实啦。」

「这是现实啊。」绪崎边吐出烟雾边说。「是现实,这里就这么写着。」

绪崎用指尖敲了报告书好几下。

「哎……如果这是真的,不管他有没有责任能力,都非常脱离常识哪。就像你说的,如果那家伙是刑警还是侦探……至少是事件记者的话,还可以了解。」

「他的朋友里面好像有侦探也有刑警跟事件记者。不过这更让他显得可疑了。」

「猎奇事件啊……」

有马环抱双臂。

「被害人……也有那样的过去吧?」

「没错……被害人是碰上溃眼魔——绞杀魔吗?她是那一连串荒唐的连续猎奇杀人事件的被害人家属中唯一的幸存者。这也让我不爽。我不晓得她家是财阀还是什么,可是在我们底下的人不晓得的地方,似乎彼此牵连着。」

「彼此牵连着?」

「我刚才举的与关口有关的四个事件,和与被害人相关的事件中,有一部分的关系人重迭。一般来说,这应该会引起骚动才对。但是表面上却没有任何风波。我想里头有某些隐瞒。」

「隐瞒啊……」

「我要来揭穿。」绪崎愤慨地说。「总而言之,我就是没办法原谅搅乱这平稳日常的家伙!管他有没有责任能力,我最痛恨杀人犯了!」

我要杀了他!——绪崎再次说道,拿起手中的文件拍打桌子。

有马以悲伤的眼神看着奋起的后辈,微弱地摇了几次头。接着他呢喃似地说了:

「哎,你冷静点。你的心情……我了解。我刚才说的不祥的预感,指的就是这个。总觉得最近周遭乱哄哄的。虽然也没有什么特别不一样,可是就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扒抓似的……。镇上骚乱不堪。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绪崎冷淡地说。「就算是这样,也是那个杀人狂害的吧。只要让那家伙招供,一切都……」

绪崎的语尾变得暧昧。让嫌犯招供之后就会怎么样?区区一介刑警不可能知道。嫌疑犯只是个无用的牲礼罢了。丢弃的棋子不管有什么下场,都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我不再偷看刑警们,潜身巨大的椅子背后,透过肮脏的窗户眺望扭曲的城镇。

*

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看天空了?

妻子准备着迟了的晚餐,贯一看着她的背影,想着这些事。

好苦闷。

想看天空。

家里的时间依然冻结。

妻子与贯一之间横亘着紧张的气氛,脚边黏稠地沉淀着沉渣般不愉快的空气。教人待不下去。

事态没有任何进展。

然而印在贯一眼里的,却完全是熟悉的日常风景。电灯泡的温和光芒。砧板咚咚的声响。锅子冒出来的蒸汽。

只有景色一如往常。

钟声一响,哭泣的妻子宛如惊奇箱里的吓人玩具似地站起来,走向厨房。贯一一瞬间戒备,心想妻子该不会要拿菜刀做什么傻事,结果并不是,妻子只是无言的、宛如进行仪式般地,准备起晚餐。

咚咚咚地,日常的声音回响着。

总觉得滑稽极了。

要是隆之这时候打开纸门走进来,就这样坐下来一起吃饭,就完全是数天前的和平情景了。要是自己轻松的「喂」地出声,妻子是不是会笑着回头呢?

眼前的情景就是如此的无异于往常……

甚至令人忍不住这么想。

当然,贯一不可能出声。贯一只是望着一如往常的不同世界的情景,竭尽全力将一不小心就会到处乱飘的浮躁意识系紧在残酷的现实里。

咚咚咚地,日常的声音回响着。

是从以前就一直聆听的声音。

明明毫无改变,却完全不同了。

——不。

难道……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吗?

或许过去的贯一只是一直拒绝去看世界的实相罢了。虽说是夫妻,但终究是别人,更何况隆之是别人的孩子。就算再怎么有感情,但若说并不会时常有生疏之感,那就是骗人的。贯一确实觉得隆之很可爱,现在也依然对他充满了慈爱之情。

但是,那说穿了只是觉得别人家的孩子也很可爱的感情,若是顾忌世人的眼光,也不能放弃养育义务,所以疼爱孩子是当然的,贯一的感情会不会只是这种程度而已?毕竟拼凑起来的家庭不可能处的好。

这个时候。

不知为何……

贯一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话。

为什么哥哥老是这样……?

为什么老是那么爱摆架子……?

为什么哥哥总是默默地忍耐……?

——兵吉。

在贯一心中响起的,不是妻子的声音,也不是儿子的声音。那是老早就离别的弟弟——兵吉的声音。

为什么哥哥老是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弟弟动不动就爱这么问贯一。一次又一次地追问。贯一不管被弟弟询问多少次,都无法体会弟弟的用意。

——这样啊。

根本没什么。

妻子一次又一次说的话,从一开始就是贯一最熟悉的话。

——没错……是一样的。

有没有血缘关系,根本无关紧要。

——是一样的。

贯一的意识飞往遥远的过去。

村上贯一出生在纪州熊野。

他是六个孩子当中的老二,哥哥在贯一出生前就已经夭折,所以贯一实质上是长男。原本应该是次男的贯一会取了个像长男的名字,也是这个缘故。贯一底下是妹妹,再下去是兵吉。兵吉与贯一差了六岁,底下还有弟妹各一人。

贯一家是兼业农家,十分贫穷。一家七口靠着贫瘠的旱田糊口。为了打开活路,也试过抄纸等工作,但都很不顺利。贯一从小被当成长男养育,对自己的境遇不抱任何疑问,只是唯唯喏喏地工作。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事,也没有什么特别悲伤的事,贯一只是日复一日地挥起锄头,浑身是泥地工作。

贯一家虽然穷困,但渊源已久,虽然姓氏不同,但村子一角住的全都是亲戚——一族。贯一家在其中被视为本家,换言之,贯一的地位形同本家的继承人。

但是就算是旧家,佃农还是佃农,不管持续几年,都不是多了不起的人家。所以贯一早日完全没有受到严格管教,要他注重血统、继承家业什么的。可是那微不足道的境遇差异,还是成了一种无言的压力,贯一确实从相当年幼的时候开始,就有了继承人的自觉。

自己迟早会成为户长——这样的未来不是想改变就能改变,也没有选择的余地,换言之,不是可以为此不平不满的事。家业代代都是农业,贯一生来就是农民。对贯一来说,这是天生如此的既成事实。

但是,弟弟兵吉与这样的贯一大不相同。为什么非得做这些自己不喜欢的农务?兵吉常常这么问贯一。对于这个困难的问题,贯一觉得当时应该也是简慢地回答:因为我们家是农家。

这……也算不上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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