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京极夏彦作品阴摩罗鬼之瑕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无爵无位的……」

「无、爵、无、位。」老人重复道,「嗳,这也没有什么好不甘心的。爵位这种东西又不能卖钱,也不能拿来当饭吃。现在根本没人稀罕了,但是在当时,可是每个人都抢着要哪。像我的养父公胤,成天都在抱怨个没完。」

你懂吗?——老人拿起靠在沙发上的手杖。

「不懂。」我答道。

我不是不懂人们想要爵位的心情,而是血缘关系太复杂,再加上名字相似,我完全无法把握他们的关系。我放弃理解,想起前几天横沟老师告诉我的话。的确,复杂的血缘关系似乎会产生故事。

「唠叨都唠叨死人了。」老人说,「什么武家公家,满脑子只重体面。他就是不明白饿着肚子,就算别上一堆勋章,也只会平白重死自己。事实上,也有一堆人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逞强话,什么我们家以门第来说也算是侯爵、那家是子爵的话,我家也是子爵。但是定出叙爵内规的人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不平之鸣,所以叙爵内规这个制度的规定非常机械化。」

「机械化?」

「也就是几乎不接受酌情和特例,因为这是新的制度嘛。」

大正时代出生的我不可能懂江户时代的制度。

不过新的制度是要将有如水火般誓不两立的诸候与公卿摆在一起,甚至定出序列等同视之,一定会产生极大的磨擦吧。为了弭平不满,重要的是定出任谁来看都十分明快的基准,再说,如果接纳每一个人的说法,基准就无法成立了。老人所谓的机械化,指的是设立这样的基准吗?

「是啊。」

老人说到这里,露出一种泄气般的表情,双至父叠在手杖把手上,叹了一口气:

「道理也会出现瑕疵。」

「瑕疵……?」

「由良家就是例外。」老人说,「以规约来看,由良家顶多只到子爵,可是却成了伯爵,本来就是名过其实。」

「不符合内规吗?」

「对,就是这样。由良的爵位等于是顺水推舟,趁机捞到手的。公卿伯爵的基准,是多膺任迄大纳言之旧堂上家。不符合这个基准的公卿华族只有两家,一家是那个东久世家,另一家就是由良家。」

你知道吗?——老人瞪住我。

「不知道啊?东久世家啊,是久我家的庶流,以村上源氏(※村上源氏是以村上天皇为祖的源氏贵族,势力强盛,与清和源氏同为著名世家。)久我家第二十代通坚的曾孙通廉为祖,是江户初期成立的新家。虽然曾经就任中纳言和参议,但没有当到过大纳言,所以如果对照基准,东久世家没办法当上伯爵。由良家也一样,是江户成立的新家,一样没有当过什么大纳言。至于为什么这两家会被赐予伯爵爵位,这全都是托东久世通禧的福。你知道吧?枢密院副议长的东久世伯爵啊。」

「哦……」

我是听过。

「不知道啊?」老人板起脸来,「他可是尊皇攘夷的大功臣哪。虽然家世低微,但是他从旧朝廷以国事御用官的身分进入新政府,与三条实美(※三条实美(一八三七~一八九一),幕末时期尊皇攘夷派的公卿。内阁制成立后担任内大臣。封为公爵。)及长州藩(※江户时代,掌领周防(今山口县东部)、长门(今山口县西部及北部)的藩国。)联手,提倡尊皇攘夷,在王政复古后历任参与(※参与是明治初年的政府官职之一,由公家、诸侯及藩士担任。)、军事参谋、外国事务调查官等等,在新政府的外交上大展长才。他非常能干,连岩仓具视(※岩仓具视(一八二五~一八八三),幕末及明治初期的政治家,公卿出身,提倡公武合体论,后来成为讨幕运动的中心。在明治政府历任要职,并率团至欧美视察。)卿都对他另眼相待,就是为了表扬他的功勋,才会颁与东久世家更高的爵位哪。这是当然的。虽然以公家来说,门第并不高,但东久世伯爵在新政府当中,实力可是仅次于三朵、岩仓哪。」

「你是说,他是靠实力赢得爵位吗?」

「东久世家是这样。」老人说,「但由良家不同。由良公房——我的生父,比东久世通禧伯爵年长三岁,一样担任过国事参政。这个国事御用官,和家世无关,什么人都可以被提拔担任。然而家父既无雄心也无大志,只会唯唯诺诺地跟在东久世卿身后行动,在新政府中也毫不醒目,是个浑噩度日的凡人。」

半点功勋也没有立下——老人不屑地说,拿拐杖敲了一下地板。

「我不太了解自己的生父,可是他是个没用的人、不必要的人。尽管一点用也没有,到了要颁授爵位的时候,他却争了起来,说如果东久世家可以例外,由良家也该比照办理,因为两家的门第和经历都相去不远。可是由良家没有任何功勋哪。所以只为了表扬东久世卿的功勋,由良家也被赐予了伯爵之位。」

根本就是爵位小偷、狐假虎威!——老人一次又一次敲打地板。

「拿名声送给窝囊废,根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结果我的生父也没有当上贵族院议员(※贵族院是与众议院共同构成帝国议会的立法机关,成立于明治二十三年(一八九〇)。贵族院议员有皇族议员、华族议员及敕任议员三种。),叙爵的隔年,才五十七岁就隐居了。结果这次变成家兄公笃当上了伯爵……这太糟糕了。他才三十一哪。」

「糟糕的意思是……?」

「他根本不工作。」老人说,「由良家的好吃懒做真是没话说。家父说穿了只是个受到时代玩弄的无能穷公家,他会在六十岁前就隐居,成为无爵之身,也只是想要整天游玩度日。家兄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固执于挣不了半文钱的儒学,迂腐又没有自知之明。嗳,他晚年似乎在某些圈子里以奇特的儒学者闻名,但是说穿了,他根本只是寄生在家父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养父底下,一生游手好闲。」

盖了这栋荒唐建筑物的也是家兄——老人说着,拿拐杖敲个不停。

「我不晓得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没钱没工作,却卖掉房子,甚至大肆举债,在这种荒凉的地方搞了这么一栋疯狂的东西。」

根本是疯了吧?对吧?关口,关口先生——老人有些激动地说。

「应该花了很多钱吧。」

我无可奈何,这么应声,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感想太敷衍了。

「当然花了很多钱啊。」老人说,「家兄从所有的亲朋好友那里,借了所有能借的钱,根本就是不可能还得了的金额。他欠下的债,就算拼上老命、做牛做马地工作,分文不花地过日子,一生也还不清。家兄不知道说好听是高傲,还是骨子里根本是个傻子,一点办法也不想。就算是伯爵大人,借钱不还,也是会被责备的。家父似乎人很胆小,可能承受不了受人指点的心劳吧。这座洋馆完成之后四、五年,他就突然就过世了,那是我二十岁的时候。另一方面,公笃吊儿郎当地不断躲债……对对对,我说你,关口,关口先生……」

你不觉得奇怪吗?——老人间。

「奇怪……?」

若说奇怪,从头到尾都很怪。

「这可是本家当家的婚礼,你不觉得出席人数太少了吗?由良家连我家算在内,总共有四个分家,要是把延伸出去的都算进来,亲戚可是多到数不清。分家会的成员集合起来,可有将近百人哪。」

我完全没注意。

但是老人这么一说,或许的确如此。最近一般人也会举行这类喜宴派对,许多人一起庆祝婚礼,不过和宅子的宏伟相比较,我也觉得人的确太少了些。

「没有人要来。」老人说。

「亲戚吗……?」

「因为家兄向所有的亲戚借了钱,将近十五年都没有还,而且还是无息哪。你能相信吗?可是对方是自己的亲人,又是本家,而且还是伯爵家。庶子旁流很难正面规劝他什么,也不敢催债。所以由良的分家会啊,并不是单纯的家族组织,一开始是为了催讨债务而设立的团体哪。我不知不觉间成了分家的长老,现在是分家会的会长,不过我会这样独自一人拜访这栋屋子,也是过去会长做为代表前来和本家交涉的旧习啊。」

其他人谁也不愿意来——老人说。

「嗳,现在债也还清了,而且也不是外人,只要钱还清了,应该也没有什么好吵的,可是之前对立得实在是太久了,没有人想要重新往来。而且现在华族制度已经废止,本家没有半点威风了。这个伯爵家和许许多多的亲戚会变得这么疏远,全都是我那个愚蠢的家兄搞出来的这栋洋馆害的。」

——这栋洋馆,

彻底地拒绝我的——不,是我拒绝吗?——封闭的世界。

无数的鸟。

孔雀。

我感到幻听又快发作,赶紧将视线从标本移开,注视着老人泛黄的白发。

「债务……还清了吗?」

「还清了,不过也不是家兄还的。」

「是儿子吗?」我问。

「不是。」老人说,「家父死后,家兄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个愿意帮他承担债务的人。」

「帮忙承担债务?那么大的一笔金额……?」

租屋一族的我,根本无法想像建造这栋宅子,究竟要花上多少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连盖个木造小平房要花上多少钱都没概念了。

「的确是巨额哪。嗳,告诉你谜底吧,出钱的是昂允母亲的娘家。我不晓得事情是怎么谈的,总之是代替嫁妆。以聘礼回礼来说,金额也太大了,或许是对女方而言,既然想嫁到伯爵家来,至少也该出这点数目吧。把亲朋好友剥削个精光还不够,甚至连儿子媳妇的娘家都要敲上一笔,家兄就是这样一个人。什么儒学者。」

老人的白脸微微地泛红。

「说穿了就是卖爵位吧。」老人说,「那个时候或许还有一些蠢蛋想要那种连一点屁用都没有的爵位吧。」

「想要成为伯爵家的亲戚?」

「大概吧。明明什么好处也没有哪。别说是好处了,根本是倒贴都不够。名誉这种东西,不该是用钱买的,可是还是有人想要吧。所以早纪江——也就是昂允母亲——就这样嫁给了行房,成了伯爵家的一员。结果啊,关口先生,早纪江一嫁进来,她的亲人就接二连三地全死啦。」

「接二连三?」

「就在短短一两年之间。早纪江的娘家是姓间宫的士族(※士族为明治维新后颁与旧武士阶级的称号,但没有任何实质特权。),一家人全是有财运没寿命。一眨眼之间,一家子全部死光了。当时我甚至还怀疑起是不是家兄杀的呢。没想到那家人才全死没多久,接着连家兄都过世了。」

「咦?可是……他那时候还很年轻吧?」

「很年轻啊。那个人继承爵位后的十八年又多一些的日子里,直到死去,从来没有靠自己的力量赚过一文钱,孙子昂允出生没多久,他四十九岁就死了。」

「是生病吗?」

「突然间就死了。嗳,没吃过半点苦,随心所欲地过日子,不管几岁死掉、怎么死掉,都该瞑目了吧,也不可能有什么遗憾。他的儿子行房也是四十六就死了。」

「四十六……就过世了吗?」

「已经过了三十年了,应该是吧。他比我小三岁。那个时候,我还不到五十。」

——这个老人,

竟然有八十岁吗?

的确,他的皮肤乾枯,毛发灰白,可是还相当硬朗。

「嗳,因为这样,爵位由行房继承了,又因为死了一堆人,平白捞到了一大笔钱,由良伯爵家就此前途安泰。早纪江的娘家拥有的公司和不动产,这些莫大的财产都像天上掉下来似地,全落到了他的手里。可是啊,这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所有的亲戚都忧心忡忡。」

「忧心忡忡?」

「因为这个行房——昂允的父亲,比家兄更要糟糕。他不可能管得了钱。要是放着他不管,搞不好会做出把所有的财产都给扔进臭水沟般的行径来。说到行房这家伙,不仅继承了他父亲的儒学,还更加上了一个博物学哪。你看看,这些……」

胤笃老人说到这里,头转了一圈。

「这些标本,简直是狂人的行径。他靠着妻子娘家的财力,做的是这样的事。对社会一点贡献也没有,也不是创设事业,只是不断地挥金如土,买这种……」

老人拿手杖戳着左边的孔雀。

「买这种玩意儿。什么东西不好买,偏偏尽买这些鬼玩意儿,根本是绝代蠢蛋。那个时候,我为了挽救养父搞出来的事业亏空,东奔西走,而那些亏空追根究柢,也是借钱给家兄盖这栋房子收不回来的呆帐所引起的哪。」

换句话说……两人结怨极深吗?

「我也是一路苦过来的哪。」老人抑扬顿挫分明地说,「借钱的是家兄,和舍侄行房没有直接关系。我和行房年纪相近,和他也满亲的。而家兄也都过世了,于是我想就尽释前嫌,众亲戚一起像过去一样支持着本家伯爵家吧。没想到行房马上就给我搞起这些玩意儿来,成什么体统?」

太不像话了!——老人朝着孔雀骂道。

「对了,我说你,关口先生,你知道博物俱乐部吗?」

「博物俱乐部?」

「爱好、研究博物学的组织……唔,是有钱人的嗜好啦。我记得现在的会长是前贵族院议员的藤堂前伯爵,那位榎木津先生的老太爷也是副会长还是什么。」

「哦……」

榎木津的父亲喜欢虫子。

我听说他为了采集昆虫前往爪哇,成了创立贸易公司的契机,结果就是现在的榎木津集团,真正是异想天开却成了真似地获得了大成功。

听说本人完全没有自觉,但他肯定是某种英雄豪杰。

榎木津的父亲因为太喜欢虫子而获得了钜万财富。另一方面,由良家却不是如此吗?

「那个……博物俱乐部的前身叫做东亚博物学同好会,行房是创立时的元老会员之一。唔,那个会本身并不坏,也有许多华族会员,创立本身是没有关系,但行房沉迷的程度……」

太过异常。

老人这么形容。

「那是在行房结婚以后,家兄过世稍早前,所以是明治三十五年吧。行房当时才二十五、六岁,浑身上下却有种教人毛骨悚然的气质哪。」

「令人毛骨悚然……?」

「看看这栋房子就知道了吧?」老人不悦地说,「看看这些标本。怎么样?嗳,如果兴趣是狩猎,想要把自己的猎物做成标本装饰起来,那种心情我还可以了解,可是行房不是。怎么样?看看这些数目。他根本是疯了吧?」

「从那个时候……就是这样吗?」

从那么久以前就……

这些鸟在如此长久的时间里,都一直待在这里。

  如果觉得阴摩罗鬼之瑕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京极夏彦小说全集阴摩罗鬼之瑕续巷说百物语巷说百物语魍魉之匣涂佛之宴·撤宴佛之宴·备宴铁鼠之槛络新妇之理狂骨之梦今昔续百鬼:云后巷说百物语姑获鸟之夏非人不如去死百器徒然袋—雨百器徒然袋—风百鬼夜行—阴西巷说百物语,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