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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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他抓向叶夫列莫夫宇航服面料上僵硬的褶皱。一个加速器“突突突”地发动起来。跟踪雷达屏幕上,绿色的十字标线正逼近一个红点。

叶夫列莫夫取下头盔,面不改色,猛地反手给了科洛列夫一击。

“让他们住手!”科洛列夫呜咽道。舱壁摇晃起来,一条桁梁轰然折断,好似被一条巨大的鞭子抽了一记。“你老婆,叶夫列莫夫!她也在外头呢!”

“出去,上校。”叶夫列莫夫抓住科洛列夫患关节炎的手掌,用力一捏。科洛列夫尖叫起来。“出去。”一只戴着手套的拳头当胸捶了他一拳。

科洛列夫被推进了走廊,一路无助地捶打太空服。“即便是我,上校,也不敢违背红军的命令。”叶夫列莫夫的面罩碎了,此刻面露病态。“好了,老兄,”他说,“在这里等好戏结束吧。”

随后,塔蒂亚娜的“联盟号”撞上了空间站的桁梁和兵营环舱。电光火石之间,在亮如闪光灯的刺目阳光中,科洛列夫看见军械室皱了起来,随后坍塌,好似被人一脚踩瘪的啤酒罐;一个没了脑袋的士兵躯体翻滚着离开控制台;叶夫列莫夫的头发竖直向上飘起,张开口却没说出话来:真空从他敞开的头盔中吸出了太空服内的空气。两条细细的血流从科洛列夫的鼻孔中流出,空气逃逸的尖啸被他脑袋里更深沉的咆哮声掩盖了。

科洛列夫记忆中的最后一件事,是听到舱门砰的一声关紧了。

他醒来时,周围一团漆黑,他眼球后方一阵阵剧痛。他想起惨痛的教训,这一回与那场爆炸一样危险——血液中的氮气沸腾了,带来了狂热的、极度的痛苦……

可一切又都如此遥远、如此不切实际,真的。他扳动舱门的转轮,只是出于某种莫名的崇高使命感,仅此而已。这是一项相当繁重的劳动,而他极想回陈列室睡觉。

他用填料把裂缝补上了,但挽救崩溃的系统完全在他能力范围之外。他还有戈卢什科的菜园,里面有蔬菜与藻类,他不会饿死,也不会缺氧。通信室已随着军械室和军营环舱一起,在塔蒂亚娜驾“联盟号”进行自杀式撞击之时,从太空城脱离了。他猜测那场碰撞使“宇宙格勒号”偏移了轨道,但没法预测它将在何时坠入炽烈的上层大气。他现在经常生病,常想自己或许挨不到太空城烧毁的时候,这让他心烦意乱。

他花了无数个小时沉浸在陈列室的录像磁带库中。第一个登上火星的他,如今成为最后一个孤独的太空人,这点追求也算合情合境。

他对加加林的形象痴迷起来,他反复播放那些雪花点点的六十年代电视录像,无休无止。所有新闻片最终都以宇航员遇难的消息收尾。“宇宙格勒号”的沉闷空气里总萦绕着烈士的精神:加加林、“礼炮1号”的三位船员、蜷缩在“阿波罗1号”里被活活烤焦的美国人……

科洛列夫常梦见塔蒂亚娜,她眼中的神色与他在陈列室肖像画中捕捉到的如出一辙。有一天他醒来,或者是梦见自己醒来,发现身处她睡过的那个“礼炮号”,穿着旧制服,前额上套了一个电池工作灯。他远远地看见自己从口袋上扯下齐奥尔科夫斯基勋章的星徽,钉到了塔蒂亚娜的飞行执照上,那场景就像在看陈列室显示屏上播放的新闻片。

敲门声传来,他知道那一定也是梦。

舱门转动起来,然后开了。

蓝幽幽的灯光明灭不定,就像电影中的场景,他看见来人是个黑人女子,一条条长发辫拧成螺旋纹样,在无重力空间中根根扬起,好似头上围了一群眼镜蛇。她头戴护目镜,一条丝质飞行员头巾在身后飘动。“安迪,”她说的是英语,“你来看看这里!”

一个肌肉发达的矮个子男人漂在她身后。他的头发稀稀拉拉,只穿了一件弹力护身衣,腰间拴着叮当乱响的工具带。他探头往里瞧,问道:“他还活着吗?”

“我当然活着。”科洛列夫说道。他的英语略带俄国口音。

那个叫安迪的人滑进屋来,浮在他上方。“你还好吗,兄弟?”他右臂的肱二头肌上刺有文身——网格气球下方是两道交叉的霹雳,还有“犹他州,日辉15”字样。“真没想到还能看见活人。”

“我也没想到。”科洛列夫眨眨眼说道。

“我们想住在这里。”女人说道,靠近了些。

“我们是从气球上来的。我猜,你会说我们是非法占住者吧。你知道这东西的轨道正在衰减吗?”男人笨手笨脚地在半空翻了个筋斗,腰带上的工具丁零当啷。“零重力的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老天,”女人说,“我真是没法习惯!太棒了!就像高空跳伞,而且没风。”

科洛列夫盯着男人,对方的神情大大咧咧又稍显笨拙,一看就是出生以来享够了自由。

“可你们连发射台都没有。”科洛列夫说道。

“发射台?”男人大笑起来,“告诉你我们是怎么上来的——用缆绳把这些用不上的助推发动机拖上气球,然后扔出去,拽着它们,在半空中点火。”

“你们疯了。”科洛列夫说。

“可我们到底上来了,不是吗?”

科洛列夫点点头。如果这些都是梦,那这梦也太怪异了。“我是尤里·瓦西列维奇·科洛列夫上校。”

“你去过火星!”女人不禁鼓掌,“孩子们听到这个,该多激动啊。”她从舱壁上摘下小月球车模型,给它上发条。

“嘿,”男人说道,“我得干活了。外面有一堆助推器,我们得把这东西抬高一点,以免待会儿烧起来。”

有什么东西撞上了舱体,“宇宙格勒号”在冲击之下发出巨响。“一定是‘塔尔萨号’。”安迪说道,看了一眼腕表,“真准时。”

“可是为什么呢?”科洛列夫大为迷惑地摇头,“你们为什么来这里?”

“刚才告诉你了呀,我们来这里生活。我们可以扩建这个地方,或者再多修一些类似的空间站。有人说我们永远不可能住在热气球上,但只有我们做到了,我们也有机会凭借自身力量到达这里。如果是为了政府、军官、一群文书而生活在这里,谁愿意呢?可咱们一定是渴望开疆拓土的——骨子里渴望得要命,对吧?”

科洛列夫笑了,安迪笑得咧开了嘴。“我们抓住那些输电线,顺着它们直直爬了上来。到了顶上,哎呀,老兄,你要么纵身一跳,要么就烂在那里,”他的声音扬起来,“不能走回头路,先生,不能!我们完成了伟大的一跳,而且我们要留在这里!”

女人将模型的尼龙搭扣轮子顶在曲壁上,松开手。它在几人头顶上一溜小跑,发出愉快的嗡嗡声。“多可爱啊!孩子们肯定会喜欢的。”科洛列夫盯着安迪的双眼。“宇宙格勒号”又发出隆隆响声,月球车模型被震到了新的路线上。

“是‘东洛杉矶号女人说,“上面载有儿童。”她取下护目镜,科洛列夫看见她眼里盈满了惊喜和疯狂。

“那么,”安迪说着,把工具带摇得哗啦啦响,“愿意带我们参观一下吗?”

李懿 译

* * *

阿列克谢·科西金(Alexei Kosygin,1904—1980),1943年起任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或称“苏联总理”,即下文中的“总理”。

危机旅(Brygada Cryzis),波兰后朋克乐队,成立于1981年。

月面步行者号(Lunokhod),苏联于1969年至1977年间设计制造的一系列月球车,其中1970年的“月面步行者1号”和1973年的“月面步行者2号”成功在月球登陆。

拜科努尔航天发射场(Baikonur Cosmodrome)位于哈萨克斯坦境内,建于1955年,是苏联建造的航天器发射场和导弹试验基地。

康斯坦丁·齐奥尔科夫斯基(Konstantin Tsiolkovsky,1857—1935),苏联科学家,航天学的奠基人。齐奥尔科夫斯基勋章是苏联及俄罗斯航空航天领域的最高国家荣誉。

雷宁(Nikolai Rynin,1887—1942),苏联工程师、航空研究员,太空旅行的积极推动者。

图波列夫(Andrei Tupolev,1888—1972),苏联著名飞机设计师,曾参与了上百个飞机型号的设计。

戈达德(Robert H.Goddard,1882—1945),美国物理学家,液体火箭的发明者。

奥尼尔(Gerard O'sNeill,1927—1992),美国物理学家,构想过圆筒空间城。

科普雷特斯盆地(Coprates Basin),火星表面的一处峡谷。

古巴廖夫(Aleksei Gubarev,1931—),苏联宇航员,曾两次参与“联盟号”的航天任务。

喀布尔(Kabul),阿富汗首都。

网格球体(geodesic sphere)是网格弯顶(geodesic dome)或称“富勒穹顶”的完整形态。

指位于堪萨斯州伯灵顿附近的狼溪核电站(Wolf Creek Generating Station),该电站始建于1977年,于1985年投入使用。

孤立主义(isolationism),—种外交政策,在防务上,除自卫外不主动卷入任何外部军事冲突;在经济文化上,最大程度限制与国外的贸易和文化交流。海禁和锁国是孤立主义的典型表现。

“波将金村”的典故出自沙俄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情夫波将金(Grigory Potemkin,1739—1791),他为了向女皇展示所辖领地的富足,花费重金在女皇巡查的必经之路上建起一批豪华的假村庄。

《1812序曲》是柴科夫斯基于1880年创作的一部管弦乐作品,表现了1812年俄国人民击退法国入侵,赢得俄法战争胜利的全过程。该作品以曲中的雄浑响亮的炮声闻名。

卡纳维拉尔角(Canaveral),位于美国佛罗里达州大西洋海岸,附近有肯尼迪航天中心和卡纳维拉尔角空军基地,美国的航天飞机多从这两个地方发射升空。

轨道衰减(orbital decay),卫星等人造天体的轨道高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逐渐降低。

加加林(Yuri Gagarin,1934—1968),苏联宇航员,1961乘坐“东方一号”宇宙飞船进入外层空间,成为首个进入太空的人类。1968年死于一次例行训练飞行,年仅34岁。

1971年,“礼炮1号”空间站的三位船员在乘坐“联盟11号”返回地球途中不幸丧生。

1967年,“阿波罗1号”在一次地面测试中指令舱起火,三名宇航员当场丧生。

塔尔萨(Tulsa),美国俄克拉荷马州东北部城市,这里用作网格气球的名字。

新玫瑰旅馆

我在这个“棺材”里租住了七夜,桑迪,在新玫瑰旅馆。此刻我多么需要你。有时我恍然与你相遇,记忆片段在脑海中慢速回放,甜蜜而逼真,如同再度亲历。有时我从包里取出你的小型自动手枪,拇指抚摸过光滑的劣质镀铬层。中国货,点二二口径,枪筒与你扩张的瞳孔一般大小,然而你的眼睛已经消失了。

福克斯现在已经死了,桑迪。

福克斯让我忘了你。

我记得福克斯倚靠在吧台皮垫上的模样。那是一个昏暗的休息厅,在新加坡明古连街的一家酒店里。他双手比划着高谈阔论,谈及势力范围、钩心斗角、行业的兴衰起伏,以及他在某个智囊团固若金汤的防御中发现的破绽。福克斯是头脑战争的重要人物,公司恩怨的中间人。那些财阀——控制经济命脉的跨国公司——彼此之间明争暗斗,而他就是其中的一个雇佣兵。

我看见福克斯咧嘴大笑,语速极快。他脑袋一甩,将我的冒险贬低为一般商业间谍活动。“锋芒,”他说,“必须找到锋芒。”他故意把“锋”字说得很重。锋芒是福克斯尽力争夺的圣物,是人类纯粹天赋的必要成分,不可转让,锁在全世界最抢手的研究员的颅骨中。

“锋芒无法写到纸上,”福克斯说,“也无法存入磁盘。”

钱在公司叛徒的手里。

福克斯风度翩翩。他额上有一绺不听话的头发,给他平添了几分孩子气,抵消了深色法式西装的严肃。可他走出酒吧的时候,左肩斜的那个角度啊,整个巴黎都找不出一位裁缝能为他掩盖住。他的风度大打折扣,看得我心里不是滋味。他在瑞士首都伯尔尼时,曾有一辆出租车从他身上碾过,没人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复原。

我想我选择追随他,是因为他说他的目标就是锋芒。

在寻找锋芒的路上,缘分突然降临,我邂逅了你,桑迪。

新玫瑰旅馆其实是个“棺材架”,位于成田国际机场破破烂烂的外缘地段。在通往机场的主干道一侧,水泥地上架起了一排排一米高、三米长的塑料舱室,活像哥斯拉嘴里过剩的牙齿。每间舱室的天花板上都安装着电视机。好几天了,我一直在看日本体育节目和老电影。有时我把你的枪握在手里。

有时我能听见喷气机的声音,它们飞入成田机场上空等待着陆。我闭上双眼,想象白色的航迹云逐渐消散,清晰的轮廓变得模糊。

你走进横滨的一家酒吧,与我初次相遇。你是欧亚混血,算半个老外,身穿一件中国制造的服装,山寨自东京设计师的作品,显得身形流畅,臀部椭长。你有着欧洲人的深色眼眸、亚洲人的高耸颧骨。我记得后来,在一家酒店房间里,你将手提包在床上翻了个底朝天,扒拉那堆化妆品,还有一卷皱巴巴的新日元、一本用橡皮筋捆扎着的残破地址簿、一张三菱银行卡、一本封面盖了金菊大印的日本护照以及那把中国产的点二二手枪。

你向我讲述了自己的身世。你父亲曾经是东京的一位企业高管,现在却颜面扫地,被财阀之首保坂集团逐出门外。那一夜,你说你母亲是荷兰人,我聆听你用柔声细语为我描绘夏日的阿姆斯特丹,说水坝广场的鸽群就像一张柔软的棕色地毯。

我从没问你父亲到底卷入了何种丑闻。我看着你穿衣服,看着你的黑色直发飞舞,划破空气。

现在保坂集团盯上了我。

新玫瑰的“棺材”舱室架在回收利用的脚手架上,钢管外镀了一层明亮的搪瓷。爬楼梯时,瓷漆已经碎裂,随着我走过小道的脚步纷纷坠落。我沿路用左手挨个点数“棺材”的门,门上贴着多种语言书写的警告:遗失钥匙将处以罚款。

喷气机从成田机场起飞,我闻声扬头。回家的路,遥远如天边的月。

福克斯很快就看出我们可以利用你,可他眼光不够犀利,没看出你暗藏野心。话说回来,当时他从未陪你在镰仓的海滩躺一整晚,从未聆听你倾吐梦魇,从未在星空下细听你虚构的整个童年——一次一个花样,你孩童般的小嘴一张,就会揭露一些新鲜的过往。你每回都发誓说这次讲的是事实,再不说谎。

这些细节我无所谓。身下的沙滩逐渐冰凉,我搂紧了你的臀。

你又一次离开我,跑回那片海滩,说忘了钥匙。结果我发现你的钥匙还插在门上,于是赶紧去追你。你的脚踝浸没在浪花中,光滑的后背僵直,双眼目光涣散。你说不出话来,只是颤抖,失魂落魄,为迷离的未来和美好的过去而颤抖。

桑迪,你把我丢在了这里。

把你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我。

这支枪,你的化妆品——所有塑料盒包装的眼影和腮红。那台克雷微型电脑是福克斯送你的礼物,里面有一张你输入的购物清单。有时我把它调出来,看着待购商品一一滚过小小的屏幕。

冰箱1台

发酵器1台

孵化器1台

配备琼脂槽和透射仪的电泳系统1套

组织植入器1台

高效液相色谱仪1台

流式细胞仪1台

分光光度计1个

硼硅酸盐闪烁管4罗

微量离心机1台

DNA合成器1台,内置微电脑,软件配置齐全

价格不菲,桑迪,但那时保坂集团为我们买单。后来你让他们付出了更大的代价,自己却悄然离去。

那张清单是弘志为你列的,也许是在床上。读卖弘志,隶属马斯生物实验室股份有限公司。而保坂集团想得到他。

他是热门人物,锋芒超群。福克斯总爱追着遗传工程师跑,就好比体育迷追逐喜爱的运动明星。福克斯实在太想得到弘志了,他都能尝到自己口中渴望的味道。

你出现之前,他曾三次把我送去法兰克福,只为走马观花地调查一下弘志——不在他面前露脸,更不用挤眉弄眼打招呼,只是观望。

种种迹象表明,弘志已经安顿下来,娶了个德国姑娘。她钟情于传统的罗登呢,脚踩一双骑马靴,擦得油油亮亮,像新剥的栗子。弘志在城里一片体面的广场边买了套二手房。他玩起了击剑,放弃了日式剑道。

到处都有马斯公司安全部的人,他们来无影去无踪,监视无处不在,像糖浆般浓稠,却又几乎是透明的。从法兰克福回来后,我告诉福克斯,我们没法接触弘志。

可是,你替我们接触到了他,桑迪,你真是一场及时雨。

保坂集团的接头人就像保护母体的特化细胞,福克斯和我则是有机体诱变剂,是不可信任的密探,在公司之海的暗面上漂浮。

把你安插到维也纳后,我们便联系了保坂集团,提出可以为他们提供弘志。这些人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洛杉矶酒店套房里一片死寂。他们说需要考虑考虑。

福克斯提到了基因竞赛中保坂集团的头号对手,那个名字就这样脱口而出,打破了禁止使用专有名词的协议。

他们说,得考虑考虑。

福克斯给了他们三天时间。

我先带你去了巴塞罗那,一周之后才把你安插到维也纳。我记得我们在巴塞罗那的日子。你把头发拢到脑后,塞进灰色贝雷帽里,古老商店的橱窗上映出你承袭自蒙古血统的高颧骨。我们沿着兰布拉大道漫步,走向腓尼基港,路边是铺着玻璃屋顶的市场,小贩叫卖从非洲进口的橘子。

老字号的里兹大饭店,漆黑而温暖房间,整个欧洲就像一床柔软的被子,盖在我们身上。我在你梦中进入你的身体,你时刻都做好准备迎接我。我看见你柔软的双唇惊讶地噘成圆圆的O形,小脸似要埋入蓬松的白色经典亚麻枕中。我进入你体内,想象着新宿车站人潮涌动、灯红酒绿的诡异之夜。你蠕动身体,应着新时代的节拍,如梦似幻,飘飘欲仙。

飞到维也纳后,我把你安置在弘志夫人最喜欢的那种酒店。酒店大厅安静、厚重,地砖铺得像一块大理石棋盘,黄铜电梯内散发着柠檬油与小雪茄的味道。不难想象出弘志夫人在酒店里走动的情景——油亮的马靴映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上。但是,我们知道她不会来,她没参与这趟旅程。

她去了莱茵兰的矿泉疗养地,而弘志在维也纳开会。当时马斯公司安全部的人仔细检查了整座酒店,而你躲在他们视线之外。一个小时后弘志抵达,独自一人。

有一次,福克斯对我说:“想象一下,有个外星人来确认地球的主要智慧生命形式。他只略略瞥了一眼,就开始选择。你觉得他会选什么?”当时我大概耸了耸肩。

“是财阀,”福克斯说,“跨国公司。财阀的血液是信息,而非个人。财阀的整体结构独立于构成它的个体。公司本身就是一种生命形式。”

“可别又来你那通关于‘锋芒’的长篇大论。”我说。

“马斯公司不是那样的。”他答道,没有理会我的抱怨。

“马斯公司规模小,行动快,冷酷无情,是公司有机体中的返祖现象。马斯是锋芒的集合体。”

我记得福克斯曾谈及弘志锋芒的本质。放射性核酸酶、单细胞繁殖抗体、与蛋白质链接有关的什么东西、核苷酸……抢手,福克斯如此评价,抢手的蛋白质,可以高速链接。他说弘志是个鬼才,这样的人总能打破既定范式,颠覆整个科研领域,给知识体系带来整体的暴力修正。“基本专利。”他说道。这个词代表的那座金山让他不由得喉咙收紧,他似乎已经闻到了那四个字背后无须纳税的百万财富,正散发着诱人的气味。

保坂集团想得到弘志,但弘志的锋芒太露,不免令他们担忧。他们希望让弘志单独工作。

我到马拉喀什之就后去了麦地那。我找到一家信息素抽取站,那里原来是一个海洛因制毒实验室。我用保坂的钱买下了它。

我陪一位汗流浃背的葡萄牙商人走过德吉玛广场的闹市,一路谈论荧光灯和通风样本盒的安装。城墙之外是巍蛾的阿特拉斯山脉。德吉玛广场上挤满了玩杂耍的、跳舞的、说书的,小男孩脚踏玩具车,截肢的乞丐面前摆着木碗,上方是栩栩如生的全息广告——宣传法国软件。

我们信步经过一捆捆原羊毛和一个个装着中国产微晶片的塑料筒。我暗示他说,我的雇主计划生产合成β内啡肽——总要聊聊他们能懂的东西。

桑迪,有时我想起你混在原宿的日子。我在这间“棺材”里,闭上眼便能看见你站在各式精品店构成的光芒璀璨的水晶迷宫中,我能闻见你身上新衣服的气味。我看见你颧骨高耸的面庞,在摆放巴黎皮制品的铬质货架间流连。有时我牵着你的手。

我们自以为是我们发现了你,桑迪,实际上是你找到了我们。现在我知道了,你一直在找我们,或者说一直在找像我们这样的人。福克斯喜不自胜,为我们的发现开怀大笑:这么漂亮的新工具,如手术刀般炫目。只有这般锋利的你,才能帮助我们刺入马斯生物实验公司那个满腹猜疑的母体,割下弘志这种死心眼的锋芒。

浪迹在新宿的那些日夜里,你一定寻觅了许久,只求一条出路。在你口中,你的过去遗落在各处,独独没有新宿,你一定小心地把那些落魄的夜晚切除了。

而关于我自己的记忆,也在几年前失去了头绪,不知所终,无迹可寻。我理解福克斯的习惯——他总爱在深夜取出皮夹里的一切,挨张翻看身份证件。他颠来倒去地摆放那些卡片,调挪位置,等待脑海中形成完整的图画。我知道他在找什么。你也同样在纷乱的记忆中寻找真实的童年。

在新玫瑰旅馆,今晚,我替你从那一叠过去中挑出了一张。

我选择了最初的那个版本——与你共度的第一夜,你在床上为我诵读著名的横滨酒店入住须知。我选择了你父亲——保坂集团的高管——遭到贬黜的说法。正是保坂集团,多么完美。还有你来自荷兰的母亲,阿姆斯特丹的夏日,下午的水坝广场上,鸽群如柔软的地植。

我摆脱马拉喀什街头的热浪,走进希尔顿酒店的空调房。我看到了你通过福克斯转递的信息,汗湿的衬衣紧贴住我的后腰,已变得冰冷。你行事顺利,弘志即将离开他的妻子。虽然马斯公司安全部的部署密不透风又无象无形,可你和我们联络起来毫不困难。你介绍弘志去一家绝妙的僻静小馆,喝咖啡,品羊角面包。你最喜欢的那个服务生很和善,一头白发,腿脚有些瘸,他是我们的人。你将情报留在了亚麻餐巾之下。

今天一整天,我望着一架小型直升机在空中划出细密的网格,网格之下就是我的国度,我的流放之地——新玫瑰旅馆。我躲在房门背后,望着它的影子耐心地投在油迹斑斑的混凝土上。好险,离我已经相当近了。

我离开马拉喀什,前往柏林,在一家酒吧跟一个威尔士人碰头,开始安排弘志的失踪计划。

这是一个复杂的把戏,精妙如维多利亚时代舞台魔术的黄铜机械装置与滑镜,而我们期待的效果再简单不过:弘志走到一辆氢燃料奔驰车后,然后消失。十几个密切注意他的马斯公司安全人员将像一窝蚂蚁般涌到货车周围,马斯公司安全部的仪器也将聚到他的消失地点,像环氧树脂一样黏得牢牢的。

他们知道在柏林怎样迅速行动,我甚至能与你共度至少一晚。我没有告诉福克斯,他也许不会赞成。现在我已经忘了那座城镇的名字。上高速路的时候我还记得,而在莱茵地区灰蒙蒙的天空下行驶了一小时之后,躺在你的臂弯中,我又将它遗忘。

天明之前下起了雨。我们的房间有一扇单窗,又高又窄,我站在窗边,望着银针般的雨丝细细密密地扎向河面,身后是你呼吸的声音。河水流过低矮的石拱桥,街道上空无一人。欧洲就像一座死气沉沉的博物馆。

我已经替你订好了从奥利到马拉喀什的航班,用你最新的名字。当我走出最后一步棋,让弘志人间蒸发之时,你已经踏上旅途了。

那晚你把手提包放在深色的旧写字台上,我趁你睡觉时把它翻了个遍。我在柏林为你购买了新身份,与之冲突的东西统统得丢掉。我拿走了中国产的点二二手枪、你的微电脑和银行卡,从自己包里取出一本新的荷兰护照和一张同名的瑞士银行卡,把它们藏进你的手包。

我的手擦过一个扁平物件。我将它抽了出来,是一张磁盘,没贴标签。

它躺在我的掌心中,带着一股死意。那是一段尚未生效的编码,它正伺机而动。

我站在原地,看着你缓缓呼吸,胸脯起伏。你双唇微微张开,丰盈的下唇唇角隐约有游青的痕迹。

我把磁盘放回你的手提包,躺到你身边。你翻身靠着我,醒了过来,呼吸里有新亚洲的每一个激情之夜。未来像澄清的清泉从你身上涌起,冲刷掉我脑中的一切,只剩与你共度的那一刻。这便是你的魔力,你生活在历史之外,只属于现在。

你知道怎么带我离开尘世,进入仙境,那是最后一次。

刮胡子的时候,我听见你把所有化妆品全倒入了我包里。“我现在是荷兰人,”你说,“我想要一张全新的面孔。”

读卖弘志博士从维也纳失踪了,事发地在辛格街旁侧一条安静的小巷子里,距离他妻子最爱的酒店两个街区。一个晴朗的十月下午,在十几个专业密探的眼皮底下,读卖先生消失了。

他穿过一面镜子,舞台魔术装置顺滑运转,送他从另一处离开。

我坐在日内瓦一家酒店的房间内,接到了威尔士人的电话:大功告成,弘志进入了我的兔子洞,正前往马拉喀什。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思念着你的美腿。

一天之后,福克斯抵达成田,和我在日航候机大厅的一家寿司店碰头。他刚从一架摩洛哥航空公司的喷气机上走下来,面容疲惫,又得意扬扬。

“我喜欢他这样。”他说道,指的是弘志。“我爱死她了。”他说道,指的是你。

我笑了。你曾向我承诺,一个月之后与我在新宿见面。

此时我在新玫瑰旅馆,你那不值钱的小手枪上镀的铬开始剥落了。这玩意儿工艺拙劣:粗糙的钢铁上刻着模糊的汉字,红色塑料枪柄,两侧各有一条龙,就像儿童玩具。

福克斯在日航候机大厅里吃寿司,为我们的战果而眉飞色舞。他的肩膀一直不舒服,但他说无所谓,现在有钱看更好的医生了,现在什么都买得起。

我不太在乎从保坂集团手里得来的钱,虽然我讲不清个中缘由。倒不是难以相信自己新发了这笔横财,而是在与你共度最后的良宵之后,我开始相信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这便是万物的新规则,我们的角色身份决定了我们的价值。

可怜的福克斯。他的蓝色牛津衬衫从未如此整洁,巴黎西服从未如此纯黑华贵。他坐在日航候机大厅里,拿着寿司从一个小方碟里蘸翠绿的芥末。他的生命还剩下不到一周。

现在天黑了,泛光灯高挂在贴瓷的金属杆顶端,将新玫瑰的“棺材架”彻夜照亮。这里的东西似乎都没用作最初的用途。什么东西都生产过剩,然后回收作他用,这些“棺材”也不例外。四十年前,这些塑料舱室堆在东京或横滨,为出差商人提供了现代化的快捷。也许你的父亲也曾在里面过夜。后来它们换了簇新的脚手架,摆在银座的玻璃墙高楼外围,里面挤满了一群群建筑工人。

今晚的微风送来了弹球厅里的清脆撞击声,以及路对面推车上炖蔬菜的香味。

我正往橘子米酥上涂抹蟹味磷虾酱。飞机的声音清晰可闻。

在东京逗留的最后几天,福克斯和我住在凯悦酒店第五十三层相邻的两间套房中。我们没有和保坂集团联系。他们付清酬劳,便将我们从公司数据里抹除。

但是,福克斯还不肯罢手。弘志是他的心头肉,福克斯并对他产生了一种特别的兴趣,堪称父爱。他喜爱弘志的锋芒。因此,福克斯让我跟麦地那的葡萄牙商人保持联系,而对方也愿意替我们偶尔留意弘志的实验室。

他从德吉玛广场的一个货摊边上给我们打电话,听筒里传来小贩卖力的吆喝声与阿特拉斯排箫的乐声。他告诉我们,有人在调遣安全人员进马拉喀什。福克斯点点头:是保坂集团。

十来通电话之后,我觉察到了福克斯的变化:他神情紧张,心不在焉。我经常见他站在窗前,望着五十三层之下的帝国花园,迷失在思绪之中,却不肯透露心事。

一次通话之后,我要求他把详情告诉我。我们的线人看到有人进了弘志的实验室,也许是莫恩纳——保坂集团的首席基因工程师。

第二通电话之后,他确认那就是莫恩纳。再一通电话后,他确认希达纳也到了马拉喀什——他是保坂集团蛋白质研究组的组长。两年多的时间里,没人见过他俩离开公司的生态建筑。

显然,保坂集团的首席研究员们正悄悄集结在麦地那,而黑人执行官李尔斯也乘坐碳纤维翼机潜人了马拉喀什机场。福克斯摇摇头。他是专家,是内行,他认为保坂集团不该突然将所有优秀锋芒聚集到麦地那,这绝对是一个重大的决策失误。

“见鬼,”他说道,给自己倒了一杯黑牌威士忌,“现在他们整个生物部的人都在那儿。只消一颗炸弹,”他摇摇头,“一颗手榴弹,在正确的地点、正确的时间……”

我提醒他,保坂集团的安全部门一定会采取最完备的措施。保坂集团在摩洛哥国会有很多门路,再说了,他们能大规模派出密探向马拉喀什渗透,说明摩洛哥政府已经知情并给予了支持。

“别管了,”我说,“结束了。你已经把弘志卖给他们了,赶紧忘了他吧。”

“我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说,“我知道。以前发生过这种事情。”

他说,实验室研究中有一种不可控制的变数。他称之为“锋芒之刃”。一位研究员取得突破之后,其他人有时无法重复他的结果。这种情况在弘志身上发生的可能性很大,因为他的研究总是与所在领域的思维模式相悖。通常的解决办法是,将取得突破的研究员空运到企业实验室,行一个按手礼以求福佑,然后再给设备随便做一点调整,实验便可以继续顺利进行。“这完全不合逻辑,”福克斯说,“没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不禁莞尔。

“他们只是碰运气,”他说,“那些杂种告诉过我们,他们想孤立弘志,让他远离顶尖的核心研究。一群浑球。我敢打赌,保坂集团的科研活动中一直有权力争斗。一定是哪个有权有势的人,把自己最看重的研究员都弄了过来,让他们成天黏着弘志。等弘志的基因工程研究有了成果时,麦地那的那伙人就准备行动了。”

他喝干苏格兰威士忌,耸耸肩。

“睡吧,”他说,“你说得对,这一票买卖已经结束了。”

我确实去睡觉了,但后来又被电话吵醒。是马拉喀什打来的,一串叽里呱啦的葡萄牙语,声音里透着恐惧,还夹杂着卫星通信的静电噪音。

保坂集团没有冻结我们的账户,而是让它们凭空消失了。我们的黄金成了童话。上一分钟,我们还是世上拥有最多硬通货的百万富翁,下一分钟就成了穷光蛋。我叫醒了福克斯。

“是桑迪,”他说,“她出卖了我们。马斯公司安全部在维也纳策反了她。仁慈的耶稣作证。”

我望着他用瑞士军刀切开破旧的手提箱。里面,他用万能胶粘了三根金条。柔软的条块,每一根都经过鉴定,刻有某个已消失的非洲政府的国库印章。

“我早该想到的。”他说道,语调平淡。

我说这不可能。我想,我提了你的名字。

“忘了她,”他说,“保坂集团想让我们死。他们认为是我们出卖了他们。快打电话查查咱们的账户。”

我们的存款消失了。他们注销了我俩的所有账户。

“撒腿儿跑吧!”福克斯说。

于是我们开始逃跑,跑出一扇安全门,跑进东京的车流,逃往新宿。那时我才第一次领教了保坂集团的魔爪伸得有多远。

我们吃了不少闭门羹。有些家伙跟我们做了两年生意,知道我们会过去,可等我们一进门,他们就哗啦啦地放下了卷帘门。我俩赶在他们抓起电话通风报信之前逃了出去。地下社会的表面张力增了两倍,不管跑到哪里,我们都遇上同样紧绷的薄膜,被弹回。我们根本没有机会躲起来,根本无法摆脱保坂集团的视线。

保坂集团放任我们跑了大半天,随后派人再一次弄断了福克斯的脊背。

我没有亲眼见到他们出手,只是看见福克斯坠落的场景。那时我们在银座一家百货商场,打烊前的一个小时,我看见他从珠光宝气的夹层楼面上摔下,划过一道弧线,摔在中庭的新亚洲商品中间。

不知怎的,他们漏掉了我,我没命地奔跑。福克斯带走了金条,而我口袋里只有一百新日元。我往前跑,一路跑向新玫瑰旅馆。

我大限将至。

跟我走吧,桑迪,到成田国际机场,聆听一路的霓虹嗡鸣。泛光灯在新玫瑰旅馆外闪亮,几只夜蛾懒懒地绕着圈。

有趣的是,桑迪,有时候我感觉你并不是真实的。福克斯曾说,你是灵的外质,是经济极端化召唤出的幽灵——新世纪的幽灵,在世间各家凯悦与希尔顿酒店的千千万万张床上凝聚成形。

此刻,我的手揣在上衣口袋里,握着你的枪。那只手似乎十分遥远,脱离了身体。

我记起了那个葡萄牙合作伙伴,他一时无法用英语说明,又想让我立刻弄明白,于是用上了四种语言,把我搅得云里雾里。我以为他说的是,麦地那起了大火。其实烧坏的不是麦地那,而是保坂集团最优秀研究员的大脑。“瘟疫,”我的合作伙伴低声说,“瘟疫、高热、死亡。”

福克斯实在够聪明,他在逃亡途中就理清了来龙去脉,甚至无须我提及从你包里发现的那张磁盘。

他说:“有人篡改了DNA合成器的程序。”保坂集团买下那东西,就是想一夜之间合成最具锋芒的高分子。DNA合成器用的是内置电脑和预装软件,很贵,桑迪,却不及保坂集团最终为你赔掉的数目。

希望马斯公司给你开了个好价钱。

当时我手握磁盘,看着河面飘雨。我心中知道磁盘肯定有问题,却无法直面此事。我又把那段脑膜炎病毒编码放回你的手提包,躺在你身边。

莫恩纳死了,还有保坂集团的其他研究员,包括弘志在内。希达纳遭受了永久脑损伤。

弘志居然没有考虑过污染问题。他设计的蛋白质是无害的。可是他让合成器独自轰鸣了一整晚,依照马斯生物实验有限公司的规格,制造出了一种病毒。

马斯公司,规模小,行动快,冷酷无情。锋芒的集合体。

机场公路长而笔直,道旁树木参天。我一直行驶在阴影里。

我朝电话那头的葡萄牙人大吼,让他告诉我那姑娘怎么了,弘志的女人出了什么事。“消失了。”他说。我耳畔仿佛有维多利亚时代的机械装置在咔嗒作响。

福克斯必须跳下,怀揣三根可怜的金条,最终折断脊梁。他躺在银座一家百货商场的地板上,那一刻所有顾客无不侧目,之后纷纷尖叫。

可我就是无法恨你,宝贝。

这会儿保坂集团的直升机又飞回来了,没开探照灯,而是用红外线追踪,感知人体热源。一千米之外,它掉头朝我飞来,飞向新玫瑰旅馆,远处传来沉闷的嗡鸣。在成田机场的灯光映照下,机身投下的黑影一掠而过。

我心中坦然,宝贝,只希望你能来这里,握住我的手。

李懿 译

* * *

克雷(Cray),美国一家超级电脑制造销售商,成立于1972年。

罗(gross),计数单位,1罗为12打,即144个。

罗登呢(loden),欧洲一种传统的服饰面料,曾是奥匈贵族狩猎服的专用面料。

莱茵兰(Rhineland),德国莱茵河西部地区。

马拉喀什(Marrakech),摩洛哥西南部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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