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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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西乌斯找到我时,我正扛着琼跑过花园。

  “这该死的是怎么回事?”

  “她是厨师!”我解释说。

  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密涅瓦的学生一片混乱,纷纷逃出要塞。他们以为敌人已经进了塔楼,大本营变成了火海。他们以为马尔斯的人正在全力进攻。卡西乌斯拉着我跑到他们的马厩。他们扔下了七匹马。我们往干草堆里扔了支蜡烛,然后带着六匹马冲出了被烟火和混乱统治的要塞大门。我没能拿到旗子——正如我们所计划的。塞弗罗说要塞有个隐蔽的后门。我们打赌,城堡沦陷时,负责保护旗子的人、迫切地想逃出去的人,都会走这个门。我们猜对了。

  两分钟后,塞弗罗和我们会合了。他一边在狼皮下大声号叫一边向我们奔来。远处,敌人抱着电击枪,徒步追在他身后。现在轮到他们没有马了。他们无法把那面闪闪发光的猫头鹰旗从他满是泥巴的手里抢回去。我把昏迷不醒的厨师横放在鞍前,和他们俩在满天星斗下策马飞奔,掉头向我们满目疮痍的高地驰去,一路笑着,欢呼着,号叫着。

  

  第二十七章 愤怒分院

  

  我们在福玻斯塔找到了洛克,和他在一起的还有莉娅、苦脸、小丑、蓟草、野草和卵石。我们有八匹马了——两匹是在湖边偷到的,六匹来自密涅瓦的城堡。我们把它们加到了计划之中。卡西乌斯、塞弗罗和我从桥上越过密德斯河。一个敌方斥候飞快地跑到北边,向野马报警去了。安东尼娅带领着其他五匹马朝斥候逃走的方向,向北包抄;洛克他们徒步从南边包抄。

  几匹马里只有我那匹没被涂上泥浆。那是一匹漂亮的母马。我左手举着密涅瓦的金色旗帜,看起来威风凛凛。我们本可以把旗藏到安全的地方,但必须让他们知道旗在我们手里。虽然偷到旗子的人是塞弗罗,但他并不想扛着,他太喜欢他那两把波纹形的匕首了。我觉得他甚至会跟它们说悄悄话。卡西乌斯不能举旗,有其他的事需要他做。并且,旗子在他手里的话,会让他看起来像是首领。这可不行。

  我们在死寂中策马越过平原。雾气在林间涌动,我从中穿过。卡西乌斯和塞弗罗奔驰在我两边,我看不到也听不到他们。什么地方有狼在嚎叫,塞弗罗也号叫以示回应。我的马受了惊吓,我竭力让自己坐得稳当一些,但还是从马背上摔下来两次,卡西乌斯的大笑声从黑暗中传来。我几乎想不起这一切都是为了伊欧、为了发动叛乱而做的。今晚我总算有了游戏的实感,因为我终于开始从中找到乐趣了。

  我们的城堡被占领了。矮墙上的火光告诉了我这一点。城堡高高耸立在俯视着河谷的山顶上,火把在雾气弥漫的黑暗中折射出古怪的光晕。马蹄轻盈地踏在潮湿的草地上。密德斯河在我右边,水声汩汩,仿佛夜里病恹恹的小孩。卡西乌斯也在那个方向,但我看不到他。

  “收割者!”野马在雾中大喊,她声音里的戏谑消失了。她离我四十米远,在通往城堡的坡道底部。她探身向前,在鞍桥上方交叉着双臂,六个骑手列在她身边。其他人肯定在守卫城堡,不然我一定听得到动静。我看着她身后的男孩,帕克斯高大极了,长矛在他戴着连指手套的手中纤细得像一根权杖。

  “你好,野马。”

  “看样子你没有淹死。淹死的话就省事多了。”她的聪明面孔沉了下来,“你是个邪恶的家伙,知道吗?”她去过城堡里了,没有语言能形容她的愤怒,“强奸?残损肢体?谋杀?”她啐了一口。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说,“学监们也没有。”

  “是的。你什么都没有做。现在你抢到了我们的旗子。美男子也在雾气里躲着吗?请便吧,装作你不是他们的领袖。装作你对此没有任何责任。”

  “负有责任的是提图斯。”

  “那个大块头杂种?哦,帕克斯已经教训过他了。”她指了指一旁那个怪物般的男孩。帕克斯的头发剃得很短,小眼睛,下巴厚而结实,中间有一道沟。相比之下,他的马只有狗那么大。他裸露的手臂中仿佛包裹着巨石。

  “我不是来聊天的,野马。”

  “你是要来割掉我的耳朵吗?”她冷笑一声。

  “不。但矮子精会来找你。”

  这时,她的一个人惨叫着从马鞍上滑了下去。

  “这该死的是怎……”一个骑手喃喃地说。

  他们身后,两把匕首滴着鲜血。塞弗罗像发疯一样长声号叫起来。和他同声号叫的还有五六个,安东尼娅和她半数的福玻斯戍卫队从北方的山坡冲下来,骑着涂了泥巴的马。他们在浓雾中像疯子一样嘶吼着。野马的士兵团团转圈。塞弗罗又干掉一个。他没有使用电击长矛。医疗机器人的尖叫划破夜空。不知何时,空中到处都是前来观战的学监。墨丘利跟在所有人后面,把怀里的酒瓶挨个儿扔给他们。我们抬头看着他们古怪的模样;马儿仍在飞跑。时间停止了。

  “为了混战!”肤色很深的阿波罗在空中嘲笑地说。他的金色长袍表明他刚从床上起来,“为了混战,干杯!”

  被卷入混乱的野马高声发号施令。又有四个骑手冲出大门,从坡道赶下来支援。该我上场了。我用力把密涅瓦的旗帜插在地里,高声命令士兵们开始屠杀。我在马腹上用力一踢,母马蹒跚地向前一冲,几乎把我甩落。马蹄重重践踏在潮湿的土地上,我的身体随之抖动。我用强壮的左手握紧缰绳,右手抽出镰刀。嘶吼出声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又成了一个地狱掘进者。

  见我猛冲过来,敌人马上七零八落地逃开。我的狂怒让他们迷惑不解。那是塞弗罗的疯狂,是战神马尔斯超出常人的野蛮。人们四散逃走,只有一个骑手没逃。帕克斯跳下马背向我冲来。

  “帕克斯·欧·忒勒玛纳斯!”那个巨人一边怒吼,一边向我走来,嘴角直冒泡沫。我用脚跟狠踢马腹,长声号叫起来。帕克斯一肩撞在我的马胸前,把它弄倒了。可怜的畜生惨叫起来。世界翻了个个儿,我从马鞍上直飞出来,越过马头栽倒在地。

  我头晕眼花,跌跌撞撞地跪坐起来。周围的地已经被马蹄踩得稀烂了。

  到处都是疯狂厮杀的人。安东尼娅的人冲散了野马的侧翼。他们的武器很原始,但把对方的马吓得够呛。几个密涅瓦分院的学生落下了马。其他人策马冲向他们的旗子,然而卡西乌斯从浓雾里跳出来,把他们的兵力打散了,而安东尼娅手下的另外六个人埋伏在树林里,预备给他们迎头痛击。马在那儿跑不快。

  我条件反射地避开一根冲我脑袋刺来的长矛,握着镰刀站了起来。我向一个手腕劈下去。太慢了。我回忆着叔叔在废弃矿道里教给我的有重击动作的舞步,像舞蹈一样动。收获之舞的动作像流水一般源源不绝,我的镰刀砍进一个膝盖。那个黄金种人的骨头没有碎裂,但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我侧身旋转,再次出击,砍断一只马蹄。那匹马倒了下来。

  又一支电击长矛向我刺来。我避开矛尖,用我红种人的手把它夺了过来,把放电的尖端刺进了攻过来的马肚子。马倒下了。一座小山把它推到一边,向我扑来。是帕克斯。好像怕我蠢得认不出他一样,他大声向我吼叫着自己的名字。他的父母把他培养成了一个能够带领黑曜种部队从敌舰的破口进攻的人。

  “帕克斯·欧·忒勒玛纳斯!”他用巨大的长矛击打着胸膛。头发蓬乱的小丑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被打得向后飞了出去,“帕克斯·欧·忒勒玛纳斯!”

  “来舔我裆部!”我嘲笑地说。

  我被马身从背后重重地撞了一下,踉跄着向那个怪物扑了过去。我要倒霉了。他本可以用长矛刺穿我,但他却抱住了我。我感觉自己被一只金色巨熊抱住了,而那熊还在不停地吼叫着他那该死的名字。我的背咯咯作响。天啊。他要把我的脑袋挤碎了。我的肩膀痛得要命。他妈的,我没法喘气了。我从没见识过这种力气。神啊。他简直是个泰坦巨人。有人在号叫。十几个声音在同声号叫。我的背要裂了。

  帕克斯发出胜利的吼叫:“我制伏了你们的头领!我要在你们头上撒尿,马尔斯!帕克斯·欧·忒勒玛纳斯打败了你们的头领!帕克斯·欧·忒勒玛纳斯!”

  我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我心中的怒火没有消失。

  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借着最后的狂怒大吼一声。这样做很卑鄙。帕克斯是个值得敬重的对手。我用膝盖撞扁了他的睾丸。一次又一次,两边都是。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他惨叫着摔倒了。我在学监们的喝彩声中昏倒在泥地里,压在他身上。

  战斗结束后,塞弗罗一边在俘虏口袋里搜刮,一边把我昏过去之后的事告诉了我。我和帕克斯互相放倒之后,洛克、莉娅和我手下的其他人冲进了河谷。那个狡猾的女孩野马躲进城堡,和六个士兵勉强守住了。被俘的马尔斯学生在被她的旗尖碰触额头之前不会听她使唤。这是个好机会。我抓了她十一个人,洛克把旗子挖了出来,把他们都变成了奴隶。城堡外墙是无法突破的,我们可以把他们围住,但刻瑞斯的人随时都可能来。如果他们来了,卡西乌斯会把密涅瓦的旗子交给他们。这也可以把他支开,让我的首领地位更加坚固。

  洛克、安东尼娅和我一起到门前找野马谈判。我的一根肋骨裂了,走路一瘸一拐,连呼吸都疼。走到门口时,洛克后退了一步,让我站在最显著的位置。安东尼娅皱了皱鼻子,也这么做了。刚才的战斗让野马浑身是血,我没能从她俊俏的脸上找到一丝笑意。

  “学监什么都看到了。”她严厉地说,“他们知道在……在那地方发生了什么。一切——”

  “都是提图斯干的。”安东尼娅疲惫地拉长了调子。

  “只有他一个人?”野马看着我,“那些女孩哭个不停。”

  “谁也没有死,”安东尼娅厌恶地说,“她们很软弱,但会恢复的。虽然发生了一些事情,但黄金子民没有蒙受损失。”

  “黄金子民……”野马喃喃地说,“你怎么能这么冷酷?”

  “小姑娘,”安东尼娅叹了口气,“黄金本来就是冷的。”

  野马怀疑地抬头看着安东尼娅,摇摇头:“战神马尔斯很可怕。你们和他还真是相配,不是吗?野蛮黑暗的时代已经是几个世纪前的事了。”

  我可不想听一个黄金种人对我说教德性。

  “我们希望你们撤出城堡,”我告诉她,“这样我就把我们抓到的俘虏还给你们,不把他们变成奴隶。”

  山脚下,塞弗罗手握旗杆,站在俘虏旁边,用一根马鬃在满脸不高兴的帕克斯身上挠痒痒。

  野马把一根手指使劲戳在我脸上。

  “这里是学校,明白吗,嗯?不管你的学院打算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你们的人喜欢表现得残忍无情,可这里是有限制的。在这个学校,在这个游戏里,你们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都是有限制的。在学监看到了你们的所作所为,明白了你们的能力所在之后,在他们那些成年人眼里,你们表现得越野蛮,就越是愚蠢。你以为他们想让一群野兽成为社会的领导者吗?谁愿意成为野兽的导师?”

  一个幻象出现在我眼前。奥古斯都看着我妻子被吊在半空,眼神像矿坑蝮蛇一样毫无生气。野兽会希望在学徒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的。

  “他们需要的是有想象力的人,人民的领导者,而不是屠杀者。我们的行为是有限制的。”

  我厉声说:“根本就没有什么该死的限制。”

  野马的下颚咬紧了。她猜出了事情的发展方向。总之,把这幢可怕的城堡还给我们并不会给她带来损失,硬要保住它才会。她说不定也会遭到塔楼里那几个女孩的待遇,而这是她从未料想过的。我看出来她想走,但她心中的正义感让她饱受折磨。她觉得我们应该付出代价,学监们应该从天上下来,加以干涉。大多数孩子都认为游戏应该是这样的。一起侦察的时候,卡西乌斯这么跟我说过一百遍。但游戏不是这样的,因为生活不是。在真实生活中,众神不会从天而降为我们主持公道。能这么做的是有权力的人。这就是他们想教我们的,不只是夺取权力时的痛苦,还有丧失权力时的绝望——当你不再是黄金种时的绝望。

  “刻瑞斯分院的奴隶归我们。”野马提出要求。

  “不,他们是我们的。”我慢吞吞地说,“我们想怎么对待他们就怎么对待他们。”

  她看了我许久,思考着。

  “那把提图斯交给我们。”

  “不行。”

  野马喝道:“把提图斯交给我们,否则免谈。”

  “你谁都别想带走。”

  她还不习惯被拒绝。

  “我想保证他们的安全。我要提图斯付出代价。”

  “你的想法连个屁都不是。在这里,你选择什么,你就得到什么。这是课程的一部分。”我拔出镰刀,把刀尖插在地上,“提图斯属于马尔斯分院。他是我们的。所以,你请便,试试看带不带得走他。”

  “他会受到正义的裁决。”洛克向野马保证。

  我转身怒视着他:“闭嘴。”

  他低下头,知道自己不该开口。但没关系。野马的眼睛不看洛克,也不看安东尼娅。斜坡下的河谷中,她的士兵跪在莉娅和昔皮欧面前,蓟草和野草坐在帕克斯身上,这回轮到她俩挠他痒痒了。她也不看他们。野马不去看我的利刃,只盯着我。我向前探了探身。

  “如果提图斯强奸了一个女孩,而她碰巧是个红种人,你会怎么想?”我问道。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但法律已有答案:什么都不会发生。这根本不算强奸,除非受害者身上有奥古斯都这类权威家族的纹章。但这种罪行依然是对她主人的反抗。

  “看看你四周,”我低声说,“这里没有黄金种人。我是个红种,你也是红种。我们都是红种,直到我们中的某个人获得了足够的权力。那时我们才会有权力,制定我们自己的法律。”我重新站直,提高了声音,“重点就在于此。让你在一个并非由你统治的世界上饱受惊吓。安全和正义是别人给不了的,只能靠强权缔造。”

  “你应该期望这不是真的。”野马轻声对我说。

  “为什么?”

  “因为有个男孩和你的想法一样。”她的脸阴郁起来,仿佛接下来她必须说出的话让她十分后悔,“我的学监管他叫胡狼。他比你聪明、冷酷,也比你强壮;要是其他人都像畜生一样任意行事,他就会赢得这场游戏,把我们都变成奴隶。”她恳求地看着我:“所以,请你快点进化吧。”

  

  第二十八章 同?胞

  

  我在马尔斯城堡点起了第一堆火。我假装火柴是从一个密涅瓦学生那里弄到的。我们把琼从简易牢房里带出来,很快她就用羊肉和我手下采来的药草做出一顿丰盛的大餐。我的团队装作这是几周以来他们吃的第一餐。饥饿让分院里的其他人相信了这个谎言。这时,密涅瓦的人早已动身回家了。

  “现在怎么办?”其他人在广场上吃饭的时候,我问洛克。主楼里依然肮脏,火堆的光照亮了污秽。卡西乌斯去看奎茵了,我身边只有洛克一个人。

  提图斯的团伙安静地聚在一起。女孩们不肯跟男孩说话,因为她们亲眼看到了他们中的几个做的坏事。吃东西的时候,他们都垂着头。他们很羞愧。安东尼娅的人和我的人坐在一起,瞪着提图斯的手下,眼神里满是厌恶和不信任,尽管他们的肚子填饱了。从口角演变成拳脚斗殴的冲突已经发生了好几次。我以为胜利会让他们团结起来,结果并非如此。分歧比任何时候都更严重,只是现在我无法定义它。我认为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

  洛克没能给我我期待的答案。

  “学监没有干涉,因为他们想看我们能不能、会不会做出审判,戴罗。这是一场对更深层次品质的考验。我们该怎样制定法律?”

  “精彩。”我说,“但那又怎么样?我们该把提图斯抽一顿,还是杀了他?这就是法律。”

  “是吗?难道不是报复?”

  “你是诗人,你自己想吧。”我把一块石头从城墙上踢了下去。

  “我们不能一直把他捆在地下室里。你清楚这一点。他在那里一天,我们就一天不能从目前的呆滞状态中恢复,继续前进。而该怎么处置他,必须由你来决定。”

  “不是卡西乌斯吗?”我问,“我想他有权说出他的想法。不管怎么样,他要求过处置权。”我不想与卡西乌斯分享领导权,但也不希望他毫无建树、前途黯淡地离开学院。这是我欠他的。

  “处置权?”洛克咳嗽起来,“你知道这句话听起来有多野蛮吗?”

  “也就是说卡西乌斯必须靠边站?”

  “我像爱兄弟一样爱着他,但他不行。”洛克窄窄的脸绷紧了,他把一只手放在我胳膊上,“卡西乌斯领导不了这个学院,在发生过那样的事之后。跟过提图斯的男孩和女孩们也许会服从他,但不会尊敬他。他们不会认为他比自己强大,就算这是事实。戴罗,他们朝他身上撒过尿。我们是黄金子民,我们从不遗忘。”

  他是对的。

  我懊丧地撕扯头发,瞪着洛克,好像他对我太苛刻了。

  “你不明白这对卡西乌斯的意义。朱利安死后……他必须取胜。那件事之后,他不能一直是他们记忆中的样子。不能。”

  为什么我会如此关心?

  “这对他来说连个屁都不是。”洛克微笑着附和着我说过的话。他把麦秆一样纤细的手指放在我的上臂上,“他们永远不会怕他。”

  在这个地方,畏惧是必不可少的。卡西乌斯明白这一点。在通往成功的路上他还缺少什么呢?安东尼娅没有走远。打开了大门的波拉克斯也没有。他们在几米外的地方徘徊不去,等着加入我的势力。塞弗罗和蓟草盯着他们,狡猾地咧嘴笑着。

  “你也是为了这个才待在这儿的吗,诡计多端的鼬鼠?”我问洛克,“来分享荣耀?”

  他耸耸肩,使劲咬着莉娅带给他的羊腿。

  “去你的。我是来吃东西的。”

  我在地下室找到了提图斯。见到高塔里的奴隶女孩之后,密涅瓦的人把他捆起来,揍得他浑身是血。这是他们的正义。我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他微笑起来。

  “你在突袭里杀了几个刻瑞斯的人?”我问。

  “舔我的蛋吧。”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我躲开了。

  我尽量忍住不去踢他。今天一个帕克斯已经够了。提图斯胆子很大,居然问我发生什么事。

  “马尔斯分院现在我说了算。”

  “怎么,拉密涅瓦分院的人来替你干脏活?不想面对我?标准的金种懦夫。”

  我害怕他,却不知道原因。我单膝跪地,直视他的眼睛。

  “你是个该死的蠢货,提图斯。你一点都没有进化,始终没有通过第一场测试。你以为暴力和杀戮就是游戏的全部。白痴。这是文明,不是战争。你得先有文明,才能拥有军队——而你一头扎进了暴力里,好像他们要的就是这个。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不给马尔斯任何东西,却给其他分院这么多物资?因为我们应该疯狂地战斗,但不是像你一样,毫无意义地自我毁灭。我看穿了这个测试。现在我成了英雄,不是篡权者。而你只是一只关在地牢里的食人魔。”

  “哦,精彩,太精彩了!”他试图用绑着的手鼓掌,“我才不在意呢。”

  “你杀了几个人?”我问。

  “不够多。”他巨大的脑袋歪向一边。他的头发油乎乎的,被泥土染得发黑,仿佛他刻意要把金色盖住。他好像很喜欢泥土,指甲缝里面、闪光的皮肤上都是。“我尽量砸烂他们的脑袋,赶在医疗机器人来之前把他们弄死。但它们的动作总是很快。”

  “你为什么想杀他们?我不明白这里面的意义。他们是你的同胞。”

  他对我的话嗤之以鼻。

  “你也许改变了局势,杂种。”他大大的眼睛比我印象中平静许多,满含悲伤。我意识到他不喜欢自己。他身上藏着某种异常悲怆的东西,被我当成傲慢的东西并不是傲慢,只是蔑视。“你说我残酷,但你有火柴和碘酒。别以为我闻你之前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快饿死了,而你靠着你找到的东西当上了首领。所以别跟我说什么道德了,你只是个背后捅刀的杂种。”

  “那你为什么没有采取措施?”

  “波拉克斯和维克瑟斯怕你,其他人也是。他们觉得矮子精会在他们睡觉的时候杀了他们。唯一不怕你的是我,我又该采取什么措施?”

  “你为什么不怕我?”

  他大笑起来:“你不过是个背着甩刀的小杂种。一开始我觉得你很硬气,以为我们对事情的看法相似。”他舔了舔流血的嘴唇,“你和我很像,但你眼神里的寒意让你比别人更坏。但你并不冷酷。你关心那群废物。”

  我的眉毛扭在了一起:“这怎么讲?”

  “很简单。你交朋友。洛克,卡西乌斯,莉娅,奎茵。”

  “你也一样啊。波拉克斯,卡珊德拉,维克瑟斯。”

  提图斯厌恶地扭歪了脸:“朋友?”他啐了一口,“和他们交朋友?那群黄金种?他们是怪物,没有灵魂的杂种。一群食人族,所有人都是。他们做过的事和我做的没有两样,但是……呸!”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那样对待奴隶,”我说,“强奸,提图斯,你强奸了她们。”

  他的神情平静而残酷:“是他们先干的。”

  “谁?”

  但他没有听见。他突然对我说起他们怎样带走了“她”,当着他的面强奸了“她”。之后,隔了一个星期,那群渣滓又来了,想再干一次。于是他杀了他们,砸扁了他们的脑袋。“我杀了那些他妈的狗杂种。现在他妈的我让他们的女儿们也尝到了这种滋味。”

  我好像迎面被打了一拳。

  哦。该死。

  一阵寒意传遍我全身。

  他妈的。

  我步履不稳地后退了。

  “你他妈的怎么了?”提图斯问。如果我是黄金种,我也许不会注意到,或者会因为他奇怪的措辞而迷惑不解。但我不是黄金种人。“戴罗?”

  我匆匆返回大厅。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他的憎恨,厌恶,他的报复。食人族会吃同类的肉。他管他们叫食人族。波拉克斯,卡珊德拉,维克瑟斯——谁是他们的同类?他们的同类。黄金种。他妈的,而不是该死的。提图斯说的是他妈的。黄金种人从不这么说,从来都不。而且他管我的武器叫甩刀,而不是收割者的镰刀。

  哦。该死。

  提图斯是个红种人。

  

  第二十九章 统?一

  

  提图斯是舞者担心我会成为的人。他和哈莫妮一样,是为复仇而活的生物。提图斯指挥的叛乱会在数周内失败。更糟的是,如果提图斯继续这样做,继续如此不稳定,我也会落入危险的境地。舞者说谎了,或者他也不知道还有其他红种人接受雕刻,戴上了黄金种的面具。还有多少我们这样的人?阿瑞斯在这里,在殖民地联合会里安插了多少?在学院里呢?一千个或者一个都已经不重要了。提图斯的弱点让所有被改造成黄金种的红种人处于险境。伊欧的梦想也在危险之中,而这是我无法容忍的。伊欧不是为了让提图斯杀死几个黄金小鬼才赴死的。

  我在武器室里饮泣,我知道我必须怎么做了。

  这双手将染上更多血污。因为提图斯是一条疯狗,必须被处理掉。

  早晨,我把提图斯拖到分院前面的广场上。昨夜盛宴的残留物已经被清理干净。我把奴隶也叫了出来,让他们看着。几个学监在高空翻飞,旁边没有医疗机器人。这想必意味着他们无声的赞同。

  我当着他前党羽的面把他按在地上。他们静静地看着,头顶浓雾,双脚不安地刮蹭着圆石铺成的冰冷地面。一阵寒意从我手中的杜洛钢镰刀传到我掌心里。

  “我以强奸、人身伤害以及意图谋杀分院同学的罪名,宣判提图斯死刑。”我说出了理由,“有人对我的宣判权表示异议吗?”我先扫视了一眼天上的学监们。他们一声没出。

  我盯着残酷的维克瑟斯。那块瘀血还没完全消退。接着,我的视线移到卡珊德拉身上。我甚至看了一眼暴躁的波拉克斯,他救了卡西乌斯,为我们打开了城门。他站在洛克身边。忠诚在这里是如此不堪一击。

  我自己的忠诚呢。我要杀死一个红种人,因为他杀了黄金种人。他和我一样掘土挖洞。他有着和我一样的灵魂。死后,他的灵魂会飞到死亡山谷,但在活着的时候,他的悲哀让他变得愚蠢而自私。他本应是个更好的人。红种人要比此刻的他善良,不是吗?

  提图斯的人一言不发,他们犯下的罪行现在都在他们首领身上,会在他死后消失。我这样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转的。

  “我反对,”提图斯说,“并向你发起挑战,狗杂种。”

  “我接受你的挑战,朋友。”我简单地鞠了一躬。

  “那么就按照剑士工会的规矩来一场决斗吧。”洛克宣布。

  “那么,我要选……”提图斯看了一眼我的镰刀,“我要选直剑。不要弯刀。”

  “悉听尊便。”我说完,向前走了一步,然后我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肘部,我的朋友从后面走了过来。

  “戴罗,他是我的。”卡西乌斯冷冷地在我耳边说。“你记得吧?”我没有做出任何确认的表示,“我请求你,戴罗。请让我为贝娄那家族增光添彩。”

  我看看洛克,他摇了摇头,站在卡西乌斯身后的奎茵也摇头。但我是这里的领袖。我也的确向我的朋友做出过承诺,而他现在已经承认了我的权力。他在请求,而不是在要求我。于是我假装考虑了一会儿,接受了他的请求。我退到一边,卡西乌斯走上前,深谙击剑的他,手中握着一把直剑。那把武器很丑,但他用石头打磨过。

  “废物。”提图斯嘲讽地说,“棒极了。等咱们打完,我会很高兴再往你身上撒一次尿的。”

  提图斯擅长的是打架,擅长泥泞中的混战和内讧。不知他是否清楚,今天他多么轻易就会送命。

  洛克用灰在两个决斗者身边画了个圆圈。小丑和苦脸抱着一堆武器走了出来。提图斯挑选了一把五天前他从刻瑞斯分院抢来的宽刃大剑。金属在石头上的摩擦声在院子里回荡着。他把剑挥了一下,两下,检查着金属。卡西乌斯没有动。

  “已经吓得尿裤子了吗?”提图斯问,“别害怕,我下手会快一点。”

  进行完必要的仪式之后,洛克宣布决斗开始。

  卡西乌斯并不心急。

  丑陋的武器撞在一起,响起脆弱的声音。声音刺耳。剑刃崩开了,他们咧嘴笑了起来。但刀刃找到血肉的时候是多么安静啊。

  唯一的声音是提图斯的吸气声。

  “你杀了朱利安,”卡西乌斯轻声说,“贝娄那家族之子,朱利安·欧·贝娄那。”

  他把剑刃从提图斯腿上拔出来,刺进另外一个地方。然后再拔出来。

  提图斯放声大笑,无力地摇晃着。这景象令人感到可悲。

  “你杀了朱利安。”猛刺的同时,他不断重复这句话。我把视线移开。提图斯早已断气;奎茵脸上泪如泉涌,洛克把她和莉娅带走了。我的军队一片寂静。蓟草往圆石地上啐了一口,伸手搂住卵石的肩膀。小丑看上去比平时更沮丧了。学监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卡西乌斯的狂怒充斥了整个广场,有如一曲献给他温和的兄弟的残酷安魂曲。这是复仇。它看上去是如此空虚。

  我浑身冰冷。

  变成这样的应该是我,而不是我不幸的手足提图斯——如果这是他的真名。他的命运本不该如此。

  我想哭。我推开我的士兵走过去,愤怒和悲伤在我胸中积聚着。从洛克身边走过的时候,他望着我,面色像死人一样苍白。

  “那不是正义。”他喃喃地说着,不看我的眼睛。

  我没有通过这次测试。他说得对,这不是正义。正义是公正且不带感情的。我是首领,我做出宣判,执行的本来也该是我,而我却将复仇行为正当化了。这颗癌瘤将无法切除;我使之恶化了。

  “至少卡西乌斯重新得到了他们的畏惧,”洛克嘟哝,“但你只做对了这一件事。”

  不幸的提图斯。我把他埋在河边的小树林里。希望这能让他的灵魂更快地找到那条山谷。

  那天夜里我无法入睡。

  我不知道他们伤害的是他的妻子、姐妹,还是他的母亲。我不知道他来自哪个矿区。他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他的痛苦打垮了他,我的也在绞刑台上打垮了我。但我得到了重新来过的机会。而他的在哪里?

  我希望死亡能带走他的痛苦。直到他死前的一刻,我都不曾爱过他;他必须死,但他依然是我的手足。我祈祷他能在那座山谷里找回平静,而当我们在那儿再次相见的时候,我们可以像手足一样彼此拥抱,他会原谅我,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梦想,都是为了我们的人民。

  我的名字旁边已经有三条横线,离学级长之手更近了。

  卡西乌斯的名字也上升了。

  但学级长只能有一个。

  我睡不着,于是替换卡珊德拉去守夜了。城垛被浓雾围裹,我们就把绵羊拴在城墙外,如果有敌人,它们就会叫。我闻到一股不寻常的气味,浓厚,带着点烟味。

  “来点烤鸭肉?”我转过身,发现费彻纳正站在我身旁。他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搭在低窄的额头上,身上没披金色盔甲,只套了件带金条纹的黑色束腰外衣。他递给我一块鸭肉。那东西的气味让我的胃咕咕叫起来。

  “我们都应该看不惯你才对。”我说。

  他露出惊讶的神情:“会这么说的小鬼,通常是打算解释他们为什么没觉得不爽。”

  “你和其他学监什么都看得到,对吗?”

  “连你们怎么擦屁股都看得到。”

  “你们没有阻止提图斯,因为这是课程的一部分。”

  “你真想问的是,我们为什么没阻止你。”

  “为什么没阻止我杀他。”

  “是的,小崽子。他在军队里会是个有用之材,你不觉得吗?也许当不上运筹帷幄的军事执政官,但他会是个很好的将军,带着身穿星域战甲的士兵,冒着暴雨般倾泻在脉冲护盾上的火雨穿越敌人的大门。你见过钢铁暴雨吗?他们直接从轨道上把人发射下去占领城市?他适合干这个。”

  我没有回答。

  费彻纳用黑色袖子擦了擦嘴上的油。

  “生活就是最有效的学校。很久以前,他们让小孩低头读书。他们要花上很多年才能学到点什么。”他轻敲自己的脑袋,“但我们有学习仪器和数据终端了;我们金种人还有其他低阶种族替我们做科学研究。我们不需要学习化学或者物理,我们有计算机和其他人去做这些。我们要学习的是人性。为了统治,我们要学习的是政治、心理学和行为科学——人与人之间的相互行为有多么绝望,群落是怎样形成的,军队是怎样运作的,事情是怎样出问题的、原因是什么。而这些东西只有在这里才能学到。”

  “不,我明白用意,”我嘟哝道,“犯错误会让我学到更多东西,只要我不被他们弄死。”我曾想做殉道者。我从那段经历里学到了多少东西啊。

  “很好。你可犯了不少错误。你是个任性的小崽子。但这个地方要你做的就是整理头绪,去学习。这种生活……你们有医疗机器人,有机会从头来过。剧本都是编好的。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第一次考验,入学测试的目的是要你们学会权衡需要和感情。第二次考验是要你们处理团体内部的争端。之后会有更多考验,更多从头再来的机会,更多东西要学。”

  “我们里面死多少是在许可范围以内的?”我突然问。

  “别担心这个。”

  “多少?”

  “每年人口质量控制委员会都会给出一个限度,但今年我们还远远没达到,尽管有胡狼。”费彻纳微笑着说。

  “胡狼……”我说,“那天晚上医疗机器人急匆匆地往南飞,是不是就是因为他?”

  “我说出了他的名字吗?哎哟。”他咧嘴一笑,“我想说的是,医疗机器人效率很高。它们几乎能治好所有创伤。但当卡西乌斯发现杀死他弟弟的真凶的时候,那些东西还会那么及时吗?”

  我的胃抽紧了。

  “他已经杀死了害死朱利安的凶手。看样子你没好好看。”

  “当然。当然。墨丘利觉得你很出色。阿波罗觉得你是这儿最软弱的。知道吗,他真的很不喜欢你。”

  “无所谓。”

  “哦,你应该有所谓才是。阿波罗人缘可好了。”

  “好吧。那么,你怎么认为?你是我的学监。”

  “我认为你有一个古老的灵魂。”他望着我,把身体靠在矮墙上。城堡外大雾弥漫。有狼在雾气深处嚎叫着。“我认为你和外面那只野兽一样。你是狼群中的一员,却沉浸在深深的悲哀和孤独中。我猜不出这是为什么,亲爱的孩子。这一切都是如此有趣,如此令人享受!我从没这么快活过。”

  “你也是,”我说,“你很孤独,说话总是含讥带讽,和塞弗罗一样,但这只是一张面具。因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不是吗?你很穷吗?在某个方面,你总是个局外人。”

  “因为我的相貌吗?”他短促而大声地笑了起来,“那有什么?我长得不像阿多尼斯一样美,你就觉得我是个青铜种?”他往前一倾,因为他的确介意我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

  “你长得丑陋,吃东西像猪一样粗野,但是,费彻纳,你嚼代谢增强剂,而不去找雕刻师,他们能把你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只消一秒钟,他们就能让你的肚腩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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