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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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罗!保持理智,朋友。”

  “费彻纳,因为首席执政官插手,我死了两个朋友,洛克和莉娅。咱们瞧瞧,当我把他的儿子变成我的奴隶时,他会是一副什么嘴脸。”

  “你简直像个发疯的红种人!”他摇着头说道,“你这是在砸学监们的饭碗。他们对现状都不满意,巴望得到提拔。要是你威胁了他们的前程,阿波罗和朱庇特会马上下来切掉你的脑袋。”

  “要是我先把他们的分院灭掉就不会了。”我皱起眉,“那时他们就要被撵走了,不是吗?一个很可靠的人告诉我有这么一条规矩。”我拍了拍手,“我有个朋友病得快死了,我需要抗生素。要是你能给我一些就再好不过了。”

  他呆呆地瞪着我:“发生了这些,我为什么还要帮你?”

  “因为你是个可怜巴巴的学监。你欠我一份奖励,你的前途也指望着我。”

  他嗤笑一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这理由很充分。”

  他从腿上的药包里取出一支针剂交给我。我注意到,他的手碰到我的时候,我没有受到脉冲护甲的伤害。这说明那东西是可以关闭的。我诚挚地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感谢。他翻了翻眼睛。全身的护甲都关闭了,然后一阵嗡鸣声从他腰部的控制装置传来,护甲又回来了。现在学监是我的敌人,多了解他们一些是有益处的。

  “你打算怎么办?”费彻纳问。

  “谁更危险,阿波罗,还是朱庇特?说实话,费彻纳。”

  “两个都是怪物。阿波罗更有野心。朱庇特简单些,只喜欢扮演神祇的感觉。”

  “那么先干掉阿波罗分院吧。然后是朱庇特分院。等他们两个都滚蛋了,还有谁会保护胡狼呢?”

  “胡狼自己。”费彻纳大笑起来。

  “我要看看他到底有没有本事赢。”

  在我离开前,费彻纳把一个小包扔在地上。

  “还有件小事。有人给了我这个,让我告诉你,你的朋友并没有抛弃你。”

  “谁?”

  “我不能说。”

  不管托付他的是什么人,必定是个朋友。因为盒子里装的是一个天马吊坠。而天马吊坠,里面藏着的是伊欧的血花花蕾。我把吊坠挂到脖子上。

  

  第三十五章 背誓者

  

  我的朋友并没有抛弃我。这句话有什么深意?什么朋友?阿瑞斯之子的人?还是只是一个泛指,把所有在学院竞争中支持我的神秘人物都包括在内了?他们是否知道天马吊坠对我意味着什么,还是只想把一件让我牵肠挂肚的东西送回我手中?

  疑问虽多,但都不重要。那些都在游戏之外。游戏。除了游戏还有什么。这个世界里真实发生的一切,我所有的纽带、羁绊、愿望和渴求,都和这场游戏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我需要一支军队助我取胜,但不能是奴隶组成的。我不会重蹈覆辙。不论现在,还是今后发起暴动时,我需要的都是追随者,而非奴隶。

  奴役他人的不公正行为,无法赋予同样的人自由。

  我给野马注射了针剂,她的高烧随即退去。一个星期后,我们出发向北。走得越远,她的体力就恢复得越好。她不咳嗽了,活泼的笑容又回到了她脸上。她时不时地需要休息一下,但不一会儿就又追上来,还要赶到我前头去。她故意让我知道。为了吸引猎物,我们一路上竭力弄出动静来,像故意惹人厌一样夜夜都把篝火点得极旺。第六天夜里,第一批猎物出现了。

  背誓者顺着一条小溪向我们逼近,利用汩汩水声掩盖自己的行迹。我马上喜欢上了他们。假若我们的火堆不是陷阱,他们一定能打我们个出其不意。但这的确是个陷阱。两个人影踏进光亮时,我们几乎要收网了,但如果他们有足够的智谋顺水而来,肯定还会留几个人潜伏在黑暗之中。弓箭上弦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紧接着是一声惨叫。野马射中了一个躲在黑暗里的人。我擒住了另外两个。我从藏身的雪堆里站起,狼皮大衣上的雪簌簌落下。我用弓背从后面把他们打倒了。

  之后,被野马打中的那个,在我们的火堆前处理自己肿胀的眼睛。我和他们的头领交谈起来。她的名字是米莉雅,高大瘦长,肩膀略佝,生着一张马一样的长脸,骨瘦如柴的身上挂着褴褛的衣服和偷来的兽皮。还有一个孩子没有受伤,名叫戴克斯,矮小清秀,三根手指上长满冻疮。我们给了他们不少兽皮,我想这让我们的对话有了变化。

  “你知道我们是可以把你们变成奴隶的,对吗?”野马挥舞着手里的旗子问道,“你们会变成双重背誓者,等游戏结束后,也会遭到双重的遗弃。”

  米莉雅似乎一点都不在乎,戴克斯表示关切,另一个人只听米莉雅的。

  “我一丁点也不在乎。一次两次又有什么分别。”米莉雅说。他们都有马尔斯分院的奴隶标记。我不认识他们,但他们的戒指表明,他们是朱诺分院的人。“我宁愿带着耻辱的标志,也不想跪得膝头发青。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我才不在乎你父亲是谁。”

  “我父亲,”她坚持说,“是加伊乌斯·欧·垂科斯,火星南半球最高司法官。”

  “我才不在乎。”

  “他的父亲是……”

  “关我屁事。”

  “那你就是个傻瓜。”她拉长调子,慢慢地说,“要是你以为我会乖乖做你的奴隶,你就是个双料傻瓜。我会半夜割断你的脖子。”

  我冲野马点点头。她站起身,猝然把旗子按在了米莉雅额头上。马尔斯的标志变成了密涅瓦的。然后,她用密涅瓦分院的旗子除去了那个奴隶标记。现在,米莉雅额上只有泥土和原本的金色纹章了。戴克斯的眼睛瞪大了。

  “要是我给你自由呢?”我问她,“你还要对我动刀子吗?”

  她一时张口结舌。

  “米莉[6],”戴克斯小声说,“你怎么想?”

  “我不会奴役你们,”我解释说,“也不殴打你们。你们给营地挖粪坑,我也会跟你们一起挖。谁对你动刀,我就对谁动刀。你们愿意加入我们的军队吗?”

  “他的军队。”野马纠正说。我皱着眉看了她一眼。

  “他是谁?”米莉雅问,她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脸。

  “他是收割者。”

  我们招募十名背誓者花了一星期时间。在我看来,这十个人明明白白地表示了他们不愿再做奴隶。第一个给了他们目的、食物、毛皮而不强迫他们舔自己靴子后跟的人,或许可以博得他们的好感。他们大都对我略有耳闻,但都有点失望,因为我没把击败巨人帕克斯时用的镰刀带在身边。看样子我已经变成了一个传奇。他们说,在马尔斯分院的奴隶部队和朱庇特交战的时候,收割者把对方的骑手连人带马举了起来,扔进了阿寇斯河里。

  我们在发展壮大,但还是要躲避更强大的敌人。我是马尔斯分院的人,但洛克死了,卡西乌斯和我反目,只剩下奎茵和塞弗罗还是我的朋友。也许还有波拉克斯,但他只会站在得势的那一边。该死的小人。

  我不能回自己的分院,那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我曾经有机会成为领袖,但我记得他们是用怎样的眼神望着我的。他们是否知道我还活着这一点,意义重大。

  马尔斯和朱庇特混战不休,而顽强的刻瑞斯分院一次也不曾被征服。高墙之中,依然有烤炉的烟源源不断地冒出。骑兵队伍在刻瑞斯周围的平原上纵横驰骋,跨过封冻的阿寇斯河,如履平地。现在他们用上了充能度低的离子剑,只要轻轻一扫就能把对方电死或者弄残。小规模冲突往往变成激烈的战斗,医疗机器人的尖叫声在战场上空交织,为流着鲜血或折断骨头、痛苦呻吟的学生治伤。两军首领们身穿可以抵挡新武器的离子护甲。高地和阿寇斯河之间的辽阔平原上,马身互撞,离子箭矢乱飞,奴隶们四处乱转,用老旧而简单的武器互相击打着,场面蔚为壮观——但非常愚蠢,愚蠢极了。

  在福玻斯塔前的平原上,马尔斯和朱庇特分院的两支披盔戴甲的小队向彼此发起猛冲。我、野马和米莉雅在一旁观看。三角形旌旗随风招展,马蹄践踏着厚厚的积雪。两军像两股钢铁洪流一般轰然撞成一团。长矛裹挟着能把人击昏的电弧,被阔大的盾牌和铠甲挡住;利剑闪着炫目的光,猛劈在一把相同的剑刃上。精英和精英交手,奴隶则像这场大棋局里的卒子一样,几十个人与几十个人相互冲撞在一起。

  我看到了帕克斯。他穿着一套看上去和防热服差不多的老掉牙盔甲。看到他绊倒一匹马,我大笑起来。帕克斯显然做不了骑士的楷模。不,那一定非卡西乌斯莫属。我看到了他的身影。他的铠甲闪闪发光,在敌群中纵马飞驰。一个又一个敌人被他击昏了。他那把长剑左挥右砍,犹如跳动的火舌。他是个战斗高手,但令我震惊的却是他愚不可及的战术——率领一队枪兵直插敌人腹地,俘虏敌兵,而对方集合起余下的人力,用同样的方式发起还击。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种争斗,谁都占不了上风。

  “一群白痴,”我对野马说,“他们被那些漂亮盔甲和长剑弄瞎了。我知道,也许他们再互相厮杀个三四回,胜负就见分晓了。”

  “他们有他们的战术,”她说,“看,他们在那边组成了一个楔形阵列。那里只是一次佯攻,他们的真实目的是扫荡对方的侧翼。”

  “但我说的是对的。”

  “你只是没说错。”她看了一会儿,“和我们之前那场小战争一样,只是没有你在那儿边跑边叫,像一只被月亮勾起了疯病的狼似的。”野马轻叹一声,把手放在我肩上,“啊,过去的好时光。”

  米莉雅看着我们,皱起了鼻子。

  “战术能赢一场战斗。战略可以打赢一场战争。”我说。

  “哦。我是收割者。狼群之神。战略之王。”野马在我脸颊上捏了一下,“你真可爱。”

  我使劲打开她的手。米莉雅翻了个白眼。

  “这么说来,我们有何战略呢,阁下?”野马问道。

  我们与敌人的战线拉得越长,学监们毁掉我的机会就越多。我的崛起必须是突如其来的。我没有把这个告诉她。

  “我们的策略是速战速决,”我回答,“速度,并且极具侵害性。”

  第二天一早,马尔斯分院的作战小队发现,密德斯河上的桥被人用连夜砍倒的树干堵住了。和我们预料的一样,小队怕有陷阱,掉头返回城堡了。福玻斯塔和迪亚摩斯塔上的守望者看不见我们,用烟火信号表示桥周围贫瘠的落叶林里没有敌人。我们的人从破晓前就匍匐在离桥五十码的树林里,一直没挪过地方,所以才没被他们发现。我的背誓者们都穿上了或白或黑的狼皮外衣。为猎到足够的狼,我们花费了好几个星期时间,但这也许是有益处的。共同狩猎把我们联系在了一起。这十名战士好斗而难以团结。他们会说谎,惯于作弊,宁可自毁前程也不愿在游戏中被人奴役。一支傲气过头、讲求实际却不在乎什么荣誉的队伍,正是我需要的。我们的脸用鸟粪和灰泥涂成了白色,白气从龇牙大笑的嘴巴里飘出,看起来仿佛一群鬼魅般的冬季野兽。

  “他们喜欢被一位可怕的人物重视的感觉,”行动前的夜里,米莉雅告诉我。她的声音又脆又冷,犹如树枝上垂下的冰凌,“和我一样。”

  “马尔斯会上钩的。”野马悄声说,“他们已经没有谋士了。”因为洛克已经不在了。我们匍匐在雪地里,身上盖着白色的狼皮。她选的地方离我很近,腿贴着我的腿,转向一侧的脸离我只有几英寸,我吸进的空气早已被她的呼吸暖热了。我想我第一次有了亲吻她的念头。我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赶走,开始回忆伊欧那两片喜欢恶作剧的嘴唇。

  中午,卡西乌斯派人来清理桥上的树木。因为担心有伏兵,被派出来的人大都是奴隶。实际上,卡西乌斯把这场游戏玩得太聪明了。他认为敌人会在桥面清理干净之后派一队骑兵冲过桥,发动突袭。于是,他让自己的骑兵从河流南边绕过去,穿过高地,迂回到桥另一头的福玻斯塔附近。等敌兵冲出大森林,或从平原袭来的时候,立即猛扑上去发起奇袭。狡猾的米莉雅负责望风,从一英里外的高大松树上,用号叫声把骑兵的动向通报给了我们。行动的时候到了。

  我们十一个人飞快地冲出光秃秃的树林,向干着苦工的奴隶们冲去,既没有号,也没有叫。四个精英骑在马背上监视着,其中一个是昔皮欧。我们加速穿过落光叶子的树木,向他们侧翼逼近。我们以扇形散开,争先恐后地想打出第一击。

  我赢了。

  在相对较弱的重力之下,我纵身一跃,飞起五米高,像被魔鬼附身一般飞出了树林的遮蔽,用一把布满缺口的剑砍中昔皮欧的肩膀。他翻身栽下,马儿齐声嘶鸣起来。野马用旗帜打倒了另一个精英。我的军队蜂拥而上,仿佛沉默的灰白色鬼影。两个背誓者扑到精英的马背上,用木棍和刃口发钝的斧子把他们打了下来。我下令不许杀人,战斗只持续了四秒钟就结束了,马儿们甚至不知道主人去了哪里。我的士兵们从马身边冲过,向搬动着树干的奴隶们跑去。野马把六个人变成了密涅瓦分院的奴隶,命令他们控制住其余的人,而后者连我们到来的声音都没听到。然后,他们叫嚷起来,举起斧子和我的人对峙。

  密涅瓦分院的人认出了野马。她用旗子消去了他们的马尔斯标记,恢复了他们的自由身。犹如潮涌一般,我们得到了六个奴隶,这六个帮我们扭住其他马尔斯分院的奴隶,等野马跑过去把他们变成我们的人。如此这般,我们得到了八个奴隶,然后是第十个、第十一个。最后,能找我们麻烦的只剩下了一个人,也是最有价值的那个。帕克斯。谢天谢地,他没穿铠甲,他是来做苦工的,但七个人合力才勉强把他按倒在地。他怒吼着,尖声喊出自己的名字。我扑到他面前,一拳打在他脸上。我大笑着,吐着口水,看着我的人一个接一个向他扑去。最后,他身上整整压了十二个人。野马除去了他的奴隶印记。他的怒吼变成了尖厉的大笑,几乎和女孩一样。

  “自由!”他吼道,然后跳起来,四下寻找着可以打残的敌手,“戴罗·欧·安德洛墨德斯!”他冲我大吼,想把我的脸打个稀巴烂,但野马大声叫住了他。

  “他跟我们是一伙的了。”野马说。

  “真的吗?”帕克斯问,巨人般的面孔笑开了,“多么惊人的消息!”他把我抱了个满怀,“自由,兄弟们……姐妹们!多么甜蜜啊!”昔皮欧和其他分院精英们躺在地上呻吟。我们把他们扔在那里,扬长而去了。

  信号烟从福玻斯塔和迪亚摩斯塔顶滚滚升起。我们穿过河谷里的树林,一路飞奔,不等骑手们绕过堵塞的桥追上来,就撤进了北方的低矮山冈之中。目睹了一切的守望者想必给吓得够呛。整场战斗花了不到一分钟时间。帕克斯不停地发出女孩般的笑声。

  突如其来的减员会把马尔斯分院弄糊涂的。但我想要的不止于此。我需要改变他们对我的印象,从一个不完美的领导者,变成某种超自然的、远在他们理解能力之上的存在。无名无姓却超凡脱俗,和胡狼一样。

  那天晚上,我曲曲弯弯地滑过马尔斯分院城堡北边的雪地。山谷里有人骑马巡逻。在夜幕之下,马蹄踩踏草叶的声音非常微小。黑暗之中,我能听见挽具发出的声响,却看不到他们的人。我的狼皮大衣和飘落的雪片一样洁白,拉起的头部让我看起来像一头寒冰地狱的守护兽。山壁的角度比我记忆中更加陡峭,攀爬积雪的岩壁时,我几乎失手摔下去。终于,我来到了城堡墙边。墙垛间燃着火把,火光在寒风的鞭笞下左右躲避,灼灼闪光。很快就到野马点燃火堆的时候了。

  我脱掉大衣团成一团,露出涂满烟灰的皮肤。我把金属钳子楔进石头缝隙里,仿佛又一次在我的钻机上爬来爬去,只不过我强壮了许多,身上也没有了防热服。这很简单。我把自己的身体往上拉,天马吊坠在我胸口弹跳着。六分钟后,我攀到了城墙顶端,喘都没有喘一下。

  我用手指把自己挂在紧靠城垛的石块上,倾听路过哨兵的动静。当然,她是个奴隶,并且也不傻。我翻过垛口的时候她看见了我,猛地用枪尖抵住了我的咽喉。我飞快地给她看了我的马尔斯分院戒指,把一根手指挡在了自己嘴唇前。

  “为什么我不该喊?”她问道。她曾是密涅瓦分院的人。

  “他们要你守卫城墙,防范来袭的敌人,对吗?我敢说他们是这么吩咐你的。但我也是马尔斯分院的一员,有戒指为证。这样我就不可能是敌人了,对吧?”

  她皱起了眉头:“学级长让我看守城墙,杀掉入侵者,或者大声报警……”

  “这里是我家。我是马尔斯分院的人,是你的主人。我命令你继续看守城墙,防范入侵者,这非常重要。”我挤挤眼,“我发誓,要是你能严格按照字面意思服从命令的话,弗吉尼娅会很高兴的。”

  听到学级长的名字,她猛地抬起头,仔细地看了我一眼。

  “弗吉尼娅还活着?”

  “密涅瓦分院尚未沦陷。”我回答说。

  女孩的脸快被大大的微笑撑破了:“哦……那么……我想这里是你的家。我无法阻止你进去,誓约束缚着我呢,我只能服从。等一下……我认得你。他们说你死了。”

  “多亏了你们的学级长,我还能喘气。”

  从女孩那里,我得知分院成员们都睡了,城堡在夜里只有奴隶把守。这就是奴隶制度的问题所在。他们总找得到方法消极怠工,并且热爱分享各种秘密。我丢下她,用她不小心掉在我手里的钥匙悄悄潜入了城堡主楼。

  我潜入了自己的家。去和卡西乌斯见上一面的念头诱惑着我。但我不是来杀他的,只有蠢货才会用暴力解决问题。我有时会犯蠢,但今天晚上不会。我也不是来偷取院旗的,因为他们会派重兵把守。不。我到这里来,为的是唤醒他们曾经对我怀有的深深恐惧,显示出我超越他们所有人的力量。只要我有意愿,我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

  尽管可以用前面那套说辞对付所有的守卫,我还是选择隐秘行事。主楼的每一扇门上都被我留下了形如镰刀的刻痕。我潜入指挥室,在巨大的桌面上刻下一把镰刀,再给卡西乌斯的木头椅背上留下一个深深的骷髅刻痕。这将成为一段传奇的起始,也将引爆无数谣言。

  我沿原路离开城堡。北方的山坡上,一片火光拔地而起。精心排布成收割者镰刀形状的柴堆,在茫茫黑夜中熊熊燃烧。

  如果还留在马尔斯分院,塞弗罗一定能找到我。我需要那小浑蛋的帮助。

  

  第三十六章 第二次考验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刻瑞斯分院的面包炉已经被朱庇特分院和马尔斯分院垂涎许久了,我要把它弄到手。

  原属密涅瓦分院的新成员认为,接受我的权威是非常理智的做法。我可不是在骗自己。几个月前的马腹藏身计给他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对我击败帕克斯的事,他们也记忆犹新。但他们会服从我,全都源于野马对我的信任。戴安娜分院的人暂时还是奴隶身份,我必须设法赢得他们的信任。奇怪的是,沉默寡言的塔克特斯似乎是唯一一个信任我的人。几个月前,我告诉他我要把他缝到死马肚子里的时候,他笑得开心极了。被我缝到死马肚子里的还有两个人,他们头上装饰着白色马鬃编成的小辫,被其他戴安娜同窗叫作“死马”。我觉得他们真是有点发疯。

  游荡在树林里和高地上的狼群多得数不胜数。我们猎杀狼群,从而让新兵们学会我们的作战方法。没有体面的骑兵攻击,没有该死的长矛。当然,更没有什么愚蠢的交战规则。大家都弄到了狼皮大衣,尽管那东西变干之后臭气熏天,得一层层把腐坏的部分剥下来。唯一没得到狼皮的是帕克斯,那些家伙还没造出一条合他尺寸的狼。

  “刻瑞斯分院的人对围困一点都不陌生。”野马说。她说得没错。为防范突袭,他们安排守夜的士兵似乎比白天时还多,还烧起大捆火绒,把城墙脚下照得如同白昼。他们还不知从哪儿弄到了狗,在城垛间来回巡逻。和密涅瓦分院开战的时候,我曾在一次偷袭中试着让塞弗罗从粪道潜进去。从那时起,经由河上过去的路也受到了监视,而塞弗罗一直没有原谅我。因为领悟了在开阔地带和更加强大的分院交锋的危险性,刻瑞斯的人不再出城。他们会躲上一冬,等开春再出来。那时他们兵强马壮,有了充分的准备和组织,而其他分院却被寒冷和饥饿削弱了力量。

  但他们守不到春天了。

  “我们要白天攻城吗?”野马猜测。

  “当然。”我说。有时我觉得语言是多余的,她明白我的想法,甚至那些最疯狂的念头。

  这次的点子尤其疯狂。我们用斧子在北面的森林里清出一片空地,在那儿演习了一整天。帕克斯令整个计划变得可行了。我们比试站在木头上的平衡性,野马赢了。长脸的米莉雅屈居第二,恨恨地啐了一口。我是第三。

  和对付马尔斯分院时一样,在发动进攻的前一晚,我们在胆量容许的限度内竭力接近刻瑞斯分院,然后深深钻进积雪里。我再次和野马一组,紧紧拥抱在一起,躲在雪下面。塔克特斯很想和米莉雅一组,而米莉雅却让他滚开。

  “识相一点吧,我可是在帮你的忙。”塔克特斯缩在帕克斯臭气熏天的腋窝下,埋怨地小声说着,“你丑得跟石像鬼脸上的疣子一样。要不是这种情况,你有机会和我这等身份的人抱在一起吗?不知感恩的母猪。”

  野马和其他女孩用冷哼声表示了她们的轻蔑。然后,黑夜的寂静和空旷雪原的寒意渗入了我们的身体,我们都不作声了。

  清晨,我和野马在彼此怀中打着哆嗦。雪又开始下了。万一积雪太深,计划就要受到威胁了,好在风力够大,雪花只在半空中打着旋儿,没把我们埋得太深。我第一个醒来,但没有动弹。我打了个呵欠,赶走最后一丝睡意。醒来的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地推搡着呼叫其他人,我的军队也有组织地醒了。黄金种少年们在浅浅的白雪通道里醒来,吸着鼻子咳嗽,仿佛一条蜿蜒的长蛇。

  一夜之间,我厚厚的大衣外面结了一层冰。野马的手探进毛皮,伸到了我两肋之下,热乎乎的。她的呼吸拂着我的脖子。我翻了个身,她打着呵欠挺直身体,稍稍从我身边挪开一点,像猫一样在雪下伸了个懒腰。一堆雪粒落到我们之间。

  “该死的,真是太难受了。”和米莉雅一组的戴克斯咕哝说。我看不到他在隧道里的哪儿。

  野马推了推我,我们勉强能看见蜷缩在帕克斯腋窝里的塔克特斯。两个少年像恋人一样在对方怀里醒来,立刻各自缩回了身子,沾满冰雪的眼皮张得大大的。

  “不知他们哪个是罗密欧。”野马悄声说道。她的嗓子有点沙哑。

  我低声笑着,在隧道顶上掏了个窥孔。茫茫雪原上,除了我们这支由二十四个人组成的军队,就只有几个清早出来侦察的骑兵了。他们不会造成问题。风从北边的河面上吹来,狠狠刮着我的面颊。

  “你准备好了吗?”野马见我把脑袋缩了回来,露齿一笑,“是不是太冷了?”

  “我第一次试图哄你上当时的湖水比这个冷多了。”我微笑着说,“啊,过去的时光。”

  “那是我计划的一部分,好赢得你的信任,小子。”她恶作剧地一笑。她看出了我眼中的担忧,在我腿上抓了一把,凑近来免得被别人听到:“要是我明知道计划会失败,你以为我还会和你一起蹲在雪窝里吗?不。但我快冻死了,风势也在减弱,开始吧,收割者。”

  倒数完毕,我们二十四人一跃而起。周围的雪塌了下来,风像刀子一样割着我们的脸。我们穿过平原,向一百米外的城墙猛冲过去。四下又静了下来。风时起时歇,我们排成两列,把一条长长的树干抬在中间。我们已经这么紧紧地抱着树干在雪隧道里藏了一夜。树干很重,但我们有二十四个人,而帕克斯的父母给了他足以推倒马匹的强大基因。我们大口喘着气,腿火辣辣地疼。沉重的树干压弯了我们的肩膀,我们在深深的积雪里挣扎着,咬紧了牙关。这段路太漫长了。这时,墙头响起一声叫嚷。孤零零的呼喊声在寂静的冬季清晨回响着,然后其他人也零零落落地叫了起来。接着是狗吠和一阵混乱。一支箭啸叫着飞来,紧接着是第二支。箭簇裹挟着死亡飞来,那一瞬间四下寂静得惊人。风又停了。太阳从云层后露出一角,我们沐浴在温暖的晨光之中。

  我们到了墙根。喊声在头顶石砌堡垒中蔓延开来,塔顶上也有人叫嚷。号角声、狗叫声传来。弓箭手趴在石头城垛上,把胸墙上的雪块撞了下来。一支箭射到离我的手很近的地方,没入圆木抖个不停。戴克斯中箭摔倒了。帕克斯大喊一声,发出信号,塔克特斯和另外五个最强壮的人抬起圆木,使出最大的力量把它撞进城墙里,并以一定的角度固定住。圆木的重量压得他们大声吼叫。我冲上那条窄窄的斜坡,而城墙顶端依然有五米之遥。帕克斯像野猪一样咆哮着,抬起了斜靠在墙上的木头。他呼喝着,咆哮着,野马跟在我身后,紧接着是米莉雅。我差点滑下去,但凭着地狱掘进者特有的平衡感和双手,我在多节的树干上不断攀爬。裹在毛皮里的我们看上去不像狼,倒像松鼠。一支箭“咻”地扎进了我的毛皮大衣。我立在晃晃悠悠的圆木顶端,紧贴着墙。帕克斯和他手下的男孩们一边哼哼一边拼命使劲。野马上来了。我把双手并在一起,让她踩上来,我一下把她托上了最后的五米距离,抵达城垛。我用同样的方法把米莉雅也托了上去,系在她腰上的绳子在她身后晃荡着。她把绳子绑在城墙顶上,我顺着绳子也攀上了最后的五米距离。木头在我身后轰然倒下,砸在地上。我亮出长剑。遭到突然袭击的刻瑞斯分院一片混乱。从来没有敌人登上过他们的城墙。我们三个一边叫喊一边劈砍。暴怒和兴奋充满了我的身体,我开始了杀戮之舞。

  他们唯一的武器是弓箭,剑已经被弃置不用好几个月了。我们的武器既不锋利,也没有充能,但不管外形如何,冰冷的杜洛钢都是可怕的武器。最难对付的敌人反而是狗。我踢中了一只狗的脑袋,把另一只扔下了城墙。米莉雅被扑倒了,她狠狠咬住一只狗的咽喉,使劲揍它的睾丸,最后它哀号着逃走了。

  野马擒住一个人,把他丢下城墙。一个弓箭手瞄准了她,但被我一脚铲倒。帕克斯在墙外大声喊着,要我把城门打开。他大声喊着想要开战。

  我跟着野马跳下城墙,来到院子里。一个大个子刻瑞斯学生正和她缠斗。我一肘把他打昏,这才顾得上看一眼面包要塞的样子。城堡是我不熟悉的式样。院子里矗立着几座房屋,还有一座巨大的主楼,那里是面包炉的所在地。我的肠胃蠕动起来,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大门。我们向大门跑去,身后传来一阵叫喊声。人数太多,我们两个应付不了。跑到门前时,三十六个刻瑞斯学生从院子另一头的主楼冲出来,向我们跑来。

  “快!”野马喊道,“哦,快点!”

  米莉雅从城垛上朝敌人放箭。

  然后,我打开了城门。

  “帕克斯·欧·忒勒玛纳斯!帕克斯·欧·忒勒玛纳斯!”

  巨人把我推到一边。他上身赤裸,尖声嘶吼着露出庞大而肌肉隆隆的身躯。他的头发涂成了白色,用树液梳成了一双巨角的形状,手里挥舞着一根和我身高差不多长的棍棒。刻瑞斯学生退缩了,有些吓得脚步踉跄,有些干脆摔倒在地。帕克斯雷霆万钧地扑了上去,一个少年尖叫起来。

  “帕克斯·欧·忒勒玛纳斯!帕克斯·欧·忒勒玛纳斯!”

  像传说中的米诺陶洛斯一般冲锋的巨人不需要任何绰号。被迎头撞上的刻瑞斯学生们瞬间溃不成军。少年和少女们高高飞了起来,仿佛收获日翻飞的谷壳。

  其他士兵跟在那头狂牛身后窜了进来,放声嗥叫。我没有告诉他们这么做,他们也不认为自己是塞弗罗的号叫者。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在我的士兵们破开马腹钻出来的时候,他们听到过相同的嗥叫,这让他们在被征服的时候心为之下沉。现在轮到他们嗥叫了。他们令战斗变成一场混乱的斗殴。帕克斯尖声吼着自己的名字,当他用一只手征服了要塞中心的时候,他呼喊的是我的名字。他抓着一个少年的腿把他拎了起来,拿他当棍棒用。野马在战场上四处出击,像女武神一般,把昏倒在地的敌人变成我们的奴隶。

  短短五分钟,要塞和烤炉都是我们的了。我们关闭大门,长声嗥叫,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面包。

  我把自由还给了协助我们攻占要塞的戴安娜分院学生,和他们中的每一个一起待了一会儿,分享欢笑。塔克特斯坐在一个倒霉男孩身上,把对方的头发编成女式的麻花辫取乐。我轻轻推搡了他一下,让他起来。他一巴掌打掉了我的手。

  “别碰我。”他厉声说。

  “你说什么?”我低声咆哮。

  他飞快地站起身,鼻尖只到我的下巴。他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听好,大块头。我出身瓦利家族,纯正的血统可以追溯到征服时期。我一星期的零花钱就够把你买下再卖掉了。所以,你就别用你给其他人玩的小把戏来侮辱我的身份了,孩子王。”然后,他提高了声音,让其他人都听得到,“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因为这城是我替你攻占的。我还在死马肚子里睡过觉,这样你才攻下了密涅瓦分院!这些乐子是我应得的。”

  我逼近他:“三品脱。”

  他讽刺地翻了翻眼睛:“你吼些什么?”

  “我会让你咽下这么多的血。”

  “行吧,谁拳头大谁说了算。”他咯咯笑着,转身背对我。

  随后,我强抑怒火告诉我的士兵们,在这场游戏里,只要他们还穿着我的狼皮,就不会再沦为奴隶。如果他们不喜欢这个主意可以离开。和我预料的一样,没人表现出去意。他们想赢,但为了让他们服从我的指挥,让他们明白我并不以高高在上、以势压人的帝王自居,我必须让这些高傲的人感受到他们的价值是得到承认了的。于是,我确保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我的认可。我对每一个人作出了各不相同的赞扬,让他们永生难忘。

  尽管我是百亿红种人的先锋,为了破坏殖民地联合会而存在,他们依然会告诉自己的下一代,马尔斯分院的戴罗曾拍着他们的肩膀赞扬过他们。

  打了败仗的刻瑞斯学生们目睹了我解放奴隶的过程,吃惊极了。他们被弄糊涂了。他们认出了我,但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其他马尔斯分院的人出现,不明白为什么我是他们的头,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认为解放奴隶是允许的。野马给惊得合不拢嘴的他们打上了密涅瓦分院的奴隶标记,而这让他们更迷惑了。

  “只要为我攻占一座堡垒,你们就能获得自由。”我告诉他们。长期以面包为主、少有肉食的这些人,体质比我们柔软许多。“不过,你们应该想吃鹿肉和野味想得要死吧。你们的食谱里蛋白质太少了,我想。”我们带来了足够的肉食和他们分享。

  我们给几个月前被刻瑞斯掳为奴隶的人恢复了自由。他们没几个,大都是马尔斯分院和朱诺分院的。他们觉得这个新盟友很古怪,但在烘焙房做了几个月苦工之后,他们觉得好接受多了。

  那一晚以一个刺耳的音符结束——我刚睡下一个小时就醒了。我睁开眼,发现野马坐在我床沿上。看到她,我心里一阵恐惧。我猜她是为了某个不一样的原因来的。她放在我大腿上的手,有着某种简单而富有人性的意味。我猜错了。她带来了一个我不愿听到的消息。

  塔克特斯无视我的权威,试图强奸一个沦为奴隶的刻瑞斯女孩。米莉雅当场抓住了他,野马费了很大劲才没让她把他千刀万剐了。所有人都醒了,全副武装。

  “太糟糕了,”野马说,“戴安娜分院的学生全都披挂好了,打算把他从米莉雅和帕克斯手里抢回来。”

  “他们发疯了吗,想跟帕克斯打?”

  “没错。”

  “我马上穿衣服。”

  “拜托你了。”

  两分钟后,我和她在刻瑞斯的指挥室碰了头。会议桌上已经刻上了镰刀标志。不是我干的,手艺比我的好得多。

  “你怎么看?”我重重地坐在野马对面的位置上。开会的只有我和她两个人。类似的场合总让我深深地怀念起卡西乌斯、洛克、奎茵他们。尤其是塞弗罗。

  “提图斯做出这种事的时候,你说我们要制定自己的法律,要是我记得没错。你判了他死刑。这次我们还打算这么做吗?或者有什么更方便的办法?”她询问的方式表示,她似乎已经认为我会放塔克特斯一马。

  我点点头。她吃了一惊。“他会付出代价的。”我说。

  “这件事……让我很生气。”她把脚从桌上拿下来,向前倾了倾身,“我们本应做得比这要好。圣痕者应该是这样子——迫切要求我们必须出类拔萃,”她自嘲地抬手做出引用的手势:“奴役其他弱小种族。”

  “和是否迫切无关,”我失望地敲敲桌子,“和权力有关。”

  “塔克特斯是瓦利家族的人,”野马强调说,“古老的家族。那浑蛋想要多大的权力?”

  “足以压服我的权力,我的意思是,我对他的行为做出了限制,而他要证明自己可以为所欲为。”

  “那么他不是又一个提图斯那样的蛮子吗。”

  “你认识他,他当然是个蛮子;但又不是,一切都只是他的策略。”

  “那聪明的杂种把你逼入了险境。”

  我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把开战或者战场位置的选择权交给对手。我们会输的。”

  “事实上这是个没有赢家的结果。我们不能挑头。但不管怎么二选一,都会有人恨你。我们只能选择损失最小的办法。同意吗?”

  “给他公正的裁决呢?”我问。

  她眼睛往上一翻:“为什么不是取胜?这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你想挖坑让我跳吗?”

  她龇牙一笑:“我只是在逗你。”

  我皱起眉:“塔克特斯杀了塔玛拉,他们分院的学级长。他割坏了她的马鞍,然后骑马从她身上踩了过去。他是个邪恶的家伙。什么样的处罚都是他应得的。”

  野马仿佛早就料到一般抬起眉毛:“他看到什么想要的,就动手去拿。”

  “多么令人钦佩。”我嘟囔说。

  她把脑袋朝我一歪,机灵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的脸:“真少见。”

  “什么?”

  “我看错你了。太少见了。”

  “关于塔克特斯,我说错了吗?”我问,“他真的邪恶吗?或者说,他只是比我们领先了一步?他把这场游戏把握得更好。”

  “这场游戏谁也把握不了。”

  野马又把沾满泥巴的靴子翘到了桌上,身子往后一靠。她的金发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从肩头垂了下来。火在壁炉里毕毕剥剥地响着,她瞳孔中的火光在夜色里跳动着。看到她这样的微笑,我不再想念那些老朋友了。我让她解释给我听。

  “这场游戏谁都把握不了,因为谁都不知道游戏规则。每个人遵守的规则都不一样。和生活一样。有人推崇荣誉感,有人相信法律的约束力。其他人辨析事理。但被毒药养大的最终不是也都被毒药害死了吗?”

  我耸耸肩:“只是在童话故事里罢了。现实生活里能毒死他们的人往往都不在了。”

  “刻瑞斯奴隶们希望能以牙还牙。但处罚塔克特斯又会得罪戴安娜的人。记住,他曾为了帮你打下我的城堡在马肚子里待了整整半天。那些人都记着呢。他们的怨气会像赤铜种人的官僚机构一样膨大起来的。但要是不处罚他,你就会失去刻瑞斯学生的支持。”

  “不行。”我叹了口气,“我经历过这样的考验,但失败了。我处死了提图斯,本以为这样就是伸张正义。但我错了。”

  “塔克特斯是钢铁金种的后代。他的血统的历史和殖民地联合会一样悠久。怜悯和改良在他们眼中如同一种恶疾。和他的家族一样,他是不可改变的,也不会学习。他只相信力量,而其他种族的人在他眼里根本就不是人。能力不足的黄金种也不算人。这是他无法摆脱的命运。”

  然而我是个戴着黄金面具的红种人。没有什么宿命是无法摆脱的。我可以改变他,我知道我做得到。但我该怎么做呢?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我问。

  “哈!伟大的收割者,”她猛拍自己的大腿,“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别人的想法了?”

  “你可不是‘别人’。”

  她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我的家庭教师普林尼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是个苍白得吓人的家伙,现在已经当上政客了,所以他的话你还是多多斟酌一下再信吧。故事说的是,从前有个人,和一头骆驼。”我笑了。她接着讲:“他们在沙漠里赶路,那里什么坏东西都有,简直糟透了。一天,人准备扎营,骆驼忽然无缘无故地踹了他一脚。于是人举起鞭子抽了骆驼一顿。骆驼因为伤口感染死掉了,人在沙漠里寸步难行,最后也死了。”

  “上次是手,这次又是骆驼。你真喜欢打哑谜。”

  她耸耸肩:“没有军队,你会落到那个被困沙漠的人一样的地步。想好你下一步要往哪儿走,收割者。”

  我单独和那个刻瑞斯女孩奈拉谈了谈。她不太爱说话,人很聪明,身体却不结实,仿佛一只抖抖索索的鸣禽,和莉娅一样。她一边嘴唇出了血,肿得厉害。我很想把塔克特斯阉掉。这个女孩不像其他人那么邪恶。但话说回来,她毕竟也是通过了入学仪式的人。

  “他说想让我帮他按摩肩膀。他让我老实听话,因为他是我的主人,为了打下这个城堡流了血。然后他试图……呃,你知道的。”

  一百个世代以来,男人们一直利用着这个毫无人性的逻辑。她的话语在我心中勾起的悲伤让我想起家来,类似的事在那里也发生过。我想起了那声让母亲手里的汤匙颤抖起来的惨叫。

  奈拉眨眨眼,盯了一会儿地面。

  “我告诉她我属于野马,属于密涅瓦分院,旗子是她的。我没有义务服从于他。但他不断地把我推倒。我尖叫。他用拳头打我,掐住我的脖子。后来我眼前模糊了,他的狼皮大衣的味道也消失了。然后那个高个子女孩,米莉雅,把他打翻了,我猜。”

  她没提当时房间里有其他戴安娜学生的事。有人在围观,我的士兵们。我给了他们权力,而他们就是这么用的。这是我的错。他们是我的人,但本性邪恶。处罚一个人是没用的,得让他们有改过自新的意愿才行。

  “你想让我怎么处理他?”我问。我没有尝试伸手劝慰她。她并不需要,尽管我觉得我需要。她让我想起了艾薇。

  奈拉摸摸肮脏的卷发,耸耸肩。

  “什么也不用做。”

  “这不够。”

  “你想为他打算对我做的事作出弥补?纠正错误?”她摇着头,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什么样的处罚都不够。”

  第二天早上,我把我的军队召集到刻瑞斯的广场上。有十来个人走路一瘸一拐的。黄金种的骨头强度很大,不太容易折断,他们在战斗中受的大都是皮肉小伤。我感觉到了刻瑞斯和戴安娜学生的怨愤。这像是癌症,不管指向什么目标,最终被侵蚀的都将是我的军队。帕克斯把塔克特斯押了上来,强迫他双膝跪地。

  我问他是否试图强奸奈拉。

  “战时的法律是苍白的。”塔克特斯慢吞吞地说。

  “别引用西塞罗的话给我听,”我说,“你的行为准则不应该像四处劫掠的军队小头目一样低下。”

  “哦,你总算说到点子上了。我来自一个拥有辉煌历史的家族,继承了值得骄傲的血统。强权才是公理,戴罗。我想得到什么,便动手去拿。如果我得到了,就说明这是我应得的。圣痕者相信这一点。”

  “衡量一个人,就看他拥有权力时的所作所为。”我大声说道。

  “别吹牛了,收割者。”塔克特斯用拉长的腔调说,像所有和他类似的人一样无比自信,“她是一件战利品。我用自己的权力占有她,弱者总归要在强者面前低头。”

  “我比你强大,塔克特斯,”我说,“所以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不是吗?”

  意识到落进了我的陷阱,他不说话了。

  “你出身于一个远比我优越的家庭,塔克特斯。我的父母已经去世了,我是我家族唯一的成员。但我个人的力量凌驾于你之上。”

  他假笑了一下。

  “你有异议?”我把一把匕首扔在他脚边,抽出了自己的,“我请求你把你所想的说出来。”他没把刀捡起来。“所以说,在权力法则之下,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

  我宣布强奸是不被允许的,然后询问奈拉想给予怎样的处罚。和之前一样,她表示不想给予任何惩罚。我确保他们都知道了这一点,以免她事后受到报复。塔克特斯和他的武装支持者吃惊地瞪着她,不明白她为何放弃复仇。但他们还是交换了一个饿狼般的微笑,以为他们的头儿逃脱了惩罚。然后我开了口。

  “但你必须挨二十下皮鞭,塔克特斯。你做得太过火,已经超出了游戏的范围。你让自己输给了令人怜悯的动物本能。在这里,这种行径比谋杀更不可饶恕。我希望,在五十年后你回想起此时此刻时,能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并为此感到羞愧。希望你有一天会心怀畏惧,怕你的子女得知你对一个黄金种同胞做下的坏事。在那之前,二十下皮鞭会让你记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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