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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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好。”他转头与洛恩寒暄,“好久不见,阿寇斯先生。小时候我父亲不准我读你的故事,但我还是自己偷偷看了一些。石肠那个故事真是让我晚上睡不着觉。”

  “你在学院里的表现也一样,”洛恩冷笑着偷偷瞥我一眼,“看过你的手段以后我也吓得睡不着。”

  胡狼咯咯笑:“看来你在木卫二的任务相当成功,戴罗。”

  “对方如预期踏进陷阱,艾迦逃走了。”

  “那就修正这个问题,继续这场战争。”

  洛克的视线在我们之间来回,似乎发现我们谈话有某种默契。又是一件我没告诉他的事,我们的鸿沟越来越难跨越。

  我们进入低等色族的食堂,此时正好是午餐时间,野马已经先一步到达。里面有几百个负责船只与电机的橙种、在厂房工作的红种,以及担任门房的棕种。他们本来在交头接耳,塑料餐具和金属桌椅咚咚响,一看见拉格纳走进来就全呆住了。死寂之中,只有一个慌乱到还没察觉异状的棕种保安放声大叫,但立刻被同事捂住嘴巴。

  拉格纳走到房间中央,不等那些人起身就直接搬起桌子,将金属螺栓硬生生拔断。桌子发出吱吱嘎嘎声被拖走,那些劳工还坐在连接着的椅子上,一个个瞪大眼睛,不敢动作。他们盯着我们这群约五十名的金种,不知该如何是好。

  忒勒玛纳斯父子搬了直径两米、厚度一米的圆形金属物体过来,他们去工程区就是为了找这玩意儿。尽管手臂被护甲包住,但仍能看得见筋脉鼓起。可见这块东西有多重。野马对照数据终端,指点他们该放哪里:“就这儿。”两人将那块金属丢在她指定的位置,灰种跟着抬进一个很大的电源机组,安置在旁边桌上。

  “号叫者,弄点声音。”我通过通讯器下令。

  “抱歉,对不起,借过一下。”卵石挥着小胖手,拉着电线连接电源与巨型金属碟。

  广播系统启动。“普林尼。”语调有点儿太亲密。我转头一看,果然是塞弗罗带着两个绿种在通讯站前搞鬼。

  “塞弗罗!”我和野马呵斥他。

  他比了比手指,要我们别碍事。

  “就快……”绿种客气地说,“连上了。”

  “亲爱的普林尼。”塞弗罗通过广播,开始唱歌。

  要是你心跳像打鼓,

  腿上有点儿湿,

  那是因为收割者,

  找你有事——

  他这句歌词唱了三遍后,拉格纳忍不住抓起一张桌子丢过去。桌子砸出火花,塞弗罗缓缓抬头,发现桌子打在离自己不远处,气得猛转过身:“你这王八蛋是哪根筋有毛病!你这山里野人反应过火了!”

  “那押韵……唔。”拉格纳发出烦躁的呻吟。

  “这你找来的?”野马和我互望一眼。

  “你说哪个?”我刚说完,塞弗罗又对拉格纳痛骂,最后狠狠用手比了脏话。

  “你……好像鸡在叫。”拉格纳回他。

  “还轮得到你嫌我?”塞弗罗错愕地朝我看过来,“你管一管他!”

  我可不想蹚浑水。

  “可以干正事了吗?”洛恩说。

  “说得好,大家正经点。”

  我们戴上头盔,从显示屏可以看见电力与温度数值。“动手吧。”我对野马说。

  她启动蛭附艇的高温钻头。蛭附艇是为了将登陆队伍送入敌舰设计的,因此钻头足以在船壳上开出大洞,要破坏内部地板当然是小事一桩。我们就在指挥中心正上方。我索性跳上钻头。

  无论对于地狱掘进者、军事行动,还是我们的生命来说,冲劲代表一切。移动,不停移动,将路径上的一切阻碍全部撞开。

  “你还记得我先前说过的话吧?”洛恩问。

  “要圆滑点?”我问。

  他的胡子底下露出带着邪气的笑容:“我开玩笑的。吓死他们。”

  我往野马瞥一眼:“冲。”

  她按下开关,钻头发出红光,热度传了过来。低等色族看了纷纷丢了食物,往外逃窜,地板如沙漏内的沙子,往下熔解凹陷。轰一声,钻头从破洞坠入下层。站在上面的我仿佛又成为地狱掘进者,但仅是匆匆一瞬。

  钻头打穿本属于奥古斯都的巨大木桌中段,如陨石击中大理石地板,还在继续往下熔。我的锐蛇划出,削断电线,从烟雾中飞身而出,桌子烫得起火。

  上百个联合会的金种望着我——有军事执行官、使节、审判官和几个强大家族的骑士。人人带着锐蛇。他们曾效忠奥古斯都,如今全与普林尼狼狈为奸。所谓墙头草指的就是这些人。

  他坐在长桌最前面,已经一脸惨白。容貌美丽、头脑精明的普林尼,只剩一只眼,安装了临时的生化眼球。普林尼右边是三御史中的政治官莫依拉,她比艾迦白胖,但脸上那抹灿笑可能比艾迦的锐蛇还锐利。她旁边则是来自地球日本群岛的风暴骑士。

  “各位先生女士!”我用头盔内的扩音器大声说,“我想与普林尼谈谈。”我跳下钻头,收回头盔,让众人看清我的面孔。我直朝他走去,其他人从天花板的破洞跟来。先是洛恩,接着是野马和塞弗罗。

  “你不是说他死了吗?”我左侧有人的锐蛇抽出一半,朝普林尼咆哮。

  “洛恩·欧·阿寇斯?”开始有人窃窃私语。这名字如涟漪般荡漾。塞弗罗与洛克封锁了房间门口。

  “别忘了卡珐克斯·欧·忒勒玛纳斯!”他跳下时叫得响亮。帕克斯的习惯果然是家族传承。

  “收割者还好好的,”野马跃下钻头,“我和我哥哥也都还活着。我们要来讨回属于我父亲的东西。”

  在场的圣痕者不知所措。

  “一群骗子!”普林尼大叫,“你们背叛最高统治者。大家快把叛徒拿下!”

  洛恩平淡地说:“有人靠近戴罗两米内,我就杀光这里所有人。”

  没人想知道他是否虚张声势。当我上前,大家都退开了。洛恩单靠名号就为我开通靠近普林尼的路。我一步也没停下。

  “普林尼,”我说,“我们该谈谈了。”

  “快杀了他!”他不死心地大叫,“杀了收割者!”

  一个年轻人冲过来,却被另一人从背后刺死。动手的人望着洛恩,神情极度畏惧。

  “二点三米,”洛恩开口,“差一点儿。”

  “杀了他!”普林尼如丧家之犬般狂吠,“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我没刻意提高音量,但所有人都能听见。

  “普林尼·欧·斐洛西特,你才是真正背叛尼禄·欧·奥古斯都首席执政官的人。你以阴谋诡计分化家族内部,想要强娶首席执政官的千金,暗杀少爷。明知最高统治者将首席执政官视为眼中钉,还与她暗中串通,条件交换。首席执政官提拔你,却遭你这样回报,为求个人利益,不惜出卖他对你的信任。当然,最糟糕的是,你这些伎俩都失败了。”

  “快阻止他!”普林尼发疯似的朝我一指再指,尖叫狂喊,“莫依拉!”

  莫依拉对风暴骑士耳语,两个人一齐退开。

  “你怎么还活着?”普林尼低声说,“艾迦明明说过一定会在木卫二上收拾你。”

  “你认识的人中到底有谁有办法杀死我?”我回答时,让属于金种的那股荒谬怒意渗入声音,周遭这些贪婪饥渴的灵魂都能听见召唤,“胡狼失败了,安东尼娅·欧·西弗勒斯-裘利失败了,阿波罗与朱庇特分院的学监失败了,卡西乌斯·欧·贝娄那失败了,他们家的卡努斯与凯格妮失败了,艾迦·欧·葛里穆斯以及她率领的禁卫军也一样失败了。”地底的坑蛇、绞刑台上的士兵,也都没有成功。“现在,轮到你了。”

  我倏地上前,手比坑蛇还快,飞速赏了普林尼一巴掌。他像片叶子那样从座位摔到旁边,撞在一个金种身上,那女人朝他啐了一口,往我这边挪来。

  “你是条虫,但因为在地上蠕动不停,就妄想自己变成一条蛇。你以为你握有力量,但那只是在做白日梦,普林尼。现在你得清醒过来。”

  普林尼爬起来闪得远远的,精心梳理的头发已经乱七八糟,右颊上有大片红肿。我走过去,更用力地又掴一巴掌。他完全吓坏了,无法集中注意力。毕竟他从未进过学院,从未在第一天晚上就被黑曜种惊醒痛殴,也从未全副武装,随着军队驰骋在覆盖着积雪的湾岸。普林尼甚至没挨过饿。此时此刻,他只懂得在地上打滚,还有痛哭流涕。

  我双手揪住他举到半空,却已经懒得再动手。这时不需要学卡努斯或提图斯,以过度的暴力彰显自己的威风。事实上,轻蔑才是我的武器。因此,我将他放回属于首席执政官的椅子上,为他拉好那个蜻蜓模样的族徽,甚至如慈母一般为他将头发拨整齐,然后拍拍他满布泪痕的脸颊,伸出了手。我的手上有马尔斯分院的戒指。

  不用我开口他就乖乖亲吻戒指。

  “再会,普林尼。接下来由你的朋友招待你。”

  所有圣痕者的视线都在我身上,我掉头离去,背后传来扑哧一声。我不必回头也明白那是锐蛇夺人性命的旋律。他们连这点时间也不想等,急着要把普林尼抛诸脑后。

  圣痕者捶胸向我行礼。这些人根本是禽兽,只知道往权威的一方靠拢。但他们的理解并不真切,力量并不会动摇。力量不是任性的风,而是刚毅的山。轻易倒戈就不足信赖。而守护我直到今时今日的,就是信赖。我相信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也相信我。

  最高统治者同样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培养三御史。她们愿意为奥克塔维亚牺牲性命,一如我的朋友愿意为我牺牲性命。就算拥有世上最大的权位,身边最亲近的人却背叛你,那还有什么意义?奥克塔维亚的父亲被女儿砍头时,才领悟到这一点。普林尼刚刚也用自己的性命印证了这件事。我也差点儿儿忘记这件事,与朋友渐行渐远。正因如此,塔克特斯将我看作压在头上的阴影,他与自己哥哥之间的隔阂也蔓延到我们之间,导致我差点儿失去一切。所以我选择与维克翠建立全新的情谊,将真相告诉拉格纳,也准备修补自己和洛恩、洛克之间的关系。

  红种若还有重生机会,必定源自于相互信任。我们通过歌唱、舞蹈以及血脉亲族的传承紧密结合,不像那些金种只是出于需求而依附彼此。

  看着他们,我想象着他们那一颗颗顽固僵硬的心灵彼此撞击,化为碎片。但碎裂的原因不是我,而是他们自己。

  我踏着反重力靴微微飘起:“传令给愿意跟随我的人:收割者即将航向火星,降下铁雨。”

  

  第三十六章 战争之王

  

  “权力是一顶会咬掉脑袋的王冠。”拟定进攻计划时,胡狼对我说。虽然他讽刺的对象是奥克塔维亚,我却觉得也可以延伸到其他领域。金种霸占权位太久。看看他们的行为与欲求,一有机会立刻就想参战。即将发动铁雨的消息散布出去,战舰便从远近各地赶来加入。这是二十年来的第一次铁雨。这个消息通过胡狼的情报网络连同普林尼垮台的实况影片,在太阳系间广为流传。靠拢我的人大半不是家族中的长子长女。那些是因为无法继承父母的头衔基业,便成为好勇斗狠、争名逐利的一帮人。这些人带着灰种与黑曜种来投靠。受联合会钳制已久的人类社会屏息以待,准备见证历史的走向。若我们输了,最高统治者的地位就更难撼动——但我们要是赢了,就真的揭开了内战序幕,届时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舰队集中在火卫一港口周边。许多将领集中在我的船上,我将锐蛇固定成镰刀形状,那道曲刃看来冷酷至极。这就是我的权杖。铁铸的马尔斯戒指随着握拳收紧,飞马项链在胸口跳动,我的视线穿过观景窗射向太空。

  目前看不见敌人——贝娄那的舰队、最高统治者的部下。但他们就在我与火星之间等待。奥克塔维亚派出年迈的灰烬之王,带着权杖舰队想要支援,但从核心区赶来需要一周,今时今日,他帮不了贝娄那家族。

  舰桥上的蓝种望着我与身旁的将领——有与母亲断绝关系、率领个人舰队加入的维克翠,还有阿寇斯家族、忒勒玛纳斯家族,以及其他原本依附奥古斯都的势力。

  火星表面经过改造,已经非常苍翠,以防护罩隔绝的都市散布在地表,两极积雪一片皓白,赤道地区则是蓝色海洋,绿地由茂密的草原和森林构成,上头卷着白云,像是棉花,不时遮住城镇。还有炮台,在各大都会区周边沙漠的军事据点里,那些指着天空的电磁炮之强大,有着这些战舰也难以承受的威力。

  我的思绪飘到地底。不知道母亲在做什么,准备早餐吗?他们听说地面上的乱象了吗?铁雨降下时,他们也会察觉吗?

  大战在即,我的手指并未颤抖,呼吸也还算平稳。我生为地狱掘进者,天生就能刻苦耐劳,天生就该服务金种,所以我可以承受一切。

  但我内心惴惴不安。米琪说他将我雕塑成“战神”,那么,为什么我穿着这身护甲却仍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男孩?为什么我好想回到五岁那年、父亲还没死去、回家与基尔兰同床、听他说梦话的日子?

  一转头,眼前面孔都是金种,人山人海。

  这个种族如此美丽,却又如此丑恶。金种具备人类的所有优点,除了不会换位思考。他们可以改变。我知道。或许不是现在,或许再过四个世代也不够,但从此刻开始,我们要迎向黄金时代的结束,我们要击溃贝娄那家族,动摇金种统治根基,将内战之火投向月球,推翻最高统治者。之后,阿瑞斯就有机会崛起。

  我并不想站在这里。我想回家,想与她、与我无法诞生的孩子在一起。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我感到内心涌起一道巨浪,淹没往事的伤痕。这是为了你,我静静告诉她,为了打造一个你本该存在的世界。

  因此我得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喂养这群饥饿的狼。

  “秋季来到尽头……”我的声音响亮清澈,“火星地底深处负责采矿的红种会戴上面具庆祝。面具做成快乐的恶鬼的样子,庆祝死者回归红色大地,并予以悼念,希望灵魂安息。后来,金种夺走他们的面具,改成我们自己的模样。我们要他们戴上神话或传说人物的面具,提醒他们根本无恶无善,没有神明,没有恶魔。只有人类,只有这个世界,死亡对每个人一律平等。但我们到底能留下什么?我们要如何存在后人的心里?”我扯下手套,浅浅地割了一道伤口,握紧拳头,让血液涌出,在脸上抹下血痕,“用你们的鲜血留下死亡也无法夺走的骄傲。”

  所有人跺脚。整齐划一。

  “现在的月球已经成为第二个地球。它统治我们,要我们卑躬屈膝,拿我们的牺牲当享受。又一次,弱者以强者为食。但过了今天,等我们拿下火星上的一千个都市,这支军队将会更加壮大。伽利略卫星的执政官会投靠过来,土星周边的执政官会与我们合作,海王星的舰队加入后,我们就要铲除奥克塔维亚·欧·卢耐这只寄生虫。”

  然后另立一名暴君。对底下这些人而言,这逻辑似乎没问题。但我不明白,以暴君取代暴君?他们居然能受到感召?但自古以来好像都是如此。

  他们又齐声跺脚。

  “今日,每一刻都有立体全息摄影机捕捉记录,”就像学院训练,就像我夺取和平号,这是胡狼的主意,“每一刻都会被记住。你们光荣奋战,会通过全息影像让整个星系看见。你们给自己或家族蒙羞,就算死了也无法洗刷屈辱。”我望向拉格纳,仿佛他是为我处刑的刽子手。洛恩对这场演出感到不耐,忍不住转转眼珠。“每个人都会记住。”

  又是咚一声。

  “占领各都市,杀掉不投降的金种。低等色族是我们保护的对象,不要炸毁矿坑,不要烧杀掳掠,不要毁坏自然环境。我们要的是丰饶的火星,不是被摧残的尸骸。火星是你们许多人的家乡,因此,将目标对准那些啃着故乡血肉的腐虫。等今天的激战告一段落,你们擦拭着武器上的血,可以将那块布留给儿女当成传家宝,要他们记得自己参与了攻陷地球以来最精彩的一场战役——请各位谨记,你们开创了自己的命运。命运不是最高统治者施舍的,也不是从任何一位执政官手上接过来。是你们自己闯出来的,就像我们的祖先征讨出这伟大的星系文明一样。我们即将成为第二代的征服者!”

  欢声雷动。而我厌恶这副身体,它竟然兴奋得开始颤抖,对战争与荣耀的饥渴深植于人性深处。然而,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优点,而是软弱。为了满足黑暗的那部分,甘愿放下一切正直与良知。

  我瞥着站在舰桥边缘的胡狼。今天的行动看似与他无关,他将人召集过来的任务已经漂亮地完成,他也利用通讯优势散播假情报,营造我派部队偷袭月球的假象,引导最高统治者的舰队四处分散,无法集中与贝娄那家族一同协防火星。当然那都是骗人的,我的军力全部集结在这里。

  “高明的傀儡师。”胡狼悄悄对我说。我们正等着白种祭司出现,塞弗罗窜到我旁边,好像想提醒胡狼别轻举妄动。

  “线是你拉的,我还没道谢。”我也悄悄回应。

  他平板的脸上出现一丝不屑:“我们也要走人情世故的路线吗?”

  “你帮野马逃脱,自己被普林尼捉走。”他从来没拿这件事情向人邀功。

  “只是双胞胎的兄长帮助妹妹。”

  我耸耸肩:“你也尽全力抢救奎茵。也许你比你自己以为的善良一些。”

  他哼笑出声:“我很怀疑。不过到了明天,叛徒会称王,女王沦为逆贼。或许恶人变成善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我看向窗外:“卫星预备妥当了?”

  “病毒?”他点点头,“绿种团队在你下令后会遮蔽所有讯号,有十五分钟完全断绝,敌我双方都一样。这段时间应该够你攻破战略要点,”他看着脚,好像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可以的话,保住我父亲。”

  塞弗罗看我们交头接耳,开始显得不耐烦。

  “我会的。”

  实际上,我当然希望奥古斯一辈子关在土牢里不见天日。但夺回火星后仍需他出面,不管我有多少功绩,都不是真正的执政官或王者,没有他就无法建立正当性。昨天晚上狄奥多拉特地提醒我这一点。不救出他的话,我只是拿着锐蛇的手臂。

  “你确定要从爱琴城下手?”胡狼又问,“值得吗?攻击那儿感觉太匆促了。”

  “百分之百肯定。”

  “好吧,那祝你好运。”他离开。

  “找到人取代我了吗?”塞弗罗望着他背影闷哼。

  “他剩一只手,你剩一只眼。我真是品位独特。”

  仪式开始。两百名金种跪下,迎接白种从中间穿过。虽然我觉得一大群人安安静静遵循传统、营造出一股肃穆气氛很蠢,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人类开创历史新一页、尊崇又高贵的时刻。

  灯光下护甲闪亮。白种轻飘飘的,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而来。还是处女之身的女祭司打着赤脚,身上披了雪白斗篷,手里拿着铁匕首与金桂冠。年幼的白种持着金色三角旗,上面画着权杖、长剑与书本,外面以桂冠圈起。一只手搭上我肩膀。

  我感觉到重量。

  据说这是第一代征服者出阵的仪式。白种处女先以铁刀在自己身上划出血痕,并以桂冠碰触额头,然后在我们的左手掌留下伤口。之后,她们会轻声告诉我们:“孩子,你流了血,所以不再有恐惧,不再有失败,只有胜利。懦弱已随血液流散,怒火猛烈明亮。起来吧,勇敢的战士,带着金种的力量前进。”

  每个战士都往脸颊与画了恶魔面孔的头盔上抹上自己的血,一个一个静静起身。每名金种都代表十个军团,他们将提起武器,化为风暴,席卷火星。金种、灰种、黑曜种加起来总数超过一千万人。

  “请谨记,我们对抗的不是一颗星球,而是上面的人。砍了他们的头,击溃他们的士气。”洛恩最后出言告诫。

  所有战士起身时脸上都多了一道猩红,众人同声喊出敌人之名:“卡努斯·欧·贝娄那、艾迦·欧·葛里穆斯、凯旋将军提贝瑞斯·欧·贝娄那、西皮亚·欧·法尔熙、奥克塔维亚·欧·卢耐、阿格里皮娜·欧·裘利、卡西乌斯·欧·贝娄那。我们要这些人的命。”

  敌阵此刻大概也正在高呼我与朋友的名字。杀死收割者的人将获得荣华富贵,赏金猎人或杀手集团都紧盯着讯号,想找到我。他们有些会大举攻来,有些会想光明正大一决胜负。有些埋伏在暗处,试图狙击,有些甚至不会参与火星战役。像灰种佣兵,或者获得解放的黑曜种赏金猎人,金星与水星的骑士也会运用财力和势力。私下收拾我也一样可以挣到可观的好处。胡狼拦截到的情报里发现三名奥林匹克骑士都来了,他们会将我的各种记录全部读熟。我过去怎么胜利、怎么失败,我的性格,甚至号叫者的行动模式,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然而我却对敌人几乎一无所知。

  只能等他们自我介绍了。

  我最有兴趣见的当然是卡西乌斯,至少我对洛恩是这么说。不过洛恩看得出我不老实。辱骂卡西乌斯的家人后我相当过意不去,尽管决斗还是公平的,但我知道自己那场戏很过分。有时我怀疑,假如换他生为红种,我生为金种,也许他会比现在的我善良。我的黑暗面比他深沉很多。

  不知为何,我渐渐发现自己其实能做出各种可怕的事情,对此,我好像有种罪恶感,恐惧着若是自己不认识伊欧会变成什么模样。我真的不知道。或许我只是担忧自己容易变傲慢。

  仪式结束,战士回到各自的战舰。我望向观景窗外,五十多艘穿梭机射向庞大的舰队。敌人知道我们会来,只是没料到我们这么快进攻火星。

  还有些人留下来。和平号交给奥利安指挥,洛克率领舰队与维克翠合流,我也赞同他们的作战计划。除了野马外,其他熟面孔都还在。她先去机棚了。

  我举起手,拍拍忒勒玛纳斯父子肩头:“要是帕克斯在场一定会很威风。”狐狸跑来缠着卡珐克斯的脚踝。

  “他什么时候都威风,”戴克索笑道,“傻乎乎又大吼大叫,他老是爱学我爸,不过脑袋还不差。你放心,提贝瑞斯就交给我们。”

  “我看起来有不放心吗?”

  他们点了点硕大的头颅。卡珐克斯在战斗前都很沉默,就算硬要开口也是断断续续,因此干脆就让戴克索代为表达意见。“收割者,你自己也多小心,”他瞥了胡狼一眼,“我们知道有这必要,但千万别信任他。”

  “你们知道我不会的。”

  “总之多提防。”他又警告一遍。

  “我只信朋友。”闻言,他们两人先行离去。

  奥利安皱着眉,仿佛在深思什么。我询问有何状况,她靠近雷达显示屏,正在分析敌人的方位。“一小时前对方应该就察觉我们抵达轨道,其实进攻时我们破绽会最大,但到现在他们还是只守在爱琴城。”

  “有点儿怪,”洛克附和,“他们不战而降,让出一大半火星。或许你该考虑降落在南边……”

  “我要拿下爱琴城。”我斩钉截铁。

  “兄弟,这样等于直接冲进敌人大本营。首都可以缓一缓,抢下其他都市后,或许不必特地进攻对方也只能投降。为什么急着往那儿冲?”

  “只要拿得下首都,其余都市就不会抵抗。”

  “但这样会死很多人。”

  “这是战争,洛克。这次你要相信我。”

  “这是你的战争,”洛克行礼,发现维克翠瞥来一眼,便朝我伸出手,“祝你顺利,学级长。”

  他上前吻我双颊,我吓了一跳。

  “眼前的路很漫长。”我斟酌着自己的用字。

  “还得走好几里才能休息。”

  “兄弟……”我搂着他后颈,将他的额头勾过来,“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摇着头,“奎茵的事、莉娅的事、酒会,我还亏欠你那么多,但你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放手后我仍不敢直视洛克的眼睛,“我早就该道歉了,只是一直在害怕。”

  “你应该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需要怕我吧?”他问。

  我摇摇头:“希望你能原谅我。”

  “之后再看你打算怎样补偿,”他按按我肩膀,“祝好运。”

  洛克离开后,洛恩与我一起走出舰桥,到了岔口。为了出战,他刮掉胡子,换上以前狂怒骑士的护甲,外形相当英挺,但气味却意外难闻。这些老骑士居然和号叫者一样迷信,认为清洗装备会把活到现在的好运洗掉。

  “我收到不少老朋友的联络,”洛恩开口,“不过他们是站在贝娄那那边。”

  “都是老先生老太太吗?”

  “老人比年轻人更懂得如何生存,”他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但我那些朋友一直在打听你的事,例如你是不是真的身高四米,身边跟着一群狼,而且想要征服宇宙?”

  “那你怎么说?”

  “我说其实你有五米高,身边有侏儒也有巨人,你还会用下面吞玻璃呢。”我们放声大笑,“我仍不认为你是真心想逼我上战场,也不认为现在的你是你自己希望的模样。假如这场仗结束,你活着,但我死了,希望你能当个更好的人,当个不必对朋友使诈的人。”

  一股酸楚涌进眼中。他居然说出这种请求。我难过的原因不是罪恶感,而是因为知道洛恩真的在乎我,希望我能当个好人。我也想当好人。在一切结束后,我应该会是个好人。只是在抵达终点的路途上……我是否与其余迷惘的灵魂一样?我是另一个哈莫妮吗?还是另一个提图斯?

  “我答应你。”尽管我觉得自己可能会一再伤他的心。

  “好,好,”他转转脖子,关节咔咔响,“攻下爱琴以后,你负责北半球,我负责南半球,然后回来这儿喝杯威士忌。说定了?”

  我点点头,但洛恩还站着不动。

  他凝望我一会儿,又看着地板,不愿意与我眼神交会。再开口时,语气变得非常感性:“每次我与妻子见面,都会告诉她儿子死得很光荣,”他转动手上的戒指,“但那都是假话。”

  “阿基利斯确实死得光荣。”

  “不对,阿基利斯是被骄傲和愤怒吞噬的,才会在最后被个精灵种射中脚。人生并不只有这些而已,希望你能够活得久一些,到时就会明白阿基利斯真的就只是个笨蛋。我们一直以为阿基利斯是荷马笔下的英雄,那是因为我们也是笨蛋。事实上,荷马是拿他的故事来警告大家。我想古人可能明白这件事,”他手指弹弹锐蛇,“死亡招来死亡,无穷无尽,不断循环。我的人生就在这循环里度过。另外,我——我确实认为自己不该杀死那年轻人,就是你那个朋友。”

  “怎么忽然这么说?”

  “因为我注意到大家看你的神情了。因为你相信他们,所以他们什么都愿意为你办到。”

  我忽然凑近,用红种对父执辈的方式用力亲了一下他的老脸:“塔克特斯不会怪你,我也不会。你还有一个孙子要带大,或许你可以把来不及教我的事情都告诉他,所以,帮我个忙,你老人家千万别死在这儿。”

  “哈!”洛恩笑得有点儿不自在,但一转身就豪气干云,“哈!他们哪一次能杀得了我?”一群同样年迈的男女骑士随他离去,没有一个年纪小于七十,每张面孔我都认得,因为他们都是参与过月球革命或其他战役的老将。可惜,在火星上他们也将面对故友和昔日战友。

  前往机棚的路上,我顺道向维克翠道别,她叫住我。我知道洛克正在偷看。她望着我,有些吞吞吐吐,黑色护甲上的红色太阳图案淌下一滴血,脸上已用伪装膏抹上黑色斜纹。她的眼神还是像火一样炽烈,但又隐隐透出柔弱,期盼得到我一点儿响应。

  “过了今天,裘利这姓氏就不再只能跟钱划上等号。”她的战略会对整体战况有决定性的影响。

  “我才不在乎,”维克翠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胸甲,她扬起嘴角,再度露出一个仿佛有些坏心眼的笑容,“要是你不小心死了,死前记得想想,模拟战那段时间你居然每天晚上一个人睡,多可惜啊,”她手指弹弹护甲,发出叮一声,“我们本来可以玩得多么尽兴。”

  狄奥多拉出现在前方,白了我一眼:“够了,别说了。”

  “阁下,她可以吃了你还不吐骨头哦。”

  “你怎么不待在房间里?比较安全哦。”

  “没什么地方真的安全,”她示意我低下头,为我别上年轻女孩才会用的红花发夹,“骑士都需要护身符,”狄奥多拉眼角带泪,“可别太逞英雄。你这么聪明,别为了愚蠢的战争而死。”

  她回头走开,掐了一下拉格纳的手臂,我讶异地发现原来他们的关系这么好。拉格纳像道影子般随我迈步,塞弗罗凑近。

  “办妥了?”我问。

  他耸耸肩:“发送了。”

  “联络到他了?”

  “我只能通过全息网络单方向发送。”塞弗罗回答,“我把讯息送出去了,就看他们会不会收到。”

  “意思是说你也不确定他们会不会收到?”

  “这种事情我哪知道。反正我已经按照约定,加密送出了。”

  我小声骂了两句,他却吹起口哨,是当初为普林尼唱的那段旋律。我忍不住朝他头上轻轻一拍。

  我们转了个弯,看见十二人一组、共计六组的灰种特种部队小跑步奔向弹射管,后面跟着六个黑曜种。

  黑曜种见到拉格纳与我,对我们摊开手掌。这是他们表达敬意的手势。

  “看见没?他们身上的护甲上画着镰刀标志呢,”塞弗罗朝我嘻嘻笑,“越来越流行了。”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父亲也在火星,该怎么处理?”我问。

  “没有,”塞弗罗的笑意消失,“没想过。”

  

  第三十七章 战 争

  

  前侧机棚内部相当宽广,像战舰腹部的大洞,里面装满各种色族的人。机棚占地长达六百米,左侧有数百具弹射管,周围用可供星战机甲行走的大型堤道连接,几万人准备就绪,依照所属队伍排列,随时可以进攻。

  战前指示回荡于战舰各处,通过广播系统,奥利安的声音听来有些沙哑。洛克是近百年来最年轻的舰队总指挥,他已经将战舰分配成大、中、小不同队伍,为我们迎战贝娄那家族从火星表面派出的敌群。镰翼艇、黄蜂机倾巢而出,由蓝种驾驶、金种领军,冲向死亡,为的是在敌阵中开出够大的破洞,提供我方蛭附艇粘上敌舰船壳的机会。有些军事执行官将自己的士兵留在军舰上,预备对付攻进来的敌人,其余的则带队进行总攻击。无论我方主动或被动,都是一场豪赌,而且轮不到我担心。这些事全交给维克翠、洛克以及奥利安处理。我有我自己的任务。

  我停下来,望着偌大机棚:“要是阿瑞斯根本不是真的,那怎么办?”我静静吐出这句话。

  “你胡说八道什么?”塞弗罗问。

  “如果这只是金种的阴谋呢?某个人用这种极端手段来操纵联合会的发展方向?有没有可能,这一切只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塞弗罗凝望我好一会儿,忽然跳上旁边栏杆,中气十足地发出嗥叫。

  起而回应的狼嗥震动整个机棚。

  呼应他的有灰种、黑曜种、橙种。有在弹射管旁拼命工作的红种,也有被调来我这儿支援的金种。

  “至少这些不是谎言。”

  这时我才注意到军旗换了。不是联合会的金字塔,也不是桂冠、权杖、宝剑与书本,甚至不是奥古斯都的雄狮。如今旗帜上的图案,是狼群与镰刀。

  这是属于我的军队。

  我可以感受到周遭有股情绪凝聚,成为某股肌肤可以触及的热量。其他金种对此没有特别的感觉,他们爱戴我,只是为了追求胜利与荣耀,然而其他色族对我有着更加强烈的不同情感。换作其他金种,拿下这艘船后一定会将旧船员排进太空,可是我没有,因为他们也选择了我,放弃之前的主子。而那个选择,是我给的机会。

  塞弗罗掐我手臂:“你应该懂吧,今天得用不同的方式作战。”

  “知道了,塞弗罗。”我想轻轻甩开他的手。

  “看来你不懂,”他又抓住我,朝凑近的拉格纳嘘了一声,“今天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并向整个太阳系播放。你能不能将舰队转为自己的,取决于这一战,”塞弗罗压低声音,“阿瑞斯之子和胡狼都会帮忙转播影像,奥古斯都家族的所有人也会发送。你要看起来像个神,凡人才会想追随,明白吗?”

  “无论输赢,这舰队依旧属于奥古斯都。”我说。

  “假如他死了就得拱手让人。”

  塞弗罗的任务是潜入爱琴城内找出被囚禁的首席执政官。但是,我并没有下令要他暗杀奥古斯都。

  “不准动他,”我用权威的语气说,“这是命令。他必须……”

  “必须死。你根本不需要他也可以建立正当性。难道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吗?抢走了就是你的,没人在乎有没有权利。”塞弗罗往地上吐口水,“戴罗,你才二十岁,只要拿下火星,你就是天神下凡,一旦你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你就打破色族了。我这么说,明白没有?”

  与初次见面时相比,塞弗罗确实变得更聪明敏锐,这点毫无疑问。但我担心的是他对我评价过高了。当初阿波罗学监也自诩为天神,奥古斯都也有类似心态,问题是,我根本不该盼望成神。神要接受世人服侍与膜拜,但那非我所愿,也非伊欧所愿。塞弗罗必须认清这一点。我的目标是为所有人带来自由,而不是要每个人亦步亦趋地追随我。

  野马负责监控所有部队行动,她带着米莉娅飘在半空。米莉娅本来在学院训练中沦为背誓者,后来受我们两个人感召。另一个金种缓缓靠近,那张无情的面孔很是熟悉。我笑着要塞弗罗转头看看,他一看到马上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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