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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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啊?”维克翠问。

  他没回答,我也追问:“你要突破谁,阿德里乌斯?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恐怖分子。他们来营救被我俘虏的阿瑞斯之子。”胡狼的语气相当不耐烦,“其中一个就是在月球上想暗杀我的粉种贱人。戴罗,那件事的幕后黑手根本不是普林尼,是阿瑞斯之子。另一个囚犯则是阿瑞斯的左右手,代号‘哈莫妮’。她们还带着一名紫种,负责雕塑改造人士兵。”

  “你把阿瑞斯之子抓来这里?却完全没告诉我们?”维克翠低吼,开始探查倒地灰种的脉搏。

  “我本来打算查出阿瑞斯的真实身份再说。”

  “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先告诉我们?”我问,“不是说好要合作吗?”我踢翻一张桌子,“你找上我不就是为了预防这种事?”

  “是我的错,”他说,“我的错,”胡狼吞回血水,朝空窗走去,途中按了一下我肩膀,“你又救了我一次,谢谢。”

  我绷着脸,尽量将戏演得到位。

  “这些人不是红种,”我用酸酸的语气说,“不可能是阿瑞斯之子。他们哪来这种能耐?怎么可能这么利落地对付我和拉格纳,”我顺手将污印从地上拉起,“还有,他们的组织也未免太有钱了,连反重力靴都有。”

  “朋友,你太低估对手了,”胡狼说,“刚刚他们差点儿就能扣下扳机,轰掉我们的头,幸亏你及时起身阻止。”

  “他们怎么可能突破这里的保安系统?”维克翠问,“有没有追踪装置、讯号干扰,或者能追查的反重力靴特征?”

  “我不清楚。”胡狼回答。

  这个原因很简单。阿瑞斯之子披着幽灵斗篷,躲在我搭乘的船壳上,像藤壶那样攀附其上。“最近还有什么人进出?”我问。

  胡狼张望一阵。如我所料,他立刻通过办公桌的通讯器对部属下令。一会儿后,他得到了答案,抬起头:“是桑华,”他低沉地说,“那支小队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不知去向。上次遭到攻击,她也完全没事,”胡狼狂笑,“叛徒就是她。”等到他看见桑华户头多出一大笔钱后,就更容易胡思乱想,将所有线索串起来。然而,真相是桑华确实如猎犬那般忠心,只不过已经死透了。她的尸体与费彻纳、塞弗罗和那几个刚被救走的老朋友一起在穿梭机上,远离胡狼的冬季庄园。

  维克翠又试着开门,我走到胡狼身旁,一起看着那艘船消失在山脉彼端。我压低声音,故意装出凶狠的模样:“放心,只要你我联手,迟早能把那群地鼠一网打尽。我保证会一个也不剩。”

  “先解决最高统治者吧,”他拍拍我的背,“事有轻重缓急。”

  

  第四十六章 兄 弟

  

  我抱舞者抱得太用力,他背上发出一阵啪啪声,慌得只好用力敲我示意。我赶紧道歉退开。在他身边,我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忒勒玛纳斯家的人。办公室是由车库改造,外面的厂房也归阿瑞斯之子所有,里头轰隆轰隆响不停。他们带我从侧门进入,与舞者一起在老旧引擎与生锈风扇间等待。

  舞者退后,上下打量我一阵,锈红色眼珠闪着泪光。我望着他,心中也有点儿讶异,我以前居然会觉得他长得好看。其实他已经四十多岁,以红种的标准而言,算是老人了。他头发掺着花白,年龄与受过的苦难都在脸庞留下痕迹。舞者的右臂还是瘫痪的,腿也依旧是瘸的。笑起来嘴开得大,露出一口不平整的牙。

  “孩子。”他用左手轻轻扣我肩膀,这手的力气恐怕比他其他部位加起来都大。舞者身上有股烟草味,指甲泛黄。“他妈的,你这浑小子真是越来越好看,单这么看就够震撼的了!”他笑了好几声,摇摇头,“抱歉,这段时间一直没给你消息,我找不到办法。我很对不起你,让你被哈莫妮那样利用。出了好多事呢,戴罗。”

  “别道歉了,”我拍拍他后颈,“大家都是兄弟,血浓于水,有共同的记忆,没什么好对不起。只不过,真的真的,别再来一次了。”他点点头:“我家里人状况如何,你有听说吗?”

  “都还活着,”舞者回答,“也都还在矿坑里。我知道,我懂你心情,但是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前,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不会有敌人想毁掉火星最强大的产业,你明白吧?”

  他挥挥手要我坐下:“其他金种是什么德行我不清楚,但那个塞弗罗啊,可真是个讨人厌的小混蛋。我带着他父亲的指令去外缘区,他一脸要把我分尸的表情,”舞者点了烟,对我眨眨眼,“真没见过这种人。”

  “但他很忠心,”我说,“和你们一样。”

  “不,不!我其实是要说,他骂人他妈的比红种还要粗啊!”

  “塞弗罗骂脏话?”我微笑,“你很快就会习惯。只是他最近特别爱学我们骂‘他妈的’。”

  “这是个很好的词啊,我读过相关研究,”他挺起胸膛,“这句话跟着人类历史传承下来。早期的金种眼珠子还没变色,只是会穿金色军服。那时因为辐射的影响,很多地方都化为荒土,金种从那些地区招募士兵与工人,编制成最初的一批星际开拓者,他们用的粗话混杂过后流传到现在。历史是很有趣的,你说是不是?”

  “哈莫妮可是写了一套自己的历史呢。”我说。

  “没错,就是我已经死了的历史!”他摇摇头,又点了一根烟,把原本的烟头往地上一丢。我捡起来扔进垃圾篮。“你离开后大概过了一年,她开始不受控制。那时我们发现几个元老院议员会去戈尔共海度假,就先设置窃听器,看看能不能搜集到机密。可惜没什么收获,都是些……听了教人难过的垃圾内容。我本来觉得算了,哈莫妮却不这样想。最后那天晚上,她冲进去把人杀光,然后就脱队行动。”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猎犬部队进攻总部?”

  舞者摇头:“猎犬部队会追到那边根本就是因为她,也因此害死了马提欧和其他四十多人。哈莫妮那时已跑去月球,我们是靠着阿瑞斯才得救,他率领一队黑曜种与灰种进来,把猎犬全部消灭,抢在增援抵达前溜走。还好及时歼灭敌人,不然他是金种这件事可能会走漏。也就是在那一天,我们终于有机会面对面,他妈的,还真是吓人。”

  “我可能不会这样形容,”转念一想,我被他瞒了那样久,舞者的说法好像也不算太离谱,“知道他其实是金种,你不会有疙瘩吗?”

  “他也没在意我们是红种,他愿意为理念而死啊,戴罗,你说的是什么傻话?这整件事情根本就是他起的头。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我摇摇头。

  “既然是他的故事,”舞者的指尖滑过脖子上被坑蛇咬出的痕迹,“就只有他自己有权说。不是什么快乐的故事,和你一样,也和我一样,都是凄惨的遭遇。被夺走了爱之后还剩下什么?不就是恨和愤怒吗?不过,他是第一个发现新的可能性的人,所以才会找到我,找到你,他妈的,还有谁有资格质疑他?”

  门忽然打开,我们转身,看见米琪一跛一跛地进来,模样仿佛半个死人,瘦得像根芦苇竿,比从前还要苍白。他不发一语,晃到我面前,往我嘴上一亲,情意真挚,接着居然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我与舞者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好抱住他,等他哭个够。米琪在我耳边说了好几次“谢谢”。

  他们到底对米琪做了什么?也罢,我知道灰种受的训练就是如何拷问情报。米琪说自己什么也没讲,但我认为有必要调查胡狼得知了什么,尤其他可能会从米琪的实验室做出什么推论。

  我往米琪身后望去,看见费彻纳站在那儿,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好一会儿,米琪终于退开。“你到月球的时候我一直想警告你,”他满怀歉疚,“想叫你逃走。但要是我多嘴,一定会被她杀掉,而且我担心你会比较相信她。”

  “我会比较相信你,米琪。”

  “会吗?”他哽咽起来,“我说你会来看我,我说,你这孩子不会忘记米琪,结果她朝我吐口水,骂我只是奴隶商人。”米琪低着头,一直流鼻水,模样很憔悴,胡狼的拷问室消磨了他所有意志与理智,“她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坏蛋,害了很多小男孩小女孩,不管多爱他们,还是会把他们卖掉。哈莫妮说得没有错。你为什么会来?为什么还愿意照顾这么坏的米琪?”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拉起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米琪抬起头,眼里闪烁一丝希望:“你很古怪,以前也干过坏事,但我相信你其实愿意变成好人,想使生命更有意义。大家都一样。不管被带到什么地方,只要是朋友,我就不会放弃。”

  能说出心里话的感觉很好。

  “谢谢。”他静静说完,终于能凝聚力气走出办公室。费彻纳关上房门。

  “唔,真是感人的一幕。”

  我点点头。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一直是这样的人,不需要过着提心吊胆、满口谎言的生活。说真话,直到刚才我才知道原来米琪在我心里有这种分量。我在乎他,并不是因为这副躯体得自于他,而是因为他真的将我放在心中。虽说他的感情有点儿扭曲,但仍旧是一片真心。我确实感受得到米琪想成为我会尊敬的人,一如我希望自己能得到伊欧与野马的尊敬。这种情绪一定是正面的。

  “费彻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我们之前一直没机会。塞弗罗带着舞者的计划来找我,开会讨论后就让阿瑞斯之子跟在飞船外,准备进攻胡狼的据点。唯一从我这里提出的点子就是找桑华背黑锅,并提醒他们不要波及维克翠。

  “我先去忙了。”舞者推开金属椅子,起身要走。

  “不,我希望你也留下,”我说,“都已经和那么多人有隔阂,我不希望连我们三个之间都还要有所保留。”

  “数学算好一点儿,你这猪头。”塞弗罗忽然从一台生锈引擎后面窜出,通往外面的廉价金属门在他背后关上,爱琴城充满油污的制造业区块还留有秋天的味道。他跳上一架老旧战斗机底盘,悬腿坐下:“哇噢,终于都是带把的人了,可以说黄色笑话了吧?”

  我边咯咯笑边转头看向费彻纳:“所以你就是阿瑞斯。”

  “昏迷后清醒过来脑袋也变天才了呢!”费彻纳大叫拍手,眼神却意外正经,“外头很多人说我是青铜种,学生叫我学监,也有些人叫我狂怒骑士,最高统治者骂我是叛徒,我儿子说我是猪头……”

  “一点儿也没错。”塞弗罗附和。

  “……我老婆叫我费彻纳,但金种使我成为阿瑞斯。”

  换作以前,我恐怕无法理解最后这句话。他自己就是金种,怎么还会受到金种的压迫?不过,现在我看见了那道幕帘后的世界。“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要把我的性命交在一个十几岁少年的演技上?”他闷笑两声,“不太妥当吧。要是你被发现、受到拷问……那就惨了。我有其他备案,你正好是我最欣赏的一个。”

  “你老婆是谁?”我问,但心里多少已经有底。

  “想听详细版还是简短版?”他问。

  “详细版。”

  “当年我被外派到海卫一的生态改造公司,”费彻纳声音沙哑了些,“和你现在这么意气风发的模样截然不同。没锐蛇,没护甲,只是做建筑工程。是银种承包的合约。我到北极启动最后一个洛夫洛克引擎时,那颗卫星上该死的间歇泉居然引起地震,冰层全数裂开,引擎沉进地下海,三千多人溺死。

  “被人捞起来后,我花了好几个月在极圈的医院休养。住的是高等色族病房,伙食很好,淋浴间完善,床铺比较新。但低等色族的病房窗户对着北极光。她的位置就在窗户边。”

  费彻纳望向塞弗罗:“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不可方物。以前出过意外,断了一条腿,没人愿意替她接一条新的。这明明就可以办到,又不是什么困难的手术。但赤铜种说不合成本效益。他们是最差劲的色族,要是你问我……”

  塞弗罗干咳两声:“不要离题。”

  费彻纳拿了一团垃圾往他扔去,继续说:“后来我带着她一起走。那时我存了点钱,但只够离开海卫一,没办法去核心区,物价太高了。所以我选了火星。在新底比斯城郊区住了一年,因为很想要小孩,DNA不合,所以我找了一个雕塑师,看看会不会有奇迹,结果奇迹真的发生了——那几乎花光我的全部存款,但九个月后就滚出了这个矮子精。”

  塞弗罗坐在那儿挥挥手,拨着那团垃圾,看看里头有没有吃的。

  “又过了两年,人口质量控制委员会查到那个雕塑师在一些斗技场的黑曜种身上动手脚,他为了减刑,就把我们供了出来。当时我正好带塞弗罗出远门,人口质量控制委员会抄了我家,把我老婆抓回去审问。经过医生检查,发现她输卵管受过改造,可以生下金种的小孩。结果呢,我老婆就被处理掉了。这是档案纪录上说的——她被‘处理’了。给她灌了雾后九号毒气,送进烤箱烤过,把灰撒进海里。她连名字也没留下,只得到一个数字代码。会发生这种事不是因为她偷拐抢骗、杀过人或者侵犯了谁的权利,只因为她是红种,而我是金种。

  “和你失去妻子的情况略有不同,戴罗,我没有眼睁睁看她受苦,也没有亲身体验到被金种侵门踏户、毁了原本人生的感受。不过我察觉到的是,这个社会体系太过冰冷,居然就这样将我唯一的生存意义吞噬。过程只是赤铜种按几个按键,送出报告,棕种去转开关放出毒气。他们亲手杀死我妻子,却完全无法察觉自己做了什么,因为我妻子不存在于他们的记忆里,只是个统计数字,不是活生生存在过的人。我爱上的好像是一个鬼魂,其他人根本看不见。这就是联合会的手段——把罪恶分给每个人,于是就再也没有坏人,要想揪出罪魁祸首、伸张正义,就会变成毫无意义的事。一切都是机械化的过程,巨大的社会机器不断滚动、压迫,除非某一世代能够站起来,从轨道上离开。”

  “她叫什么名字?”

  “名字重要吗?”他语气疲惫。

  “因为我想记住。”

  “布琳,”塞弗罗从上方说,“我妈叫布琳,被杀的时候二十四岁。”

  “布琳,”我重复这名字,注意到费彻纳身子有些摇晃,呼吸急促了些。“这么说来,你有一半红种血统。”我对塞弗罗说。

  他点点头:“我自己也是几天前才知道。很怪对吧?”

  “是很怪,不过你可以当个好锈铁。”

  “我觉得当个濒临绝种的物种比较好。”

  舞者的手指翻弄着一根火柴:“我们都是这样。”

  “所以你也知道提图斯的事?”我问费彻纳。

  “舞者不知道,所以别怪他。我本来以为你们两个在学院碰面后,会自然而然察觉彼此相似,进而成为好兄弟。可惜他的思想受到蒙蔽,后来实在没办法继续引导他了。我去见过他,就和见你的状况一样,得先准备讯号干扰和幽灵斗篷。我发现他的精神会在那种压力下崩溃,所以才担心你有类似问题。”

  “我也崩溃过,”我望向塞弗罗与舞者,“只不过运气比较好,能靠朋友重新振作。你怎么不让我和提图斯相认?”

  “你们要是知道彼此身份,就会相互影响,他犯错就是你犯错,你犯错他也逃不掉。航海的时候如果遇上暴风雨,不会将两艘船绑在一起,否则一艘船要是沉了,会把另一艘也拉进海底。这是同样的道理,”他清清喉咙,“我从一开始就明白这场革命无法由金种领军,必须从底层开始才行呀,小老弟。红种对家族观念的重视比其他色族都深,所以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更能感受到爱的可贵。假如先提升地位的是红种,就有机会维系整个人类社会。中等色族没办法,对粉种或棕种而言也太困难。黑曜种尝试过,但失败了。而且,由单一色族达到革命目标,结果也不会是解放,而会分裂。”

  “那么,你现在有什么计划?”我问,“你本来埋伏在最高统治者身边,但被我搞砸了。”

  “戴罗,你的确很不受控制,我把话挑明了说,奥古斯都会收养你。唔,你的表情一点儿也不惊讶嘛……”

  “这发展合乎逻辑推论。他当然希望将我与家族的命运绑在一起,说不定还会要我跟野马结婚。只不过,立了继承人,他与胡狼的关系就会更加恶化。”

  “胡狼真的在意这种事吗?”塞弗罗问,“感觉他没有那么想得到父亲认同。他不都给自己搞了一个王国吗?”

  “这还有待观察。”我说。

  费彻纳接着解释:“把胡狼处理掉,或是纳入计划里都没有关系。总之,奥古斯都显然会以你为继承人,届时你的地位会等同大舰队里掌管军权的军事执行官。如果最后打败最高统治者,奥古斯都也不可能乖乖当他的火星之王,一定会想成为下一任联合会的权力中心。就帮他达成心愿吧,等他上台后差不多一年,塞弗罗就帮你除掉他,栽赃给政敌,说不定就是胡狼……”

  现在轮到我局促不安了。

  “你要我接管整个太阳系,”我想象着,“整个联合会。”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和舞者。他们表情怎么看起来这么认真?

  “没错,”费彻纳回答,“等他死了以后,所有人会归顺下一个强者,所以你要成为那个强者。只要获得继承权,你就能像之前成为学级长,还有像现在成为军事执行官一样。只不过,下一回要坐上最高统治者的位置。这和学院的竞赛其实没两样,而且这次轮到你作弊了。我们就是你的帮手。有我的帮助,你的间谍网络就能超越胡狼和最高统治者。该贿赂谁、该收拾谁,都交给我们去解决。”

  我坐在那儿,下意识地瞪着双眼:“我还以为不停说谎的日子差不多该结束了。我可以说出自己是谁,直接和他们宣战。”

  “还不行。如果你自己分析一下,也能理解。”

  的确。只是我不想再与朋友分别。“我不想再一个人摸索,以后一定得保持联络,一起拟定战略,不要再有模糊地带,你明白吗?我不能像以前那样孤军奋战。”

  “答应他,费彻纳,”塞弗罗说,“否则我也不干。”

  “有必要的话每天联络也行。只不过我不可能自己现身,这场情报战还有得打。反之,我会派出最优秀的人,你身边会有一整个团队,由间谍、刺客、黑客组成,他们都有天衣无缝的掩护,也都一心想打破联合会的枷锁。你绝对不必再单打独斗。”

  我安心多了,但同时也意识到有件事情非做不可。“我得回去。”

  “嗯,不然他们也会起疑。”费彻纳附和。

  “不是,”我解释,“我是说我要回家。”

  “家?”舞者问,“你是说莱科斯?”

  “为什么?”费彻纳问,“你在那儿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的家人。已经四年了,我得见见他们。”我看着他们的眼睛,人人都受过伤。“你们都知道接下来局势会如何演变,谁也操纵不了。我们假装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为只要努力就能逼得金种自相残杀,好像只要有计划,就会自动实现,但现实并非如此。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却要打开潘多拉之盒。在天翻地覆以前,我希望能记得自己为何而战,知道一切是否值得。”

  “你想得到她们的祝福,”舞者说,“或者说是‘她’的祝福。”还是舞者比较了解我的心思。若不得不成为奥古斯都的义子,我得先回去见她们一面。

  “她们认不得你,也无法理解,”费彻纳上前一步,似乎担心我被情绪左右,“你自己也该认识到这一点。”

  “假如一开始就是你和我联手策划,事情应当会简单许多吧?”我说,“为了圆谎,只能编造更大的谎。有时我们需要的是信任,”我看着塞弗罗,“而且我要带她一起去。”

  “她?”舞者问。

  “野马。”塞弗罗低声回答。

  “不可以,”费彻纳几乎要吼出声,“绝对不行!风险太高了。你好不容易得到现在的优势,她都爱上你了啊!别因为一点点罪恶感就让一切前功尽弃。”

  “要是我也爱她呢?”

  “该死,”费彻纳骂道,“该死,真该死!你认真的?我还以为这也是你那个鬼计划的一部分。惨了,这下子你可能把现有的进度全部毁掉啊,老弟,你真是个大笨蛋。糟糕了!”

  “这才叫真正的进步,”我回答,“她爱我,我不能再利用她、拿她当工具。要是我不能信任她,就代表金种根本没有转变的可能,那么,说不定提图斯与哈莫妮的理念才正确,甚至该说联合会的政策根本没错。你和我都很清楚,关键不在色族,在于我们的心,所以也该让我们的心念接受考验才对。”

  “如果你错了呢?如果她还是因为自己是金种而排斥你呢?”

  我没有答案。

  塞弗罗跳下来:“那我就朝她头上开一枪。”

  

  第四十七章 自 由

  

  现在看来,“罐子”就像个狗窝。三百米深的金属和混凝土建筑里,弥漫屎尿与清洁剂的臭味。以前我觉得它高高在上,凌驾整个莱科斯居住区,但此时此刻,我搭乘船只降落,眼中所见的是位于火星大森林南部的一个难看的金属色水泡,距离主要都市非常遥远,仿佛与对抗奥克塔维亚·欧·卢耐的战争毫无牵连。

  灰种被送进这里,就代表他平庸无能,除了恫吓红种外大概也做不好别的事。回想起来,我曾经以为丑男丹恩是什么特种部队出身。这些年轻时的梦魇如今看来脆弱可悲,好像我的过去只是精神错乱的妄想。

  他们事前不知道我会乘船过来,甚至根本没发现我到了,我当然也没必要知会。等我下船,踏上早被无数引擎烧黑的降落场,身后一群黑曜种护卫排开,他们才像苍蝇一样到处乱窜。穿过金属栅栏支撑的隧道,拉格纳高大的身躯跟在我后面。只要开口,灰种就会带路,但我只想找一些熟悉的面孔。

  “丹恩,”我朝棕种门房问,“他在哪里?”

  进入灰种的交谊厅,有十几人正在打牌抽烟,其中一个女的视线离开全息机,注意到我。频道上有几个名嘴,一个银种、一个紫种、两个绿种,在讲我前阵子的事迹,他们辩论着火星经过大战后的政治改革何去何从。女灰种的烟从嘴里落下,掉在旁边男人的裤管上,他赶快拍掉。

  “卡尔莉,你搞什么?”他跳起来,“操!你是白痴吗……”

  丑男丹恩转身。这是过了四年后他第一次见到我。我能感觉到他的汗毛瞬间在皮肤上竖立,而从眼神可以知道他完全认不出我。但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服从。

  我没有报仇雪恨的感觉。在我的印象里,丹恩的嘴角应该要带着一抹无耻的笑容,仿佛土狼看见猎物的反应。可是他没有,他反倒像是被驯服的狗一样,只想听命令。他的脸上仍旧满布痘疤。不过,以前丹恩后脑有撮老被我与洛兰暗地嘲笑的白发,现在已经掉光了,只剩几根白毛围出一个地中海秃头。他的神情像是落水狗一样惊恐,而我竟让这样的男人杀死了伊欧。

  为什么我当时不能阻止他?我有那么弱小吗?

  “人造花园,”我开口,声音充满整个交谊厅,“带我过去。”

  我转身,拉格纳一拍大腿:“快带路,死狗。”

  距离上回我站在这里已过了六年。夜色渐深,星星在灰色天空闪耀。与记忆中相比,花园显得很小,也不像那时候充满各种奇异的色彩和声音。以我现在的身份与经历,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但我倒是注意到地上有很多垃圾,显然灰种常来这儿喝酒或做爱,随便一走就踢到啤酒罐,糖果棒包装纸落在我与伊欧躺过的地方。

  在我的印象里,那儿应该是一片松软草坪,但现在野草已经又高又密——说不定以前就长出野草了,只是我没注意。虽然有些花朵,但不是枯萎就是又干又小。我用手指摸了摸,一股悲伤袭上心头。隔着玻璃屋顶看流星划过夜空,我忍不住哼了一声。小时候我以为那是流星,现在我当然知道那些是准备进攻月球的战舰。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期待什么。在这儿不会找到奇迹的。

  应该让这地方静静留在回忆里就好。我好奇着,伊欧现在在另一个世界,是否比在我眼前的这个世界更安全?假使我现在回来还能见到她,是否还一样爱她?是否还会认为她完美无瑕?

  我穿过花园,发现这里原来不比自己在和平号上的房间大多少,树木居然还没有我的身躯粗厚,树根周边几乎长不出草。

  我找到了来此的目的。伊欧的坟上生着血花,有好几十朵。要不是我记得自己放进了一个花苞,可能真会以为这是什么奇迹。我知道她一定已经不在那底下。她会被灰种挖出来,挂在我被吊死的尸体旁边。

  我意识到诸多讽刺。我回到这里,想获得伊欧的祝福,但明知道她早已不在。伊欧进入了往生谷。

  我盘腿坐在地上,等夕阳完全落下。以前我会在这儿等待黎明。余晖将玻璃泡填满血一般的色泽,直到太阳被地平线淹没,火星披上被星光穿孔的夜黑衣裳。

  我不由得嘲笑自己。

  拉格纳从门后出现。

  “我没事,”我没转身,“只是觉得她会笑我怎么还跑回来。”

  “笑很珍贵。”

  “有时候吧。”

  我起身拍拍裤子,看了花园最后一眼。

  景色不如回忆那样美好,她也一样。她其实是个很没耐性的人,老计较一些小事。但她只是个女孩,还不满十七,已经尽了一切努力,给出拥有的一切。因此,我会永远爱她。也因此,我明白无论自己要做的事是否能得到她的祝福,最重要的是别将心锁在这个她早已逃出去的牢笼。我该前进了。

  

  第四十八章 矿山官员

  

  矿山官员提莫尼·库·波吉努斯在两排灰种包夹下等候着我。众人都穿上了最体面、最闪亮的制服。有个人端着盘子,上面有奶酪、枣子,以及这里最好的(大概也是唯一的)鱼子酱。丑男丹恩不见踪影。

  “安德洛墨德斯主君,对吗?”波吉努斯讲话还是带着赤铜种那种油腔滑调。他更胖了,头发变得稀疏,像条肥猪一样满头大汗。他张开戴满戒指的手,学立体全息影像政治剧里那种夸张的鞠躬方式,想要讨好我:“先前我去检查矿务压缩装置,”——我看应该是去森林边界约克顿的妓院吧——“听说您大驾光临,就以最快速度赶回来,但还是请您见谅,不知道这么问会不会太过冒昧,主君这次前来是为了何事呢?”要是打听出来就可以将情报卖给普林尼那种人。赤铜种大多是心口不一。“检查的时间应该还没到……”

  “在文明社会,不先自我介绍非常失礼,赤铜种。”我一开口,说的就是圣痕者使用的语调,而非他想模仿的精灵种。

  “非常抱歉!”他吓得结结巴巴,再次深深鞠躬。我都要担心波吉努斯的鼻子会撞到地板了,还好有那颗大肚子挡在中间。“敝人是矿山官员,提莫尼·库·波吉努斯,在此竭诚为您效劳。请再容我冒昧——”他还是弯着腰,“您的身形比我以为的还要雄壮!我明白首席执政官身边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只不过立体全息影像没有拍出您本人的威严!”

  “你可以站好了。”

  波吉努斯这才挺起身子,望着我背后的花园,不断转着心思,想猜出我这种身份的人怎会不请自来地进入矿区。“想必主君也有听说,矿山官员都很高兴火星终于脱离贝娄那家族的控制。他们或许懂得打仗,但开矿……啧啧,根本是门外汉。”

  “显然就算打仗他们也是门外汉。”

  他吞了口口水,目光先落在我的锐蛇上,然后又飘向花园。

  “这儿挺漂亮的吧?”他问,“我总会想到以前在皮洛士河的日子。那边的郁金香——颜色真漂亮!相信您也听说过。还有树林,和奥林匹斯山上的白桦是不是很像呢?以前我也在上面的山庄待过一阵,”波吉努斯两手大大一摆,动作有点儿尴尬,“我明白,我明白。可是人有时也得犒赏自己一番。像我,到了那儿才知道黑松露奶酪之美妙,”他得意地笑了起来,“有些朋友给我取了外号,叫马可波罗。因为我喜欢旅游、寻求文化。如您所见,在这种鬼地方,实在找不到什么相称的人陪伴……”

  要是我不先瞪着他身旁已经尽量打扮体面的部下,再瞪着他那满手戒指,然后皱起眉头,真不知道他打算自言自语多久。

  “怎么了吗?”他问。

  “你说得对。”我回答。

  他的大眼珠在身边灰种身上来回打量,想知道我所指为何。看他这副阿谀奉承的模样,我只觉得恶心。以前他派人鞭笞我,冷眼看伊欧死去,连我父亲也是被他吊死的。最终,他仍称不上是什么大恶人,只是因贪婪而变得可悲。

  “我说对了什么?”他朝我不断眨眼睛。

  “在这种地方找不到什么相称的人陪伴。”我用力地瞪着他,波吉努斯的脸色像是想要号啕大哭。见过他与丹恩后,我更觉得往日种种异常遥远、模糊。我本以为他们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但这些人根本不配。他们只是过着可悲的人生,顺手毁了其他人的人生,却毫无自觉。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波吉努斯很慌张,指着盘子上的奶酪。

  “主君,这就是黑松露奶酪,从意大利来的,还掺有甘草、荳蔻、芫荽、丁香,再加上表皮上适量的肉桂粉、茴香粉,您一定也会——”

  “我不是为了吃奶酪来的。”

  “呃,唔……当然不是,”他紧张地东张西望,“可否请问主君,究竟来这儿做什么呢?”

  我迈开步伐,他紧紧跟着。“拉格纳。”我朝巨人般的黑曜种点点头,他从口袋取出小数据终端,之前卵石花了一小时才教会他如何操作。

  “你们这里氦-3产量在前一季下降百分之十四,预估产量与本会计年度所需相比,将短缺一万三千五百公斤。安德洛墨德斯军事执行官希望你对此提出解释。”

  波吉努斯不知所措,眼睛在我、黑曜种及数据终端之间来回,最后支支吾吾开口:“我——我——我们这边的居民有些状况。涂鸦啦、非法宣传单啦。”他对我解释,“您应该知道这里就是那个珀耳塞福涅运动的发源地吧。”

  拉格纳往他肩膀用力一点:“安德洛墨德斯军事执行官很忙。”

  “我——我——”波吉努斯焦急不已,像是深陷噩梦之中却逃不出去,“我忘记刚刚说到哪儿了”

  “你刚刚在找借口。”

  “借口,借口?怎么能这么说!”他忽然抬头挺胸,“火星到处都有叛乱事件,尤其是矿区,没一个地方不受波及,这里更不可能例外。杀人、破坏设施的事件层出不穷,不只是阿瑞斯之子,矿工也跟着捣乱!”

  波吉努斯又看着我,意识到自己处境堪忧,但还是赶快跟上腿比较长的我们。

  “主君,我尽了一切努力,所做的都超过能源部《矿务守则》第三节A段的规定。削减伙食、打击不法、设下陷阱,让矿工的精神领袖被误认为同性恋,甚至还参考了《平乱论》里头模拟的情节。过去六年来尝试过瘟疫与解药、叛变与镇压、天灾、坑蛇迁徙,最近还考虑是不是得模拟行星外政治骚动的场景!”他连珠炮似的说完,狂挥着手求我留步,“没有人能做得比我好!”

  “我没打算动你的职位。”我淡淡地说。

  波吉努斯放了心,身体微微抖了一阵,忽然又将头扭过来:“您该不会……”他冲上前,“您该不会想要进行隔离吧?不会吧?”

  “为什么要隔离?”我一路走回飞船降落的地方,停下脚步,“如果按照你所说,本地居民对能源局和人口质量控制委员会制定的策略反映不佳,不如直接投放雾后九号毒气,将这座矿坑清空,以赤道地区比较配合的红种取代?”

  “不可以!”他居然出手抓我,拉格纳都懒得逼退他。

  “注意一下你的态度。”我警告。

  “主君,请不要这么做,”波吉努斯贪婪又惶恐的眼睛居然冒出泪水,“虽然这个矿区的产量下滑,但还维持着正常运作啊!这里应该是安然度过动乱时期的表率吧。”

  “那你岂不就是这儿的救世主?”我嘲笑着他。

  “这里的红种都是好矿工,是世上最好的一批。就是因为这样,个性才会比较暴躁,但他们已经冷静很多了。我先前多给了他们一些酒,也调高空调里的费洛蒙浓度,让他们像兔子一样拼命生。还有,我叫伽马部落里的桩脚在机器与探测图上动手脚,让大家以为这里的矿源快要枯竭,担心没办法达成配额,因此会更积极。过一阵子我们会把机器修好,矿工就会觉得人生又有了奋斗的理由。我还可以告诉他们说,生态改造会在十年内大功告成,地球已经派出移民船队。在实行隔离之前我还有很多手段可以用。”

  我看着波吉努斯不再口沫横飞,像一件湿衣服那样颓丧,暗忖着这种反应究竟只是为了守护那无聊的尊严,还是他终究对红种还有一丝怜悯?本来这只是一次测验,可惜结果我仍无法判断。也许他确实在乎矿工的安危,只是思考方式怪了些。和联合会交过手后,我记忆中的禽兽好像都有了一丝人性。

  “这矿坑目前不会有什么大变动,你继续维持劳力等级。多发些粮食下去,今晚开始。我要工人过得好一些,看看产量会不会提高。去我船上搬补给品,有食物和酒。给红种办宴会吧。”

  “宴会?主君,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说了算。”

  我一个人坐在监控室内,透过脚下的玻璃看见矿区居民正在庆祝。几万个红种聚集,有些人吃吃喝喝,年轻人围着绞刑台跳舞,曲子是《持着山胡桃木手杖的老人》。桌子上有许多红种一辈子没享用过的美食美酒,看着他们的欢笑与舞蹈,我却开心不起来。我知道他们活在恐惧中,然而,他们知道自己该害怕什么,也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慰藉。可是,等到阿瑞斯之子将谎言全部戳破时,他们还有办法逃避吗?至今的生活全是虚假的,面对广阔无边的宇宙,究竟该何去何从?最后只会被外界玷污心灵,像我一样。

  那些面孔我几乎都认得。一起玩耍的男孩长大了,有些女孩我还亲过,她们带着儿女在身旁照顾。我的表亲、远亲都还在,我也看见基尔兰哥哥。我抹去眼角泪光。

  有个男孩抓起女孩的手,先吻了她脸颊,然后拉她去跳舞。我知道自己无法再像那男孩一样单纯,我已经失去那种纯真了。无论我带给红种怎样的未来,红种都不可能再视我为一分子。我无法成为开疆辟土的英雄,只是个必要之恶。在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然而我又离不开。我还有必须说的话、必须揭开的秘密。

  “还想着要创立邪教吗?”她站在门外问。我转过头,野马靠在门框上,头发绑成马尾。政治官的制服高领在颈项处稍微拉开了些。

  “接下来应该要找人做雕像吧?”我问。

  “拉格纳把这些乡下地方的灰种吓死了。”

  “很好啊。”

  “你对灰种特别坏。”她笑道,“为什么这么讨厌灰种?”野马伸手梳顺我头发,在椅子扶手上坐下。

  “太听话。”

  “哦,所以你才喜欢我,”她用指甲轻轻抠我头皮,“雕像倒不是什么好主意,容易被人毁坏,或者加上胡子、乳房什么的。想想看你长出乳房是什么德性。”

  “乳房不是最糟糕的。”

  “也对,胡子才是。戴克索想要蓄胡子,我还以为他是在说反话,可是不大确定,”野马轻笑,坐到旁边的铁椅上,“还是问他妹妹比较保险。”

  她朝矿坑和全息立体影像看了看:“这地方的环境真恶心。我替改革派写了一份法案,希望内战结束后有机会通过。法案目的是裁撤现在的能源部,重整人口质量控制委员会,”她又张望各处,“最终要改变这种像肉铺一样的营运模式。你看过这儿的储藏空间吗?明明粮食多得可以维持七年,但还是一直要求最大进货量,所以我查了一下档案,发现矿山官员手脚不干净,可能把东西卖到黑市去了。赤铜种总以为不会被发现,或许也因为他打点了经手的金种和银种。造成的结果就是这里居民营养不良,制度腐败。”

  她鼻子一皱,从椅子扯下一片剥落的涂料:“我们到底为什么来这儿?”她问,“我哥那儿出状况了?”

  “那女孩就是在这个矿坑里唱了禁歌。”良久之后我才响应。野马瞪大眼睛,目光扫过底下群众。

  “真是可怜。”

  她又朝我望来,等我继续说下去。但我已经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有些事情必须亲眼看过才能明白。所以我牵着她的手,起身说:“跟我来。”

  

  第四十九章 为何歌唱

  

  我从未如此恐惧。

  莱科斯晚上很黑,灯火全部熄灭,否则对红种而言白昼将永无止境,最后可能会发疯。值夜班的妇女还在生产丝绸,男人继续挖矿,但我们所处的宽广隧道没有一点儿动静,只有立体全息影像还继续播放生态改造影片,远处传来机器的嗡鸣声。尽管温度不高,我却一直冒汗。

  野马静静跟在我背后。我们靠反重力靴降落在居住区,她落地后就没有开过口。附近有些醉汉倒在桌上或绞刑台的阶梯上,不过我们披上了幽灵斗篷,避免引起骚动。从野马的沉默中,我能感觉到紧绷的气氛,可是无法猜到她的心思。

  心脏跳得好快。走进兰达部落的小镇时,说不定她甚至能听见我的心跳声。就在这儿,我从男孩变成男人。对现在的我而言,居住区变小了,坑顶也近了,绳桥和滑轮之类的东西简直是小孩子玩具。曾经不断播出奥克塔维亚那张脸的立体全息影像是台古董,屏幕上很多暗点。野马张望一阵,卸下幽灵斗篷,视线越过一道又一道的桥,仿佛觉得这是幅奇景。我倒没想过金种也会对这样纯朴的地方感兴趣。

  只要爬上石头阶梯,穿过桥就是老家,看起来与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唯一差别就是我被放大了不少。我忘了自己穿着反重力靴,野马也没起飞,我们爬上去后才拍掉手上的沙土。石壁上有扇薄薄的金属门,里面就是我真正的家。

  “戴罗,”她终于轻声问,“你为什么知道通往这里的路?”

  我双手开始颤抖:“你说你想进入我的心。”我低头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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