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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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可是……”

  “你想进到多里面?”

  我猜她也意识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甚至怀疑她早已察觉。毕竟我和其他金种明显不同,怪异且疏离。

  野马看看自己的双手,手上还有一些石头阶梯的红沙。“最里面。”

  我交给她一个全息影像方块:“那你播来看,看完以后可以进来。假如你离开,我也能谅解。”

  “戴罗……”

  我最后一次吻她,很用力。她抓着我头发,好像也明白,要是这回分开,有些关系就不可能不变。我注意到自己双手还捧着她的脸,但双腿已渐渐退开。野马合上的眼睛轻轻睁开时,我已经转身向门。

  我推开门。

  我得低着身子才能进去。家里很窄很静,一楼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同样的小金属桌,同样的塑胶椅,同样的小水槽,以及正在晾干的陶盘。母亲宝贝的茶壶同样在炉子上烧着,地上倒是有了新毯子,看起来是新手编的。阶梯底端以前摆的是父亲的鞋子、我的鞋子,现在换成……还是我的鞋子,只是比以前更破更脏。那时我的脚掌这么小吗?

  家里没什么声音,除了她以外,人人都睡了。

  水煮开,茶壶咝咝叫,然后发出呜呜声。石梯上传来脚步刮擦的声音我差点儿儿忍不住逃出去,不过,我反而因为害怕而动弹不得。直到她踏进一楼,在最后一阶停下,脚悬在半空,忘记放下。她的眼睛与我对上,没有挪开,完全不在乎我的金种外貌。她什么也没说,我开始慌张。一次、三次……我呼吸了十次。看来她认不出我了,只当我是个闯进她家的杀人凶手。我不该回来的。她本来就不可能认得我。就装成一名好奇的金种吧,然后淡淡离去,不让母亲知道儿子变成什么模样也好。

  但她下楼走近,脚步没有犹豫。时间只过了四年,她却像是老了二十岁。嘴唇薄了,皮肤松了,冒出不少皱纹,盘起的头发掺杂灰白,双手粗糙得如同橡树皮,跟姜一样生了瘤。她伸出右手,想摸摸我的脸,我跪下来让她够着。她的眼睛仍锁着我的目光,没有偏离片刻,不过却泛出了泪光。茶壶越叫越大声。她举起另一只手,但没办法灵活地张开,还是紧紧握着拳,和我的心一样纠结。

  “是你啊,”母亲声音轻柔,仿佛怕讲得太大声,我就会从梦境中消散,“是你。”她的声音变得含糊。

  “你认得我?”我挤出这句话。

  “怎么会认不得呢?”母亲脸上的笑歪了一边,左眼睑没办法完全打开。她经历过的人生苦难不比我少,看来曾经中风过,身体孱弱得叫我很不忍。一想到我居然没陪着她,还害她心碎,我就更难过。“不管你去了哪儿……我都认得,”母亲在我额头吻了一下,“你是我的儿子,我的戴罗。”

  温热的泪水滑过脸颊。我赶紧抹掉。

  “妈妈。”

  我跪在地上抱住她,静静地哭了起来。这是我们最长的一次相拥无言。她身上还是油腻、铁锈加上浓厚的血花气味。她像过去那样,用嘴唇亲吻我的头发,手抓着我的背,仿佛在她记忆里我始终一样宽、一样壮。

  “我得先把茶壶拿起来,”她说,“不然吵醒别人就会看到你……”

  “嗯。”

  “那你得先放手呀。”

  “哦,抱歉。”我傻笑。

  “是怎么……?”她看着我手上的色族纹章摇摇头,“怎么办到的?还有你……那种口音?你几乎整个人都变了呢。”

  “我接受了雕塑,纳罗叔叔偷偷救走我。我能解释。”

  她摇着头,身体微微颤抖,或许以为我不会察觉。茶壶叫得更响了。“先坐。”她转过身,取下茶壶,再从高处多拿了个杯子下来。我还记得,那个杯子本来是给父亲用的。母亲将沾了尘埃的杯子捧到身前,心思有几秒从我身上飘离,回到每天早上帮丈夫准备早餐的岁月。她长叹一声,撒了点茶叶在杯里,倒进开水。“要不要吃点什么?有你以前喜欢的那种饼干。”

  “不用了,谢谢。”

  “今天晚上宴会有发些东西,都是比较精致的金种食品。是你的缘故?”

  “我不是金种啦。”

  “还有豆子,才从黎奥拉家院子摘来的。你还记得她吧?”

  我偷看数据终端一眼。野马看过全息影像方块后朝船回去,结果人不见了。我就是担心这个状况。塞弗罗传讯息问:“要阻止她吗?”我有两个选择:一是让塞弗罗与拉格纳抓住野马,关起来等我回去;另一个是让她自己决定。然而,多余的信任就代表她有机会回去告诉首席执政官我的真实出身,整个革命计划也就在此结束。反过来说,也许野马只是需要时间消化这巨大的冲击,若被塞弗罗或拉格纳在这节骨眼上暴力对待,她可能会心生恨意。另一个风险是他们两个会先斩后奏,杀了野马。

  我在心里骂了几句,很快输入回复。

  “我每个人都记得,”我抬起头望向母亲,“我还是同样的我。”

  她面对炉子停顿一下,转身时,那张因中风而有些扭曲的脸上挂着歪斜的笑,手摸着一个杯子,又很快缩回去。

  “看椅子不顺眼不想坐下吗?”母亲有点儿尖锐地问。她发现我注意到她的手。

  “不是啦,我是怕……”我直接举起椅子。这椅子大小给金种小孩坐还可以,但一个身高超过七英尺、体重超过三个成年红种的圣痕者坐上去,那就危险了。母亲又露出以前那种莫测高深的微笑。小时我看见,总怀疑她偷偷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但这回她只是优雅地盘腿坐在地板上,我也依样坐下,觉得自己在这屋子里变得臃肿笨拙。母亲将冒着烟的茶杯搁在我俩中间。

  “你看到我进来好像不特别吃惊。”我说。

  “你现在讲起话的感觉真是挺好笑的。”她安静了半天,我以为她没打算解释,“纳罗说过你还活着,只是没提起你居然镀了一身金。”母亲啜饮一口茶,“我想你应该有不少想问的吧。”

  我笑了:“你想问的应该更多。”

  “是,不过我了解自己儿子的个性,”她瞥了一下我手上的纹章,“我很有耐性,你先问吧。”

  “纳罗他……是不是……”

  “死了?嗯,死了。”

  我叹了口气:“多久?”

  “两年前,”母亲笑着,“和洛兰一起跌进矿井,没找到尸体。”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你叔叔跟家里其他人很不一样。”她又喝了一口茶,我还觉得烫呢。“在我看来,他的命应该跟蟑螂一样硬,所以得等我在往生谷看见他才会相信他真的死了。他多的是鬼主意。”母亲像多数红种一样,讲话本来就不快,而且中风过后有点儿大舌头,虽然不严重,但也没有复原。“我猜他带着洛兰逃出去了。”从她的态度,我不免猜想母亲其实知道矿坑外头还有辽阔的宇宙。也许她并不知道全貌,但已经心里有数。我的叔叔和堂哥或许真的没死,很可能还加入了阿瑞斯之子。

  “基尔兰呢?还有莉亚娜和迪欧?”

  “你姐姐再婚了,搬去伽马部落和丈夫住。”

  “伽马?”我忍不住低吼,“你居然让她——”母亲嘴角一抿,我就不敢再多讲了。就算套上金种的外皮,也轮不到我过问她怎么和女儿相处。

  “已经生了两个女儿,长得没那么像她或我见过的伽马部族,反而很像你。基尔兰过得也不算太差,”她微笑,“你应该会以这个哥哥为荣。他不像以前那样爱哭爱抱怨、睡觉老是讲梦话,现在挺顾家的,纳罗失踪后,他就当上领班。可惜你嫂子蔻拉难产死了,几个月前他再娶了。”

  可怜的哥哥。

  “迪欧呢?还有伊欧的父母?”

  “她父亲过世了。其实你意图自杀后不久,他也自杀了。”

  我低下头:“这么多条命。”

  母亲拍拍我膝盖:“这就是人生啊。”

  “还是不公平。”

  “你和伊欧走了,大家都不好受。不过迪欧熬过来了,她就在楼上。”

  “楼上?意思是说……她嫁给基尔兰啦?”

  “是呀,也怀孕了哦。我希望是女孩,但按照经验,大概又是个要一辈子躲坑蛇、到处烫伤的男孩吧,假如还有机会的话。”

  “什么意思?”

  “这边状况变了,不大好,矿开不出来。有些人怀疑这个矿脉已经挖空,大家开始担心没有东西可以挖,该怎么办?只能期待生态改造在我们把地底挖光前先完成。”

  “不会有事的。我保证,我会保护好这个矿坑,别担心。”

  “怎么保护?”

  “我有办法。”

  “那换我问你吧,”母亲隔着茶杯看过来,“孩子,你这几年去了哪儿呢?”

  “我……我还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就从伊欧死掉以后吧。”

  我身子一震。母亲跟以前一样直率,所以基尔兰小时候常被弄哭。不过也因为这份直率,水泡才能化为茧皮。我欠母亲这一个答案。我从伊欧死后开始交代,最后停在我对首席执政官做出承诺的时候。

  我说完时,茶也喝光了。“真是个精彩的故事。”她说。

  “故事?这是真的。”

  “其他人不会相信的。”

  “你总会相信吧?”

  “我是你妈妈啊,”她拉起我的手,弯曲的指头从我手背上的色族纹章摸到前臂,碰触着军服上的金属徽章,发出窃笑,忽然淡淡地说,“以前我就不喜欢伊欧。”

  我猛转过头。

  “不太适合你。心机太多,又会隐瞒……”

  “小孩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说,“伊欧告诉迪欧的,我也听说了。”

  她靠过来,抓起我的手,吻了一下我的指节。母亲并不懂得安慰人,即便此刻也表现得有些生硬,但我不介意。就跟父亲一样,我也爱她。母亲的一言一行完全发自内心,毫无虚假欺瞒,她说爱我,我就知道她是全心全意爱着我。

  “当然你也知道,伊欧心肠并不坏,”她退后了些才能望进我眼中,“她是真心爱你,对我而言这其实就够了。但我担心她会推你去打仗,她的性子太好斗了些。”

  这跟我记忆中的伊欧不大一样,可是我想母亲说得也没错,至少我没办法说她错。每双眼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样。

  “不过,妈,伊欧没说错。就是关于金种的事。”

  “我是你妈妈,我不在意什么对不对,我只在乎你。”

  “还是得有个人推动改革,”我说,“得有人打破枷锁。”

  “所以那个人必须是你?”

  她为什么质疑我?“对,是我。不是我太天真,我真的可以带大家离开这里,不再受到奴役。”

  “离开这儿?那要去哪里?地表吗?”母亲说得很顺,仿佛并非几分钟前才知道火星真实的模样,说不定真的不是。“去地表以后我们能做什么?大家只知道这座矿坑,我们会的也就只有开矿和养丝。如果按照你说的,一颗火星就有好几百万的红种,地表上有足够空间给这么多人住吗?有那么多工作可以做吗?所以说,就算大家知道了,其实多数人也不愿意上去,还是继续当矿工,子子孙孙都一样,差别就只是少了些贵族而已。这些事情,你考虑过吗?”

  “当然。”

  “有答案吗?”

  “没有。”

  “男人啊,”她揉揉右边太阳穴,“你爸也一样,看都不看就往外跳。”可是她的表情让我知道她真正的心情。“地狱掘进者总以为是自己撑起整个部落,错啦,其实都是靠女人。”她指指周围,“你看到的每样东西都是女人做出来的。你总该知道怎样改造这个世界吧?有想法了吗?”

  “不,其实没有,”我回答,“我还没有答案。”答案在野马那儿,或者伊欧那儿,甚至就在母亲这里,“没有人能回答所有的问题,你问我的事需要成千上万颗聪明脑袋一起想办法,但这就是重点所在,也是我要做的事情。我擅长的就是帮那些聪明人摆脱束缚。所以我才会在这儿,这是我存在的意义。”

  “你变了不少呢。”她说。

  “我知道。”我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在手掌里揉开。沙子在这双手掌上看来不太搭。“你觉得……人可能同时爱上两个人吗?”

  她还没讲话,楼梯上就传来脚步声。母亲回头察看。

  “奶奶?”是孩童睡意浓厚的声音,“奶奶,戴尔不在床上。”

  站在楼梯口的小孩睡衣都垂到了地板。是基尔兰的女儿,看起来才三四岁大,是我离开不久后出生的。有张鹅蛋脸,红发浓密——与伊欧一样的铁锈色。母亲回头望我,担心需要解释,不过我听见动静时就已启动幽灵斗篷。

  “嗯,他大概溜出去调皮捣蛋啰。”母亲说。

  我悄悄捏了她的手,躲到门口。该走了,但我却驻足在那里。小女孩慢慢地一步接一步走下来,揉揉眼睛。

  “你刚刚在跟谁讲话啊?”

  “只是在祷告呀,乖。”

  “跟谁祷告呀?”

  “跟一个很爱你的人喽。”母亲轻轻点了小女孩的鼻尖。

  “爸爸吗?”

  “不是。是你叔叔。”

  “戴罗叔叔?他不是死掉了吗?”

  母亲抱起小女孩:“你知道吗,小伊欧,就算人死了,也听得见我们的声音哦。不然我们为什么要唱歌呢?其实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就算他们不在身边,我们还是能过得快乐啊,”她边哄着我侄女边走向楼梯,上去前回头朝这儿看了一眼,“他们也希望我们都能幸福。”

  

  第五十章 深 渊

  

  野马走了。我希望她会进来,但这或许是奢望。当然了,我真是笨蛋。本以为在她眼中这场景能替我增添一些人性,看见我与母亲的会面能使她感动落泪,了解我们没什么不同。

  罪恶感迅速盘踞我脑海。我给野马看的是自己接受雕塑的记录,我期待……期待什么呢?期待她看完就进来吗?期待火星首席执政官的女儿与我和我母亲一起坐在地板上?我回来这里根本就是因为懦弱。我让全息影像代自己解释,也是因为懦弱。我不想亲眼目睹她明白我真实身份时的各种反应,也不想面对她眼中浮现出背叛的神色。四年了,满满的欺骗,而且是骗一个除我之外不肯相信其他人的女孩。四年后我才说出真相,而且人居然还不在场。这不是懦弱是什么?

  她走了。

  我看看数据终端。野马进入罐子见我前,塞弗罗坚持要在她身上设置辐射追踪。讯号已在三百公里外,移动相当快速。塞弗罗开船追去,等我进一步的命令。

  拉格纳与塞弗罗通过通讯器叫我,我没有响应。他们等着我下令射杀野马,但我不会,也办不到。他们不懂。

  没有了她,这一切对我还有何意义?

  我穿过部落小镇,走下旧矿坑,想借由寻找过去来忘记当下。我孤独地站在那儿,听着矿坑深处的声音,风钻过大地,唱起哀悼的歌。我闭上眼睛、双脚踩着松软的泥,低头望进延伸至世界最底层的矿井。小时候,我们会这样测试自己是否勇敢,面对着祖先挖出的洞,静静等待。

  我举起左臂,数据终端挂在手臂内侧。我犹豫一会儿,呼叫了野马。

  响了。就在我背后。

  我一愣,热熔枪启动的声音同时传来,温暖的黄色光线在后头,照亮巨大隧道的某块区域。

  “把手举到我看得见的地方。”她的声音回荡在矿坑里,语调冰冷得我几乎认不得。我缓缓将手举高:“转过来。”

  我转身。

  在灯光下,她的眼睛如同猫头鹰,站在十米外的高处,脚下是倾斜松动的土壤。一手是灯,一手是热熔枪,枪口指着我的头颅,手指轻轻抵着扳机。她指节白了,面无表情,眼底藏着无穷无尽的哀伤。

  塞弗罗猜对了。

  “他妈的,你这大白痴,她会朝你脑袋开一枪。”之前在穿梭机上,塞弗罗就这么告诉我。有时我不禁怀疑,他愿意加入这场革命只是因为可以学红种骂粗话。拉格纳在旁边一直没讲话。

  “那你和你父亲为什么一直帮我?”我问。

  “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的人。”

  “这得让她自己做决定。”

  “要她把你看得比整个种族更重要?”

  “你们就是这样。”

  “噢,别胡扯,难道我是金种小公主?”他高高举起手,“她一辈子都在这种高度,在空气清新甜美的地方。”塞弗罗放下手,“我一出生就是矮子精,还有个肥嘟嘟的老爸。你女朋友从来没有吃过苦,平常能把话讲得很好听,但等到真有人想把她的王宫和花园拆掉……你就等着看她翻脸。”

  “你是红种。”野马问我。

  “我以为你离开了。”

  “只有追踪装置离开。”她扭动下颚,“塞弗罗手脚很利落,什么时候装上的我都不知道。至于你,你不可能告诉我这种事情时还……还不做点防范。我只是将衣服都丢在穿梭机上。”

  “为什么回来?”

  “不对,”她打断我,“是你要回答我的问题,戴罗,戴罗是本名吗?”

  “我母亲取的,纪念外公。”

  “所以你真的是红种。”

  “我出生在刚才那间屋子里,十六年后才第一次看见天空。对,我是个红种。”

  “我懂了,”她迟疑一阵,“然后我父亲杀了你妻子。”

  “对,他下令处死伊欧。”

  “你在山洞里对我唱歌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这些?这个地方、接受雕塑的过程、整个计划,都藏在你的心里与回忆里。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人,”野马摇摇头,不打算听我的答案,“后来呢?伊欧的丈夫应该也被吊死了,你应该已经死了。你是怎么逃走的?”

  “你知道为什么连我也会被吊死吗?”

  她等着我自己解释。

  “因为谋反罪被处死的红种尸体不可以下葬,要挂着腐烂,让大家记住异议分子的下场,”我伸出拇指戳自己胸口,“但我却把她解下来埋葬了,所以我也得被吊死。只不过,这次我叔叔准备了血花油,能让心跳减缓到像是死了一样。他偷偷把我解下来,交给阿瑞斯之子。”

  “然后他们……”野马拿起全息影像方块,光线照得她脸色苍白,“对你做了那种事。”

  “原本的我,皮肤比蓝种还苍白,也比塞弗罗矮一个头。力气输给灰种,对外面世界的了解比在花园里受训练的粉种还少。他们看见我,还有我这个种族最好的一面,并重新铸造,成为你们之中最好的样貌。”

  “……这怎么可能?人口质量控制委员会有那么多测验,”她语气稍微不那么冰冷了,“测谎、DNA分析、身家调查等,”野马终于想通,笑了出来,“难怪你会来自什么奇怪的安德洛墨德斯家族,正好有债台高筑的双亲,要去小行星赌一赌能不能靠采矿致富。”

  “然后矿区被银种买下,他们返航时宇宙飞船却失踪了。”

  “被阿瑞斯之子击坠,更改文件记录,甚至真的买下矿区,方便把你的故事写完整。”

  “或许吧,”其实我并不清楚舞者怎样处理这件事,“那些朋友有自己的办法。”

  “不过你怎么撑得过雕塑手术?”她小声地问,“就生理学来说,应该做不到。雕塑师在你身上做的……没有人可以承受。纹章连接到中枢神经系统,强行移除前额叶的植入物,应该会导致精神病。”

  “那位雕塑师才能过人,他不只为我摘除植入物,还帮另一个人设计手术过程,只是没有自己操刀。”

  “另一个人?所以有两个。是塞弗罗吗?”她乱猜,“所以你们才走这么近?”

  “不对,是提图斯。”

  “提图斯?那个屠夫?你和他是一伙的?”

  “没有。我一直到击败你们分院后才得知他的身份。阿瑞斯确实以为我们可以联手……”

  “结果提图斯是个禽兽。”

  “被金种逼的。”

  “所以就可以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别讲得好像你真明白他遭遇过什么。”我忍不住情绪上来。

  “我明白啊,戴罗,我没有转头不看。我读过政策,看见了你的同胞过着怎样痛苦的日子。但这和任意杀人、强奸、动用私刑是两回事。”

  “可是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提图斯会有那些行为,都是因为心里有恨,误以为自己活下来的目的就是要复仇。若立场调换,我说不定也会和他一样。”

  野马的目光搜寻着我的眼睛:“那为什么你没有?”

  “因为我的妻子,”我抬起头,“也因为你。”

  “别再说这种话,”她声音中充满懊悔,退后一步,摇摇头,“你不可以说这种话。”

  “为什么不可以?你一直想知道我心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现在我不是让你看见了吗?”

  “戴罗……”

  “提图斯心里藏的是痛苦。他的生命里只有痛苦。但我不一样,伊欧梦想着一个新世界,我们的孩子可以在那里过得自由。我差一点儿失去那个梦想,不过我遇见了你。”我上前一步,“因为你,我没有变成怪物。你还不懂吗?”我挥着手,想压抑心里的绝望,“在我身边的是几百年来奴役我们的人,我本来以为所有金种都是冷血无情、自私自利的刽子手。那时候,我也只想报仇。但是你出现了……你让我看见金种也有善良的一面。洛克、塞弗罗、奎茵、帕克斯、号叫者们,大家都证明了这一点。”

  “证明了什么?”她问。

  “证明了问题的症结不是色族间的抗争,不必把你们看成金色,也不必把我们看成红色。我们都是人类啊,野马。人人都可以改变,可以成为自己想要的模样。几百年来,这个社会想抹煞这种可能性,想要隔离人类。但这是不可能的。你就是个活生生的证据。你和你父亲不一样,我可以在你身上看见爱,看见喜悦,还有仁慈。当然也有些暴躁,有些瑕疵。我也一样,我妻子也一样。人性种种一直都存在我们身体里,因为我们都是人类。你父亲要我们忘记这个真理,联合会则要我们活在外界强加的规则下。”

  我再上前一步。

  “你曾经说过,是我给你希望,使你相信我们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结束学院训练,开创更有意义的人生。后来你说,我接受你父亲的条件交换,进入研究院学习,等于背弃了自己的理念。事实上,我从未背弃理念,一刻也没有。”我继续靠近。

  “戴罗,你会毁掉我们一家。”

  “确实有这可能。”

  “但他们是我的家人啊!”野马大叫,五官扭曲,“我父亲吊死你的妻子。人是他害死的,你居然还可以那样看着我?”她抽了一口气,“戴罗,你到底想怎样?告诉我,你是要我帮你杀了他们吗?你要我帮你毁灭我的同胞?”

  “我没有这样想。”

  “你根本不懂自己在做什么。”

  “我不打算毁掉任何一个族群。”

  “你有!”她说,“怎么会没有?看过我们怎样对待你的同胞,经历过我父亲对你做的那些事。”野马解开一颗外套的扣子,好像这样才能呼吸得顺畅些。热熔枪在她手里晃动,扳机上的手指紧绷。“你要我怎么办?我不扣扳机就会有好几百万人丧命。”

  “你扣扳机的话,就是接受数十亿人要继续当奴隶的现况。想想那些还未出世的孩子。而且,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另一个人崛起。或许是十年后,或许五十年、一千年,无论如何,也不计任何代价,枷锁一定会被打破,你们无法阻挡,这是历史的趋势。对你而言,该祈祷的是不会由提图斯那样的人站上我现在的位置。”

  她将枪口对准我右眼。

  “扣扳机,你就一起死。”拉格纳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拉格纳,住手!”我吼道,但根本看不见他躲在什么地方,“住手,不可以伤她!”显然拉格纳没有按照我的命令,去追踪野马身上的讯号。刚才的对话他听到多少?

  “别轻举妄动,”野马立刻身子一闪,背靠墙壁,“他也知道?拉格纳,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收割者信任我。”

  野马把灯丢到地上,抽出锐蛇。

  “他不是来这里杀你的,野马。”

  “污印懂什么?”

  我高举双手:“拉格纳没有要动手。你说是不是,拉格纳?”

  没回应。我用力吞了一口口水。情况失控了。“拉格纳,听我说……”

  “收割者,你不可以葬身在此,你对所有人来说都太重要。奥古斯都小姐,你还有十秒。”

  “拉格纳,拜托!”我哀求,“请你相信我!”

  九。

  “兄弟,在河边那一次我相信你,但结论而言,你并不是不会犯错。毕竟你是凡人。”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靠近矿坑顶端。拉格纳没说错,进攻爱琴城时他彻底信任我,我却带大家步入陷阱。能活下来完全是运气。

  野马苦笑,看来准备决一死战。“看吧,戴罗,你挑起这场战争,放任像他这样的野兽出栅,最后只会带来无穷尽的复仇。”

  七。

  “不是为了复仇!”我努力镇定,“是为了正义,是以爱去对抗一个建立在贪婪与残酷上的帝国。还记得学院里发生的事情吗?我们解放了本来该沦为奴隶的人,并敞开心胸信任他们。那就是我学到的——信任。”

  五。

  “戴罗,”她语带哀求,“你怎么会这么傻?”看来她心意已决。

  四。

  “怀抱希望并不是傻,”我将自己的锐蛇、数据终端丢到地上,跪了下来,“假如连你也不能改变,那就没有人可以改变。果然是这样,你开枪吧,就让世界照原本的轨道运行下去。”

  三。

  “你对我的期望太高了,戴罗。”

  “二。”

  “别废话了,拉格纳,”野马挥动锐蛇,在坑道里刮起一阵可怕的嗡嗡声,“要取我性命尽管来,畜生,让戴罗看看你这种东西活在世界上的意义。”

  沉默不断蔓延。

  “一。”野马暴喝一声,自己将灯踩碎,所有色彩都消失了,只剩黑暗。但寂静比矿坑更深更远,直达火星内核、深入永恒,直探只有逝者才能抵达的地方。

  拉格纳出声打破沉默。

  “我为自己的姐妹而活。”

  没有热熔枪的闪光,也没有锐蛇破空的声响。没有一丁点动静,只有那句话在寂静中盘旋。

  “我为了自己的兄弟而活。”

  从拉格纳身上出现些微光芒。他上前的模样仿佛迷路的朝圣者,护甲接合处亮着白色光线。他根本没拿武器。野马一脸困惑,但仍紧绷。

  “我的过去、现在、未来都是女武神山锥的子民。我生于龙脊之北、堕城之南的火星极地。我是艾莉娅·雪雀的儿子。”

  他双手靠在身侧,从野马身旁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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