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柑橘园,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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柑橘,是巴勒斯坦的特产之一,在当地已有几百年的种植历史。19世纪50年代,在雅法的柑橘园诞生了一个新品种——硕大椭圆、丰厚多汁的沙莫蒂甜橙。1890年,这种新品甜橙已被奉上了维多利亚女王的餐桌。1897年,当赫伯特·本特威奇登陆偏僻的雅法港时,那些送他上岸、头发斑白的码头工人,每一年冬天都要装载数千箱的沙莫蒂甜橙(现在叫雅法蜜橘),将它们送上开往利物浦的货轮。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对维生素C营养价值的新认识,使得整个欧洲柑橘类水果的需求量急剧上升。1925年,巴勒斯坦只有30 000德南的柑橘园,两年后,这个数值就增长了将近一倍,又过了两年,1929年,柑橘园的种植面积增加至87 000德南,到1935年的时候,巴勒斯坦的柑橘园已经坐拥28万德南的土地。在10年里,巴勒斯坦柑橘的种植面积已上升近10倍。这个在大英帝国统治下的小小行省,成了一个强大的柑橘出口地,以至于到1935年英国进口的柑橘中有三分之一都是雅法蜜橘。
20世纪20年代,在雷霍沃特殖民地,人们发现了柑橘的价值。这个杜兰的奥斯曼封建庄园位于雅法东南约15英里处,建立于1890年,占地10 600德南。这片土地被收购后,曾经占据这里的贝都因人遭到驱逐,那些期望在以色列土地上寻求平静和富足的俄国、波兰犹太人占领了雷霍沃特。这些移居者做得相当不错。在雷霍沃特,正统教徒和世俗者、富人和穷人、阿什克纳齐犹太人[10]和也门犹太人,和谐相处。所有的犹太居民也和他们的阿拉伯邻居相安共居。至1935年,快速发展的雷霍沃特已成为巴勒斯坦最繁华的犹太人殖民地,引领着当地的柑橘产业,也引领着这个国家步入前所未有的繁荣。
雷霍沃特与柑橘园堪称一对完美的黄金搭档。雷霍沃特的干热淋溶土壤(hamra)呈棕红色,肥力十足。其独特的沙、泥、黏土的配比使土壤兼具良好的储水和排水性能,也使充足的空气得以到达果树纤细的根须,非常适合柑橘树的种植。雷霍沃特的温和气候同样适合柑橘树。春天果树开花,气候温和;冬天结果之时,也不会太冷或者刮大风。雷霍沃特拥有果树成长所需的充沛水源,并且靠近雅法港。雷霍沃特接受自由市场原则,私营经济蓬勃发展,邻近的阿拉伯村庄提供了大量廉价、高效的劳动力。此外,雷霍沃特还受益于新成立的农业研究所推行的尖端科技。研究所里,大部分成员都是德国犹太裔的农艺学家,他们引进了高效的加利福尼亚式种植法。在西方技术、阿拉伯劳工和自由放任经济的共同作用下,雅法蜜橘变成了一个世界知名品牌。因此,当欧洲和美国仍然处在经济大萧条的窘境时,雅法蜜橘和巴勒斯坦移民浪潮却使雷霍沃特焕发一派繁荣盛景。当成千上万流离失所的犹太人失去了他们在欧洲和美国的家园时,那些选择雷霍沃特的犹太人却踏上了兴旺发达之路。于是,20世纪30年代初,拥有最优越条件的巴勒斯坦与怀揣美好愿望的现代犹太复国主义者,在雷霍沃特相遇了。
我将讲述一个关于独特的柑橘园的故事,这个柑橘园建立于1931年。据说有一个人从他的英国犹太裔岳父那里继承了一小笔遗产,这个人就拿着这些钱从科贝比村的村民手里购入了70德南的土地。土地位于迪尤谷的丘陵地带,正处铁路的北方,站在小山丘的高处可以俯瞰雷霍沃特。这个人首先开垦了贫瘠的荒地,然后雇用戴着贝雷帽的犹太社会主义者和戴头巾的巴勒斯坦阿拉伯人清理土地上顽固的毒草,并委托一支拥有优秀挖掘工人的流动工程队开凿了一口水井。然而,直到那些兴奋的挖掘工人欢呼着他们找到了水,这个人才意识到,这片土地太适合种植果树了。他用白色的绳子和木棍细致地在土地上做了标记,每隔4米挖一个半米深的坑,在坑中种下从附近苗圃带来的柠檬苗,覆盖上土,夯实,浇水。然后,生于英国的他的娇美而阳光的妻子,站在笨重的老式柯达相机前,带着满怀的希望拍下了一张照片。
几个月后,这位雷霍沃特的农夫将沙莫蒂甜橙的枝条嫁接到柠檬初生的根茎上。他温柔小心地把沙莫蒂甜橙枝条插接、包裹在柠檬砧木上,浇水,施肥,祈祷大风不要掠走幼苗,冰雹不要击打新枝。在经受了长达一年的忧虑后,这名柑橘种植者终于看到长势喜人的嫁接植株,沙莫蒂甜橙和柠檬合二为一了,红色的土壤高兴地接纳了脆弱的苗株。于是,他和他美丽优雅的英国妻子再次站在了柯达相机前,在长排的、刚萌发新芽的果树间,留下了又一张照片,记录了一个忧心忡忡的开始。这对年轻夫妇,丈夫穿着平整的卡其布西装,妻子穿着斜纹裁的丝绸连衣裙,站在从裸露的土地上长出的实验性的柑橘树苗旁。
这名柑橘种植者是雷霍沃特本地人,在其他柑橘园中已工作了好几年。他自律而挑剔,及时浇水,适时施肥。他修剪掉所有多余的枝条,清除掉杂草,用水泥封好井壁,在井上安装了一台大功率的柴油齿轮泵,又兴修了一个大的露天的方形水池蓄积从井中汲取的水。他规划了一套水泥砌成的灌溉水渠网络,使水流四通八达,又在柑橘园的沙质土壤中开凿沟渠来引水。还在每一株沙莫蒂树苗周围开挖了一个沙坑,这样树苗就永远不会缺水。随后,他兴建了一个现代包装厂(厂房是长方形的,有方形的窗户和红色的屋顶),并且他为果园的阿拉伯守卫们盖了一栋两层楼高的塔楼式住房。在果园的入口,他竖起了一道装饰极其华丽的铁门。然后,他足足花了四年时间,耐心等待这些果蔬孕育出甘美的果实。
1935年的春天,当柑橘园的果树开始结果时,犹太复国主义也同样成熟了。现在,犹太人的解放运动已不再是1897年4月赫伯特·本特威奇途经雷霍沃特时,那般天马行空式的幻想,也不像1921年9月在哈罗德山谷创下的斯巴达式的革命事业。1935年时,犹太复国主义已不需要先驱者们付出超出常人的努力和牺牲。它已经有了一群中产阶级,他们的生活舒适而悠闲。它有了城市、城镇、殖民地和村庄。现在,巴勒斯坦的犹太人口已经超过了巴勒斯坦总人口的四分之一,而这个数值还在以超过10%的增长率逐年递增。在耶路撒冷,建立了希伯来大学。在海法,建立了以色列理工大学。已有25年历史的特拉维夫俨然成了一个小型都市,放眼望去满是剧院、餐馆、咖啡馆和众多的出版社。然而,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完成,眼前的任务就像赫拉克勒斯所面临的那般艰巨。但是,在全国各地,成功的预兆是那般明显,锡安主义的冒险变成了锡安主义的现实。在青翠欲滴的雷霍沃特柑橘园,春天里湛蓝的天空仿佛带来了未来的承诺。
那时萦绕在人们心中的不仅仅是成功感,还有正义感。1935年的春天,犹太复国主义成为正义的民族运动。在德国选择纳粹主义的两年之后,一个犹太人家园的必要性不言自明。无须赫茨尔的先知天赋,或是塔本金的危机意识,人们就已经预见到了未来。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可以看到欧洲已成为犹太人的死亡陷阱。同样清楚的是,美国不会及时地敞开大门,拯救饱受蹂躏的欧洲犹太人。只有一个建在巴勒斯坦的犹太民族国家,才能拯救数百万濒临死亡的生命。1935年,犹太复国主义的正义是无可反驳的普遍正义。
在那段时间里,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对当地阿拉伯人造成的不公还是有限的。诚然,在哈罗德山谷,在雷霍沃特,在巴勒斯坦其他许多地方,巴勒斯坦的佃农被剥夺了土地,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农民在他们的阿拉伯主人手下讨生活时,生活水平比犹太殖民者执掌这些土地时要差得多。在阿拉伯人统治时期,他们中的很多人并没有财产实权,而当犹太人占领后,很多人得到了现金和土地作为补偿。而且,当这些巴勒斯坦人确实遭受苦难时,很多人也的确受益于先进的犹太复国主义。在科贝比、扎努加和环绕雷霍沃特的其他阿拉伯村庄,犹太人的资本、犹太人的技术、犹太人的医疗,都为当地居民带来了福祉,给绝望的巴勒斯坦社会带来了进步。所以,雷霍沃特的犹太复国主义者依旧可以相信:两国人民之间的冲突是可以避免的。但是,他们还不能预见到那即将到来的、不可避免的悲剧。
新生的柑橘园迎来的第一个春天是关键性的。柑橘种植者必须启动大功率的水泵,从深井里汲水;必须清理灌溉渠中冬天脱落、积压的还未成熟的果实;必须再次开挖沟渠和土坑、除草、清理土地、修剪干枯纠缠的树枝;必须确保在夏季第一场雨到来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就绪。
1935年4月底,灾难降临。滚滚热浪袭击着果园,4月27日,温度计中的水银柱爬到35摄氏度 (95华氏度)。4月30日,又一举攀上了38摄氏度。接连十天,干燥的沙漠风暴肆虐着娇柔的白色柑橘花。如果不立即采取行动,种植园主将失去果园中一半的柑橘,这一年的收获季也将化为泡影。因此,这个新生的雷霍沃特果园的第一次灌溉刻不容缓。清洁的井水被水泵抽出,注入水池,又从水池流经那些露天的、水泥加固的水渠,从泥栅的圆形开口流进沙沟。阿拉伯人守卫卷起裤脚直到膝盖,赤裸的双足全是泥巴,用锄头将水从这棵树引流到那棵树。他迅速地在每一棵树旁垒起高高的土堆,将水聚在其中,这样这些果树就能承受干燥、致命的沙漠风暴了。
滚滚的热浪令人恐慌。果园需要更多的水源,并且需要想尽办法节约用水。柑橘种植者和阿拉伯守卫们在闷热的天气里一起工作,长久地驻扎园中。然而,在这样的惴惴不安中,他们仍然能听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他们奔来看喷涌的井水,用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大声叫嚷。当这些孩子伸出小手参与这项伟大的协同劳作后,他们跑到方形水池旁,欢快地跳进凉爽的水里。当成人们还惴惴于灾难临近的恐慌,并与酷热苦苦斗争时,年幼的孩子却在人造的伊甸园里,发现了属于他们的乐趣。
在热浪消退和紧急灌溉工作完成之后,5月、6月和7月,孩子们一次又一次回到柑橘园。他们在水池里洗澡,在水渠里放出纸船,在密密的树林中捉迷藏。7月底,他们吃惊地看着从遥远南部来的骆驼长车队提前抵达果园,用黄麻袋运来一袋袋满满的羊粪。到了夏末,雷霍沃特丰润、肥沃的巴姆拉土壤造就出了一个优良的沙莫蒂甜橙园,枝条上开始冒出闪闪发光的小香橙。
1935年7月底,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Alfred Dreyfus)去世。9月中旬,纳粹德国强制执行了种族主义的纽伦堡法案。以一个犹太复国主义者的观点看,这两件事件之间有着必然联系。德雷福斯是犹太裔的法国军官,他被迫害的遭遇令赫茨尔恐惧,这就是20世纪等待着欧洲犹太人的噩梦。种族主义的纽伦堡法案证实他的忧虑是对的。难以想象,在接下来的十年中,数百万的犹太人将被投入化学毒气中。而就在1935年的夏天,柏林的犹太人正在经历他们一百年来都未曾体验的事情——大屠杀。当这个消息在夏末抵达雷霍沃特时,事实已经确凿无疑:大雪崩开始了,欧洲犹太人将被灭绝。
那个时候,圣地中的犹太人正沉浸在欢庆的汪洋。1935年2月,海法,里雅斯特航线新启用的三层甲板新式轮船在特拉维夫举行入水庆典。豪华游轮成为这个季节的时尚主题。1935年3月,特拉维夫市主办了普珥节,人们如《旧约》记载一般狂饮至不省人事。五万人在首个希伯来城市的大街上欢庆了三天三夜,直到喉咙嘶哑。1935年4月,又举办了马卡比运动会。来自28个国家的3 050名犹太运动员参加了运动会,在成千上万的观众面前展示着自己的肌肉力量。1935年的5月人们见证了1934~1935年度的收获季打破了历史纪录。新数据显示巴勒斯坦输出了700多万箱的柑橘、葡萄柚和柠檬,而前一年只输出了550万箱。1935年6月,在这块应许之地,拍摄了电影《应许之地》(Land of Promise)。一支由德国摄影师组成的强大队伍,用胶片记录了先锋者们在这片古老土地上演绎的奇迹。1935年7月,特拉维夫布为一个月后即将在瑞士的卢塞恩召集的犹太复国主义大会举行了选举。选举和大会共同证明,现在的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已经有了一个成熟而强大的政权体系,并且正以有序、文明和民主的方式有条不紊地运行。
1935年,雷霍沃特很好地折射了犹太复国主义已取得的全部成功。1890年建立伊始,这个殖民地只有280人,到1935年6月,这里已经居住着5 500人。并且雷霍沃特仍然在膨胀。在1936年1月,人口将达到6 500人。到接下来的夏天,将达到9 000人。几乎每天,都有医生、科学家、农学家、建筑师、工程师和音乐家从德国逃亡到这个乡村殖民地。逐渐地,他们改变了雷霍沃特,赋予它在学识、格调、文化上更高层次的体验。1935年6月,盎格鲁——巴勒斯坦银行的第一家分行打开了它典雅的大门。新建的、现代的市政厅有着可伸缩的屋顶,每周将在这里放映两部电影,每月都将举办一次音乐会。现在,雷霍沃特有了一个冰库、一家小制药厂和一家大橙汁厂,有了一个农业研究所和一个科学研究所,以及年轻人踢足球、打网球和手球的运动场。雷霍沃特不再仅仅是农业的,它还是科学的、金融的、工业的、文化的以及体育的,一年比一年更好。
整个秋天非常平静。逐渐地,雷霍沃特的人们开始意识到1935年9月15日在德国生效的新法案的全部意义。更多有关37个德国城市中犹太人被袭击的消息传到了这里。但是,在巴勒斯坦,天气还很晴朗。8月相当凉爽,9月也是如此。柑橘种植者终于放心了,4月酷热带来的恐慌被远远抛在身后。现在,他必须铺设从果园到包装厂的窄轨铁道,几个月后,这些铁轨将承载特莱西恩施塔特制造的特雷西纳轨道车。不过这并不紧急。秋天的工作可以缓慢开展。在对果园和未来的殷切希望中,工作完成了。
1935年10月,这个柑橘种植者坐在他宽敞的雷霍沃特豪宅的阳台上,他翻阅着当地的周报,远处水泵那儿传来安静的水滴声。报纸上满是福特汽车、西屋冰箱、RCA收音机、麦斯威尔咖啡和吉百利巧克力的广告。他注意到一则关于本周在英国发起的雅法蜜橘广告大战的报道,非常高兴。他愉快地阅读着英国电影院和百货商场正在推出雅法蜜橘的消息。显而易见,在英国市场上,雅法蜜橘领先于来自西班牙、南非和加利福尼亚的竞争对手。当这位柑橘种植者读完报纸,在他阳台的石头椅子上闭上眼睛放松心情时,他听着柑橘园里辛勤工作的水泵处传来的滴答声——这是安静的声音,是和平和富足的声音,没有任何声音如这般甜美,同时也代表一段试验中的征程抵达终点。由此上溯到1 800年,犹太人从来没有这样的好生活;由此上溯到1 800年,犹太人从来没有像这样,如此安心、充实、平静地居住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
然而,在雷霍沃特周边,萦绕着令人不安的阿拉伯人问题。柑橘种植者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以色列人,一个巴勒斯坦的本土居民,他了解那些阿拉伯人,知晓他们的语言辞令和行事方式。他认为与阿拉伯人相处的关键是相互尊重。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种植园主,他觉得他懂得一个人什么时候需要坚强和刚硬,什么时候需要谦恭和慷慨。所以,当黎明时分,科贝比和扎努加的村民来到柑橘园工作时,柑橘种植者是严厉的。种植者让村民站成一排,一个个地检查,确认他们双手干净,不会弄脏他优良的柑橘树,确认他们都修剪了指甲,不会划伤他珍贵的果实。当其中一位村民被怀疑偷了一头毛驴时,这位种植园主没有当众给他难堪,而是谨慎小心地拜访了村中的长者,结果,那头毛驴被悄悄送了回来。当其中一位村民惹上警察陷入麻烦时,柑橘种植者将他保释了出来。他还提供医疗和财务担保。在果园工作的阿拉伯村民都非常尊重他,他们钦佩他的学识,感激他的公平,畏惧他作为主人的权威。他们看待他,就像奴隶们看待一个仁慈的封建领主。与此同时,柑橘种植者看待这些阿拉伯村民,就像任何一个殖民点的任何一个种植园主看待他的工人一样。他认为他的工人是优秀的,他们强壮、灵活,又严守纪律。他们全心全意地工作,倾力侍奉主人。一直以来,这个柑橘种植者这样认为。
有一个人是与其他人不同的,这个人就是柑橘园的守卫阿比德(Abed)。他完全忠实于种植园主,也深得种植园主的信任。这就是为什么,他与高挑苗条的妻子、高大健壮的儿子以及年轻漂亮的小女儿被允许住在柑橘园。每当种植园主离开,阿比德就接管了果园。寒冷的早晨,是他走在覆满露珠的地上,启动强力的水泵。夏天,他灌溉;秋天,他施肥;在冬天即将来临之时,他擦洗着包装厂房。他戴着白色的针织帽,穿着滚边的东方马裤,蓄着傲人的黑胡子,以威严领导他的同事。他比他讲究的老板更挑剔,要求所有他看到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整个柑橘园都得到精心的养护。
与其他工人一样,阿比德在邻近的扎努加村出生并长大。雷霍沃特近一半的劳动力都来自这个村庄。而柑橘种植者也与村庄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非常清楚近期的一个趋势:在过去的10年里,扎努加的人口翻了一倍,居民总数达到了2 400人。在过去的5年里,他的柑橘园面积也扩大一倍,达到了2 555德南。在接下来的10年,房地产的价格将飙升10倍。如同雷霍沃特,扎努加也在高速发展。因为太多的扎努加村民在雷霍沃特工作,并在那里花费了大量时间,所以他们也从雷霍沃特获益良多。他们现在可以驾驶拖拉机,操作水泵,打理现代的柑橘园。他们建造了现代的石头房屋,越来越多的民房模仿雷霍沃特的房屋式样。在雷霍沃特,他们购买了西式夹克、西式家具、锅碗瓢盆、牛肉、罐头食品、医药和婴儿食品。所以,到1935年秋,柑橘种植者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阿拉伯人不再是一个问题。在柑橘园工作的阿拉伯工人不是问题,阿比德和他的家人更不是问题,甚至邻近的扎努加村也不是问题。雷霍沃特发展,扎努加发展;雷霍沃特兴盛,扎努加也兴盛。每天早晨,扎努加的工人们来到柑橘园的大门前,看起来一切都很好。每天,几十个扎努加的小青年们骑着自行车进入雷霍沃特,一切看起来也很好。没有理由去相信,犹太人和阿拉伯人不能在这里和平共居。没有理由去相信,有一天,扎努加村与雷霍沃特会终止往来,扎努加的村民将一去不返,忠诚的阿比德和他的家人将被逐出雷霍沃特的天堂。
然而,在遥远的北境,距离柑橘园很远的地方,正发出一些其他的声音。虽然还没有成形,至少,还不够让坐在整洁阳台上的柑橘种植者看清,然而多年以前就开始形成的某种地下活动,现在即将浮出地面。
伊兹·阿卜德·阿尔卡德·穆斯塔法·尤瑟夫·艾德丁·阿尔卡萨姆(Izz Abd al-Kader Mustafa Yusuf ad-Din al-Kassam)出生于1882年的西叙利亚。他在开罗学习了伊斯兰教义,回到大马士革后成为一个激进主义的革命者。1918~1920年,他在叙利亚领导了一场反对法国统治的民族宗教起义。起义被镇压后,他逃亡到海法北部的海滨城市做教员,并且成为伊斯提克拉一所清真寺的布道人。他的魅力,他所宣扬的阿拉伯爱国主义,以及他对阿拉伯穷苦百姓的奉献,使他迅速成为当地的英雄。与变质和腐败的巴勒斯坦领导人不同,他是来自人民中的人,被人民所认可,被人民所爱戴。阿尔卡萨姆并不是个伪君子。他实现了伊斯兰圣战与反对文盲与无知之战的有机结合。他既带来了宗教激进主义,也带来了社会激进主义。如同社会主义的锡安主义者,他旨在缔造社会内部与外部的改变。他促成了一场民族的、政治的、精神的和经济的革命。
1925年,阿尔卡萨姆制订了一个五阶段计划:做好革命的思想准备,建立秘密的革命基地组织,收集武器、资金和情报,屠杀犹太人,以及发动全面的武装斗争。1930年,这个计划开始执行,巴勒斯坦北部形成了秘密基地组织的网络。每一个基地组织都有5名全心致力于伊斯兰教、保密工作以及对抗犹太人的成员。晚上,阿尔卡萨姆在迦密山的采石场训练他的人员,从这里可以俯瞰海法。他鼓吹宗教、道德,收集步枪,自制炸弹。1931年4月,阿尔卡萨姆的信徒们杀害了三名驾着干草车走在回家路上的基布兹社员。1932年1月,一名农夫在家门口被他们杀害。1932年3月,他们又谋杀了另一名农夫。1932年12月,在伊兹拉村庄,他们向村民家里投掷炸弹,炸死了一名农夫和他8岁的儿子。
当警察实施追捕时,这些秘密的基地组织又转移到了地下深处。而他们的领导者不断地鼓吹,这就是“圣战”的实现方式,犹太移民正在从巴勒斯坦人民手里偷走巴勒斯坦,每一个犹太移民都是他们的敌人。但是,时机还没有到来,他们必须耐心,他们必须训练、准备,等待一个信号。
1935年10月18日,当柑橘种植者正为他的首个收获季做准备时,一艘满载比利时水泥桶的货轮抵达了雅法港。一个桶掉下来摔破了,从里面滴溜溜滚出成千上万发步枪子弹。整个港口陷入一片恐慌。显而易见,这些非法的军火正要运往那个非法的犹太复国主义组织——哈加纳。几小时之后,港口的恐慌席卷了全国。此刻,巴勒斯坦人民发现,不仅仅有来自犹太移民的威胁,犹太人的军备同样也是一个威胁。在发动一场大罢工之后,阿尔卡萨姆决定展开行动。在距离雷霍沃特柑橘园80英里的一处地方,他发表了最后的演讲。“我教导过你们教义,也教导过你们国家的意义,”他对他的信徒们说道,“现在,你们履行责任的时候到了,就是进行‘圣战’。喔,伊斯兰的教徒们,出发,‘圣战’!”
当这个布道人结束他的宣讲时,所有的人热泪盈眶。信徒们亲吻他的手心,承诺为安拉献出生命。但是,当午夜他离开海法前往撒玛利亚北部点燃巴勒斯坦人民大起义的革命之火时,只有12个男人跟随了他。最后,起义的唯一“成果”就是在1935年11月7日,在距离哈罗德山谷不远的基利波山,枪杀了警察摩西·罗森菲尔德(Moshe Rosenfeld)。一天之后,阿尔卡萨姆团伙开始遭到英国军队的追捕。他们发现,自己没有一处避难所可以容身,不论是在艾因哈罗德之上的纽瑞斯,还是艾因哈罗德附近的扎林。于是,这些叛军逃到了道唐谷,被一架英国飞机发现。这场在大英帝国和绝望叛军之间爆发的战争持续了三个小时。五名巴勒斯坦人被抓获,三名被击毙。第一个被打死的,就是伊兹·阿卜德·阿尔卡德·穆斯塔法·尤瑟夫·艾德丁·阿尔卡萨姆,他死于1935年11月20日。于是,当阿拉伯工人带着首次收获所需的木梯、草篮和修枝剪抵达柑橘园时,雷霍沃特的柑橘种植者再次平静了下来。阿尔卡萨姆死亡一周之后,他没有看到戴维·本·古里安(David Ben Gurion)所看到的:阿尔卡萨姆仅仅是一个开始。阿尔卡萨姆的死亡神话,其危险性远远超过这位叛党领袖活着时候的所作所为。阿尔卡萨姆将成为巴勒斯坦的第一位殉道者,他如同切·格瓦拉般的传奇将在以后的世世代代中流传,令他成为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的标识。然而就目前来说,柑橘种植者并不理解北方这一系列事件的意义。他相信英国政府已经成功铲除了突然出现在基利波山的毒草,没有理由再报以忧心。现在的时间该用来关注那些硕大圆润、甜美多汁的果实了,它们坠在郁郁葱葱的柑橘树的枝条上,正在变成橙黄色。
11月极其潮湿,大雨下了13天。在三天的时间里,112毫米的降雨席卷了整片橙树林。每天晚上,柑橘种植者在他宽敞的别墅大厅里踱来踱去,忧虑冰雹的到来。如果冬季的冰雹如那场春季热浪一般扫荡果园,这第一年他将一无所获。好在随着风暴消散,天空再次变得明澈,柑橘种植者发现,他的果实安然无恙。当他站在果树下——现在已经挂满累累的蜜橘,他觉得充满希望。也许,11月降雨的祝福弥补了4月哈木辛的诅咒。也许,在历经重重困难之后,他年轻的果园将迎来第一个收获季的繁荣。
柑橘种植者并不是那类相信可以白白获得福祉的人。这片土地所需要的,是汗水、奉献和严谨。1935年12月的第一周,柑橘种植者清理了通向柑橘园以及园中的小径。他剪去了果树的丫杈,这样,在收获时就不会擦伤果实。他打开了包装厂沉重的大锁,那里是他存放梯子、修枝剪、背包和篮子的地方。他确保这些梯子是牢固的,修枝剪的长刀片被磨得锋利。他将粗糙的篮子用软黄麻线串起来,用以保护果实。
12月底,早期的采摘工作开始了。为了保护敏感的青色果实,工作全部由手工完成。1936年1月,当冬日金色的暖阳把雷霍沃特上方的天空涂抹得蔚蓝,沙莫蒂甜橙的收获工作正式开始。阿拉伯的采摘工人两人一组,一个人蹬上三脚梯,在上面采摘柑橘,另一个人隐在灌木丛中,在下面摘。采摘柑橘时,他们用左手手掌温柔地笼住柑橘,再用修枝剪的圆形刀片扣住叶柄处剪下,令果实从树枝上剥落,然后,再把柑橘小心地放进背包里。
柑橘种植者站在队伍中监督工作,确保梯子不会撞到柑橘,确保修枝剪不会在果皮上落下疤痕,确保柑橘是轻柔地快速放入背包中。当这些加利福尼亚制造的背包装满了柑橘,他召唤来一个贝都因姑娘,让工人们把袋里的柑橘悉数轻柔地倒入她的草篮中。当草篮子也满了,他就让工人帮忙把篮子举到贝都因姑娘的头顶,然后,这个贝都因姑娘就加入了她同伴的队伍——她们分布在果园的各个角落。柑橘种植者乐于见到贝都因姑娘的队伍走在柑橘树间的景致,她们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头顶的草篮里满载着发亮的雅法蜜橘。
当时间步入1936年,柑橘种植者开始有点忧虑。令人不安的传言在流传。阿拉伯国家领导人和阿拉伯民族主义媒体正在煽动民众反对犹太人。雷霍沃特的一些朋友担心有什么恶劣的事情正在逼近。但是,当地的周报仍然在1936年1月12日报道,巴勒斯坦出口了2 794 165箱柑橘;到1月19日,这个数值达到了2 923 571箱;到1月26日时,上涨到3 259 609箱。柑橘的产量令人满意,市场条件非常有利,犹太复国主义向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作家摩西·史密兰斯基(Moshe Smilansky),雷霍沃特众多柑橘种植者的领导人,在当地周报上用强烈坚定的语气这样写道:
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民族进入一个国家的方式像我们进驻我们的国家一样。一切的发生有两条理由:第一条,我们回到自己的家乡,等待我们的是一片荒地,我们没有进驻一个不属于我们的新国家;第二条,我们的民族拥有古老的文明,在我们流亡的漫长岁月里,我们在古文明中注入了来自新文明的伟大财富。我们把所有的财富作为礼物,带回到我们古老的土地,也带给在我们离开时定居此地的人民,那些周边的东方人……
从来没有一次殖民活动像我们一样,给被殖民的土地和人民带来这般福祉。我们脚步踏过的每一个角落都发生了良好的变化。我们行善是为自己,也是为我们身边的人。这是我们的骄傲,是我们正义事业的骄傲。没有一个殖民活动像我们的事业一样,成为一个国家必经的历史进程。没有这个国家,我们不能复兴;没有我们,这个国家也不能复兴。这个必要的历史进程是为了保证,我们的伟大事业不会受到人为的阻碍。我们的行为是正义的,绝对正义。它基于尊严和大爱。
仲冬,姗姗来迟的冬雨冲刷着包装厂的红瓦屋顶。在温柔的雨中,贝都因姑娘们头顶着草篮,走进包装厂长长的、昏暗的大厅。她们的主管将姑娘们的篮子卸下,帮助她们轻柔地把篮子里的柑橘倾倒在铺有草席的水泥地上,然后,把柑橘拢成一堆堆高约一米的果堆。在2月的黎明曙光中,在新盖的现代包装厂,柑橘种植者看到了从地上升起的一堆又一堆柑橘。
首先工作的是分拣工人。这些也门的分拣工有着锐利机敏的眼睛,他们的双手在果子间飞舞,从中挑出达到出口质量的柑橘。然后是包装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新来的欧洲犹太男女。他们用精致的棉纸包裹每一个柑橘,就像它们都是一颗颗宝贵的珍珠。
现在轮到装箱工人出场了。他们戴着工作帽,穿着卡其布的制服。他们是包装厂工人中的精英。凭借惊人的速度和精度,他们在每一个箱子里装满一排排新鲜的柑橘,也装入巴勒斯坦的骄傲。
最后,则是木匠,他们在前面的门廊处工作。他们小心地用铁锤把钝的、生锈的钉子敲进板条箱盖,将箱子封好,这样柑橘就不会互相挤伤,安然度过漫长的海外旅行。
现在,装满柑橘的板条箱一个叠一个成排地垒在包装厂附近。不久以前,它们还需要被骆驼驮到码头,但是现在有了小型卡车,小卡车载着板条箱,沿着沙砾路开上了雷霍沃特的主干道。到了雅法港,箱子被卸下,送上开往利物浦的轮船。在利物浦,这些柑橘将被送往伦敦科芬园的批发市场。从科芬园,它们将被送到切尔西、贝尔格维亚、汉普斯特德、樱草山、圣约翰伍德,甚至白金汉宫。
柑橘种植者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善于行动。但是,当冬雨袭来时,他在长长的大厅里来回踱步,看着这些分拣工、包装工、装箱工和木匠。他看到他们双唇紧闭,专心工作。他们沉浸在安静、有序、神圣的工作氛围中,似乎男女工人们都意识到,他们正在参与一项远超乎他们自身的伟大事业。柑橘种植者想起了史密兰斯基说过的话,那些言论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他此刻的情绪。犹太店主们的儿女已经变成了优秀的柑橘种植者。他们学会了爱惜这些柑橘树,精心地培育它们。这一代,犹太人完全改变了自己,以至于现在美国农业部担心巴勒斯坦飞速发展的柑橘产业将破坏国际柑橘市场。
厂房外,卡车的引擎咆哮着;门廊上,木匠们用锤子叮叮当当地装钉柑橘箱;但是,在门内,安静无声,一个个柑橘被包裹上精美的二苯纸,一个个柑橘被轻柔地放进箱子中的合适位置,一切都是那么精准、熟练,如同朝奉一般。一切都是那么和谐:男人,女人;也门犹太人,阿什克纳奇犹太人;犹太人,阿拉伯人。两块大陆的两个不同的族群,肩并肩地一起工作,共同生产出金色的果实。
几年后,史密兰斯基的侄子伊扎尔(Yizhar,后来成为以色列主流作家之一),将试图捕捉20世纪30年代雷霍沃特的魔法。他这样写道:
一切都是不疾不徐,有条不紊。每个人都过着舒适而节制的生活,出行骑毛驴或马。一切都是开放的,切切实实的开放。一切都是宽广的,带着农民优秀的坚定精神。尽管那里的麻烦从未停止过,那里也经历了忧虑和紧张的时光,但是,雷霍沃特却变成了一块和缓而冷静之地,那里的人们值得尊敬。
那里平静而安全,事情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就好像,在往来的人们、丰收的柑橘园、缓缓飞行最后降落在桉树顶上的鸦群之间,存在着什么秘密协定。到了夜晚,寂静完全地笼罩了这里,大地沉浸于水泵汲水的滴答声中,以及从遥远处飘来的弦乐,还有豺的吼叫声。在安静的时候,你甚至可以听到远方的海浪声。
在灯笼的微光下,作家写文章直到夜深。公鸡一轮轮地啼叫,毛驴从腹腔深处发出嘶鸣。一切仿佛诉说着,不论怎样,都没什么可担心的,整个世界都秩序井然。
当你来到雷霍沃特,就好像来到一个严肃而阴沉、诚恳而又坦率的地方。人们在这里谈论着至关重要的议题,也关心无关紧要的琐事。肥沃的柑橘园中,一片片青翠绿得发蓝。金合欢围绕的篱墙散发着阵阵香气,金色的花朵点缀在金色的道路上。骆驼们驮运着沉重的柑橘箱,灌溉池如梦幻般荡漾,鲁莽的小伙儿子们在池中尽情畅游。这儿仿佛始终有一颗活跃的心脏在跳动,一下又一下,永不停息。在柑橘树荫下,清水日日夜夜地不断从沙土地的深处涌出。
然而,当我回顾过去,在1936年的3月中旬,我目送柑橘种植者在甜蜜慵懒的下午时光,骑着他的马儿离开包装厂,我看到的不止这些。这个柑橘种植者尚不知晓,就在铁路以南的一栋两层楼的石质建筑里,在这个新成立的西弗研究所,将诞生以色列未来的先进的科学技术。在农业研究所的裘玛斯克家族试验田中,将涌现以色列未来的现代农业技术。这些居住在米勒周边的包豪斯式房屋里的德裔犹太科学家和农学家们,用他们的天赋和学识改变着这个殖民地国家。1936年的雷霍沃特是安详、冷静、和谐的,这里孕育着未来的种子,一个令人惊异的未来将展现在我们面前。
在返回雷霍沃特的路上,柑橘种植者骑着马儿路过了冰库,路过了小制药厂,以及新铺砌的赫茨尔大道上新建的咖啡屋。柑橘种植者还途经盎格鲁——巴勒斯坦银行、面包房、理发沙龙、新建的巴士车站以及新来的澳大利亚摄影师经营的新商店和兜售电气设备的新商场。他路过了体育场,年轻人正聚集在这里进行体育锻炼,还有乡绅俱乐部,德高望重的当地乡绅正在里面聚会。然后,在新建的妇产科医院旁,马儿爬上了山丘,来到宏伟的犹太教堂,在这里就能俯瞰整个雷霍沃特。向西望去,柑橘种植者看到了工人们的营房。向东眺望,便是属于富裕的柑橘种植园主的宅邸。南方,是也门人的地方。北方,就是著名建筑师埃里克·门德尔松(Erich Mendelsohn)为犹太复国领袖哈伊姆·魏茨曼(Chaim Weizmann)博士建造的宫殿般的现代别墅。2000年以来,犹太人没有一处地方可以定居,而现在,在雷霍沃特,他们有了一个安居之处。
1936年,在雷霍沃特一切都很平静。犹太复国主义革命与革命所带来的演变之间维持着平衡,快速发展的需求与稳步发展的决心之间也维持着平衡。工人阶级的社会主义民主人士与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者一致同意,逐步发展才是进步之路。两派人士都希望,犹太复国主义者们能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并自然地实现人口的逐渐增长。这里并没有暴力占领土地的言论。他们以不同的方式,都想让犹太复国主义者完成身份的自然构建过程。他们想通过土地耕作的方式,实现民族的融合。1936年3月,雷霍沃特没有任何形式的集权主义,没有布尔什维克主义,没有法西斯主义,也没有军国主义。雷霍沃特的犹太复国主义是人道、务实、温和而平衡的,它把19世纪末种在这里的种子浇灌成鲜活的现实。
1936年4月初,在柑橘园中举行了季末派对。这个柑橘种植者并不是热衷聚会的派对党,但是,他的特拉维夫朋友们却坚持要举行派对。他们说,现在的时尚就是在沙仑、犹大和雷霍沃特的柑橘园里举行野外的春季派对。他们认为柑橘园里的包装厂正是举行聚会的好地方。他们自发地安装好了笨重的发电机,聘请了流行爵士乐队,在新兴都市的维也纳风格的咖啡厅里做了宣传。他们邀请了苗条的柏林姑娘,以及披着水貂皮的波兰上流社会的贵妇们。这些客人驾驶着美国豪华汽车,组成了欢乐车队,从特拉维夫的罗斯柴尔德大道开到柑橘园的大门前,兴奋地按响喇叭,打着车灯。
柑橘种植者并没有真正地加入派对。他不唱歌,也不跳舞。尽管喧哗的客人们向他举杯致意,但他更喜欢在一旁观看。他的包装厂已经成了夜总会,他站在角落,看着特拉维夫的年轻企业家们,正为也门妙龄女郎一杯杯痛饮的雷霍沃特年轻的柑橘种植者们,以及现在定居特拉维夫的世故的欧洲城市移民,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他惊讶地看着这些浮华的进出口代理商拥着醉醺醺的、几乎衣不蔽体的少女,滑进临时铺就的舞池。乐队演奏的音乐愈发轻快,最开始是华尔兹,然后是探戈,然后到深受欢迎的狐步舞。在舞会女郎们喧闹过后,一对对的舞伴更加肆无忌惮了。柑橘园里,有几对舞伴从亮堂处悄悄溜进了昏暗的地方。
当太阳升起时,从城市来的人群已经散了,柑橘种植者又变成了独自一人。守卫阿比德和他的儿子们将桌椅搬出厂房,扎努加的工人们平整院子,清洗水井房。带着一点沮丧,他们捡起了遗落在灌溉池旁的一件丝绸文胸。柑橘种植者背过身,踏着他的高筒靴,走进厚重的晨露中。
他思考着犹太人与柑橘之间的神秘联系。他们大约同时到达了巴勒斯坦,扎根在同一块沿海平原。他们都需要这里的肥沃土壤,这里的阳光和蓝天,这里的温和气候,以及面朝大海的生活。如果英国没有统治巴勒斯坦,犹太人和柑橘都无法在这里繁衍生息。现在,1936年4月,在以色列的土地上,犹太人和柑橘同时走向繁荣昌盛。
柑橘种植者在柑橘园里漫步,一群野鸡扑腾着,一只兔子蹦跳着跑开,一只狐狸从灌木背后偷偷打量,蜜蜂在上空嗡嗡地跳着圆圈舞,然后猛地降落在花蕾吸食它的蜜汁。柑橘种植者还发现了猫鼬和豺的新鲜足迹。柑橘园本身就是一个自然界的缩影。
柑橘种植者觉得,一切都是那样不可思议。此时,距离他从科贝比村民手里购入迪尤山谷的70德南荒地仅仅6年,距离他清除地上的毒草、种下1 000株瓦伦西亚树苗和4 000株沙莫蒂甜橙仅仅5年。而现在,似乎眨眼之间,这5 000株幼苗就变成了一片森林。曾经灰色、干旱的荒地变成了一个动植物的绝佳栖息地,就好像它们一直在这儿一样。柑橘种植者环视四周,他看到一个人造的自然盛景。
柑橘种植者思索着犹太人的复兴和这个国家的复兴。现在,巴勒斯坦大约有30万德南的柑橘园,其中有超过一半的果林属于犹太人。预计下一年柑橘的出口量将达到1 000万箱。到1939年,预计将出口1 500万箱。如果没有灾害的侵扰,到1940年,巴勒斯坦将出口超过2 000万箱的柑橘,这将使这个国家成为世界柑橘产业的主导力量。犹太人在当地柑橘园的成就充分证明,这些海量的橙色黄金可以无限地在这片土地上生长。这片土地的慷慨是无限的,巴勒斯坦吸纳和拯救犹太人的能力也是无限的。
这名柑橘种植者登上了果园的制高点,环视四周。在果园的南方,是红白相间的雷霍沃特房屋。西方,则是科贝比和扎努加沉睡的石头房屋,殖民种植园就夹在它们当中,与它们和谐共处。果园的北方,是巴勒斯坦大地主们宏伟的东方式宅邸,这些大地主们与新兴的犹太人以及他们枝繁叶茂的果园,一同走向兴旺发达。向东眺望,通向兰布尔的道路长满高大的棕榈树,远处,可见耶路撒冷山脊浅蓝色的轮廓剪影。这位柑橘种植者并不天真,他关注着来自德国的消息,他留意着从阿拉伯城市和村庄中冒出的不详的谣言。他知道,1936年的雷霍沃特正受到一股强大力量的威胁,这股力量冲击着欧洲犹太人,改变着阿拉伯人的巴勒斯坦。但是,现在,他站在自己柑橘园的最顶峰,无论看向哪个方向,入目所及之处,都是柑橘园。有新生的,有长熟的,有犹太人的,也有阿拉伯人的。它们从地上冒出,就好像得克萨斯州的石油涌出地表一样。于是,这位柑橘种植者觉得,这片土地是被祝福的,这片土地充满希望。雷霍沃特的殖民地就是一部鲜活的圣约,预示着犹太人将在犹大平原结束他们两千年的流浪历程。他们将来到这里,建立一个家园,种下一棵树,扎下它的根系。他们将白手起家,创造如绿色海洋般的柑橘园,这里将是充满着和平和富足的家园。
[10] 阿什克纳齐犹太人(Ashkenazi Jews),也叫德系犹太人,指源于中世纪德国莱茵兰一带的犹太人后裔(阿什克纳齐是希伯来语“德国”的音译)。他们普遍采用意第绪语或者斯拉夫语言作为通用语,其文化和宗教习俗受到周边其他国家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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