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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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最初的日子,爸爸去了前线。我记得在火车站上为他送行……爸爸一直在对妈妈说,他们会赶跑德国人,但是他希望我们能够转移到后方。妈妈不明白,问为什么。如果我们留在家里的话,他会很快就找到我们的,立刻。而我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好爸爸,亲爱的!求你快些回家吧。好爸爸,亲爱的……”

爸爸走了,过了几天我们也离开了。一路上我们都受到敌人的轰炸,轰炸我们简直太容易了,因为我们向后方转移的车队相隔五百米就有一辆。我们都是轻装出发:妈妈穿着的是一条有着白色斑点的纬面缎纹裙子,我穿着一件缀着小花的红色印花萨拉凡。所有大人都说,太鲜红的颜色从上面看得会很清楚,只要是飞机一飞过来,大家赶紧分散钻到灌木丛中。而我呢,人们不管逮住什么,就拿什么把我给蒙上,为了不让他们看见我的红色萨拉凡。不然的话,我就像是红色信号灯一样。

人们喝沼泽与水沟里的水。有人开始感染肠道疾病。我也病了,三天三夜昏迷不醒……后来妈妈告诉我,我是怎么得救的。当时我们停在布良斯克,在相邻的道路上遇到了一列军车。我的妈妈当时二十六岁,她长得非常漂亮。我们的队伍停了很长时间。她从车厢里钻出去,相邻车队有一位军官夸奖了她几句。妈妈请求他:“请您离我远点,我不能看到您的微笑。我的女儿快要死了。”原来这位军官是一名军医。他跳进车厢,给我检查了一番,叫来自己的同志:“快点倒杯茶,拿些面包圈和颠茄来。”就是这些士兵的面包圈、一瓶子一升装的浓茶,还有几片颠茄药片,救了我的命。

就在我们去阿克丘宾斯克的一路上,整个车队的人都接二连三地病倒了。大人们不允许我们这些小孩子到停放着病死的和被打死的人那里去,不让我们看到这个画面。我们只能听到些谈话:这里往坑里埋葬了多少人,那里往坑里埋葬了多少人……妈妈满脸煞白煞白地回来,她的双手在颤抖。而我还是在不停地问她:“把这些人都弄到哪里去了?”

我不记得一点风景。这简直太让人吃惊了,因为我非常热爱大自然。我只记得那些灌木丛,我们曾经躲藏在那下面,还有那些沟壑。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到处都看不见树林,我们一直是在原野上前进,在陌生的荒漠里前进。有一次我感到了这样的恐惧,之后我再也不怕轰炸了。没有人提前通知我们,火车停了十到十五分钟,时间很短。火车又开动了,却把我给甩下了。我一个人……我不记得,是谁一把抱起了我……直接把我扔进了车厢里……但不是我们的车厢,而是倒数第二节车厢。那时候,我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只剩下我一个人,妈妈走了。妈妈在身边的时候,我什么都不害怕,而这一刻我吓得说不出话来。在妈妈没有奔跑过来,一下把我抱在怀里之前,我成了哑巴,任何人不能从我嘴里掏出一句话。妈妈——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我的星球。如果我哪里疼痛了,只要抓住妈妈的手,疼痛就会立刻消失。晚上我经常是和妈妈睡在一起,挨得越紧,我就越不害怕。如果妈妈近在身边,我觉得,我们就跟从前在家里一样。闭上眼睛——什么战争都没有。只是妈妈不喜欢谈论死亡,而我总是不停地问这问那……

我们从阿克丘宾斯克到了马戈尼托戈尔斯克,那里住着爸爸的亲哥哥。战争前他有一个大家庭,有许多男人,当我们到了那里的时候,家里只剩下一群女人了。男人们都去参加战斗了。1941年底,她们收到了两份死亡通知书——伯伯的两个儿子牺牲了……

那个冬天我还记得闹水痘,我们整个学校的学生都病了。还记得一条红裤子……妈妈用票证买到了一块深红色的绒布,她用这块布料给我缝制了一条裤子。孩子们都戏弄我,说我是“穿红裤子的和尚”,我很生气。稍晚,妈妈凭票证又弄到了一双胶皮套鞋,我套到脚上,到处乱跑。我的脚踝被磨破了,因此不得不时常往脚后跟处垫些东西,好让脚后跟高出一些,不至于再磨破了。但是冬天简直冷极了,我的手和脚始终是冰凉的。学校里的取暖炉经常会坏,教室里的地板上都结了冰,我们在课桌间可以溜冰。我们裹着大衣坐在教室里,都戴着手套,只是为了握住笔,把前面的指头处剪掉,好露出手指。我记得,我们不能欺负和戏弄爸爸牺牲了的那些孩子。为此,会受到很严厉的处分。我们还读了很多书。从来没有读过那么多书……反复阅读儿童经典和青年读物,给我们发的是成年人读的书,别的女孩都有些害怕……甚至男孩们也不喜欢,都略过那些描写死亡的页码,而我都读了。

下了很多雪。所有孩子都跑到了大街上,堆起雪人。我却感到很困惑:在战争时期,怎么可以堆雪人、兴高采烈呢。

大人们一直在收听广播,没有广播简直活不下去。我们也是这样。为莫斯科的每次捷报礼炮而欢欣鼓舞,为每一个消息而提心吊胆:前线究竟怎么样了?从事地下工作的,那些游击队员们怎么样了?后来,播放了斯大林格勒和莫斯科保卫战的纪录片,我们十遍二十遍地反复观看。有时甚至一连放映三遍,我们就会跟着看三遍。电影在学校里放映,没有专门的电影放映厅,在走廊里放,我们就坐在地板上看,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我记住了死亡……妈妈为此骂过我。她去找医生咨询,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会对这些不该小孩知道的事物感兴趣,比如死亡之类的问题?如何才能帮助我思考些儿童的事情……

我停止了阅读童话、儿童故事……我从中又发现了什么?我发现,那里面也有许多杀人的事,很多血腥。对于我这是一个重大发现……

1944年末,我看见了第一批德国战俘,他们排着很宽的队伍走过街头。让我感到震惊的是,人们走近他们,送给他们面包吃。这件事让我非常震惊,我跑到上班的妈妈那里,问她:“为什么我们的人给德国人面包?”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哭了。当时,我还看见了第一个穿着德国军装的士兵死尸,他在队伍里走着,走着,就倒下了。队伍停下了片刻,继续向前移动,我们的战士在他身边停了下来。我跑到跟前,我很好奇,想凑近看看死去的人,想到旁边看看。当广播里播放敌人的死伤人数时,我们总是很高兴……可现在……我看见了……那个人就好像睡着了似的……他甚至不是躺着,而是坐着,半坐着,头歪在肩膀上。我不知道,是该憎恨他呢,还是该可怜他呢?这是敌人!我们的敌人!我不记得:他年轻还是年老呢?是很疲惫的样子。因此,我很难仇恨他。我也把这些告诉了妈妈。她听了后,又哭了。

5月9日清晨,我们被吵醒了,因为楼道里有人大声地喊叫。天还早着呢。妈妈出去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惊慌失措地跑回来:“胜利啦!难道真的胜利了?”这让人有些不太习惯:战争结束了,这么久的战争。有人哭泣,有人大笑,有人叫喊……哭泣的都是那些失去亲人的人,高兴的是,不管怎么说,终于胜利了!谁家有一把燕麦,谁家有一个土豆,谁家有一根甜菜,都拿了出来,送到一家。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这个早晨……甚至对联欢晚会都不会这样……

在战争期间,大家不知为什么都悄声地说话,甚至我都觉得,是在低低地耳语,而此时此刻,突然大家都放开了嗓门说话。我们始终都跟在大人身边,他们请我们吃喝,抚摸我们,然后又轰走我们,说:“你们都到街上去吧。今天——可是节日啊。”然后,又把我们叫回家。大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给我们这么多的拥抱和亲吻。

但是我——真是个幸运的人,我的爸爸从前线回来了。爸爸给我带回来一个漂亮的儿童玩具,德国的玩具。我不明白,为什么德国的玩具能够这样漂亮……

我也尝试着和爸爸谈论死亡,谈论我和妈妈转移时的大轰炸……道路两旁躺着那么多我们牺牲了的战士尸体。他们的面孔上覆盖着树枝,他们身上飞满了苍蝇……一群群的苍蝇……谈起那个死去的德国人……说到我女朋友的爸爸,他从战场上回来,过了几天就死了,是由于心脏病死的。我无法明白:他怎么可以在战争结束后死去呢,当大家都沉浸在幸福的时刻?

爸爸一言不发。

“一把盐,这是我们家留下来的全部……”

米沙·马约罗夫,五岁。

现在是农业科学院副博士。

在战争年代,我喜欢做梦。我喜欢做那些和平年代的梦,那些战前我们生活的梦……

第一个梦。

奶奶做家务活儿……我等待着这一时刻。看着她把桌子挪动到窗户前,展开一块布料,在上面铺上棉絮,再盖上另一块布料,接着她就开始穿针引线,缝制被子。我也有自己的活儿:奶奶从一头钉进几根小钉子,按着顺序往它们上面缠绕细线,细线上涂了粉,而我从另一头拽着。“拽紧,米舍恩卡9,再用力点。”奶奶说。我就扯紧细线——她拉起它们,再松开:“啪”,粉笔线就印到了红色的或者是蓝色的缎面上。这些线条交叉,组成了一个个菱形,沿着这些粉笔印,奶奶再使用黑线缝被子。下一个步骤:奶奶展开纸样子(现在都把它叫作镂花模板),于是粗粗绷上的被面上就出现了图案,非常漂亮,非常有趣。我的奶奶是一名缝纫能手,她会用细密的针脚缝制衬衫,特别是衣领子,她做得特别好。她的“胜家”10手摇缝纫机直到我睡着了还在忙活。就连爷爷都睡着了。

第二个梦。

爷爷做皮鞋。在这里我也有自己的活儿——把木钉子削尖。如今所有的鞋掌都是用铁钉子,但是它们会生锈,鞋掌很快就会脱落。可能,当时人们已经在使用铁钉子了,但是我记得是木头的。从笔直的、没有木节的老桦木上锯下一段,放在棚子里晾干,然后劈成厚度为三厘米、长度为十厘米的长条形,再晾干。把这些长条木再裁成厚度为两三毫米的薄片。鞋匠刀很锋利,用它能够非常轻易地从两头切削薄片的边缘:把它固定在木工台上“唰唰”两下,木片很薄,很快就做成木钉子了。爷爷用鞋匠针在鞋跟上扎出眼儿,插进木钉子,用鞋匠锤子敲击几下,钉子就揳进了鞋跟。要揳上两排钉子,这不仅仅美观,而且还很结实:干燥的桦木钉子受潮后只会膨胀,那就会把鞋跟钉得更牢固,不会脱落,直到鞋子穿烂为止。

爷爷还会缝制毡靴,确切点说,是为毡靴做第二层鞋掌,它们会很耐磨,穿上以后不用再穿胶皮套鞋。或者给毡靴缝上真皮后跟,以防穿上胶皮套鞋的时候把毡靴磨坏了。我的任务是捻亚麻绳子,浸上松焦油,往麻线绳上涂蜡,穿上针。鞋匠的织针很珍贵,因此爷爷时常用的是猪鬃,野猪脖梗子上的普通鬃毛,或者是家猪的,但是后者软一些。这样的猪鬃,爷爷有一小捆。还可以用它来缝鞋掌,在不方便的地方缝补丁:韧性好的猪鬃随便哪个地方都可以穿过去。

第三个梦。

大一些的孩子们在邻居家的大棚子里组织了剧团,他们表演的是边防战士和侦探的故事。票价是十戈比,可是我没有十戈比,不让我进去看,我就开始哭:我也想看“打仗”的。我悄悄地往棚子里偷看——“边防战士们”穿着真正的军便装。节目太吸引人了……

接下来,我的那些梦都猝然中断了……

很快,我就在自己的家里看到了战士的军便装。奶奶给满身疲惫、尘土满面的战士们做吃的,他们嘴里说着:“德国人会完蛋的。”我贴近了奶奶问:“德国人是干什么的?”

我们往马车上装运包袱,我坐在它们上面。不知是往哪里走,然后我们又返了回来……在我们的家里——是德国人!他们跟我们的战士一样,只是穿着另外样式的军装,很快活的样子。我和奶奶、妈妈住到了炕炉后面,而爷爷呢——住到了板棚子里。奶奶已经不再做被子了,爷爷也不再做皮鞋了。有一次,我撩起窗帘:在窗户角落里坐着一个德国人,戴着耳机,转动着无线电台的按钮,可以听到音乐,然后是清晰的俄语……另一个德国人此时正往面包上涂黄油,他看见了我,在我的鼻子尖上晃了晃刀子,我吓得赶紧躲藏到窗帘后,再也不敢从炕炉后面爬出来了。

一个人被押解着从我们家门前的街道上走过,他穿着烧烂的破军装,光着脚,双手被捆绑着。这个人全身都是黑色的……后来我看见,他被吊死在了村委会附近。听人们说,这是我们的飞行员。深夜我梦见了他。在梦里他吊死在了我们家的院子里……

记忆中的一切都是黑色的:黑色的坦克、黑色的摩托车,德国士兵一身黑色军装。我不相信实际上这一切都是黑色的,但是我记住的一切就是这样的,像黑白电影胶片……

我不知被人们用什么包裹起来,我们躲藏到了沼泽地里。整个白天,整个夜晚。晚上很冷。不知名的野鸟发出可怕的鸣叫声。好像,月光出奇地明亮。太恐怖了!如果让德国狼狗看见或者听见我们怎么办呢?不时传来它们断断续续的吠叫声。到了早晨——想回家!我也想回家!所有人都想回家,暖和暖和!但是房子已经没了,只剩下一堆冒着烟还没有烧完的木头。烧焦的地方……在大火焚烧之后……在灰烬里我们找到了一堆盐,它永远放在我们炉口旁的小台子上。家人小心地收集起盐,收集起和盐混到一起的黏土,倒进了罐子里。这是我们家留下来的全部东西……

奶奶一言不发,沉默着,深夜的时候,她一边哭,一边念叨:“唉,我的小房子啊!唉,我的小屋!我从小丫头起就在这儿住啊……媒人们上这儿来提的亲啊……孩子在这里生养了一大群啊……”她在我们家黑乎乎的院子里走来走去,像幽灵一样。

早晨我睁开眼睛——发现我们睡在地上,睡在我们家的院子里。

“我吻过课本上所有的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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