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S·A·阿列克谢耶维奇作品切尔诺贝利的回忆:核灾难口述史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一秒钟记住本站,书农的拼音(shunong.com)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们都已经登记了!他为我求情,说道:“我会离开家。我们会出去租一间公寓。”可是,我听到的却是:“亲爱的,对某些人而言,生孩子就是一种罪过。”爱也是一种罪。

  在遇到他之前,我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他是一名艺术家。我们也曾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所有的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直到一件事情的发生。我跑到他的工作室,听到他冲着电话另一头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很幸运!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他一直都表现得很冷静,甚至有些淡漠,他的话语中几乎很少出现惊叹或感叹的语气成分。然而,当时的他却表现得如此狂躁!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后来我才知道,他的一个朋友住在一栋学生宿舍楼里,他朝隔壁看了一眼,结果发现住在那里面的女孩上吊自杀了。她用一些长筒丝袜吊死了自己。他把她放了下来,而我的男朋友当时就在他身边,他浑身颤抖着说道:“你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你不知道他刚刚经历了怎样的一件事!他把她抱在怀里一-他摸了摸她的脸。她的嘴角处还有一些白色的泡沫。假如我们能动作快一点,她也许就不会死了。”他只字未提那个死去的女孩,也丝毫没有为她的去世感到悲伤。他只是目睹了这件事,想把它记下来,储存在自己的资料库里,以便将来有一天能把这一幕画下来。这时,我开始回忆起他之前向我询问各种关于切尔诺贝利事件的信息时的情景:核电站着火时,那些火苗是什么颜色的?你有没有见过那些猫和狗是如何被射杀的?它们是不是就躺在马路上?当时的人们哭了吗?你有没有看到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在那之后……我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我再也无法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她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后是不是还想再见到你。我想,你看待我的方式其实和他一样。观察,然后记住。一切就像在实验室里做实验。我始终无法摆脱这样的想法和感觉。我做不到。

  你知道生孩子也会是一种罪过吗?在那之前,我还从没听过这样的说法。

  卡特娅?P

  战争电影

  这是我的秘密。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我只和一个朋友提过这件事。.

  我是一名摄影师。我带着一个信念去了那里:在战争中,你将会变成一名真正的作家。《永别了,武器》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于是,我去了那里。我看到,人们正在自己的花园里犁地;田地里,拖拉机和播种机正有条不紊地工作着。我该拍些什么?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爆炸后的痕迹。

  我的第一张照片拍摄于一个农业俱乐部。他们把一台电视机摆在舞台上,然后召集所有的人来看电视。他们认真地聆听戈尔巴乔夫的演讲——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处于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在我们拍照的村子里,他们正在进行“钝化”工作。他们卖力地清洗房顶。可是,如果一位老太太的房顶原本就是漏的,你如何清洗呢?至于那些土壤,你必须把上面那层肥沃的泥土统统刨掉,刨掉后,剩下的就只有黄沙了。一位老太太遵照命令,刨掉了上层的沃土,但是随后又把撒在上面的肥料收集起来,打算以后再用。这样的场面实在太糟糕了,所以我并没有拍下来。

  无论走到哪里,人们一见到我就说:“啊,拍电影的人。请稍等,我们给你找一些英雄来拍。”没过多久,他们就把一个老头和他的孙子推到了我面前。他们俩花了两天的时间把牛群从切尔诺贝利附近赶了回来。给

  他们拍完照片后,畜牧专家又把我带到了一个大坑旁,他们用推土机把那些牛全都埋进了这个坑里。可是,我压根就没想过要把这幅画面拍下来。于是,我转过身,背对着大坑,按照我们一贯以来宣扬爱国主义思想的纪录片传统,拍下了一位正在阅读《真理报》的推土车司机。.远远地,我只能看到报纸上有一排巨大的加粗标题:“国家不会抛弃那些困难中的人民!”当我抬起头时,我开始庆幸自己的运气果然不错:我看到有一只鹤正降落在田里。这是一个象征!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灾难,我们都将成为最后的赢家!生命还会继续!

  那些国道上全都洋溢着一层尘土。当时的我已经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灰尘,而是放射性尘埃。为了保护那些光学元件,我把摄像机藏了起来。那是一个干燥的五月。我不知道我们究竟吸入了多少这种放射性尘埃。一个星期后,我的淋巴结开始肿大。但是,我们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着那些胶片,就像战时的人保护军火一样,因为白俄罗斯中央委员会的第一书记斯柳尼科夫就要来了。没有人能告诉我他此行的具体行程,但是我们通过观察和思考得出了答案。一天,我开车在马路上走着,路上的尘土十分厚重,那感觉就像是在驾车穿越一堵围墙,然而第二天,在同一条路上,他们开始往路面上铺设石头,而且足足铺了两层或三层。这也就是说:这条路就是领导的必经之路,他们将在这条路上迎接自己的大领导。后来,我拍下了他们在这条刚刚铺好沥青的平整的道路上行走的画面。照片中,笔直平整的马路位于正中央,一厘米也没有偏。我还给这条马路拍了照,只不过我没有把它洗出来。

  所有人都对此一无所知,这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放射量测定器显示出了一系列读数,报纸上报道的却是另外一组数据。渐渐地,我开始明白一些事情,一些关于我自己的事情:我家里还有一个很小的孩子和一个可爱的妻子……我真是个白痴,竟然会愚蠢至极地跑到这里来!也许,他们会奖给我一枚勋章,可是我的妻子会离开我。幽默成了我们唯一的自我救赎的方法。那里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笑话。在一个村子里,所有人都离

  开了,只剩下一名流浪者和四个女人。“你的丈夫呢?”她们彼此询问对方。“噢,那个无赖也跑到别的村子里去了。”如果你尝试着始终以严肃的态度面对这一切——面对切尔诺贝利事件一面对他们铺路这件事——你就会发现小溪并没有断流,它仍然在潺潺流淌,生活也在继续。然而,这件事毕竟发生了。当我身边某个关系很亲密的人去世的时候,我就会有这种感觉。太阳出来了?,小鸟在天空飞翔,还有那些小燕子,过了一会儿,天开始下雨——可是,他己经死了。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我想从其他所有角度,全面地阐述这一切,我想让你知道当时的我究竟是一种什么状态。

  我开始拍摄那些枝繁叶茂的苹果树。忙碌的大蜜蜂在枝叶间嗡嗡地飞来飞去。绿色的树叶间点缀着无数白色的小花,看上去就像是新娘的头饰。人们又忙了起来,他们花园里的鲜花也开始争奇斗艳。我把摄像机紧紧地握在手中,记录着这一切,但是我心里却很迷惘。这里的一切似乎有些不对劲!曝光很充分,照片也很漂亮,但是我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没过多久,我突然意识到:我竟然什么气味都没闻到。花园里的花全开了,可是我根本闻不到花香!后来我才了解到,当人体摄入大剂量的辐射物质之后,人体会很自然地产生某种生理反应,有时候,这一反应的表现形式就是身体的某个器官的功能出现了障碍。这时,我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她当时已经74岁高龄,什么味道也闻不到,我想,同样的事情大概也落到了我的身上。我们一共有三个人,我问另外两个人:“那些苹果树闻起来是什么味道?”“它们什么味道也没有。”我们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变化。那些丁香花竟然什么气味都没有——丁香花!我突然就有一种感觉,我觉得我身边的所有事物都变成了假的。我就像生活在一堆电影道具当中。我无法理解这一切。我之前从没读到过任何与之类似的文章或报道。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隔壁住着一位大妈,她曾经在战争年代当过游击队队员。有一次,她给我讲了他们所在的部队被敌人包围但最终顺利

  撤离的故事。当时,她怀里还抱着自己刚刚满月的孩子。他们沿着一片沼泽地小心翼翼地向前走,那里到处都是德军。就在这时,她怀里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孩子的哭声很有可能会暴露他们的藏身地点,德军也许就会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为了保全整个大部队,她闷死了自己的孩子。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她表现得很淡漠,就好像说的是另I丨人的故事,而那个孩子也不是她自己的孩子一样。我己经不记得她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个故事。我只记得在听完这个故事后,我感到十分恐慌一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我怕得要命。她干了些什么?她怎么能这样做?我以为,她的队伍想突围一定是为了那个男孩,为了救他,然而事实却是,为了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们,他们竟然活活闷死了一个婴儿。既然如此,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如果我曾经亲身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事后,我绝对不可能继续苟活下去。当时的我还只是个孩子,可是当她给我讲了这个故事之后,只要一看到她,我就会感到全身不自在。

  那她又是如何看待我的呢?(说到这儿,他沉默了一小会儿。)这就是为什么我想忘掉自己在隔离区内生活的那些时光的原因。我为自己制造了各种各样的借口,可是我就是不想打开那扇门。我想弄清楚当我在那里的时候,哪些关于我的事情是真实的,哪些是不真实的。

  一天晚上,我在旅馆里睡觉,窗户外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单调的隆隆声,与此同时,一些奇怪的蓝光也透过窗帘射了进来。我拉开窗帘:只见几十辆印着红十字,镶嵌着警报器的卡车沿着街道,悄无声息地开了进来。’目睹此情此景,我十分震惊。我立刻就回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电影里的片断。战后长大的我们热衷于战争电影,在那里,你可以轻松地找到这些电影中的一些片断,还有那种感觉:如果其他所有人都己经离开,整座城市里就剩你一个人,你会怎么做?怎样做才是正确的选择?你会装死吗?或者,你该怎么做?

  在霍伊尼基,城市的中央有一座功勋纪念牌。这个地区所有最优秀的人的名字都被刻在了这个牌子上。但是,开车进入辐射区去接幼儿园的孩

  子放学的人是酗酒的出租年司机,不是那些名字被刻在牌子上的人。突然之间,每个人都成为了真正的自己。不过,疏散又是另一件事。他们首先让孩子撤离,把他们送上那些大巴士车。就在这一刹那,眼前的场景让我想到T战争电影里的情景,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接着,我就注意到身边的人们都和我一样。他们全都表现得和自己最喜爱的电影中的角色一模一样,《雁南飞》——简短的道别,两行热泪。事实表明,我们都在寻找一种自己所熟悉的行为方式。我们都想体验这一刻,这就是保留在我们记忆中的思维片段。一个女孩正在向自己的母亲挥手道别,她似乎想通过这一行动告诉妈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勇敢。我们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我想,我大概会去明斯克,那些被疏散的人们也会被送到那里。到那时,我该如何和我的妻子和儿子道别呢?我想象自己也采用和那个女孩一样的方式和家人道别:我们会赢的!我们都是战士。在我能够想起的记忆当中,我的父亲穿过军装,尽管他并不是在编士兵。满脑子只想着钱,那是资本主义者,一心只考虑自己的命则说明你根本不爱国。战争年代,饥肠辘辘已经成了生命的一种常态。’他们——我们的父辈们——经过了一场大灾难的洗礼,我们也必须挺过这场劫难,活下去。不然,我们就永远都无法成为真正的人。

  我们就是这样锻炼出来的。假如我们每天只是按部就班地工作,吃饭——那将会是一件奇怪且让人难以容忍的事情!

  我们和一些清理人一起住在某个技术研究中心的宿舍里。他们全都是一些年轻的小伙子。他们给了我们整整一手提箱的伏特加。这酒有助于摆脱.辐射。后来,我们突然发现宿舍里还住了一个护士医疗队。医疗队里全是清一色的女孩。“啊哈,我们现在可找到乐趣了。”那些小伙子们说道。于是,他们中有两个人立刻就跑了过去回来时,两人全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一对眼珠看起来似乎随时会从眼眶里掉出来一样。那些女孩正沿着走廊向前走。她们身上全都套着一件异常宽大的睡衣,下身则穿着肥

  大的短裤和带条纹的长款秋裤。因为不合身,那些衣裤全都拖到了地上,可是在这里,似乎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些。她们身上的衣服看上去显得很旧,一看就知道是他人穿旧了的,而且没有一件是合身的。那些衣服穿在这些姑娘们身上就像是挂在大衣架上一样,四处飘荡。这些女孩中有人穿的是拖鞋,有的则穿着一双早已四分五裂的大靴子。她们头上全都戴着一种像是用橡胶制成后经化学药品处理过的头套,无论走到哪儿,她们都戴着它,有人甚至就连晚上都戴着。那情景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而且,她们也并非护士,而是一群来自于军事研究部门的工作者,刚刚从研究所里出来。她们被告知是出来度周末的,但是当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她们已经在隔离区内待了一个月了。她们告诉我们,她们被带到了核反应堆,察看那里燃烧后的情况。除了她们,再也没有人和我们谈起过被烧毁的核反应堆。直至现在,我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以及她们的样子,我甚至可以闭着眼睛在那栋宿舍楼里穿梭,就像梦游者那样。

  在报纸上,他们写道:幸运的是,当时的风向并非吹往城市,吹向基辅,而是恰好吹向其他方向。他们说得没错,可是,当时的大风带着那些放射性物质吹向了白俄罗斯,吹向了我和我的尤里克。那天,我们正在树林里散步,同时顺便摘了一些野生的卷心菜。上帝啊,为什么没有人警告我?从树林里出来后,我们回到了明斯克。我乘坐公共汽车去上班,在车上,我无意中听到了其他乘客之间的一些对话片段:他们正在切尔诺贝利拍电影,结果一名摄影师很快就死在了那儿。他是被烧死的。听了他们的话,我不禁开始琢磨,那个被烧死的摄影师是谁,是我认识的人吗?接着,我又听到: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还有两个孩子。他们最终说出了他的名字:维特亚?格列维奇。我的确知道一个叫这个名字的摄影师,他的确是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可是,他有两个孩子?他为什么从没和我们提到过?在工作室里,我和他很熟。就在这时,有人出来纠正道:“不是格列维奇,是古林?谢尔盖。”上帝啊,那是我的名字!现在,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不过,当我下车后向工作室走去的时候,我开始有些担心

  了:如果我一推开门就看到自己的照片被当成遗像摆在那儿,我该怎么办?接着,另一个荒谬的想法又出现了:他们从哪儿弄来的我的照片?是从人力资源部吗?

  这些流言飞语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我想,这应该是由此次事件的规模大小与遇害者人数多寡之间的不协调而导致的。譬如说,库尔斯克战役——数千人在此次战役中丧生,考虑到此次战役的规模和重要性,大多数人都能对如此庞大的死亡人数表示理解。然而,在切尔诺贝利事件当中,在事故发生的最初几天,遇难者只有七名参与灭火的消防员。后来,遇难者的人数又稍微多了一点,但是在那之后,我们所获得的关于这一事件的定义和信息突然就变得抽象起来——“数代之后”、“永远”、“无可奉告”——以至于我们根本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各种流言蜚语和小道消息就产生了:长着三个脑袋的小鸟,小鸡把狐狸啄死了,刺猬的刺掉光了。很快,各种各样的谣言就开始在民间流传。没过多久,他们需要一个人去那里执行任务。一位摄影师带来了医生的证明,说他患有溃疡,另一位摄影师当时正在休假。他们便把我叫来了。“你必须再进去一次。”“可是,我才刚刚从那里回来。”“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坪你。你己经去过了,所以对你而言,再去一次也没有关系。另外,你已经有孩子了,而其他人都还年轻。”啊,耶稣,也许,我还想要五个,或六个孩子呢!但是,他们才不管这些,开始向我施压,说什么我们很快就要重新评定薪水,你完成了这项任务一定对加薪有帮助。这是一个悲伤却不缺乏乐趣的故事。我己经把它放进了我脑海中的一个小角落里。

  有二次,我为那些曾经在集中营里生活过的人录像。被拍者全都无一例外地试图避免与对方见面。对此,我表示理解。让大家再度相聚,回忆那场战争,这的确会让当事人感觉不自然。从那种刻骨铭心的羞辱中走过来的人,或者说,那些曾经目睹过人性本质的人都会逸择这样做——逃离对方,越远越好。对于切尔诺贝利,我有一种感觉,但是我又真的不愿

  谈及这段往事,我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矛盾。譬如说,我不愿谈论一个事实,即我们人类关于人文主义的各种观点其实都是相对而言的。在极端情况下,人们的表现往往会和你在书中读到的大相径庭,至少,两者之间会存在很显著的差异。人们迟早会选择另一条路。人并不是英雄。

  我们都是如此一都是《启示录》的传播者。有的很伟大,有的则很渺小。我记住了那些人的样子,还有那些画面。集体农庄的主席想要两辆车来运送他的家人,以及他们的全部衣服和家具。与此同时,在长达数天的时间里,他们始终都没有找到足够的车辆来运送就读于当地小学的那群孩子——这都是我目睹的事情。然而,在这边,两辆车也不足以装下某人的全部身家,包括许多容积为三升的装满果酱和腌制蔬菜的罐子。第二天,我眼看着他们又装了整整一车的行李。我没有把这些画面拍下来6(说到这儿,他突然大笑起来。)我们带了一些萨拉米香肠和一些罐头食品,可是我们却不敢吃它们。尽管如此,我们并没有把它们扔掉,而是带着它们四处奔波,因为我们舍不得。(他又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这就是我通过所见所闻而明白的一个道理。人们会说他人的闲话,会拍老板的马屁,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挽救自家的电视机和样式iL陋的皮毛大衣。直到混乱结束,所有的人都一样。事情通常都是如此。

  当拍摄全部结束之后,我却无法为整个摄影小组谋求到任何福利,对此,我的感觉很不好。我们中的一个人需要一间公寓,我曾经为此事去找了联合委员会:“帮帮我们吧,我们曾经在隔离区内待了六个月。我们应该得到一些福利。”“好吧,”他们说,“把你的证书给我们。你需要证书证明这一切,加盖了公章的证明。”然而,当我们去找隔离区的地区委员会申请证书的时候,那里只有一个女人。她叫娜丝佳,我们去的时候,她正拿着拖把拖来拖去。所有人都跑了。我们在那里找到了一位主任,他有整整一摞的证明书:他去了什么地方,他拍了什么照片和录像。他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我把我所经历的这一切都制作成了一部场面恢弘的大电影,虽然我没

  有把它拍出来,但是我把它存在了自己的脑袋里。这部电影由许多片断组成。(沉默。)我们都是《启示录》的传播者。

  有一次,我们和士兵们一道,走进了一间小棚子,棚子里住着一位年迈的老太太。

  “好了,女士,我们走吧,离开这儿。”

  “当然了,孩子们。”

  “你先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奶奶0”

  我们在小棚子外一边抽烟,一边等她。过了一会儿,这位老太太走了出来:她带了一座小雕像、一只猫,以及一个塞满了东西的小包楸。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老奶奶,你不能带这只猫走。这是被明令禁止的。它的皮毛上带有辐射。”

  “不,孩子们,没有它,我哪儿也不去。我怎么能丢下它?我不会把它独自留在这里。它是我的家人。”

  于是,这位老太太,以及那棵没有任何气味的苹果树就构成了我这部作品的开头。现在,我只拍动物。有一次,我把自己在切尔诺贝利拍的照片拿给孩子们看,结果人们立刻发火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不该看到那些东西。然而,孩子们就应该生活在恐惧当中,聆听大人们关于这一切的谈话吗?他们的血液正在发生变化,他们的免疫系统已经被打乱。我希望能有五至十名观众,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整个电影院都坐满了。观众们提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只有一个勾起了我的回忆。那个男孩提问时稍稍有些口吃,而且小脸也涨得通红,看得出来,他平时一定是个很安静的小男孩:“为什么没有人能帮帮那些动物?”就在他说出这个问题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成了一个来自未来的人。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我们的艺术可以反映人遭受的苦难和接受及付出的爱,却不能反映所有有生命的物体。我们的艺术只有一个主角:人类。我们不会把自己降低到它们的层次:动物、植物以及另一个世界。而切尔诺贝利人的眼界却更开阔,

  他会向世间的一切挥手致意。

  为了这个问题,我四处寻找答案,询问有关的人,后来我获悉,在事故发生后的最初几个月里,曾经有人提出过将动物和人一起疏散的计划。可是,该如何执行这一计划呢?你该如何安置那些动物呢?好吧,也许你能够转移那些在地面以上生活的动物,可是你该如何处置那些生活在泥土中的动物呢——甲虫和蠕虫?还有那些在天上飞的鸟呢?你用什么方法才能把鸽子或麻雀也像人一样疏散呢?最重要的是,你该怎么处置它们?我们根本无法与它们沟通,把当前的情况告诉它们。这也是一个哲学难题。在这里,我们的情感正在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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