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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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莫琳十分肯定哈罗德一定会回头的。他会打电话回来,又冷又疲惫,她只好开车去接他回来。肯定是大晚上,她要在睡衣上披一件外套,还要翻出自己开车时穿的鞋子,这一切都是哈罗德的错。所以她一直开着灯,半睡半醒,电话就摆在床边。但他既没来电话,也没有回家。

莫琳试着回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那顿早餐,粉色的信封,沉默的哈罗德,还有静默中轻轻的抽泣。潜藏在记忆深处的细节一一浮现出来:他如何将回信仔细折了两折才放进信封,没让她有机会瞄到信的内容。尽管她努力去想点别的东西,或者什么都不想,却总是无法摆脱那个哈罗德呆呆地盯着信的画面,好像他身体深处有些东西正在瓦解。她很想向戴维倾诉,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哈罗德的决定太难理解了,也让她觉得很丢脸,而且她还害怕自己一对戴维说话就会开始想念他,那种痛楚实在太难以承受了。哈罗德说他要走路去贝里克郡。那是说他到了那里就不会回来了吗?

好,想去就去吧。她早就该料到了。有其母必有其子。虽然她从来没见过琼,哈罗德也从来没提起过她,但什么女人会一个字也不留,收拾行李就一走了之呢?行啊,走就走吧。有时她自己都想把这一切结束了。是戴维让她坚持了下来,而不是夫妻间的爱。她已经记不起他们当初相遇的细节,她那时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只记得他好像是在一个舞会上见到她的,还有她母亲第一次见到哈罗德时就觉得他很普通。

“你父亲和我还以为是什么人才呢。”她母亲用她特有的那种方式挤出这句话,哈罗德要非常用力听才能听懂,紧张得整个脸都皱起来。

那时莫琳不太听得进别人的话。没受过教育又怎样,没有格调又如何,起早贪黑打好几份工也只租得起一间地下室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看见他,她的心就轻飘飘飞起来。她会成为他从来没拥有过的爱,成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朋友。她会是他的一切。有时回头看看,她会纳闷当年那个不怕冒险的年轻女孩去了哪里。莫琳细细过了一遍他的信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要走路去找奎妮。没有信,没有电报,一点痕迹都没有。他床头柜的抽屉里只有一张她的照片,还是他们刚结婚时拍的,还有一张戴维的黑白照,皱皱巴巴的,肯定是他偷偷藏起来了,因为她记得很清楚自己亲手把这张照片贴在了相册里。屋里的安静让她想起戴维刚离开的那几个月,好像连屋子都屏住了呼吸。她打开起居室的电视,又拧开厨房的收音机,但屋子还是太空太安静了。

难道他等了奎妮二十年?奎妮·轩尼斯是不是也同样等了他那么久?

明天是收垃圾的日子。丢垃圾是哈罗德的工作。她上网订了几本夏季游艇出租公司的宣传册子。

随着傍晚逼近,莫琳意识到只好自己去丢垃圾了。她将垃圾袋拖到屋外,一下子丢到花园门口,仿佛被哈罗德遗忘了的这份职责也该为他的离去负一份责任。雷克斯一定从楼上的窗户看到她了,她回来时雷克斯已经来到篱笆旁边。

“莫琳,一切都还好吧?”她轻快地回答:“当然。当然。”“怎么今晚不是哈罗德倒垃圾呢?”

莫琳抬头看一眼卧室窗户。那空洞一下子狠狠地击中了她,仿佛有一种突如其来的痛楚撕扯着她的脸部肌肉,连喉咙都紧了。“他在床上。”她努力逼出一个笑容。

“床上?”雷克斯神色一沉,“怎么啦?他病了?”这男人太容易担心了。多年前伊丽莎白在晾衣服的时候向她透露雷克斯母亲就爱小题大做,将他也变成了最杞人忧天的可怜虫。她回答:“没什么,就是滑了一跤,把脚扭了。”

雷克斯的眼睛瞪得像珠子那么大:“是昨天散步的时候摔的吗?”

“就是路上有块石砖松了而已。他没什么事,雷克斯,休息一下就好了。”

“太吓人了,莫琳。松动的石砖?天啊,天。”他悲哀地摇着头。屋子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莫琳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是哈罗德,他要回来了。她奔向屋里的时候雷克斯还站在篱笆旁,说:“你应该就这件事向地方议会投诉一下。”

“别担心了,”她回头喊道,“我会的。”她的心跳得那么快,不知道自己是要哭还是要笑。她冲到电话旁抓起话筒,但答录机已经启动,他挂了。她回拨1471,却查不到刚才的来电。莫琳坐下来看着那部电话,等他再打回来,或者回家,但两件事都没有发生。

那一晚是最难熬的,她不知道有什么人能在这种境况下睡着。她把床边闹钟的电池卸下来,但她对窗外的狗叫声、半夜三点钟经过的车子的声音、太阳升起那一刹那响起的海鸥的尖叫声,却无计可施。她定定地躺着,等待睡意袭来,有时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了,又突然惊醒想起一切:哈罗德正在走路去找奎妮的路上。失眠时想起这件事比当初在电话里听到这个消息还要痛苦。这种事都是这样的,她知道,你一定会不断挣扎,难以置信,会被现实一次次打倒,直到终于接受事实,尘埃落定。她又一次打开哈罗德的床头柜,凝视他藏起来的两张照片。戴维穿着他的第一双小鞋子,扶着她的手单脚站着,努力保持平衡,另一只脚高高抬起,仿佛在细细审视自己的脚丫子。另一张照片是她,笑得那样开怀,深色的头发都落到了脸上。她正抱着一只有小孩子那么大的胡瓜,一定是刚搬到金斯布里奇时拍的。三封游艇公司发出的大信封寄到时,莫琳直接就丢进了垃圾桶。

7 哈罗德、远足的男人与喜欢简·奥斯丁的女人

哈罗德发现酿酒厂里的几个家伙,包括纳比尔先生在内,发明了一种特别的走路姿势,一走起来就笑得歇斯底里,好像多有趣似的。“快看。”他们常在院子里自吹自擂,这时总有一个人会支起手肘,弯下腰,扎稳下盘,像母鸡扇翅膀一样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就是这样!操,就是这样!”其他几个会尖声怪笑,有时整群人都会吐掉嘴里的香烟,一起用这种姿势走起来。

连续几天透过窗户看着他们这样做,哈罗德突然反应过来他们是在模仿财务部新来的那个女人。他们是在模仿奎妮·轩尼斯和她的手提袋。回忆到这里,哈罗德一下醒了,迫切地想回到路上。明亮的阳光洒在窗帘上,仿佛想努力挤进来,找到他。虽然身体僵硬、双腿酸软,他还是能走的,脚跟上的水泡也没那么痛了,这让他松了一口气。衬衫、袜子、内裤晾在散热片上,前一晚他用洗衣粉和热水把这些都洗了。还没干透,硬硬的,但也可以穿。他在两只脚上分别贴好一块剪得整整齐齐的膏药,又小心翼翼地将塑料袋打好结。早餐过后,他会继续向北走。哈罗德是餐厅里唯一的顾客,餐厅里点着一盏橘色的灯,有股潮湿的气味。透过玻璃柜门能看到一些西班牙洋娃娃和死了的红头丽蝇,已经干成纸团一样。女服务员话很少,但哈罗德很高兴不用再作解释了。他吃得很多、很急,边吃边盯着窗外的路,算着一个平时不太走路的人走完到布克法斯特的六英里需要多久,更别说剩下的四百八十多英里路了。

哈罗德拿出奎妮的信默念,虽然不看也可以背出来。亲爱的哈罗德:这封信也许会让你小吃一惊。我知道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但最近常常不自觉地想起过去。今年我做了一个手术……“我讨厌南布伦特。”房间那头传来一个声音。

哈罗德惊讶地抬起头。除了女服务员和他再没有别人了,她看起来不太像刚说了话的样子。她坐在一张空桌子旁,摇着腿,鞋子挂在脚尖上一晃一晃,摇摇欲坠。哈罗德喝完最后一点咖啡,又听到一句:“但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的确是那个服务员,虽然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她的脸一直朝着窗外,嘴唇张成空空的O形,好像是嘴巴兀自在说话。他希望自己能说几句话,又不知从何开口。也许什么都不说,静静地听就够了,因为她继续说了下去:“南布伦特比起德文郡其他地方简直是多余。就算太阳出来时我也不喜欢。我会想,是,现在是好,但不会长久的。不是在看雨,就是在等雨。”

哈罗德叠起奎妮的信,装回袋子里。信封有点问题,但他又说不出是什么问题。再说,不专心听那女人说话似乎有点不礼貌,因为很明显她是在和他说话。

她说:“有一次我赢了一个去伊比沙岛的旅游,只要收拾好行李就可以出发了。但我却做不到。他们把机票都寄给我了,但我没有打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有机会逃离这里的时候,我没法把握?”哈罗德咬着嘴唇,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没和奎妮说过一句话。“或许是害怕,”他说,“我曾经有个很好的朋友,但是我花了好长时间才看清这一点。其实挺好笑的,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文具柜里。”他想起那个场景,笑了出来,但那女人没有笑。也许那场景太难想象了。她抓住摇得像钟摆一样的脚,仔细研究起来,好像以前没仔细观察过自己的脚。“有一天我会离开的。”她说。她的目光穿过空空的餐厅,与哈罗德的视线相遇,终于笑了起来。

和戴维的预言正好相反,奎妮·轩尼斯既不是社会主义者,也不是女权主义者或同性恋。她矮矮胖胖,是个貌不惊人的女子,没有腰身,前臂上永远挂着一个手提包。众所周知,在纳比尔先生眼中女人不过是会计时的荷尔蒙炸弹,他会给她们一份酒吧招待或者秘书的工作,换取她们在他那辆捷豹汽车后座的“报答”。所以奎妮算得上是酿酒厂的一个“新尝试”,换了其他任何女人来应聘这份工作,纳比尔肯定都不会点头。

因为她是那样沉静、谦逊。哈罗德有次无意中听到一个同事说:“你简直会忘记她是个女人。”不出几天已经有消息说她为财务部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进账,但这并没有减少逐渐蔓延到公司走廊上的各种模仿和讥笑。哈罗德真心希望她没看到或听到。有时在餐厅里碰见她,她手里握着纸包三明治,和那些年轻秘书坐在一起,静静地听她们说话,仿佛她们或自己根本就不存在。

一个晚上,他拿起手提包正要回家,突然听到柜门后传来一下抽鼻子的声音。他想继续走,但那声音又响了几次。终于他回过头来。哈罗德慢慢打开柜门,一开始除了几盒纸什么都没看到,正要松一口气,突然又听到那声音,像是在抽泣。接着他看到了,有个人背对他蹲着,紧紧地贴着墙。她的外套包在脊背上,绷得紧紧的。“不好意思。”他马上说,正要关上柜门赶紧离开,却听到她的哽咽:“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意思才对。”现在他一脚踏在柜子里,一脚还在柜子外,面前是一个对着牛皮信封哭泣的女人。“我工作都做得挺好的。”她说。“当然了。”他瞥一眼走廊,希望能看到一个同事,过来和她聊一聊。他从来都是个不擅长表达情感的人。“当然了。”他又说了一次,好像重复这句话就够了。

“我有一个学位,我也不笨。”“我知道。”他回答,虽然这并不完全是事实,因为他对她实在知之甚少。

“那为什么纳比尔先生总要盯着我,好像在等我出状况一样?为什么他们都要取笑我?”

这个老板对哈罗德来说永远是个谜。他不知道那些废了人家膝盖的传言是不是真的,但他见过老板把最难缠的房东收拾得服服帖帖。上周他才炒了一个秘书,就因为她碰了一下他的桌子。哈罗德对奎妮说:“我肯定他认为你是个了不起的会计。”他不过是想让她别再哭了。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房租又不会自己交掉。但现在我只能辞职了。有时早上我根本不想起床。我父亲总说我太敏感了。”一下子听到的信息太多了,哈罗德不知该如何应付。

奎妮低下头,他看到她颈背上又黑又柔的秀发,这让他想起了戴维。他突然感到一阵遗憾。

“不要辞职,”他微微弯下腰,轻声说道,他说了心底话,“我刚开始工作时也觉得很难,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但慢慢会好起来的。”

她什么也没说,他甚至怀疑她没有听到他的话。“现在你想从文具柜出来了吗?”他向她伸出手,这让他自己吃了一惊。同样惊人的是她握住了他的手。相比起来,她的手又软又暖。出了文具柜,她很快就恢复过来,顺一顺自己的短裙,仿佛哈罗德就是那褶皱,她要将他抚平。

“谢谢。”她有点冷淡地说,虽然鼻子还通红通红的。

她挺直腰板抬着头离开了,剩下哈罗德站在那里,仿佛他才是举止失常的人。他想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辞职的念头,因为每天抬头看向她的桌子,她都还坐在那里,一个人气定神闲地工作着。他们几乎不怎么交流。事实上他注意到只要他一走进饭堂,她就会包好手中的三明治起身离开。

金色晨曦洒在达特姆尔最高的山上,仍笼在阴影中的地面覆着一层薄薄的霜。晨曦落到地面上,像从手电里射出的光束一样,指着前方的旅途。又是一个好日子。离开南布伦特后,哈罗德遇到了一个穿睡衣的男人,他正在小碟子上放食物喂刺猬;他走过马路对面,避开街上的狗,突然看到一个年轻的文身女孩对着某间房子二楼的窗户大声吼:“我知道你在的!我知道你能听到我!”她来回踱着步,不时踢一下墙,整个身体因愤怒而微微发抖。每次看起来快要放弃的时候,她又会拐回来,再次喊道:“艾伦,你这个浑蛋!我知道你在上面!”他还经过一张被人丢弃的床垫,一个支离破碎的冰箱剩下的零件,几只不配对的鞋子,很多塑料袋,还有一个车轮的轴心盖。人行道再次变窄,从马路收成一条羊肠小道,他终于又回到了蓝天下、树篱间,看到厚厚地长着蕨草树莓的田埂。他大大松了一口气,连自己都惊讶怎么会这么如释重负。

他将剩下的饼干吃掉,虽然有几块已经碎了,还有一股洗衣粉的味道。这样走够快吗?奎妮还活着吗?他不能停下来吃饭睡觉。他必须一直走。

下午走下坡路时,哈罗德感到右边小腿后侧的肌肉时不时就刺痛一下,髋关节也不太妥当,连抬脚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他双手撑腰,不是因为酸痛,而是感觉需要一点支撑;他又停下来查看一下脚上的纱布,给水泡破了的那只脚换了一张新的膏药。

小路一转,开始上坡,然后又往下倾斜。有时候身边的山岭、原野通通都看不见了,他完全忘了自己在哪里,只想着奎妮,想着她过去二十年的生活是怎样的。她结婚了吗?有没有孩子?在信里她还保留着她娘家的名字。

“我能将《天佑女王》反过来唱。”有一次奎妮这么告诉他。她还真唱了,嘴里还含着一颗薄荷糖,“还有《你不送我花了》。那首《耶路撒冷》也差不多可以反过来唱。”

哈罗德笑了。不知道当时他有没有笑出来。一群嚼着草的母牛抬头看见他,把嘴巴停下;有几头向他走近,刚开始还很慢,渐渐却开始小跑,硕大的身体眼看着会停不下来。哈罗德真高兴自己在路上,虽然双脚有点受罪,挂在手上的塑料袋有节奏地打在大腿上,在手腕上勒出一圈发白的痕迹。他试着把袋子架在一边肩膀上,却总是掉下来。

兴许是袋子里的东西太沉了。哈罗德突然想起了儿子,小小的,站在走廊上,肩上背着新书包。他穿着灰色的校服,肯定是第一天上学。戴维和爸爸一样,比同龄的小朋友高那么几英寸,给人一种比他们大几岁,或者是特别壮的印象。他抬头看住哈罗德,靠着墙说:“我不想上学。”没有眼泪,也没有死死抓着爸爸的裤脚不放。戴维说话的方式简洁,很自觉,很可以消除听话者的疑虑。哈罗德回答道——是什么?他说了什么?他低头看着这个儿子,他想给他一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的,生活就是充满了令人恐惧的未知。”也许他是这么说的。或者“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又甚或是“没错,但生活有得意的时候,也有失意的时候”。若他虽然找不到话,但将戴维揽入怀里,那就更好了。然而他没有这么做。他什么都没做。他这么真切地感受到孩子的恐惧,却不知道怎么办。那天早上他的儿子看着自己的爸爸向他求助,他却什么都没给到他。他躲进车里开车上班去了。

为什么要想起这一切?他弓起双肩,更加用力地迈步,仿佛不仅仅是为了赶到奎妮身边,更是为了逃避自己。哈罗德终于在礼品店关门前到了布克法斯特。在山峦这一背景的衬托下,教堂的方形石灰石轮廓显得尤其灰沉。他突然忆起他们许多年前来过这,那是送给莫琳的生日惊喜。戴维不愿下车,莫琳当然坚持和孩子待在一块,最后一家人只在停车场停留了一会儿就打道回府了。在修道院的礼品店里,哈罗德挑了几张明信片和一支纪念笔,还考虑了一下是不是买罐僧侣蜂蜜——这里离贝里克实在太远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塞进塑料袋里,况且在路上也许会不小心把洗衣粉掉到罐子里。但最后他还是买了,让服务员包了双层的保护膜。周围不见什么僧侣,只有观光的旅行团。那间刚翻新完的“橘子餐厅”比修道院本身还吸引游客。不知道这里的僧侣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们会介意吗?

哈罗德点了一大份咖哩鸡,端到靠大阳台的窗户旁,看着外面的薰衣草园。他实在太饿了,一顿狼吞虎咽。旁边桌子上有两夫妻好像正在争执,也许和他们的旅行路线有关。男人在说什么突岩,拼命戳着面前的地图。女人不耐烦地在桌面上弹着手指,说突岩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两人都穿着卡其色短裤、短袖上衣、登山靴。哈罗德不想打扰他人,开始写明信片。

“亲爱的莫琳:我到布克法斯特了。天气很好,鞋子还撑得住,我的腿脚也一样。H.”

“亲爱的奎妮:我已经走了大约十七英里了,一定要等我。哈罗德(弗莱)。”

“亲爱的加油站女孩:(很高兴你能帮上忙)谢谢你。来自那个说自己要走路的人。”

“来这里一日游?”一个声音从他头上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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