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达夫妮·杜穆里埃作品蝴蝶梦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一秒钟记住本站,书农的拼音(shunong.com)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德温特先生还没口来吧,太太,"他说。

"没有,"我说。"什么事?有人找他?"

"是的,太太,"罗伯特说。"克里斯的港务长、海军上校塞尔来电话找老爷。他问是否同意他到这儿找德温特先生亲自谈一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我说。"他可能老半天也不回来。"

"是的,太太。"

"你去对他说,让他五点钟再打来,"我吩咐说。不料罗伯特离开房间一会儿,又走了回来。

"塞尔海军上校说如果方便,他想找您谈谈,太太。"罗伯特说。"上校说事情相当紧急,他打电话找克劳利先生,可没人接听。"

"那行,倘若是急事,我当然必须见他,"我说。"告诉他如果他愿意,请他马上就来。他有车吗?"

"我想有吧,太太。"

罗伯特走出房间去。我暗自纳闷,我该对塞尔海军上校说些什么呢?此人来访一定跟船只搁浅有关,可我不明白,这关迈克西姆什么事。要是船在小海湾里搁了浅,那自然又当别论,因为海湾位于曼陀丽庄园地界之内,也许,他们想把礁岩炸掉,或是采取其他救护措施,所以来征求迈克西姆的同意。可是那片开阔的公用海湾以及水底下的暗礁都不归迈克西姆所有。塞尔海军上校找我谈这些,只能是浪费时间。

此人一定是搁下电话筒就上车动身的,所以不到一刻钟,他已被引领着走进藏书室来。

他身穿制服,还是那身下午一两点钟光景我在望远镜里看到的打扮。我从临窗的座位上站起,同他握手。"很抱歉我丈夫还没回来,塞尔海军上校,"我说。"他一定又上了海边的悬崖。在这之前,他进城到过克里斯。我一整天没见他人影。"

"不错,我听说他到过克里斯,可是我没在城里遇上他,"港务长说。"他一准翻过那几座山头步行回来了,而当时我还坐着汽艇留在海上。另外,克劳利先生也到处找不到。"

"恐怕那艘船一出事,大家都乱了套啦,"我说。"我也在山头上看热闹,午饭也没吃。我知道,克劳利先生方才也在那儿。这艘船现在怎么办?您说拖轮能把它拖开吗?"

塞尔海军上校用双手在空中划了个大圈。"船底撞破了个洞,有这么大,"他说。"船开不回汉堡啦,这事不用咱们操心,尽可让船主和劳埃德协会的代办去商量着解决。不,德温特夫人,我不是为了那艘船才登门拜访的。当然,船只出事也可以说是我来访的间接原因。简单点说,我有消息向德温特先生奉告,可我简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对他说才好。"他那双明亮的蓝眼睛笔直地望着我。

"什么样的消息,塞尔海军上校?"

他从衣袋掏出一块白色的大手帕,攥了攥鼻子,然后才说:"呃,德温特夫人,向您奉告,我同样觉得很为难,我实在不愿给您和您丈夫带来苦恼和悲痛。您知道,咱们克里斯城的人都热爱德温特先生。这个家族始终不吝于造福公众。我们无法让往事就此埋没,这对他对您都是很痛苦的,不过鉴于目前的情况,又实在不得不重提往事。"他顿了片刻,把手帕塞回衣袋,接着,尽管屋子里只有他同我两人,他却压着嗓门往下说:

"我们派潜水员下去察看船底,这人在底下发现了重要情况。事情的大概经过是这样:他发现船底的大洞之后,就潜向船的另一侧检查,看看是否还有其他遭受损坏的部位。这时,他不期然在大船的一侧碰上一艘小帆船的龙骨,那龙骨完好无损,一点没撞破。当然罗,潜水员是本地人,他一眼就认出那原来是已故德温特夫人的小帆船。"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感恩不尽,幸好迈克西姆不在场。昨晚我的化装惹出一场风波,紧接着又来这么一下新的打击,真是老天捉弄人,太可怕了!

"我很难过,"我一字一顿地说。"这种事谁也没料到。是不是非告诉德温特先生不可?难道不能让帆船就这么沉在海底算了?又碍不着谁的,是不是?"

"德温特夫人,在正常情况下自然可以让沉船留在海底。这个世界上,我要算最不愿意去打扰这艘沉船的人了;另外,正如我刚才所说,要是我有办法使德温特先生免受刺激,我甘愿作出任何牺牲。但事情并不到此为止,德温特夫人。我派出的潜水员在小帆船前后左右察看了一番,发现另一个更加重要的情况,船舱的门关得严严实实,海浪并没把它打穿;舷窗也都关闭着。潜水员从海底捡了块石头,砸碎一扇舷窗,伸头往舱里张望,船舱里满是水,一定是船底某处有个洞,海水就从那儿涌了进来,除此之外,看不出船上还有其他受到破坏的部位。可是接下来,潜水员看到了有生以来最骇人的景象,德温特夫人。"

塞尔海军上校收住话头,回头一望,像是怕被仆人偷听了去。"舱里躺着一具尸骸,"他轻声说。"当然,尸体已经腐烂,肌肉都消蚀了。不过还能看出那确是一具尸体,潜水员辨认出头颅和四肢。接着,他就浮上水面,直接向我报告了详情。现在您该明白了,德温特夫人,为什么我非见您丈夫不可。"

我瞪眼望着他,始而莫名其妙,继而大惊失色,接着胸口一阵难过。简直想吐。

"都以为她是独自出海去的,"我轻声哺哺着。"这么说来,自始至终一定有人跟她在一起,而别人全不知道?"

"看来是这么一回事,"港务长说。

"那会是谁呢?"我问。"要是有人失踪,家属亲人肯定会发现的。当时都沸沸扬扬传说这件事,报上也是连篇累牍的报道。可是这两位航海人,怎么一个留在舱内,德温特夫人的尸体却过了几个月在好几英里之外被捞了起来?"

塞尔海军上校摇摇头说:"我同您一样,猜不透其中底细。我们掌握的全部情况就是舱里有具尸骸,而这事又非上报不可。我怕事情会因此同个满城风雨,德温特夫人。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封住人们的嘴。对您和德温特先生说来,这是桩很不愉快的事情。你们二位在这儿安安静静过日子,希望生活美满,可偏偏出了这样的事。"

我现在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有不祥的预感。原来,凶险的不是那艘搁浅的船,也不是那些厉声怪叫的海鸥,或是那根朝着海岸倾斜的细长的黑烟囱。可怕的乃是那纹丝不动的暗黑色的海水及水底下的秘密;可怕的是潜水员下潜到冰凉、寂寥的海底,偶然中撞上了吕蓓卡的船和吕蓓卡旅伴的尸体。此人的手已摸过那条船,他还曾朝船舱里张望;与此同时,我却坐在海边悬崖上,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要是不必对他说起,"我说,"要是能把整个事情瞒着他,那就好了。"

"您知道,德温特夫人,只要有可能,我一定会瞒着他的,"港务长说。"但是事情关系重大,我个人的好恶只得撇在一边。我得履行职责。发现了尸体,我非上报不可。"他突然停住,因为正在这时门开了,迈克西姆走进屋来。

"你好,"他说,"出了什么事了?我不知道大驾光临,塞尔海军上校。有何见教?"

我再也忍受不下去,只好还自己怯懦妇人的本来面目,走出藏书室,顺手把门带上。我甚至没敢往迈克西姆的脸看一眼,只是依稀觉得他没戴帽子,穿着很不整洁,一副疲惫不堪的神态。

我傍着正门,站在大厅里,杰斯珀正从盆子里饮水,舌头舔得好不热闹。狗见了我。顿时摇尾乞怜,一面则继续喝水。喝够了水,长耳狗慢腾腾跨着大步跑到我跟前,后肢着地站立着,用前肢搔我的衣服。我吻了一下狗的额头,接着就走过去在平台坐下。危机终于降临了,我得面对现实才好。多少时间以来郁积的恐惧,我的怯懦,我的腼腆羞态,我那种百般驱之不去的自卑感--眼下这一切非克服不可,都得暂时靠边站。这一回要是再失败,那就一辈子输定了,再也不会有另外的机会。我在盲目的绝望中祈祷苍天赐我勇气,狠狠用指甲掐自己的手。我坐着呆呆凝望草坪和平台上的盆花,足足有五分钟之久。然后,我听到车道上有汽车开动的声音。一定是塞尔海军上校,他把事情经过对迈克西姆原原本本交代清楚,就驾车走了。我站起身,拖着缓慢的步子,穿过大厅,往藏书室走去,一边不住地在衣袋里翻弄贝思给我的小海螺,接着又把它们紧紧捏在手里。

迈克西姆站在窗前,背对着我。我在门旁站定,等他转过身来,可他照样一动也没动。我把双手抽出衣袋,走去站在他身旁。我执着他的手,把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他还是一声不吭,站在那儿出神。

"我真难过",我低声说。"难过极了。"他没有回答我。他的手冰凉冰凉。我吻他的手背,接着吻他的手指,一个接着一个。"我不愿让你独自经受这一切,"我说,"我与你分担。二十四小时之内,迈克西姆,我已长大成人,永远不再是一个小孩了。"

他伸出手臂,把我紧紧搂在身边。什么矜持,什么腼腆,都从我身上一扫而光。我用脸擦着他的肩胛,问道:"你原谅我了吗?"

他总算对我说话了:"原谅你?你做了什么事竟要我原谅?"

"昨晚的事,"我说。"你大概以为我是故意的。"

"喔,那事我已忘啦,"他说。"我对你发脾气了,是不?"

"是的,"我说。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仍然把我紧紧搂着。"迈克西姆,"我说,"我们难道不能一切从头开始?两人不能从今天起同甘共苦吗?我不奢望你爱我,我不作非分之想,让我做你的朋友和伴侣吧,就算一个贴身小厮。我只有这点要求。"

他用双手捧起我的脸,凝视着我。我这才发现他的脸那么瘦削,上面皱纹密布,神容憔悴,眼圈浮肿得厉害。

"你对我的爱究竟有多深?"他问。

我一时答不上来,只能呆呆地看他,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深色双眼和那苍白而憔悴的脸。

"一切都晚啦,宝贝,太晚了,"他说。"我们失去了绝无仅有的过幸福日子的机会。"

"不,迈克西姆,别这么说,"我说。

"我要说,"他说。"现在一切全完了。事情终于发生了。"

"什么事?"我问。

"一直在我料想中的事,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我都梦见这事发生。我们注定没好日子过。我是说你我两人。"他在临窗位子上坐下,我跪在他面前,双手搭着他的肩。

"你在说些什么?"我问。

他用自己的双手覆盖着我的手,探究我的脸色。"吕蓓卡得胜了,"他说。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心跳的节奏都变得异样了,被他握着的双手顿时变得冰冷。

"她的幽灵老是在你我中间徘徊,"他说。"她那该死的阴影始终横插在你我两人中间。我老在心底犯疑,这事总有一天会暴露出来,怀着这种恐惧心理,我的宝贝儿,我亲爱的小宝贝,我怎么能像现在这样拥抱你呢?我一直记得她临死时看我的眼神,那种慢慢在嘴角荡开的不怀好意的微笑。就在当时她已知道事情会暴露的;她深信自己最终一定会得胜。"

"迈克西姆,"我在他耳畔柔声说,"你在说些什么?你都对我说了些什么?"

"她的船被人发现了,"他说。"是今天下午被潜水员发现的。"

"不错,"我说。"这我知道。塞尔海军上校来通知的。你是在想那具尸体吧?就是潜水员在船舱里发现的那具尸体。"

"是的,"他说。

"这说明她当时不是一个人,"我说。"这说明吕蓓卡当时和另一个人一起出航。你现在得查明这人是谁。就是这么一回事,对吗,迈克西姆?"

"不,"他说。"不,你不明白。"

"我要同你分担这份愁苦,宝贝,"我说。"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谁也没同吕蓓卡在一起,她是独自一人,"他说。

我跪在地上,盯着他的脸,盯着他的双眼。

"船舱里躺着的是吕蓓卡的尸体,"他说。

"不,"我说。"不是的。"

"埋入墓穴的不是吕蓓卡,"他说。"那是一个没人认领无名女尸。当时压根儿没发生什么海难事故。吕蓓卡不是淹死的。是我杀了她。我在小海湾处的海滩小屋开枪打死了吕蓓卡,接着把她的尸体拖进船舱,当夜把船开出去,让她沉没在今天他们发现她的地方。死在船舱里的是吕蓓卡。现在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还爱我吗?

第二十章

  藏书室里安静极了,只听见杰斯珀呱哒呱哒舔脚掌。长耳狗一定踩了荆棘,皮肤里扎了刺,所以才老是啃啮吮吸个没完。接着,迈克西姆腕上手表的滴答声在耳畔响起,这种轻微的声音正标志着日复一日的生活常规。突然间,我脑海里无缘无故掠过一句学生时代常用的幼稚可爱的谚语:"岁月流逝不待人。"我翻来复去一再念叨这句话。"岁月流逝不待人。"就这样,迈克西姆的手表滴答不停,杰斯珀躺在我身旁的地板上舔脚掌;此外,藏书室里再没别的声响。

我想,人们在承受巨大的突然打击之际,譬如说死亡,或是失去一条胳膊一条腿什么的,起初可能并没有感觉。假如别人砍去你的手,几分钟之内你并不意识到手已没了,而是照样觉得手指健在;你把手指一个又一个伸开,在空中挥舞,其实啥也没有,没有手,没有手指。

我跪在迈克西姆身边,紧紧偎依着他,双手抚摸着他的肩头,一时像是完全麻木了,既不觉得痛楚,也不受恐惧折磨,心头一点没有发发然的感觉。我想我得把杰斯珀脚掌里的刺挑出来,过后又想,罗伯特是不是就要进屋来收拾茶具。此时此地我居然会想到这些--杰斯珀的脚掌、迈克西姆的手表、罗伯特、茶具,真是怪事儿。我竟如此不动感情,保持着如此反常的镇静,丝毫不觉得什么烦恼,对此,我自己也莫名其妙。我对自己说,慢慢地,我的感觉将恢复过来,理解力也会重新变得正常。到时候,他讲给我听的情况以及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会像拼板游戏中的一块块图板那样各归其位,凑合成某种图案。可是在这一刻,我完全麻木了,没有感情,没有思想,感官全部不起作用,只是迈克西姆怀里的一个木偶。后来,他开始吻我。以前他从没有这样吻过我。我双手托着他的头,闭上眼睛。

"我多么爱你,"他在我耳畔柔声低语。"多么多么地爱你。"

我想,日日夜夜,我一直希望能听到他说这句话,现在他终于说了。早在蒙特卡洛,在意大利,还有在回到曼陀丽之后,我曾多少次想像过这一幕。他终于说了。我睁开眼,看着他头顶上方那一小角帷幕,他还是如饥似渴地尽情吻我,一边喃喃唤着我的名字。我仍然望着帷幕,发现帷幕上有一小块因日光曝洒而褪了色,不如顶上的一幅鲜艳。我又想,此刻我多么镇定而冷静,眼睛盯着那角帷幕,任迈克西姆亲吻。生平第一次,他对我说他爱我。

突然,他一把将我推开,从临窗的座位上站起。"你看,我没说错,"他说。"太晚了!现在你不爱我了。干吗要爱呢?"他走到壁炉边站定。"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他说。"我保证再也不讲这种傻话。"

我顿时意识到了一切,骤然一阵心痛。"什么太晚了,"我赶快说,一面从地板上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伸出双臂抱住他。"不许再说这话!你不明白,我爱你胜过世间的一切。不过,方才受你一吻,我简直出了神,激动得完全麻木了,什么事都不明白,就好象一点知觉也没剩下。"

"你不爱我了,"他说。"所以才变得这样麻木。我懂,我理解。对你来说,一切都为时已晚,是不?"

"不!"我说。

"刚才这一幕该早四个月发生,"他说。"我早应该意识到这一点。女人毕竟不同于男人。"

"再吻吻我吧,"我说。"咱俩应该一辈子在一起,什么也不向对方隐瞒,谁的阴影都没法离间我们。说定了,我亲爱的,我求求你。"

"没有时间了,"他说。"可能只剩下几个小时,或者是几天。出了这件事,咱俩怎么可能一辈子在一起?我已对你说过,人们发现了那艘沉船,同时还发现了吕蓓卡。"

我傻乎乎地凝视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他们会怎么样呢?"我问。

"他们会认出尸体,"他说。"那船舱里有的是线索。她的衣服和皮鞋,还有手上的戒指。他们会认出她的尸体,接着就想起上次那具女尸,那已埋入墓穴的无名女子。"

"你准备怎么办?"我低声问。

"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

果然不出我所料,感觉一点一滴地恢复着,双手复又有了热气,汗津津,粘糊糊。我觉得血直往脸上冲,梗塞了嗓门。我的双颊烧得火辣辣,不知不觉中又想到塞尔海军上校、潜水员、劳埃德协会的代办以及搁浅船上的那些倚身舷侧、凝视海水的水手。我还想到克里斯城的店主和吹着口哨穿街过巷替人跑腿的小厮,想象着教区牧师如何步入教堂,克罗温夫人如何在花园里修剪玫瑰,还有悬崖上那穿浅红色衣服的妇人和她的小男孩。消息很快就会传进这些人的耳朵;也许只消再过几个小时,明天吃早饭以前,就会闹得家喻户晓:"他们已发现德温特夫人的沉船,还说舱里有一具女尸。"舱里有一具女尸。吕蓓卡还躺在船舱的地板上,根本没有入土。葬身墓穴的是另外一个女人。迈克西姆杀死了吕蓓卡,吕蓓卡压根儿不是淹死的。他在林中小屋开枪打死吕蓓卡,接着把尸体拖上船,之后就把船沉入海湾。那阴暗寂寞的小屋,雨水不住拍打着屋顶,淅沥作声。拼板一块又一块凑集起来,在我跟前蓦地跃出一幅图画。互不相干的场景一幕又一幕在我迷离的头脑里闪现:法国南部汽车旁座上迈克西姆,我仿佛听见他说:"差不多一年前发生的事整个改变了我的生活,我非一切从头开始不可……"沉默寡言的迈克西姆;郁郁不欢的迈克西姆。怪不得他从来不提吕蓓卡,不说她的名宇。怪不得迈克西姆不喜欢那小海湾,总要避开那小石屋。我仿佛听见他说:"要是你头脑里同样保存我对往事的种种记忆,你也不会愿意上那鬼地方去。"怪不得他头也不回地沿着林中小径攀登;怪不得吕蓓卡死后他在藏书室里通宵达旦踱步。踱来踱去,踱去踱来!我仿佛又听见他对范·霍珀夫人说:"我离家时很匆忙,"说时微微杜眉。还有范·霍珀夫人的聒噪:"听人说他怎么也不能从丧妻之痛中恢复过来。"我还想起昨夜的化装舞会,自己如何穿了吕蓓卡的舞服走到楼梯口。"是我杀了吕蓓卡,"迈克西姆曾这样说。"是我在林中小屋开枪打死了吕蓓卡。"而潜水员已发现她的尸体,就在船舱的地板上……

"现在我们怎么办?"我问。"怎么跟人说呢?"

迈克西姆没答话,站在壁炉旁,两眼圆睁,呆呆望着前方,可又什么也没看见。

"有谁知情?"我问:"有没有什么人了解情况?"

他摇摇头说:"没有。"

"只有你我两人知道?"我问。

"只有你我两人知道,"他说。

"弗兰克!"我突然想起此人。"你敢断定弗兰克不知道吗?"

"他怎么能知道呢?"迈克西姆说。"当时就我一人在场。夜漆黑漆黑……"没等说完,他就在一张椅子里颓然坐下,用手按着脑门。我走到他身边跪下,他却一动也不动。我把他遮脸的双手扳开,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爱你,"我轻声细语。"我爱你。你现在该相信我了吧?"他吻我的脸和双手;他像个求人救援的孩子,紧紧捏着我的双手不放。

"我当时以为自己肯定会发疯,"他说。"每天坐在这屋子里,等着事情的败露。还得坐在那边的书桌旁,答复那些可怕的慰问信。在报上登讣告,接受采访--死了人之后总有诸如此类毫无意义的麻烦事。与此同时,我得照常吃喝,装得像个神志健全的正常人,当着弗里思和其他仆人的面,当着丹弗斯太太的面。我没有勇气把丹弗斯太太赶走,因为她对吕蓓卡了解至深,可能发生怀疑,猜到事情的事相……弗兰克一直呆在我身边,守口如瓶,深深地同情我。'你干吗不离开这儿?'他当时三番四次这样劝我。'宅子里的事我可以代管。你应该离家散散心。'还有贾尔斯和比阿特丽斯这一对夫妻。我那可怜的好姐姐,不识世故的比阿特丽斯,她老是说;'你的样子真怕人,一定病得不轻。怎么不找个大夫看看?'这些人我都不得不见,同时我又深知自己对他们说的每句话都是弥天大谎。"

我还是牢牢执着他的手,紧紧依偎着他。"有一次,我差点儿把一切都告诉你,"他说。"就是杰斯珀直奔小海湾而你又去海滩小屋找绳子的那天。我俩就像此刻一样坐在这儿。我正要开口,可是弗里思和罗伯特端茶进来了。"

"不错,"我说。"我记得。你干吗不告诉我?这样就浪费了不少我俩本来可以亲密相处的时光,多少天,多少个礼拜就这么过去了。"

"你那时的态度太冷漠,"他说。"老是独自带杰斯珀去逛花园,从来不像此刻这样到我身边来亲热亲热。"

"你干吗不告诉我?"我柔声说。"干吗不对我说?"

"我以为你在这儿过得不舒心,觉得腻烦,"他说。"我年龄比你大得多,你同弗兰克在一起,好像谈笑更自如一些,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那么古怪,那么不自然,那么腼腆。"

"我看出你在想念吕蓓卡,还叫我怎么跟你亲热?"我说"我看出你仍然爱着吕蓓卡,怎么能要你再来爱我?"

他把我搂在身边,搜寻我的目光。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

我跪在他旁边,把上身挺直。"每当你抚摸我的时候,我就想,你在拿我和吕蓓卡相比,"我说。"每当你对我说话,每当你看着我,或是同我一起在花园散步,一起进餐的时候,我总感到你在提醒自己:'当年我同吕蓓卡在一起也是这样的'。"他用迷惘的目光看着我,好像听不懂我的话。

"我说得不对吗?"我说。

"喔,我的天!"他一把推开我,站起身,扭着双手,在房间里踱开了。

  如果觉得蝴蝶梦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达夫妮·杜穆里埃小说全集牙买加客栈浮生梦蝴蝶梦,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