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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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上眼睛,竭力控制着自己,他的嘴唇颤抖着。

“几分钟前。”

哈姆林太太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目光在平静、冷漠、亘古不变的大海上游移。大海在他俩的四周无限地伸展,恰似人类的无限的悲哀。突然间,她的目光停住了,那儿,就在他们的前方,在地平线上有样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大团高耸的云,但是它的轮廓又太清晰了,不太像是云。她碰了碰医生的手臂。

“那是什么?”

他定睛望了片刻,虽然他的脸晒得有点儿黑,但她还是看得出他的脸色发白了。

“是陆地。”

这时,哈姆林太太再一次想起那肥胖的马来女人,她静静地坐在加拉格尔的那个孟加拉式平房前的台阶上。她知道这一切吗?

在太阳升到天顶的时候,他们把他埋葬了。一等舱和二等舱的乘客、白人乘务员、欧洲官员,他们都站在下层甲板和舱口。传教士念诵礼文。

“由女人所生的男子只享有短暂的生命,他的一生充满痛苦。他像花朵一般成长起来,然后被刈倒;他像影子一般消逝,一刻也不停留。”

普赖斯低头看着甲板,眉头紧锁。他的牙齿咬得紧紧的。他并不感到悲哀,因为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怒。医生和领事紧挨着站着。领事的脸上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作为一个官员应有的哀悼的神色,而医生已经剃净了胡子,穿着干净挺括的制服,佩戴着他的金色肩章,脸色苍白而疲惫。哈姆林太太把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到林赛尔太太的身上。她紧靠在她的丈夫身边,哭泣着,而他正温柔地握着她的手。哈姆林太太被这情景莫名地打动了。在这个悲伤的时刻,她感到烦躁,这个小妇人本能地渴望得到丈夫的保护和支持。但她随即感到身上一丝寒颤,她的眼睛盯着甲板上的缝隙,因为她不想看到眼前的一切。念诵礼文的声音中断了片刻。人群中有一些骚动。一名官员发了一道命令。传教士的念诵声继续响起。

“由于万能的上帝出于伟大的仁慈希望将他的灵魂收回,我们亲爱的兄弟在此与我们永别;我们将他的肉体沉入海底,愿它化为腐土,在大海放弃它的时候,它的肉体将得到复活。”

哈姆林太太感到热泪从她的脸颊上滚下来。泪水滴下来时没有声响。传教士的念诵声还在继续。

葬礼结束后,乘客们四散开去;二等舱的乘客回到他们的船舱,铃声响起,示意午餐的时间到了。但是一等舱的乘客们还在散步甲板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男人们多数走到吸烟室,准备喝点威士忌加苏打水和杜松子酒,抖擞一下精神。领事在餐厅外的布告栏上张贴了一份通知,召集所有乘客开会。大多数人都在猜测开会的目的,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们都聚集在一起了。这一个礼拜以来,他们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他们畅快地侃侃而谈,只是偶尔会出于礼节,稍事克制一下而已。领事戴着单片眼镜,他告诉大家,这次召集会议是为了讨论明天举办的化装舞会。他知道大家对加拉格尔先生都怀有深切的同情,他提议大家联名给死者的亲属发一份措词得体的唁函;但是事务长已经检查过他的证件,没有发现可以联系到他的任何亲属或朋友的任何线索。已故的加拉格尔先生在世的时候,似乎相当孤单。同时,他(领事)斗胆向医生致以诚挚的慰问,因为他很确信,医生在当时的情况下,已经竭尽他的所能了。

“同意,同意!”乘客们说道。

大家都经历了一个非常严峻的时期,领事接着说道,有些人可能认为,把化装舞会延后到新年的前夕举办,那样可以更加尊敬地纪念死者。但是他坦言,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而且他确信,加拉格尔先生本人也不会希望这样的。当然,这个问题还要看大多数人怎么决定。医生站起身来,对领事和乘客的善意言辞表示感谢,这固然是个非常严峻的时期,但同时他也表示,船长授权他明确希望所有庆祝活动都在圣诞节举行,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医生)还向大家透露说,船长认为乘客们这一阵子都沉浸在可怖的气氛中,要是大家能在圣诞节找点乐子,对大家都有好处。接着,传教士的妻子站起身来,说他们不应该只想着自己;娱乐委员会已经作好了安排,一等舱乘客的晚餐一结束,就立即给孩子们把圣诞树支起来,他们可一直都盼着见到大家穿上化装舞会的服装呢;让他们失望真是太不好啦;至于说纪念死者,她不比别人更缺少尊敬,而对那些沉浸在悲痛之中无心跳舞的人们,她也抱有同情。她的心情十分沉重,但她依然觉得放纵于那种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的情感,实在是自私的表现。要多替孩子们想想。这一席话深深地打动了轮船上的乘客。他们既想抛弃这么多天以来笼罩着整艘轮船的恐怖气氛,他们是活人,他们要追求快乐;同时他们又有一个不安的念头,觉得应该适当表示一下哀伤才显得较为得体。但是,要是他们既能按照自己想做的去做,同时又能从利他主义的角度得到解释,那就没有什么不安的了。当领事要求大家举手表态时,除了哈姆林太太和一位患有风湿病的老妪之外,所有人都急吼吼地举手赞成。

“既然赞成者占绝对多数,”领事说,“那我就大胆地恭贺会议达成了一项明智的决定。”

正当散会之际,突然有个种植园主站起来,说他有一个建议。像现在这种情形,难道他们不想邀请二等舱的乘客也来参加吗?他们那天早上可都来参加了葬礼的呀。传教士一跃而起,对这个提议表示赞同。他表示,过去几天发生的一切,把所有人的距离都拉近了,死亡面前,人人平等。领事再次发话,其实这个问题上次会议就已经讨论过了,讨论的结果是,让二等舱的乘客自己举办他们自己的舞会,可能会让他们感觉更加自在。但是现在时过境迁,他现在很确信,上次所作的决定应该彻底推翻。

“同意,同意!”乘客们说道。

一时间,在乘客中掀起了一股民主的激情,这一提议立即赢得了一片赞扬声。他们散会时都松了口气,感到自己既仁爱又慈善。大家在吸烟室里互相敬酒致意。

于是,第二天傍晚,哈姆林太太穿上了她的化装舞会的服装。她对眼前的娱乐活动实在打不起精神,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装病,但她知道谁也不会相信她的,甚至害怕别人以为她是假惺惺的。她扮成卡门的样子,况且她也确实抵挡不住那份让自己看起来魅力四射的虚荣。她把眉睫染黑,两颊搽红。服装也正合身。集合号响起,当她款款走入会客厅时,一片艳羡之声扑面而来。领事(他总是那么幽默)穿上了芭蕾舞裙,逗得大家一边喝彩,一边大笑。传教士和他的妻子则显然有点儿害羞,但他们对自己倒还满意,他们打扮得像高贵的满清官员。林赛尔太太扮成喜剧人物科伦巴茵,尽情展示她那双美腿。她的丈夫扮成阿拉伯酋长,而医生则扮成马来苏丹[3]。

大家凑了一些小钱,在晚餐上提供香槟,因此餐桌上热闹非凡。轮船公司提供了彩包拉炮,爆出来的是各式各样的纸做的帽子,这些帽子后来都被乘客们戴上了。还有纸做的彩带,他们互相投掷着,还有小气球,他们从会客厅的这头打到那头。他们大声地笑着,叫着。每个人都很快活。可以说没有人玩得不开心。晚餐一结束,他们就走进布置了圣诞树的会客厅,树上点着蜡烛,一切准备就绪,孩子们被带进来,兴奋地尖叫着,领受各种礼物。然后,舞会开始了。二等舱的乘客羞怯地站在甲板上辟为舞池的那个地块的周围,偶尔有两个人结伴跳舞。

“我很高兴他们来参加,”领事一边和哈姆林太太跳着舞,一边说。“我是非常民主的,我觉得他们这样规规矩矩的,十分明智。”

但她发现普赖斯不在他们当中,她找到一个恰当的机会,向二等舱的一名乘客打听他在哪里。

“醉得一塌糊涂,”那人回答道,“我们下午就把他弄到床上去了,现在被锁在船舱里。”

领事表示,她还欠他一支舞。他是个油腔滑调的人。突然间,那支业余乐队的演奏、领事的调笑、那些跳舞的人们的欢乐气氛,这一切让哈姆林太太觉得无法再忍受了。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那些人们在这整个夜晚给轮船带来的快乐景象,和这片孤寂的大海,突然使她感到恐惧。领事一松手,她就飞快地溜走了,回头瞥了一眼,发现没人注意到她,她就从升降口攀到救生艇甲板上。那里一片漆黑。她悄悄地走到一个地方,确信在那里不会受到打搅。但是她却听到一声轻微的笑,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她看见科伦巴茵和马来苏丹在一起。看来,林赛尔太太和医生已经重新拾起了曾经被加拉格尔先生之死打断的调情。

那个可怜而孤单的人在他们中间离奇地死去,可是现在,所有那些人都已经用残忍的方式把他抛诸脑后了。他们不再同情他,反而心生怨恨,因为正是因为他,那些人心神不安。他们贪婪地抓住了生活。他们开玩笑、调情、闲聊。哈姆林太太想起领事说的话,在加拉格尔先生的证件中找不到任何信件,找不到一个朋友的名字能让他们告知其死讯,她不知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件事情悲惨得令她无法承受。一个能够如此寂寞地走过一生的人,身上总有些神秘色彩。她想起他怎样在新加坡上船,那是很短时间以前的事儿哪,当时他是多么粗壮、充满活力,还有他对未来的野心勃勃的计划,于是,她感到极度沮丧。葬礼上的那段礼文使她内心充溢着肃穆和敬畏:由女人所生的男子只享有短暂的生命,他的一生充满痛苦。他像花朵一般成长起来,然后被刈倒……年复一年的,他为未来制订计划,他是那么渴望生活,他有那么多的生活理想,可是,正当他伸出手来,啊,多么遗憾哪;跟他相比,世界上的一切痛苦都变得微不足道了。死亡,和死亡的神秘,那才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情。哈姆林太太倚着栏杆,眺望着点点星空。人为什么要让自己不快乐呢?让他们为所爱的人流泪吧。死亡总是可怕的,可是,难道一脸苦恼、心怀恶意、自以为是、缺乏仁爱,那就值得吗?她又想起她自己和她丈夫,还有那个他莫名其妙爱上的女人。他也曾说过,而我们快乐地生活的时间是短暂的,我们的死亡是漫长的。她沉吟良久,突然间,好似夏天一道闪电划过黑暗的夜空,一阵强大的惊喜贯注她的全身,她有了一个发现;在她内心里,对她丈夫的愠怒,对情敌的嫉妒,都不复存在了。一个念头就像一轮旭日,在意识的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温柔和狂喜的光辉充盈她的灵魂。从那陌生的爱尔兰人的悲剧中,她欣喜地汲取了孤注一掷的勇气。她的心跳加快,她迫不及待地要将这个想法付于实施。一种自我牺牲的激情攫住了她。

音乐已经停止,舞会结束了;大部分乘客都要回去睡觉了,剩余的人要到吸烟室去。她走进自己的船舱,路上没有碰见任何人。她打开拍纸簿,给丈夫写信。

亲爱的,今天是圣诞节,我想对你说,我的内心充满对你们的亲切之情。我很愚蠢,也不够理智。对于那些我们关心的人,我想我们应该允许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开心,我们应该给他们再多一些关心,不要因为他们的开心方式而使我们变得不开心。我想让你知道,我不再因为那以特别的方式进入你生活的快乐,而对你怀恨在心。我不再嫉妒,不再感到受伤,不再心怀怨恨。不要觉得我会不快乐,感到孤单。只要你感到需要我,就来找我,我会满心欢喜地欢迎你的到来,没有责备,没有怨恨。我很感激你这些年给我带来的快乐,还有你的温柔,为此,我愿意向你表示一份不带任何要求的情意,而且我希望这份情意是完全没有私心的。别再恨我了,愿你开心、开心、永远开心。

她签上名,把信塞进一个信封。虽然这信要到赛德港[4]才能发出,但她还是恨不得立刻把它投进邮筒。做完这一切,她开始宽衣就寝,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双眸子闪闪发光,在她的脂粉底下,肤色依然鲜亮。未来不再是贫瘠的,而是光明的,充满希望。她钻进被褥,很快就进入了无梦的熟睡之中。

* * *

[1] P&O,全称Peninsular and Oriental Steam Navigation Company,英国的一家轮船公司,俗称铁行轮船公司,1840年由英国人在伦敦设立,随后业务扩充至埃及、印度、新加坡和香港,2005年以铁行渣华(P&O Nedlloyd)名义被A·P·莫勒马士基集团(A. P. Moller Maersk Group)收购,成为全球最大的航运集团。

[2] 亚丁(Aden),也门港口城市,在红海的南端、亚丁湾的北岸。

[3] 苏丹(Sultan),殖民时期对马来亚各州统治者的称谓。

[4] 赛德港(Port Said),在埃及境内,位于埃及的北部,红海的北端。

驻地分署

新的助手是下午到的。驻地长官沃伯顿先生接到报告说,已经看见普拉胡帆船了,于是他戴上硬壳遮阳帽,朝下向码头的方向走去。在他经过时,他的警卫队,那八名矮个子迪雅克[1]士兵,都立正站定。他满意地注意到,他们的姿势是军人式的,制服打理得干净整洁,枪也擦得锃亮。他们给他挣足了面子。他站在码头上注视着河道转弯的地方,不一会儿,小船就会从那里掠过。他身穿一尘不染的帆布裤,脚上蹬着白皮鞋,看上去十分潇洒。他的腋下夹着一根带黄金头饰的马六甲藤杖,那是从前霹雳州[2]的苏丹送给他的。他等着新人的到来,心里七上八下的,什么滋味都有。这个地区的工作由他一个人来承担,着实有点儿吃力,他定期要到他所管辖的内地去巡察,每次出巡时,就必须把这个驻地分署交给当地职员来管理,那样总是不太方便,但话又说回来,很久以来,他一直是这里唯一的白人,现在有别的白人要来,没有顾虑是不可能的。他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大战期间有三年,他没见过一张英国人的脸,当他接到指示要接待一位造林官时,他竟然感到惊惶失措,所以当那位客人行将抵达之时,他早早地把接待工作安排停当,并解释说自己要到上游去一趟,就这么跑了。一直等到送信的通报说他的客人已经离开了他才回来。

这时,普拉胡帆船出现在河道开阔的河面上。船由囚犯们操纵,他们都是被判了各种刑期的迪雅克人,两三个看守正等在码头上,准备把他们押回监狱。他们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对这条河很熟悉,划起船来很有力道。船靠岸时,有个人从聂帕榈叶盖的遮棚下面钻出来,一步跨上了岸。警卫队举枪表示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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