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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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怎么了?”

“你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或许是感受到铃的语气中别有含意吧,龙胆谨慎地打量她和海晴的表情。“发生了什么趣事吗?”

“有刑警来学校。”对吧?如此征求海晴赞同的铃,更显得是故作无心。“安艺警署和高知南警署来的。”

“高知南警署来的?”龙胆已将海晴代为斟满的酒杯端近嘴边,手却又停了下来。“怎么会大老远跑来这里?”

“那位刑警姓弁柄”铃展露刚从青磁那得来的情报,避开了问题。“听说他和老师是朋友?”

“弁柄啊?我的确认识他,我们都是高知大学的。”虽然龙胆试图将眼前的话题当作一般的闲话家常并浮现微笑,但他的嘴唇却是僵硬的。“他是为了什么事来的……?”

铃简短说明某个男人在高知市的闹区被杀,身上却带着安专学生的学生折价券之事。“——所以,他们也找了那个姓瓶窥的女孩来问案。”

“还真奇怪啊!”龙胆终于浮现了微笑,却有种瞧不起人的味道。“我不知道那人为什么会带着别人的折价券,但凭这种东西,恐怕无法明白他是什么来路吧!”

“哎呀,但他们说上衣绣着名字喔!对吧,山吹?”

“对。”海晴完全没察觉流动于眼前两名男女间的奇妙紧张感,仍旧发挥着他的食欲。“听说是绣着YOSHIKI·U.”

“这种名字很常见啊!”龙胆的眼底宛若出现了座冰山,脸庞透着残酷之色。他浮现了某种欲以憎恶相称又嫌过于冷酷的表情,但一瞬间后,又立刻回复那瞧不起人的神经质笑容。“既不知道是姓还是名,也不知道U是哪个字的缩写——”

“说得也对。”铃的态度与她的台词相反,显然不同意龙胆的意见。“说不定会因为被害人身分不明,就此成为悬案。”

“对了,白鹿毛小姐。”龙胆总算想起了名字。显然地,他希望藉此转变话题。“你也是高知大学出身的吧?这么说来,算是我的学妹。”

“是啊!不过没在校园里见过你。说不定我们曾擦肩而过呢!”铃说道,眼睛并未看着龙胆。“比方说在“白蓝庄”——”

所有的表情从龙胆的脸上烟消云散,在一阵毫无防备的空白后,他总算发出声音——宛如喘息似的声音。“你该不会是……”

“我和她住在同一座公寓。”铃替海晴斟酒,似乎刻意避开龙胆凝视自己的视线;她劲道过猛,不小心洒了些酒到桌上。“和紫苑……我和紫苑瑞枝常来往,虽然时间不长……”

“是吗……”紧张的丝弦似乎断裂了,龙胆喝了口刚才便一直拿在手上的酒。“是吗……原来你……”

“这么一提,弁柄先生也提到了那个紫苑小姐的事。”海晴完全没理会眼前的暗潮汹涌,正盯着菜单思索接下来要点什么。“顺口提的。啊,不对,是我问起他才说的。”

龙胆原先陷入了宛若窥视灵界后的虚脱状态,这会儿则惊讶得哑口无言。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海晴,彷佛怀疑这个男人为何会在此地;接着,某种奇妙的感觉朝他侵袭而来。这和铃带给他的震撼不同,而是种令视野扭曲的冲击;同时,他的嘴巴和舌头擅自说起话来。

“我到现在还无法相信……瑞枝已经不在人世了。”宁死不愿在他人面前吐露真情的念头与一吐为快的冲动,在他的眼球深处形成了红色漩涡;他的鼻孔隐隐发痒。“知道瑞枝死了,而且还是上吊自杀而死时,我发过誓,我绝对……绝对……”

残留于头脑角落的理智,让龙胆领悟到这种奇妙的告白冲动是出于某种不可思议的外力影响;虽然他不晓得这是眼前男子的特殊能力,但他无与伦比的直觉警告他,若是继续坐在此地,将会连不该说的事也全盘托出。这股恐慌,将他的下半身从束缚中解放出来。

“……抱歉。”他抬起腰来,吐了口气。“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了。我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很不舒服……”

龙胆没回头看要他多保重的海晴及铃一眼,便离开了居酒屋。他的姿态真可用连滚带爬四字形容,那背影显示他毫无多余的心力掩饰自己的慌张。

“是喝醉了不舒服吗?”海晴完全不知道自己正是始作俑者,一脸担心地看着龙胆跌跌撞撞的步伐。“不要紧吧?”

铃沉默不语,严峻的双眸依旧盯着龙胆离去后的空间。她那双眼白泛青的眼睛滑向海晴,海晴似乎察觉了视线,也回头望着她。

两人的视线交错时,脚下倏地传来地板抬升的感觉;建筑物因无声无息的地震而倾斜似的浮游感突然涌现,又突然消失无踪。

“……果然如此,”什么事也没发生,当然,建筑物和地板亦无任何异状。铃以莫名轻佻的动作耸了耸肩,她的表情相当开朗,彷佛已将刚才发生之事全数忘怀。“和我想的一样。”

“什么东西?”

“你啊!”她的身子探出桌面,望着山吹的脸。她原本板着一张带有责备之意的脸,不久后却淘气地笑了出来。“我不是说过了?你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我?哪里不可思议了?”他衷心地想知道,声音中充满对答覆的期待。“请告诉我。”

“没人能在你面前说谎,任何事都会老实招出来——简单地说,就是这么回事。”

“不能说谎?”海晴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这究竟是优点或是缺点;接着,他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对我吗?是吗?我不太懂耶!这算是优点吗?”

“你刚才也看见龙胆老师的样子了吧?”铃虽对海晴那牛头不对马嘴的反应露出苦笑,却是一本正经。“今天的木贼先生也一样,他平常绝对不会谈论家人的,却在山吹面前提起了他女儿,不是吗?”

“哦……”那又如何?他歪着脑袋。“不过,那些不见得就是真话啊!不,呃,我不是说木贼先生说谎,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要说木贼先生谈论平时不常提起的女儿,是因为不能对我说谎之故,好像有点没头没脑的——”

“好了、好了!”铃隔着桌子拍了拍海晴的肩膀,又多点了一瓶酒。“只是酒席间的戏言嘛!你一当真,说的人反而伤脑筋。算了,别管那些,喝酒吧!来来来,尽量喝!”

*

——另一方面,东京的白鹿毛宅邸。六月某日,地点为源卫门的书斋。

黑鹤进房时,源卫门的心情已显得相当差;差归差,他今天似乎已没先前那种来回踱步及大吼大叫的气力,不悦的表情中甚至流露着认命的感觉。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决?一点成果都没有嘛!我已经等不下去了,小铃究竟何时回东京?新学期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总裁,所谓“欲速则不达”,若是因操之过急而出了什么差错,说不定铃小姐会气恼一辈子。”

“话是这么说,但那个山吹海晴真的有用吗?我开始不安起来了。”

“这不像是总裁会说的话。”

“但再这样下去,大学就要放暑假了!没办法在暑假前解决吗?”

“恕属下直言,属下认为最好有拖到明年的心理准备。”

“哪能那么悠哉?”

“比起小姐一辈子留在高知,应该要来得好多了吧!”

被黑鹤指出自己最大的顾虑,源卫门变得哑口无言。“所以咧?今天有什么事?”

“是,小姐关注之事似乎已渐渐明朗化了。”黑鹤简洁地叙述了“白蓝庄”女学生自杀案的始末。“——就是如此。”

“嗯。”听了女学生代替朋友赴约,却被赴约对象及其同伙强暴之事,源卫门皱起了眉头。

“这么说来,小铃假日大老远地从安艺跑到朝仓去向学生打听的,就是这件事?”

“看来是的。”

“这我就不懂了。那个叫紫苑的女孩子的确很可怜,我也万分同情;可是她最后是自杀的啊!警方也是仔细调查过后才这么判定的,事情已经了结,过去了。我不知道小铃和她交情多好,但终究是别人家的事,干嘛拘泥于这件事上?”

“这方面的原因尚未清楚,或许是有什么地方让小姐觉得无法释怀吧!”

“什么地方让她那么无法释怀?”

“还不明白,但根据小道消息,大学校园中似乎流传着关于那个自杀女孩的流言蜚语。”

“什么流言蜚语啊?”

“与事实不同的传言,或许小姐关注的便是这方面的问题。”

“与事实不同的传言?什么玩意啊?难道是在怀疑她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吗?”

“这点还不清楚。”

“真是的,结果还是只能等山吹的成果啊?我老觉得事情根本没进展,是我的错觉吗?”

“接下来这件事不知能不能称为进展……最近发生了另一个案子,某个男人的他杀尸体被人发现,而那男人疑似为强暴那女学生的歹徒之一。”

“他杀?是被杀的啊?”

“是的,而凶手尚未被逮捕。”

“所以呢?那又怎么样?你该不会说那个杀人案和小铃调查的事有关吧!”

“还无法判断。不过,或许小姐认为事情还没结束,而她的想法说不定是正确的——”

Fragment 6

季节已转为秋天,虽然洒落于红砖道上的阳光并未减弱,却似乎变得更为透明,既短暂又纤细,引人感叹无常。

学校业已迈入第二学期,少女无法一早便前往百货公司后方的步道,只能在放学后报到。她和负责接送自己的司机说好时间,回程在百货公司前的公车站牌相候。

她坐在夏天时坐的同一张长椅上,望着鸽子。除了鸽群以外,她已成为这步道上资历最老的人。夏天时日日露脸的拄杖老人,近来已不见踪影;或许是年事已高,驾鹤西归了。少女不久前才听人说过,夏天的老人死亡率很高。总之,少女发现季节转变,聚集在喷水区的面孔也会随之大幅改变。

现在坐在长椅上的除了少女,还有个男孩;他的身材高大,容貌却与体格恰恰相反,是张娃娃脸,显得意外地稚嫩,应该是高中生吧!但是他却穿着便服,而且每天少女到达时,就已经见他坐在长椅上了。少女一放学便立刻搭车飞驰来此,却从未比那男孩早到过。有一回,少女趁着创校纪念日休假,一早便来报到,而男孩几乎与她同时出现,看来他似乎没上学。从体格来看,男孩倒有几分大学生的味道,但那张娃娃脸却违背这个印象,活脱是个逃学的高中生。

然而,男孩无忧无虑的表情,又和一般“逃学的孩子”相差十万八千里。他总是笑眯眯地看着鸽子啄饲料,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看的;他似乎很想和鸽子玩,老伸手或用脚尖去戳鸽子,但鸽子们从来不理会他。即使如此,他的脸上毫无失望之色,眼睛仍追着鸽子跑,有时还会洒些饲料;自己则是喝喝茶,腻了便打盹儿。

他的体格和摔角选手差不多,举止却像个隐居老人。他老坐在那儿,到底有什么好玩的?每当少女突然从鸽子身上抬起视线,看见在对面长椅上或坐或睡的男孩时,总会忍不住歪起脑袋。

但仔细一想,其实自己也半斤八两;或许男孩也不明白为何少女老是独自来步道杀时间。不,至少雨天时男孩不会出现,但少女可是不分晴雨地来报到;长椅不能坐,就撑着伞站在喷水他边。当然,此时连鸽群也不在。这里究竟有什么好玩的?该被这么问的是少女才对。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有时她也会浮现这个基本的问题。她清楚自己在“等待”,却不明白究竟在等待什么。

再说,自己“置换”而来的“能力”究竟是什么性质,她也完全不明白。不过,既然是与多重世界的另一个“自己”在利害关系一致之下引发的“置换”,肯定是有助于得知掉包犯人是谁与其目的为何的“能力”。

少女的“感觉”告诉她,只要在这条步道上守株待兔即可。她没理由怀疑自己的判断,但仍会突然感到不安。自己的“能力”真的发挥了效力吗?这是她以“爱”换来的“能力”,要是无法达成当初的目的,可就伤脑筋了。自己是否已变得无法爱恨他人,她尚未明确地自觉;或许是因为年纪还小,她并不觉得自己付出了莫大的牺牲。追根究底,她渴望找出“犯人”的动机之一,便是因为那“犯人”是夺走爱的象征,而她憎恨被那象征摆布的命运;然而,现在她却失去了关键的“爱”,根本是本末倒置。但少女完全不曾深思这个问题,只是单纯地认为难得到手的“能力”当然得派上用场而已。

少女并不焦急。虽然时而感到不安,也仅止于一瞬间;对照状况一看,她甚至冷静沉着得教人不可思议,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今天是百货公司的公休日;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几乎不见行人,只有少女和男孩各自在长椅上看着鸽子。

——咦?有人耶!

耳边传来笑声,少女转动眼珠,窥视那个方向。

——你在说什么啊?有观众才好啊!再说只有两个人耶,只有两个!

四个女孩身穿少女亦知悉的知名女中制服,成群结队地走进广场来。

——好丢脸喔!要不要换个地方?

——为什么?这里很好啊!

——这里哪里好了啊?

——你看,鸽子、喷水池、红砖铺成的步道;就像是绽放于高楼大厦之间的都会绿洲吧?

——哇,诗人!

——什么话啊!

高中女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吱吱喳喳地说个没完,依旧成群结队地走近喷水池。

——这种水准的“画面”,到处都是吧?

——对啊!又不一定非这里不可。

——要换地方吗?

——都这个关头了,你还在说什么啊?

——对啊,这里就好了啦!就这里了。

——啊!你们不用演,就说风凉话!

——好啦,快点拍吧!趁着人少的时候快点解决!

——真讨厌。

——快啦,抛开你的犹豫吧!

——顺便把羞耻心也一并丢了!

——一开始就没有吧?啊,不对啊?

——真是的……

害羞的是身材最好、脸颊如苹果般通红的女孩。她脸红似乎不是因为羞怯,而是平时就面色红润;少女漠然地在心中称呼那个女孩为小苹。

——好,那就从走路开始吧!

戴着眼镜、看起来对成绩斤斤计较的女孩如此催促小苹。这个就叫眼镜姊好了。少女抱着旁观者的轻松心态,胡乱取起绰号来。眼镜姊的身旁有个绑辫子、满脸雀斑的女孩正拿着家用摄影机;她是这群女孩中最可爱的一个,就叫她辫子妹妹。

看来她们似乎是为了拍摄业余影片而来出外景,八成是电影研究会、视听社团或同好会之类的社员吧!从时期推算,可能是参加校庆展览用的作品。

——走路?要怎么走啊?

其余的女孩全穿着冬装,只有小苹穿着夏装。这么一提,差不多要换季了;微渺的阳光一旦转弱,便有股惊人的凉意。然而,小苹那光滑的皮肤似乎能弹开寒气,她看来一点也不冷。

这就是年轻啊!少女感触良多地想着,随即又感到困惑。要说年轻,少女比高中女生还来得年轻多了,却像个老人似地,以老成的观点看着女孩们。

——这个嘛,呃……

眼镜姊避开聚在一起闷头大啖饲料的鸽子们,绕了喷水池一周。

——那边不是有台阶吗?连着百货公司的。你从那里爬下来,然后从左边绕喷水池一圈。

——我要做什么?

——还问做什么?走路就好了,走路!

——我是问一边走要一边做什么!我走路的时候要做什么动作?

——对鸽子微笑如何?开朗地微笑。

如此提案的是戴着发圈的女孩。她是众女孩之中五官最有洋味儿的一个,似乎很清楚自己是个美女。少女的脑海中浮现了“甜甜圈”这个绰号,是将“发圈”与“甜姐儿”组合而来的。

——露出那种“爱与正义的使者”的感觉!

——啊,这个好!慈爱的微笑!

眼镜姊对甜甜圈的提案大表赞同,但关键的小苹却怕羞得很。

——太逊了啦!你们不觉得很假吗?

——假也是表演的一种啊!别埋怨了,照着做!

——啊!真是的,为什么是我啊?为什么我是“少女超人”?

——因为你最适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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