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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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哭泣的女人是不好看的,杨克这样认为,可总有些男人偏偏喜欢。这就像他以前因为一个案子拜访过的老妇人——肥胖得看不到腰和脖子,皮肤坑坑洼洼还遍布了些红疙瘩——她死去的丈夫相貌堂堂,属于那种仍不失魅力的老男人。谁能理解这种不合逻辑的结合呢?又或者,她当初并不是这个样子,反正他年轻的时候,总该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令自己心动的东西吧。

那案子简单得一目了然,老先生在外面有了些风流韵事,然后愤怒的妻子雇人干掉了他。她也曾经像眼前的克拉丽丝一样,打心眼里伤心地流着泪。杨克摇了摇头,试图不去这样想。

琳达一直在安慰着克拉丽丝,可并非竭尽全力——她也被这悲伤的情绪感染了,开始回忆一些东西:那个她幼年的家里的焚尸炉,啊,不,不是在她的家里,是在她母亲的兽医诊所里。那个焚尸炉,是用什么当燃料的呢?它从没有冒出滚滚黑烟,至少当着她的面没有,这可真是个奇迹。

近日来,琳达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孩提时代,另外,面对杨克的时候,开始有些结结巴巴,有些魂不守舍。这是一个女孩初次暗恋上某个男孩的典型心态,当一个成年且离了婚的女人这样做的时候,往往预示着她已经准备好了。

像她这样不够开放、也不会调情的女人,她准备好了,是不是表示着她要夹着一条毛毯,口袋里揣着安全套,去敲他家的房门?

这又有些不太现实,杨克·拉尔夫是有女朋友的!

“请告诉我,”反而是克拉丽丝先回过神来,“我的丈夫究竟是怎么死的?”

“啊,呃…”杨克再度清清喉咙,咽下唾沫,“恩,汉考克先生,死于心力衰竭。也就是说,心脏停止向身体供血…恩,这不是很痛苦。”他还不忘这么补充道。

傻子都不会觉得这能算是一种安慰,克拉丽丝红肿的眼眶里有一次湿润了。

杨克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琳达这时帮了忙:“汉考克太太,您先生昨天晚上没有回家,您不感到奇怪吗?”

“不,”克拉丽丝眼皮忽闪了几下,“一点也不奇怪,我丈夫经常忙于工作,这你们是知道的。”

杨克与琳达交换了和眼神,这话有一半是对的,当汉考克看到功劳在即的时候,他是不惜通宵达旦的。可这样的时候无论如何也算不上经常。

克拉丽丝从他们的反应中似乎窥出了些不对劲:“怎么?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当然,”琳达立刻接过话茬儿,“是我刚才表述不清了,请原谅。我的意思是说,汉考克先生不会通知您吗?比如昨天晚上要加班。”

“是的,他给我打了电话,大约是昨天傍晚的时候,”汉考克太太回忆道,“我当时正在厨房,大约是五点。”

“待会儿我们可以查看电话记录吗?”

“当然可以,不过…”

“请您不要多心,这只是例行公事而已,毕竟您先生是警官,我们需要详细记录。”

“哦,好的。”

“那么,您丈夫在电话里,告诉过您他不回来的原因吗?”

“是的,他说第二天要开庭,一个证人约他见面,说关于证词的事情。如果谈得太晚了,他就直接回警局了。”

“他说过那个证人的名字吗?”

“不,没有。有电话录音,你们可以听听。”

谁会是那个证人呢?杨克被踢出调查的前前后后,他都没有听说过有什么证人的存在,或许地方检察官那里会有记录。但汉考克是不会将这些写在文件或者便条上的,他是个十分谨慎的人,至少在功劳面前总是这样的,处处提防有人偷看了他掌握的材料…

这一天沉闷的午后,赛斯坐在实验室里,疲倦得快要打盹儿了。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斯皮德?”

“是,我在。做了个好梦吗?”

“一个问题,斯皮德。呃,怎么说呢?假如,你在吧台前喝酒,嗯,突然有位漂亮的小姐走到你的面前,给你来个飞吻,然后问你要不要跟她来一下,你会怎么做?”

“有意思,”斯皮德在实验台前笑起来,略微思考了一下,“How much(多少钱)?我最可能这么问。”

“嗯,不过,那女孩表示,她不打算要钱,你又会怎么做?”

“嗯…我想,那我就会立刻结了帐,做个乖孩子回家睡觉了。”

“是吗…”赛斯·沃勒略一沉吟,又像刚才那样,陷进坐椅,昏昏欲睡了…

第八章 Death mask(死亡面具)

凡是恶人总是怕见阳光的,因此想要深刻地剖析恶人并不容易;因为恶人否认自己是不完美的,自动放弃了那些剖析自己的机会。如果丛这重意义上来说,文森特·弗朗西斯绝对是个另类。

看守所的生活没有太多新鲜玩意儿:一周安排洗两次澡;每天定时定量的食物供给;与律师及检察官的例行见面等等。

鉴于文森特所犯下的案例之重,他已经被戴上了脚镣;又因为其手段之残忍,他被分到了单间,这对他本人,或者其他人而言,都不失为一件好事。

作家先生的私人物品都被监管起来,直到他无罪开释,或者被审叛的那一天,这些东西才会交给他,或者由其他人来保管——视那些东西在监狱里的“危害性”而定——例如那条文森特念念不忘的、他母亲留他的项链,是无论如何不能出现在监狱里的,以防它被当做是勒死他人的工具。

戴脚镣同样是一种艺术,拖着那沉甸甸的、必须哗哗作响的东西;用不了半天,踝骨周围的一圈便会浮起水泡;若是仍不加注意,则这些水泡很快就会烂掉,给犯人留下一个终身无法泯灭的记号。

赛斯·沃勒早就已经托人关照过了,因而上镣铐的人,同时“好心”地找来些棉花,垫在文森特的脚踝处——实际上这也没什么必要,文森特不用干活,他每天与律师会面,也不过仅仅走上二百来步,一旦你戴上脚镣——那么看守所的另一些规矩就生效了;你每天只需要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小房子”里,值班的会给你送来一日三餐。排泄一类的,也都在你的私人空间里解决。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甚至在一些权势的特许下,文森特可以在“室内”吸烟——当然了,这需要值班的多留点神。

文森特四天前洗了个澡,因此并不像龟缩在墙角里衣衫褴褛的乞丐。可他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间,确实是缩在墙角的,不时地向外打量,或者干脆研究起墙壁斑驳的图案来。

那是一双类似野狗的眼睛,对于自己领地的眷顾,以及对全新环境的不熟悉所产生的敌对感,在两周以后,基本上消失了;他看起来在观察周围的每一个人,琢磨着他们是不是能放进嘴里的食物。

有些标新立异的作家,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也千方百计地钻进监狱里体会生活;而在一到两天之后,又撞破额头地想要把自己从这该死的地方弄出去。文森特一想到这里便硬生生笑了出来,一些没骨头的孬种。他笑的样子充满了男人味——他本来就很英俊,眼下又钻出皮肤的硬朗的胡楂以及深深凹陷的眼窝,更是平添了落魄的独特魅力。

他前一天才刮过胡子——在律师肯的建议下,为了给陪审团一个良好的印象。

文森特有些无聊,便开口说道:“喂,你还记得那一晚的事情吗?”

“你指的是哪能一件?”有人小声回答。

值班看守向这边看了一眼,懒得理会——他也是受过将军手下关照的人。

“在一个冬天,会议结束了。我倒了一杯马爹利,走进客厅,打算坐在火炉旁边拆阅读者信件。”

“这时候,你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那声音接口道,“于是你到房子外面去查看,但你没想到那是我。”

“是啊,出人意料。”

对面“单间”的犯人,歪着脑袋,对文森特特古怪地眨了眨眼睛。

“是不是汽油用光了?”文森特回忆道。

“我想应该不会吧,我当时这样回答的。”

“你这么认为?油表的显示是多少?”

那声音透着抱歉的笑意:“啊,指针对着零。”

“既然油表的显示为零,你凭什么觉得油箱里是不是空空荡荡呢?”文森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因为油表的指针永远是零。”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油表坏掉了?”文森特手中的马爹利晃动了几下,显得无法理解。

“不是的,”那人告诉他,“至少我不认为它坏了。我决不会让每一次加油的油量超过几加仑,这样我就有把握不浪费油。而且,碰到有必要的时候,多加一点油,脑子里玩一玩猜谜游戏也是挺有趣的。我可是这方面的高手。”

“那么,”文森特显得很好奇,“你多少次遇到这种计算错误的时候呢?就象今天。”

“不经常,一年之中也许一两次吧。”

“是吗?”文森特笑了起来,一个古怪的习惯——一切尽在掌握中,发现这个秘密的文森特很惬意,“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这话不乏讽刺。

“如果能让我进屋打个电话…我是不是这么说的?”

“没错,可我刚刚丢了书稿,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我没能答应你的要求,当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那里又算是郊区,一般人都不会允许这样做的。别怪我。”

“不,当然没有!那么,我提出了新的要求,可不可以从你的车子里借用出一些汽油呢?”

“这应该没问题,”文森特当时毫不犹豫地表示赞同,“可我没有取油的工具。你当时就笑出声来,‘我有,’你十分开心,‘我把它们放在后备箱里,以防万一。’”

“你那时会不会觉得我是故意这么做的?”

“有些怀疑。随后,我找到了水桶和漏斗,你拿出虹吸管。然后,我开始给你抽油,哦,天哪,差不多一加仑。你倒是开车离开了。我回到屋里,全身发冷。一方面因为当时天气确实很冷,另一方面也是马爹利温温的味道变了味,很淡!满嘴的汽油味让我品不出酒的味道来。嘿,这个晚上,我嘴里都只有汽油味。”

“我很抱歉…”

“算了吧,你这个坏孩子!”

“两年吧,或许还不到。”文森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的自闭症好点了没有?”

看守所在地中的文森特·弗朗西斯,又开始了他写作前的老本行——当然,这多少与他大学时候有些不同了——他正戴着手铐脚镣呢,而他的当事人,也不是坐在柔软的沙发里…

“文森特在这里过得怎么样?”杨克直到这天晚上,才抽出时间赶到看守所。从汉考克遗孀家出来之后,他曾回到警局,跟化验员以及忙碌不堪的斯皮德和赛斯会了面,大致了解了汉考克死亡的疑点。

“他很好,嗯,没受什么罪。”值班看守利落地回答,一边不住地打量起杨克,他和自己同样年轻,怎么忽然之间就混到侦探长这个位置了?!

“那很好,他的情绪也好吗?”

“这可说不上,大多时间都是沉默寡言,偶尔会跟‘邻居’搭搭腔,也有时候自言自语几句。嘿嘿,您知道,有点自恋的家伙。”

“嗯,那很好。”杨克的语言表达能力,一如他的感情表达力,都稍显贫乏。这时候又有点心不在焉,他从汉考克的案件笔记中发现了两件有意义的东西:其一是文森特曾经购买过两件貂绒大衣,它们被送给谁了?其二是他未出版的著作失窃了,这是可能的疑点,也算是今天杨克潜在的问讯重点吧。

关于“自恋”这个字眼,杨克稍微犹豫了一下,并不太感兴趣。警校的学习中提到过这种东西,他不大记得了。

若是赛斯在场,大约可以作出个详细的解释来,从临床角度来看,他遇到的这种人应该不算少。

应该说自闭是自恋的最终表现,彻底的自恋者认为人与一件家具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不具有情绪的东西。自恋者只有布勃所说的唯我独尊的“自我关系论”。这一类人,很容易在现实生活中,对别人显示出很亲密,却在心里把他们定位成异类敌人。他习惯对别人表达他们的爱意,实际上,潜意识中——只有那里才是存放真相的地方——却认定他们是敌人。

如果换成赛斯或文森特在场,前者只会善意的纠正,而后者铁定在心底笑掉了大牙,而后脸上挂出鄙意和不屑。这两个亲密的朋友,从他们学生时代,便有着如此迥然相反的性格差异。

杨克在审讯室的门口,远远地望着两位看守将文森特夹在中间,一路护送过来。

戴着脚镣行走,是一种很有趣的景象——这么说的人,是因为他自己还没有戴过,为了避免沉重的脚镣一次又一次的磕打、磨损脚踝,犯人们往往用一种小跑的动作,较多的抬脚,更小的步幅,一路这样颠簸过来,这样做可以最大限度上减少镣铐的撞击时间与力度。不过,就象前面所说的,文森特·弗朗西斯绝对是个异类。

他晃晃荡荡、溜溜达达地踱着步,悠闲得如同置身于自己后院的花园里。这当然也因为得到授意的警卫,并没有走得很快。

杨克恍然体会到了汉考克当时应有的恼怒——仿佛他们自己才是这个看守所里的不速之客呢。

文森特只比新任侦探长矮一点,因此他歪着脑袋打量他,“新来的?”他这样随意地哼哼一声。

“打开他的镣铐吧。”杨克从面前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头发中闻到了一股异味。他朝看守点点头,然后转身进了审讯室…

显微镜下的工作,并不像人们通常想象得那么美好:即代表了值得尊敬的地位,同时又标志着稳定的高收入。如果说显微镜真的对人产生了什么一致性的影响,恐怕也只有偏头痛而已,一种职业病。

斯皮特已经在实验台前连续工作了七八个小时,这在他年轻时,算不上什么纪录。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如今四十五岁的他,头痛明显加剧了,他不断用手指轻轻敲打左耳上部。众所周知,另外一个实事是,做了官员的斯皮特,亲自在显微镜下连续工作已经是陈年旧事了。

这一切,赛斯·沃勒都看在眼里。“换班了,换班了。”他一边这样说,一边走到斯皮特身边,忙不迭地要把后者赶下去。

“你无师自通啦?”

“谈不上,不过试剂的添加顺序,我大概记得,剩下的就是等待。”

“好吧,别干得太快,半小时以后叫醒我。”斯皮特靠在沙发上,刚准备合眼,却听赛斯嘴里发出咝咝的响动,“怎么啦?”他问道,然后一骨碌翻身坐起来。

“不,我很奇怪,枕头上为什么有这东西?”赛斯拿起拆除了棉芯的枕套,对着灯光晃了晃。

“一个蓝色的小斑点…”赛斯继续说,“这算什么?特殊的性取向?弄在枕头上?!”

“不!”斯皮特的大脑异常活跃起来,“那些棉花,枕套里的棉花!”

赛斯有些诧异地盯着斯皮特做出下面奇怪的举动:将枕套中的棉花取出来,浸泡在一种不知名的液体中。

“为了让它们板结,”他解释道,“这样,我可以切取部分横截面。”

“用来做什么?”

“你很快就知道了。”

大约十分钟过后,柔软的棉花套从液体中取出来,俨然变成了一大块板砖。赛斯觉得匪夷所思,真是突发奇想。他回忆起有个案件中,狡猾的贩毒分子,在可卡因中添加滑石粉,将它们凝固成为一块块的“方砖”,混杂在石料厂里,以待运输。成功抵达目的地之后,再把毒品离析出来。

斯皮特把棉花板砖来回摆弄一番:“哪一面是正面?”

“大概,你拇指扣着的位置是正面,其它四指是反面…”

斯皮特犹豫看着赛斯:“算了,两面都来!”

他用锋利的小刀,在枕头板的正反两面都切取了薄薄的一层,随后,又将观察池中原先的液体漏掉,使用试剂清洗一番,重新倒入了一种新的液体——这东西赛斯是知道的,它与人类DNA混合后,会发出幽幽的蓝光。

斯皮特将两块取样的薄板都浸泡在液体中:“等待时间给我们一个答案吧,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

两人死死盯住观察池,不一会儿,其中的一块棉板上,便浮现了一点点蓝色——随后扩散开来,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图案。

图案的上部,是一个希腊字母中的“Ψ”下面则是一个英文字母横放过来的“D”。

“Death mask(死亡面具)?”赛斯面露惊异。

“是的,死亡面具!上半部分看做倒置的字母M,下半部则是横置的字母D。”

“汉考克…是被闷死的。”

“对,”斯皮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这证明你的怀疑。古老的把戏,却在最近一段时间才被查明,天知道,有多少人因为这把戏而被误认为是猝死。凶手将枕头蒙在被害人的头上,因为汉考克那时候做过爱,很疲倦,再加上高浓度的酒精含量,使他沉沉睡去——他有可能在完事后又喝了一点。凶手就趁这个机会,将枕头死死蒙在汉考克的头上。陷入深度睡眠的汉考克无法立刻觉醒过来,更谈不上做出多少挣扎。等到他的意识有些清醒了,可能随即就因为脑供血不足而全身无力了。这中间用不了十秒钟的功夫,他有可能在凶手的胳膊或者是肩膀处留下了抓痕。但是,在全程不超过一分钟的致命打击之后,凶手替他清洗了指甲。这也造成了事后验尸的琳达有些疑惑——指甲很干净,太干净了!不过,在当时不能形成什么问题,因为汉考克在和那女人做爱之前洗过澡——他全身都很干净。”

“而现在,”斯皮特拿起照相机,从各个角度拍了照片,“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凶手处理了看得见的痕迹,但忽略了这些看不到的微量证物。在她使用枕头闷死汉考克的过程中,从被害人的口部以及鼻孔处呼出的潮气和口水,一直浸润到棉花里。这个倒写的M是被害人的鼻翼和鼻孔位置;而横放的D,则是汉考克嘴的形状。毫无疑问,他是被人谋杀的。”

“那么,”赛斯开心地笑了,“那么,杨克和我就得到正式调查此案的权力。听着,嗯,朋友,我有一个猜测,打算征求一下你的看法。”

“哦,哦,别来这套,”斯皮特重新走向沙发,“当人们这么说的时候,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了,只是顺便找个什么人来附和一下。”

“是吗?你真是太聪明了,我的老伙计。”赛斯·沃勒一下收起他的笑容,有些诡秘…

第九章 机械之梦

审讯室里的杨克·拉尔夫踌躇了许久。“要抽支烟吗?”他最终这样做了开场白。

“很想,不过我没带。”文森特大大咧咧地揉揉手腕,它们被禁锢得太久了。

“呃…”杨克不抽烟,他是否该跑出去给他买一包?不善交际的杨克没想到去跟看守要一根。

正当他手足无措的时候,文森特却继续问道:“要不要听听我昨晚做的梦?”

“当然。如果你愿意说。”杨克觉得这样也不错,算是和他的嫌疑人拉近关系吧。

“在另一个星球上,哦,我们跟外星人打仗,战争的胜负已经很久没有见出分晓了。”

“你说,‘我们’?”

“是啊,我和一位女孩子,男人干吗要出现在我的梦里?”文森特反问一句,见杨克不答话,又自顾自地讲下去,“这可有些恼火,于是我建造了一台能攻能守的大机器,很神奇,有各式各样的武装系统:在水中可以发射鱼雷,还有远程火箭什么的。有了这机器,我们就胜利在望了。我在实验室对这机器进行调试之前,有个女人闯进来。我总觉得她是敌对的外星人变的,可我不怕,她想破坏机器,但我有对付她的办法。

“我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认为还有时间能和她做爱;完事之后,在她破坏机器之前,再叫她滚蛋。实验室的一角有张舒适的大沙发,我俩就在那里…呵呵!”文森特痴痴地笑起来,同时把拇指放在嘴里咬了两下——这习惯是什么时候就养成的,或许在监牢里?他不应该在面对他的众多书迷的时候,这么干吧?

“我俩就在沙发上做起爱来。正当我们渐入佳境的时候,她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飞快地冲向前去破坏机器。我飞身赶过去,按下启动防卫机制的按钮,打算来个人机俱毁。可那该死的按钮不起作用了!在她出现之前,我还调试过呢!之后,我就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搞不清楚是我挫败了她的破坏行动,还是她摧毁了我的机器。”文森特的故事到此嘎然而止。

这他妈的算什么?!一次审讯,看望狱中的朋友,还是文森特跟他玩的心理游戏?!杨克分外迷茫地看着桌上摆放的微型录音机,而后又去盯着文森特吃手的动作。

是的,他在吃手…杨克的瞳孔瞬间放大了一下,是的,那家伙在吃手?牙齿用力地啃着右手的拇指,那枚拇指上——有一道深深的白色痕迹…

“这不是最近造成的伤口!”琳达从医护室走出来。斩钉截铁地说,“跟指甲外围的咬痕不同,那道伤疤有年头了,我推断至少有两年的时间,或者更久。完全愈合了,甚至新长出来的皮肤都已经随着丑陋略微变了色。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杨克?”

“说说看。”杨克迷惑不解地摇摇脑袋。

“这就意味着,既然伤口是在两年以前形成的,那么,依照人类皮肤的修复功能,新长出的肉,形成的伤疤,特别是手指那部分的伤痕形成后,会将该部分的指纹,彻底压在皮肤下面。也就是说,现在的文森特,拇指指纹是断裂的!而你们先前在那幢凶宅发现的文森特的右手拇指指纹完好无损,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证据作废了!那只是两年前的指纹样本,可文森特不可能在两年前就杀了玛格丽特,你明白了吗?!”琳达愤怒地骂了句什么。

“你的意思是那件证物失去效用了,凶器上的指纹,是有人根据文森特两年前的完好指纹塑造出来的。问题是,他怎么做出来的?”

“这都是废话,而且做出这样的伪造工程也没什么难度。第一,那家伙可能是个警察或者戒毒人员,他从文森特的档案中提取了指纹登记模型,然后复制了一个,用来嫁祸文森特;第二,一些油质之类的东西,可以很好地保存指纹,这样凶手就可以取得一个模板,在适当的时候,涂抹上被害人的血迹,这就形成了你们发现的带血而且还带着文森特指纹的凶器。我们唯一能在陪审团面前使人信服的,就这么一件东西,而它还是伪造的。汉考克这个该死的浑蛋,不但把可怜的家伙弄进这里长达两周,还给我们惹了一身的麻烦!”琳达开始喋喋不休地咒骂起来,她如此激动的样子,警局里的所有人还都不曾见过,“打个报告上去,文森特必须马上无罪释放,然后再解释清楚你的新发现。责任都推到汉考克身上,别让你自己背了黑锅…”

“好的,我知道了,”杨克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或者平息她的怒气,便傻乎乎地将一双大手放在她的肩上,“我会处理好的。”

他这样的动作,意外地将琳达话到嘴边的一肚子咒骂悄然地打消了。

他的手很坚实,还挺温暖。她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子,不知道他是否感觉到了?

她回过头来,深深地吞下一口气,费力地对他挤出个微笑:“我得走了,”她似乎不无遗憾,“斯皮德大概已经重新化验凶器上的指纹了,你去问问他吧,他才是行家。”

斯皮德化验的结果支持了琳达的猜测,在凶器指纹血迹下面,确实提取到了微量的油质。因而,这说明,有人在文森特不防备的情况下,使用某种粘性油脂——比如说盖章用的印泥什么的,取得了文森特的指纹印。然而,他得花些工夫让他们完全干燥;然后使用另外一种油脂,完全弥合在干燥化的指纹丘陵中——挺简单的,比如说一张保鲜膜上的油污——这样说当然有些夸张,油质必须是均匀分布的,以免弄出来的指纹模子丢三落四。

“这种失误是难以避免的,”斯皮德宽慰杨克,“类似的花招也是在近两年来,才浮出水面的。这不能责怪指纹检验人员,通常,即使我们干这行的,也不会怀疑到这些细节。这是检查程序本身的漏洞,不是任何人的错误。你也看得到,当一枚带血的指纹被交给检查员的时候,他们都是使用棉签,就像这样,”斯皮德抽出一支棉签,在样本上涂抹了一下,“就像这样,蘸取血液中的DNA,然后,把它插到试管里,与被害人的血液进行对照,察看是否匹配。至于指纹工作人员,也只是将凶器上的指纹扫描下来,在相关的指纹库中进行搜索。谁也不会擦掉血迹去察看下面是不是还有点别的什么玩意儿。听着,伙计,你不用为此自责,甚至连汉考克都不用。反倒是你,注意到了文森特手上的伤疤,还给他一个清白。你做得很棒!”

与此同时,赛斯·沃勒和律师肯会了面。前者成功地说服了后者,对警察局证物的失察免予起诉。

“听我说,肯,这不是杨克的责任。你我都知道,汉考克一直把持着调查权,而现在他死了,世界太平了。关键证物,随着拉尔夫侦探长的悉心观察,现在反倒证明了文森特的清白。这就够了,没有必要穷追猛打。而且,更不应该把责任推卸在秉公办事的杨克头上,你说呢?”

后者表示理解地摊开了两手:“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倒没什么意见,看看文森特的态度吧。你征求他的意思了吗?”

“不,没有。”赛斯始终为这件事情而为难,他不能去见文森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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