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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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克随意地眺望着,看到了邻桌的女人——淡金色的头发挽成匀称的盔形,珊瑚色的软皮外套上披一片薄雾样的轻绡,喉头上闪耀着祖母绿。他对她衣装的兴趣超过了她的容貌,然而,他的心底这样说道:太热了。

杨克忽而又想起了些什么,自从放假以来,反应迟缓的杨克始终没什么忐忑不安的,该来的总得来,比如数年前妹妹的死亡——相比之下,对自己的审查算不了什么。他和女友凯瑟琳一起,在家中安然度日。自从杨克在那起爆炸案受伤之后,凯瑟琳对这个可怜小家伙的母性情怀便被激起了,她一改往日的态度,对他十分温柔,尽可能地照顾起他的起居——这倒令杨克有些不自在了。

好日子截止于数日前,对于文森特的审判消息不胫而走,凯瑟琳对杨克发了火。

“你们这些警察吃饱了都在干些什么?!冤枉一个好人,利用他的名头给自己带来升迁的机会?”她这样对着他咆哮。

而后,他既无奈又平静地提醒她,自己已经被停职了,无能为力。

杨克又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在来这家豪华餐厅的路上,有些举着抗议标语的游行队伍——旗帜上写着“不要自欺欺人,还文森特一个清白”之类的话语。他从他们边上走过,发现他们甚至把当年文森特吸毒的事情也翻出来了,认为那也是警察局玩的“把戏”。杨克知道,凯瑟琳近几日不在家,就是张罗这件事去了。他随口在餐桌上提起了这件事。

“在迈阿密,有一句格言要比毕达哥拉斯定论更能证明一些事,”沉默的斯皮德借机宣泄他的不满,“在有氧状态下,一个惹眼的人放个响屁,就可以掩盖同一个房间里其他所有人小声放的屁,只要时间大体相同。”

由于文森特的名头,这案子足以转移民众的全部注意力,让他们对于这城市里其他的血腥惨案熟视无睹。

这样的事情,既在赛斯的预料之中,也确实令他感到欣慰,游行使得文森特的案子不会被陪审团草草定案,就像辛普森的案子一样!

他解释道:“在这些人中,有些是文森特的忠实拥护者,比如那些铁杆书迷,他们是少数,却是核心力量;另一些为数稍多,是一些友善者——特别是抱有过度的同情心态的人,一只猎犬的死亡和对犯人死刑是实施,在他们心底都会激起同样的波澜;最后一类人,数量上占有绝对优势,按照官方话说,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哪儿有热闹,都会凑上一脚,参与其中,忙不迭地维护自己的公民权利,顺便展现他们的个人观点。”

然而一次游行,毕竟就只是一次游行而已。这不是马丁·路德·金的年代,游行、抗议和罢工,差不多总是成为追忆当年的模仿而已。赛斯对此不抱有太大希望…

第五章 釜底抽薪

没有了干扰,汉考克侦探长的小算盘打的挺好。他在案件上没有太多实质性的进展,不过却牢牢地掌控了一些小玩意儿。比如他今日来的小发现:文森特在渣打银行的记录显示,他曾经在不到两年前购买了两件貂绒大衣——俄罗斯的名品,价值连城。

当然,汉考克没本事假装这就是给第一被害人买的夏奈儿衣裙并为此言之凿凿。傻子也能分辨夏装和冬装的区别。不过,汉考克有他自己的一套说辞:拥有两处豪宅的文森特,干吗非要蜗居在普利茅斯这幢小公寓里呢——他是否因为接近他的女人就住在这附近呢?他十分大方地购买了两件仅仅是不同花色的昂贵大衣,出手阔绰的他,所展现的,就像——这个字眼很重要,就像他给予第一被害人的礼品一样。当然,在这个时候,精明的辩护律师肯,一定会指出他的言辞,对法官声称其中含有的诱导意味。没关系,汉考克笑了,我的话说出口了,肯的制止软弱无力,我已经说出口了,陪审团自有打算!

此刻,门扇的把手扭好了,窗户的栓子也十分牢靠了,他看着床上那个姿色如同琳达般出色的女人,笑了起来。

是的,如同琳达般出色——可近日来,该死的女法医对杨克越来越亲热的态度弄的他十分厌烦。得不到手的女人,那么便不如毁掉她。

汉考克觉得,除了冒些风险之外,毁掉琳达并不像毁掉一个男人的家庭那样令他心痛。男人是要养家的——侦探长自己就要养家,他那如花似玉、嗷嗷待哺的太太,差不多就是他在外面贪婪、忘恩负义的原动力。

他可以毁掉琳达,甚至,他可以像毁掉地方检察官一——那个不可一世的女人,他早就看不惯了。他凭经验得知毁掉一个女人远远比毁掉男人容易得多,如果女人要得到女人不应该有的提拔,最有效的办法就是靠躺着赚来——这可是至理名言,算不得是侦探长的信仰了。

汉考克因为想入非非,动作停顿了许久。那个待在床上的,姿色相当于琳达,而脑子远远不如她的女人此刻不耐烦地问他,还在等什么,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干吗还不上来?!

他娘的!有什么问题?!他想,得叫她见识一下…

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眼下是庭审当日的上午九点四十分,赛斯·沃勒挑选了最后一排座位,不太自然地落了座。坐在他身边的是斯皮德和杨克。

两天内,一个打击接着一个,赛斯有些失望,也有些不安。起先,是斯皮德的同事从迈阿密打来的电话,告知吉恩的骨骼通过了全套的毒理化验,没有任何异状。随后,他看到审判没有延期,杨克也没能恢复原职——可以说,乔纳森在这件事上成了旁观者。这也意味着自己孤立无援,斯皮德对于检验虽然没说什么,但他的眼神告诉他:别偏得太远了!

赛斯坐在最后排的座位上,戴了一顶帽子,还配了副平光眼镜,他不想叫坐在被告席上的文森特认出自己来。现在,他遥遥地望着文森特的背影——两肩微微抖动着,透出不安与焦躁。

一个失魂落魄的文森特,赛斯这样想着,脑海里浮现出当年的情景来:文森特的仪表堂堂,他的玩世不恭,以及在洛依丝的案子中,他对于朋友的全力支持。他的嬉皮笑脸、他的放荡不羁…眼前的全都变了样。胃部的感觉告诉赛斯,一丝怅然涌上心头。

他能帮助昔日的伙伴吗?他心里越来越没底,毒理化验出了岔子最为要命,他无法把过去跟这案子强词夺理地扯在一起。他想起了那个诡计。此刻,他也不敢奢望什么了。

人们络绎不绝地涌进法庭,多数人是文森特的支持者,从一张张各怀心事的脸上能看得出来。死者没什么朋友,所以文森特的势力占了上风。

到场的没有几个警察,看来梅尔逊受害的案子不会在第一次开庭就被牵涉其中。

距离开庭还有十五分钟,赛斯止住了思绪,他只能依靠法律了,因此他必须打起精神来,对每一次举证和辩驳做到心中有数,来帮助肯更好地进行辩护,商讨对策。

再一次眺望文森特的时候,赛斯注意到一些小小的不协调:距离文森特不远处的控方席位上,有个女人焦虑不安地站起来又坐下——看样子就是地方检察官,她开始拨打手机,而后愤愤地合上。哪儿出了乱子?!最后排的三人都有些诧异。

对了,他们恍然大悟,作为控方最有力的指控者,汉考克还没有到场呢!本来,他早该从他们身边意气风发地走过,甚至不失风度地回过头来,对失败的一方抛下一个轻蔑的眼神。

然而,汉考克至尽仍未到场。

不知情的观众们,当然还没有因此而议论纷纷,地方检察官却早就坐立不安。

五分钟的时间内,她接连又拨出好几通电话,看得出来,一无所获。

距离开庭还有十分钟时,法官的脸上冒出了疑惑。检察官再也坐不住了,她急匆匆地从杨克身边走过,途中差一点被椅子腿绊倒。

她大约在法院门口发了几分钟的呆,而后卡着点回来了,无意间瞥见了杨克。

“菜鸟,”她这样招呼到,语气带着烦躁,“该死的汉考克在哪儿?”

杨克一脸漠然,检察官大概觉得跟这种白痴说话是在浪费时间,便一溜烟儿地跑到法官身边,耳语了一阵。

即使相距甚远,赛斯似乎仍能看到法官皱起了眉头。

“我喜欢说粗话的女人。”斯皮德插科打诨,试图摆脱茫然不解的情绪。杨克依旧麻木,赛斯则不动声色。

庭审时间已到,法官清了清嗓子,庄严宣布道:“由于一些技术原因,”他仍得为汉考克擦屁股,“由于一些技术原因,法庭需要延时半小时。”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法官站起来,离席前不忘对检察官留下一个警告的眼神。

“证据丢失?!”斯皮德小心翼翼地低声说。

杨克摇摇脑袋:“汉考克不会犯这样的错,特别是这种…”他没能说完,被手机急促的铃声打断了。

出席庭审还不关手机铃声,这样的冒失举动八成只有杨克才干得出来。面对一个个转向他带着愤怒、费解、迷惑和不满的面孔,杨克慌乱地跑出去。

大约一分钟之后,他又跑了回来,对着两位伙伴,悄悄说道:“汉考克死了,在一家宾馆里。”

乔纳森将军在沙发里,把玩着他近日来的新收获——全是稀罕的玩意儿:一件是十八世纪晚期的弗兰德斯拨弦古钢琴,有着可以演奏巴赫的上键盘——当之无愧的、可以媲美史密斯学会一七四五年的那件古董货;另一件是早年生产的电子琴,称得上是令收藏家们醉心的货色。

现在将军已经准备好了,打算用绝妙的手指来奏响它们款待自己。待者却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您的私人线路,阁下。”

将军一向重视私人电话,他从沙发背后伸出一只瘦削的手来,从托盘上摘取听筒。

“非常好,我的孩子,能听到你的声音比什么都重要,”他大喜过望,真诚的笑出了声,“你对我做的一切还满意吗?杨克不久就会获得提升,对此我确信无疑。至于审判,我能做出的影响不大,但我相信他们会认真对待的,不会草率行之…咦,孩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汉考克死了。”赛斯在洗手间里踱着步,不时回头确认门闩是否插好。

“恩,你是说,妄图一手遮天的所谓侦探长死了?这是个好消息…等一下,孩子,你是在怀疑我?不不,我对此一无所知,那不是我的处事方式,这个世界上,我不喜欢再增加敌人的数目。如果是我,会安排汉考克升职,然后调离普利茅斯…听我把话说完,孩子,这就是为什么杨克还没有回到警局的原因,我得花段时间才能处理好。似乎汉考克对这个条件并没有太动心。他希望从案子中获得更多的利润,所以我也加大了筹码…不,不,不,我不会因此就翻了脸去干掉他。换句话说,干掉一个控方的警官于案件本身并没有什么好处。你我都知道,即使杨克接手,他也从来不是你的或者我的人,他只重视案件原本的公正性。可以这么说,如果我打算利用权势左右这个案子,那么我会选择利用汉考克而不是干掉他,换上铁面无私的杨克来。我甚至可以雇人毁坏证据,也不可能生生拔除汉考克这个钉子。相信我,孩子,汉考克之死,与我无关。”

第六章 法医

梅尔逊出事之后,杨克曾花费了几天时间来忘记哀伤。他做得挺好,甚而有了些天真的想法。现在命运告诉他,原来他大错特错了,汉考克也随着梅尔逊去了,下一个轮到谁了?赛斯、斯皮德、琳达还是他自己?或者,他们中的每一个,只要接近了这案件的核心,就都不会被放过。

梅尔逊出事的样子很可怕:他像个疯子似的拍打自己的脸,头发烧着了焦脆地断裂下来,还伴随着劈劈啪啪的响声和焦味;他四处撞来撞去,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咆哮,那声音除了恐惧,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他仿佛清醒了过来,也能够看清楚眼前的东西了,那些场景是否包括费力拎着水桶冲过来的杨克?还是浑身上下跳跃着的蓝色火苗?他随后挣扎着跪倒了,再也没有起来。

这些记忆总在杨克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环顾身边的瓶瓶罐罐,它们都很危险,不是吗?也许有一天,有人会巧妙地使用这些东西要了他们的命,天知道?

他因而又想到过去上学时候的事件来——他们为了能通过化学科目的考察,几个学生在实验室里通宵达旦。直到后半夜,他们都很困倦了,杨克便缩进墙角里睡去,而身形瘦小的那个同学,便躺在实验台的空地睡着了,杨克忽然听到一声惨叫,他的朋友压翻了一排试剂——是的,那些试剂——他们惯用的,因而忘记了半数以上的瓶瓶罐罐都贴着骷髅标示。

解剖室是琳达的地盘,实验室是斯皮德的家,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他们也遭此厄运?!

杨克的思绪飘到天边太久了,所以琳达不得不花了些工夫把他唤醒。

“你还好吗,是不是该去睡一会儿?”杨克的样子令琳达深感担忧,“你看上去精神恍惚。”

“哦,不,我是说,呃,没什么,我挺得住。”杨克揉了揉浅色的眼睛,“怎么样,结果是什么?”他看到尸体上已经重新盖好白被单。

“不怎么样,”琳达叹了口气,反手又掀起了床单,露出汉考克宁静的脸,“也许你不相信,但这家伙是自然死亡。”

“自然死亡?”

“是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即使有,也都是过去的印记。没有挣扎的迹象,手指甲干干净净,浑身上下就连一处怀疑都找不到,他是自然死亡的。”

“那么,具体死因呢?”

“心力衰竭导致的心脏间歇,直接死亡,很快,整个过程不到半分钟。”

“没有下毒迹象?”

“没有。唯一的问题是,胃部残留物显示有较高的酒精含量,只有酒精,找不出任何化学成分。食物检验有些烤火鸡和莴苣的残渣,没有异常。从残留程度来看,大约是午饭时间进食的。至于那点酒精,要不了汉考克的命,这你我都知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把目光聚焦到汉考克的脸上——他的表情宁静而平和,像是沉沉地睡着了。

“自然死亡…”杨克又念叨一句,“那么死亡时间呢?”

“昨天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尸斑相对均匀地分布在背部、腹部,汉考克死亡后,也没有翻动过尸体,他就是那么躺着死掉的。”琳达在最后加了个重音,不容置疑。

杨克离开之后,她坐在汉考克身边,呆呆地出了神。

她很讨厌他,这是事实,特别是当他像只发情的山羊一样,对她发出一阵低沉的咩咩声——难听至极!

可而今,这只狡猾的、还有些好斗的公山羊丧了命,还得由她为他收尸。

她无法从他的死亡中,找出一点快乐或者安慰。一个正常人,或者一个好人往往如此。他们也许会情绪所致地发出恶毒的诅咒,可当诅咒变成了现实,他们倒时常手足无措,甚至不无遗憾了。

解剖室是个奇怪的小地方,也是包容的大世界——她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回忆小时候,在澳大利亚的农场里的故事。她的妈妈,一个兽医,从另一重意义上说,也是个屠兽的刽子手。

幼年的琳达,喜欢四处看看。院子里,有只翅膀上绑了薄木夹板的鱼鹰;一只结扎了的母猫,小心翼翼地舔着腹部的毛;这里最多的就是狗了,绝不是被主人爱护,饲养的那些梳理整齐、品种纯正的狗,而是些骨瘦如柴的杂种,满满当当的,几乎就要把院子给顶炸了。它们兴奋地叫着,吠着,哼哼着,蹦跳着。

因为,琳达自小就喜欢狗,也比其他人能更好地跟犬类打交道,可琳达从不养狗,甚至不愿去亲近它们。

“没办法,它们的数量太多了。”这是妈妈对她说的话,她是否曾想到,她已经能听懂她的话了。

它们的数量太多了,当然,犬类自己是不明白这件事情的,琳达的母亲或者其他什么人也没法给它们讲明白,所谓太多了——这是值得一提的,是依照人类的标准,而并非它们自己的遗愿。要是任由它们的天性,它们会一直生啊生啊的,直到装满整个地球。对于它们自己而言,后代越多越好,越多越有意思,可惜人类无法赞同这一观点。

大洋洲有些动物太多了,比如说狗、猫、兔子还有老鼠什么的,那人类就得想想办法了。

“它们都得死吗?”六岁的琳达这样问她的母亲。

“是的。”她平静地回答她。

这事儿总得有人来做,某个物种过度繁衍了,那么就会打破自然平衡。破坏生态。这是人类科学研究证明了的,有趣的是,在人类这么意识到之前,自然界从来是平衡的。这活儿总得有人来干,比如说兽医。

所以,琳达成了一名法医,而不是其他什么科的大夫,这源于她家后院的那个小小的焚尸炉。

纳粹的焚尸炉象征着邪恶和残暴。可现今人类的焚尸炉,则标志着文明;那些处理动物的焚尸炉——像琳达家的那一个,则体现了人类作为自然界的主人,处处试图维护生态平衡的决心。鬼才信!

“它们倒是很平等,”每个周末,琳达的母亲便在这一周被送来的众多野狗周围转上一圈,这样说道,“很平等,没有阶级区分,也谈不上种族争斗。谁也不是高人一等,强人一头的,大家都是彼此彼此。”

琳达则跟在母亲后面,她觉得狗狗的眼神里,像是有一种可称为聪明的东西,尽管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聪明的人,或者动物,会嗅到别人身上沾满了血的气味,可它们从来不懂。由于一周以来的喂养,它们对琳达的母亲很友好。任由她把它们抱上一个台子,轻轻地抚摩它们,然后她给它们扎上该死的一针,它们便静静地睡去了。她这样做,一只又一只,毫无办法。

因而,琳达妈妈抽烟的时候,手总是微微颤抖的;因而,琳达成为了一名法医,而不是其他什么科的大夫。

深刻而且安详地睡眠,就像身边的汉考克,或者被送到这里的每一个人。

停尸房里,总有些消毒药剂的味道。可现在,似乎有些浓浓的,别的气味混杂进来:陨灭的气味,灵魂被释放出来,那种短暂的、微弱的气味…

“自然死亡…”赛斯·沃勒合上手机。不远处的斯皮德抬起头来:“确定?!”

“是的,琳达对此很有把握。”

“如果是猝死的话,那我们没什么可做的了。”斯皮德站起来,抖抖裤腿上的皱褶。

“不,恰恰相反,即使汉考克突然死亡,这个时候死掉也有些不正常,谁会从中受益呢?”

这个问题搞得斯皮德一头雾水:“你是说,文森特?”

“是,不过文森特还在押,他自己不可能这么干。或许他授意别人,但汉考克的死只是导致审理文森特的人改变了,于他的辩护没有实质性的帮助。汉考克的死还有一个受益人,难就是杨克,汉考克用的权势把戏没用了;但杨克不会做,而且,他的问题已经呈交给了局长,除掉汉考克没多大意义;第三个受益人是我,使得汉考克这个钉子被拔掉了,但杨克上台也不见得能够证明文深特的清白。眼下我们三个,都从汉考克的死中受益了,可暗地里应该还有别人,能获得更大的也是更为直接的利益。这个人,才是我们要找的。”赛斯环顾宾馆客房,“这个地方不错,宽敞、安静,可惜缺少个中间水池,但它也足够高档了。回忆一下我们已知的。汉考克死于昨天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这房间是昨晚六点订出去的。接待人员回忆道,正是汉考克本人订了这个房间,但她没有记清楚他的样子,反正没有什么特别的,有登记为证。但是我们没能从汉考克的帐户上发现现金支出,也就是说,有人帮汉考可订了这里,还帮他付了账。”

“你是说,他原本就想让他死在这里?”

“对,在这里总比在其他地方要更好下手。没有枪击,没有钝器袭击,没有毒物,我原本打算调查汉考克是否对什么食物产生过敏。”

“比如火鸡或莴苣?”

“对,但汉考克不是傻子,能看得出来。而且过敏会引起体表反应,不会毫无痕迹。所以,有人用我们看不到的方法干掉了汉考克。问题就在这里。”

“但是汉考克被确认是自然死亡。”斯皮德提醒他。

“嗯,很好,自然死亡,猝死。不过,伙计,你可曾在这里查到任何指纹吗?”

“没有,一无所获,除了汉考克本人的。”

“那就是了。开这样的房间,不管是汉考可自己,还是有人给他开的,都意味着会有女人出现。汉考克的医疗记录中,没有慢性病史,他不应该一到这里就立即死亡。床单上有些污迹,这个我们一进来就看到了,他在这里和某位女士发生了关系,随后才丧命。”

“然而,”斯皮特恍然,“然而这段时间里,始终没有出现那女人的指纹。”

“是的,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不相信世界上有女鬼存在,那么,这个女人为什么小心翼翼不留下自己的指纹呢?是为在汉考克死后,不被人查找到自己,也就是说,她事先就知道他会死的。”

“很有趣,那么她戴着一幅女用手套啦?”

“也许是衣服的一部分,你知道,有些男人觉得,光溜溜的女人并不好看。去年,我们联手过一个案子,你还记得吗?”

“脱衣舞男无故丧命?”

“正式,那起案子中,被害人口角有一些唾液不正常,但身体化验正常得无法解释。随后,我们才搞明白他是怎么死的——尼古丁中毒,脏器化验无效的原因是尼古丁非正常渠道摄入。”

“是的,很高明的办法,把除草剂涂在保险套上,阴部射入,了不起的想法。”

“可是眼下,汉考克连口角的唾沫都没有了,他同样被人用高明的方法干掉了,不留痕迹。斯皮德,我们的嫌疑人很聪明,她不留指纹,而不是事后擦拭。”

“因为她知道,刑侦科学仍然有办法看到潜藏的指纹。”

“没错。可惜她不知道,你在这里,斯皮德——迈阿密首屈一指的痕迹调查专家在查找线索,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要检验,一件也不能漏过。”

“那么,就从这里入手吧,”斯皮德抄起茶几上的玻璃杯,闻了闻,“杜松子酒,很纯正。”他有将杯子端起来,迎向阳光,“一些擦拭过的痕迹,猜猜会是什么?”

“口红。”两人相视一笑。

第七章 How much(代价)

乔纳森将军的工作取得了成效——由于汉考克的以外身亡,步骤一下子就被加快了,以至于当天下午,杨克·拉尔夫被叫到局长办公室之后,经历了一场闹剧。

他——肥胖的哈金斯局长先是对他伸出了肉乎乎的大手,而后者出于迟钝的反应还没有作出回应,便被攥住了手。

局长对这懵懂的小家伙的热情,仿佛是他俩的官衔和地位调换了过来。

“拉尔夫侦探,这真是太好了,”他的手还在揉搓着,以一种戏剧性的口吻开了腔,“连将军都为你说了好话。一直以来,我对于你的成绩都感到骄傲,”局长浑然忘了自己被调到这里才不过几个月的光景,“但你却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提拔,这都是由于汉考克那个恶棍的缘故,”死人一如既往地被踩在了脚下,这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希望你不要把这些放在心上。现在汉考克走了,那么,新的侦探长的位置空缺出来,合适的人选自然只有你一个。当然了,文书工作还有一些,这个我会处理好的。现在,你就可以履行一个当侦探长的职责了。文森特的案子,重新归于你的名下,至于汉考克之死,也由你来监管。不过呢…”他显得有点犹豫,“汉考克毕竟是我们这里过去的侦探长,而且,你知道…有些东西要处理得体面一点,别给咱们警察团队丢了脸。”

局长的意思是,汉考克的功绩依然是需要大说特说的——这当然不是为了给死者歌功颂德,而是顾及这一行业的面子。局长对杨克可能还在耿耿于怀感到担忧,不料杨克真的露出感伤的情绪来。

就这样,“菜鸟”侦探杨克·拉尔夫稀里糊涂地摇身一变,成为这个警局最为年轻的一任侦探长,而他的前任,才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并无权力斗争之心的杨克,在这场滑稽的却又是残酷的斗争中,出人意料地获得了最大的胜利,而这胜利的背后,则是他浑然不觉的权力的支撑。接下来,那些溜须拍马之流的谄媚之词不值一提。琳达半靠在停尸房的门口,对杨克微笑着表示祝贺:斯皮德也从忙碌的实验台后,竖起了大拇指;只有赛斯·沃勒因为并不意外,故而也谈不上什么惊喜,他拍拍杨克的肩膀,仿佛在说:“这个世界倒过来了。”

倘若杨克是个正常人,他这时候当然应该对于干掉汉考克的人心怀感激,可眼下他只想把事情搞清楚。

新的侦探长既然接手了文森特的案子,那么他理当去见见他——他也确实迫不及待地想要这么做。可在此之前,还有些事需要处理;故去的侦探长的遗孀——克拉丽丝·汉考克女士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杨克与琳达,在篱笆墙的前面停了步。这时候,克拉丽丝背对这边,还不知道他们的到来。她身穿浅色的夏装,脚蹬高筒靴,头戴着一顶宽大的遮阳帽。她正弯着腰,在院子里修修剪剪,她膝部以下的皮肤保养得很好。琳达职业化地注意到她皮肤下浅蓝色的血管,以及很容易受到伤害的肌腱——这是一个女人全身上下最无美感的地方,却也因此可能事最让人感到亲密的部分。

克拉丽丝直直腰,伸伸胳膊,她可能听到了什么,回过身来正看见这两个人。她的脸上出现了转瞬即逝的迷惑,随后是神态自若地热情招呼着他们。

这时候风停了,一阵完全的沉寂,杨克很希望这样的沉寂能够持续下去,直到永远:和煦的太阳,宁静的午后,花丛中飞舞的蜂蝶,以及这画中央站着的一位中年美丽女人,绝好的写生素材。

杨克看着她为他们沏好饮料,又端来点心,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可他接下来不得不打破这一片表面的祥和——或许她已经猜测到了什么,她那不自然的笑容中已展现除了困惑。

杨克清情喉咙,说话的声音有点大:“汉考克太太,我们不请自来,是想告诉您一些关于您丈夫的事情。”

赛斯和斯皮德,此时此刻切身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头苍蝇乱飞乱撞。

尽管在刚才的几个小时里,两个人似乎对一切假装了如指掌了。可实际中,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手头一目了然的东西只有两件:玻璃器皿上被擦拭过的,确实是口红印记——可也仅仅只是口红印记而已,没什么特殊的掺加物——他们本来也知道不会又什么特殊的东西,否则毒物会沿着嘴唇进入体内,先要了那女人的命;至于第二样东西——附着体液的床单,老一套了,分明出自汉考克的样本,以及属于一个女人的样本。戛然而止了,就这些收获。

其他的,房子里只要是能般得出来的陈设,全都分批放在实验室里了。他们得挨个一件一件地检验,还得使用各种化学方法检查,天知道哪个会是杀人工具,又是依靠什么样的手段。琳达,处于她的职业道德,给他们出了个难题:汉考克是自然死亡的,这就表示了本案不能使用调查凶杀案的方法——警方无权从任何人的身上取样——指纹、DNA统统不行!何况他们手头根本就没有一个像样的疑犯!

作为一名涉及调查领域的心理学家,赛斯·沃勒的工作原本不过是写写画画而已。他们最常做的工作是:等待警官把犯罪档案交给他们。然后,依靠那些照片、地图或者其他的线索,尝试分析受害人的人种、年龄、大致体态,以及可能从事的工作环境;而后,再观察凶手作案的方式和手段,来探索存在于他心底的心理或精神症结所在,并根据推断,按照经验找出凶手的生活环境、家庭状况、邻里关系等等。

一个心理学家的工作往往就到此结束了,没什么神秘性可言。根据他们得出的结论,警方去搜索符合条件的人选——往往还是一宗大范围的排查。比如说英国约克郡的著名案子,心理学家将嫌疑犯的居住范围,锁定在一个半径大约十公里的圈子之内。然后,数十万的男人,一个一个地拍着整齐的队伍,到警方设立的各个采样点去“捐献”自己的尿液。这一次行动,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可如果没有心理学家对范围的缩小,这笔经费还将呈几何级数般上涨。

赛斯·沃勒很想给出个怀疑对象来,可法律限制了警官不能滥用调查权。他们得先证明汉考克的死因是他杀,弄清楚犯罪手法,然后再重新立案。

眼下,这两人就像无头苍蝇,在枕头、褥垫、花瓶、电话机等杂物上一个一个地碰运气。

克拉丽丝的脸上起先呈现出了震惊,随后则是质疑,接下来是愤怒、茫然、失落和悲痛的混合体,至于不可抑制地哭了出来,弯曲的肩膀和瘦削的两腿不住地抖动起来,整个人显得那么的无助。

杨克尽量把脸扭过去,不去看她;而琳达则低声地不断安慰着。

一个女人,在伤心难过的痛苦之中,总是夹杂了一些别的东西——甚至是她整个人生历史的赘述。不过克拉丽丝没有,她哭得很伤心,泪水浸染了整条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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