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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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为回家一事拼尽全力了一回，她怕自己承受不住第二次的绝望。这画卷中的世界对外面的人来说虚假的，对于身处其中的她来说无比真实，她把这当做一个真实的世界，好好过她剩余的人生，不行吗？她知道这样对不起她的家人，但她已经尽力了啊，她也想当一个无坚不摧的人，但那太难了。

“怎么哭了？”伏幽将赵小梨搂在怀里，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他抿着唇，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醒了什么。

他几乎没见过她哭，除了假哭之外，他隐约记得最初还在石塔中他要杀她时她哭过，但那时候只是被掐住脖子后身体的自然反应，而不是悲伤绝望之后的哭泣。

但此刻是的。

他说起“家人”是为了试探和引导，绝想不到她的反应竟如此大。从前他提起她的家人时，也不见她这么大的反应，是从几时开始的呢？

他最享受的从来都是旁人的痛苦与绝望，然而眼前的泪水，却无法给他任何快意。

赵小梨抓住伏幽的手盖在自己眼睛上，声音有些闷：“一会儿就好……”

她背靠着伏幽，鼻腔中满是他的气息，忍不住又往他怀中蹭了蹭。

虽然什么都可以靠自己搞定的感觉很好，但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也很好。

伏幽任由赵小梨拉着他的手，颤动的睫毛轻轻扫过他的掌心，他甚至感觉到了湿热的泪水。

他并不做声，另一只手微微用力更紧地抱住她，脸色隐在黑暗中。

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赵小梨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有点不好意思地拉下伏幽的手，拿衣袖轻轻擦着他的掌心。

“对不起，我有点莫名其妙了。”赵小梨歉然道，伏幽又不清楚她的情况，难免会觉得她很奇怪。

伏幽反手握住赵小梨的手，沉默地看着她有些红肿的眼睛。

赵小梨没好意思看他，解释道：“我就是有点想念我的家人了。”她顿了顿，再道，“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们在遥远的、她触碰不到的那个世界。

伏幽从赵小梨身后环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头顶，声音低沉轻柔：“你还有我。”

赵小梨无声又甜蜜地笑起来，心中的悸动让她转过身，纤细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很轻很轻地说了句：“谢谢。”

谢谢他肯耐心安慰她，谢谢他给她一个释放压抑情绪的机会，谢谢他愿意在她脆弱的时候陪伴她。

伏幽有力的手臂环住赵小梨的后腰，让她更紧地贴近自己。

他有些出神地想着，人类女子都是如此柔软如水的么？

这场谈话令两人间达成了一个默契的共识，谁也没再提，但二人再出去寻找出路时，逐渐有了那么点游山玩水的味道。

伏幽又犯了一次“癫痫”，第二天时依然卧床无法动弹，赵小梨让小绿帮忙抓了些鱼回来，在树下亲自烤给伏幽吃。

烤鱼的香味逐渐飘散开来，赵小梨让小绿看着火，自己爬上树屋查看伏幽的情况。

他虚弱地倚坐着，见到赵小梨，冲她招招手。

赵小梨边走过去边笑道：“烤鱼很快就好了，我亲手烤的，你打算吃多少？”

伏幽伸手摸着赵小梨的长发，含笑道：“你烤多少我吃多少。”

赵小梨嗔笑道：“想得美。顶多三条，不能再多了。”

“好，你说多少便是多少。”伏幽极好说话地应道。

赵小梨道：“那我去拿上来，你等我。”

她转身要走，却被伏幽拦住，她回头看去时，却见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不用她问，伏幽便道：“鬼王来了。”

赵小梨脸色一白。

见伏幽已撑着墙壁勉强坐起来，赵小梨连忙按住了他。

“你现在还动不了，我去想办法拖延时间。”赵小梨脸色苍白，却语气坚定。

伏幽反手抓住她的：“不行。”

赵小梨道：“行的，你之前也看到过了，我别的不行，说话的本事还是有点的。你先待在这里……”

伏幽沉着脸，并没有被她说服，连抓着她的手都不曾松开。

赵小梨却在此时凑上前去，飞快地在他的薄唇上亲了亲，红着脸笑道：“我等你身体好了来救我。”

伏幽松了手，眼看着赵小梨离开树屋，他抬手，指腹在唇上亲抚，温热的触感，淡淡的少女气息仿佛依然萦绕其上。

他放下手，英俊的脸变得面无表情。

他所期待的契机，似乎来了。

赵小梨下树后便让小绿回去树屋，而她自己则坐在火堆旁，假装毫无所觉地吃着烤鱼。

不一会儿，一抹雪白出现在赵小梨的视野中。

果然是当代鬼王！

海影看到赵小梨时，便飞掠而来，很满意地看到她惊慌失措的表情。

“圣君，您怎么也进来了？这地方只能进不能出，我都在这里面待快一个月了，还找不到出去的方法！”赵小梨慌忙道，首先她要试试能不能让鬼王也慌一下，争取把他发展为自己的队友。

海影傲然道：“此秘境已被本座打穿。”

赵小梨先是一慌，随即又是一喜。发展海影是没可能了，但只要过了海影这一关，他们就可以逃离这个秘境了！

赵小梨的眼里满是崇拜的光芒：“不愧是圣君，您真是太厉害了！我花上一百年也出不去的地方，您瞬间就解决了！”

海影听着赵小梨的奉承勾了勾唇，视线不经意地往树屋上扫了扫。

赵小梨一直注意着海影的动静，又怎么会发现不了？她当即心中一紧，想起伏幽曾笃定地说过，鬼王会一直等着他们出去。她之前以为他在意的是能令人站在鬼界巅峰的宝贝，但难道不是吗？

她试探道：“圣君，您来得刚好，不然我还不知要如何将我所知宝贝的事告知您呢。最强的宝贝应该配最强者，我认为只有您才配得上那宝贝。”

海影打量着她，问道：“只有你知道在何处？”

赵小梨谨慎地回道：“据我所知是的。”

海影冷然一笑：“那你便去死吧！”

海影话音一落便抽出腰间长剑，一剑劈砍过来，二人距离虽远，这剑的剑气却转瞬便至，好在赵小梨早有心理准备，铜镜立即具现防护罩，而她自己也匆忙向旁边躲去。

只是当代鬼王毕竟实力远超赵小梨，她虽躲开加防护一起上，却还是被剑气的尾巴扫中，铜镜的防护罩碎得异常干脆，她只觉得胸腔一闷，钝痛顿起，身体不受控地后退，砰的一声撞在树干上。

海影有些讶异地扬了扬眉：“竟能躲过本座这一击。”

赵小梨这会儿也明白了海影的心思，只有她知道宝物的下落，那么她死了，也就不会有别人得到了。

“圣君，其实我之前是为了自己的小命才骗罗利的，所谓的能令人立于鬼界巅峰的宝贝并不存在！我一个普通的人类，哪儿知道什么宝物啊！”赵小梨捂着胸口，忍痛飞快说道。

海影望着赵小梨的目光没有一点变化，并不因为她的话而改变态度。

但下一刻，他目光微移，看向树屋。

伏幽立在树屋门口，冷着脸如同帝王般俯视着海影。

海影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眼神瞬间锐利。

赵小梨同样仰头看着伏幽，眼里只有担忧。他已经好了吗？可就算他的身体好了，也打不过当代鬼王啊，他甚至连当代鬼将都打不过。她确实说了等他来救她，但她其实对此并不乐观，面前的可是当代鬼王啊，他拿什么救她？

伏幽脚尖点地，身姿轻盈飘逸地从树屋上落下，可落地的那一刻，他身形一晃，明显气力不支。

海影冷眼看着，并没有立即动手。

伏幽也不理会他，一步步走到赵小梨面前，还未开口，却被赵小梨攥住衣襟拉低了他的上身，而她热烈地吻了上来。

伏幽一怔。

赵小梨看着他的眼睛，嘴唇微动，只用气音道：“鬼王打穿了秘境，你一定找得到位置，我拦着他，你快逃。”

她看明白了，海影是冲着伏幽来的，她留下牵制，也不一定会死。反正目前的局面已不能更糟糕了，怎么选都是在赌命。

伏幽抚着赵小梨的脸，一点点地笑起来，他本就俊美得无人能敌，加上这柔和温暖的笑容，能让人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逃不掉的。”他笑着否决了赵小梨的提议，先是轻啄着她泛白的唇，让她的唇逐渐恢复血色，接着便探入其中，邀她共舞、邀她沉沦。

赵小梨软软地倚靠着背后粗糙的树干，扬起脸来承受着他的索取。

逃不掉的话，那就算了。最后，至少有伏幽在陪着她。

她记得，还在石塔那时跟鬼王说起过，她觉得人生最要紧便是体验，她虽活的时间不长，但这日子比普通人过得丰富多了。她作为一个现代的普通女孩穿越了，她穿成个普通人，却有幸见过本来只出现在传说中的鬼王鬼将法印等人，她作为蝼蚁却被鬼王法印他们花心思算计过……及至如今，她甚至跟过去的鬼王谈起了风花雪月，若他们能出去，或许会在某个月圆之夜有类似“今晚月色真美”“风也温柔”的对话。

伏幽松开赵小梨，望着她笑了：“你可愿意与我同生共死？”

赵小梨想，她怎么可能有别的答案呢？

“我愿意。”

☆、第95章 真相

当赵小梨说完“我愿意”三个字时， 眼前一黑。

是伏幽拿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没有动， 只感觉到唇上又一次令人酥麻的触感。

她眼前再度恢复明亮时，伏幽已转过身去， 挡在她身前， 面向当代鬼王。

“作为鬼王却怕手底下人实力超过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伏幽勾唇浅笑着，慢悠悠地说，“你这鬼王之位， 我看不如趁早让出来。”

赵小梨轻笑出声，伏幽还真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呢。可他这话， 她也很赞同，像是伏幽成长后的未来鬼王， 实力远超手下鬼将， 根本不屑于关注他们的实力增长， 这才是她心中的鬼王应该有的骄傲。

海影果真被伏幽激怒， 飞扬的白发似乎都沾染上了怒意。

“今日， 本座会亲手杀了你。”海影长剑在手， 剑尖指地，冷笑着给伏幽判了死刑。

伏幽并不废话， 反倒是主动出击，如同离弦的箭般向海影杀去。

赵小梨目不转睛地盯着伏幽，或许是因为早已知道结局，她的心情很平静。

伏幽的动作看似凌厉，可后劲不足， 再加上二人实力在数量级上的差距，她并不意外两人刚一接触他便落了下风。他能坚持了一段时间，反倒在赵小梨的意料之外。

面前的一切在赵小梨眼中都变得十分缓慢，她看到伏幽在躲闪时身形一晃，被海影的尖锐剑气所伤，倒飞出去，重重落在了她的面前。

伏幽想要起来，却吐出一口血，又摔了回去。

赵小梨飞快地跑到他身边蹲下，扶着他的肩膀帮他坐起。

伏幽笑望着赵小梨道：“过来做什么？”

他的语气轻松惬意，好像此刻二人面对的并不是什么生死之局。

“陪你同生共死啊。”赵小梨侧坐下，让伏幽能靠着她的肩膀，同样轻松地笑道。

伏幽含笑道：“好。”

即便感觉到海影那袭来的凌厉剑气，赵小梨也没有回头，只是看着伏幽的脸，想要将他的笑颜记在心里。

这辈子有这样一个人陪自己一起死，好像也值了。

当海影的杀招笼罩住赵小梨和伏幽时，她身上忽然冒出夺目的光亮，有什么东西从她胸口逐渐显现，发出的光仿佛拥有实质，将海影的攻击尽数反弹。

光芒散去时，赵小梨才得以睁开差点被亮瞎的双眼，她吃惊地发现海影被反弹的攻击打得倒地不起。

她的面前，漂浮着一颗她觉得眼熟的珠子。

这是……六大珠？！

复杂的情绪接连涌上心头，她紧紧抓住这珠子，身子微微颤抖，可不过须臾，她便看向伏幽欣喜道：“我们不用死了！”

她心中的雀跃在看到伏幽此刻的神情时被冻住。

他虽在她怀中，与她离得极近，却仿佛是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眉眼间的讥诮如此熟悉，又如此刺痛人心。

她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顿觉天旋地转，眼前的所有都在她眼前扭曲，盘旋，她头痛欲裂，忍不住抱着头伏趴在地，手中的六大珠也咕噜噜滚落。

一只白净的手捡起了六大珠。

赵小梨觉得头痛在逐渐减轻，缓缓抬起头来。

她并不在秘境中，而是一处充满生机的林子中，几步远外便是一座瀑布，哗啦啦地冲击着底下的石头，水珠飞溅，沾湿了她的衣角。

再一侧头，她看到了法印。

法印手中握着刚捡起的六大珠，他正低头看着这最后的珠子，表情似满足又似悲伤。

能从画卷中出来，赵小梨本该高兴的，可如今她却一点都无法高兴起来。

“为什么……”她仰头看着法印，有太多想问的，反而不知先问什么。

法印道：“谢谢你，小梨。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为了结束这一切，我只能如此。”

“到底是为了结束什么？”赵小梨咬着牙问道。

“轮回。”法印道。

赵小梨不解地看着他，她让自己的心神都放在这件事上，而不去想别的。

法印道：“这个世界，每三千六百年便是一个轮回，世上阴气随之盛衰。而我，随这轮回而生，也被困在其中不得解脱。法印，只是我的一个身份罢了，在那之前，每一个三千六百年，我都拥有一个不同的身份，道士、和尚、书生、游侠……甚至连我自己都记不起我曾拥有过多少身份。”

赵小梨呆了会儿，意识到法印在给她讲述的，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每一次当我消灭鬼王后，我便会陷入沉睡，直到下一次轮回开始。”法印面带淡淡微笑，诉说着他从不曾告诉过他人的关于这世界的本质，“每一次的轮回，我都会见证这个世界从蒙昧到繁荣，从繁荣到几乎被毁掉。除了我，没人知道这一切。”

三千六百年太长了，人类的寿命却不过百年，而纸张的保存极难，即使有上一个轮回的事流传下来，也只会被当做上古神话，没人能想到，这世界在不断轮回。可即便有人知道了此事，只怕也不在乎，因为几乎对所有人来说，轮回与否与他们并没有关系。

为此痛苦的人，只有法印。

“起初，我一丝不苟地完成着我的使命。沉睡一百年，在某处醒来，从弱小开始历练，孤独一人，花费三千多年时间四处狩猎鬼怪，渐渐变得强大，最后几乎与鬼王同归于尽才得以消灭他。然后陷入沉睡，等待下一次的苏醒。”法印平静地笑了笑，“很早之前的那几任鬼王，是你难以想象的强大。这世界的阴气有定数，鬼怪数量多了，鬼王自然强不到哪去，为了削弱鬼王，我真是花了不少时间，让这世界的阴气分散。”

“可是，再如何削弱，我也始终斗不过这‘天道’。这世界的阴气三千六百年一个循环，谁也阻止不了。到这一任，也就是你所认识的鬼王时，我改了主意。既然无法逃脱，那么就让我清醒的时间少一些吧。于是，每次我都只是将他封印，而不是消灭。他会沉睡，直到每一个轮回的结束才会因封印减弱而醒来。我也可以睡它个三千年而不必醒来面对这世界。而这中间的两千年时间，鬼怪的数量少到可以忽略不计。我虽自私，却也不是对这世界一点贡献都没有。”

法印说着自嘲地笑了笑。

赵小梨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鬼王只是被封印。这个世界的本质，也确实超乎她的想象。

“上一次轮回，我遇到了灵蕙。我喜欢她的灵动与善良，在她身边，我感到了久违的平静。”提起上个轮回的爱人，法印的笑容柔和了几分，“我带着她隐居山林，妄图躲过轮回，可还是失败了。”

赵小梨蓦地想起了那个惨死的孕妇……法印这会儿说的事，她在掉入鬼王过去的记忆中时曾亲历过。他隐居起来，想要不再搭理这世间事，却依然被找到了，他的爱人惨死，他再次出手将鬼王封印。

她说：“你若真自私，大可以什么都不管，甚至加入鬼王阵营，谁又能把你如何？”

法印笑望着赵小梨，轻轻摇头道：“小梨，你没见过当鬼怪多到一定数量时，这世界会变成怎样的人间地狱，才能问出这样的话来。你如今遇到的鬼尚存理智，也有对以人为食没兴趣的，可到了那时候，低级鬼怪眼中的人类，会是最美味的食物，连鬼王也无法统御。”

即便是在鬼王的过去记忆中，赵小梨也没有见到过太可怕的如同地狱般的场景，确实只能靠想象罢了。

法印终归还是不忍见人间生灵涂炭，只得深陷轮回。

法印低头看着掌心的六大珠，就像是看着自己的情人一样温柔：“而有了它，就可以打破轮回，再没有阴气的盛衰变化，而我也不必每隔三千年便醒来一回，见一回人间地狱。”

在听了法印需要六大珠的理由之后，赵小梨就明白，她绝无可能向他要来六大珠回家。

即便法印肯给，她也无法收下。

见法印收好珠子，赵小梨终于将一早就有的想法说了出来：“大师，请送我回画卷里吧。”

法印望着赵小梨。

赵小梨咬着牙道：“你应当明白这珠子是怎么出来的……我得回去，有人还在等着我。”

反正是回不去自己的老家了，她接受了这个事实，对她来说，是在这里，还是画卷中的世界，都无所谓，但伏幽在画卷里，所以她必须回去。对法印来说，这个请求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法印取出画卷，然而他却没将赵小梨收进去，反倒放出个人来。

看到出来的那人竟然是伏幽，赵小梨根本没多想，面上便先浮现了笑意。

随后她便见法印温和地对伏幽道：“多谢。”

……“多谢”？

赵小梨本想走过去的脚步顿时停下，怔怔地望着前一刻才同她说过“同生共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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