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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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强烈保护欲让泽年叹息,又轻声唤另外一个小孩:“颢儿?”小孩没理他,也是抱着小汐不松手。

泽年笑着问:“汐儿很喜欢颢儿吗?”

小汐脸上还有凝结的泪痕,闻言挺胸昂首:“是!”皇甫颢便抖了一下。

泽年再问:“那颢儿呢?也喜欢汐儿不?”

“当然!”小汐抢着回答,“他是我哥,他最喜欢我了!”

皇甫颢慢慢抬了头,闻声与泽年对视。

他的眼睛极像他父亲,幽深沉冽得像一口深潭,黑得发亮,如火如剑。

泽年心里如被针扎了一下,顿时有些发愁——这孩子留下,怕是后患无穷。

明心上来拉他,直摇头:“颢儿这么多天,一个字都没开过口。”

任哪个小孩见他的母亲要杀他,最后还自己撞死在孩子面前,那惨状定会造成阴影的。他要是这会跟正常小孩一样,那才叫可怕。

泽年伸手去摸了小汐的脑袋,皇甫颢的眼神明显变了。

他收回手,想了想,垂了眼对他们说:“看着你们两个,倒让我想起从前和我哥年少时的情形。有一次我犯了大错,我爹呢,有这么生气!拔了剑就要弄死我!然后你们猜怎么着?”

两个小孩都愣愣看着他,小汐问:“怎么样?”

他在胸口比划着:“我哥扑了过来抱住我,对,就像你们现在这么抱着,他痛哭流涕地求我爹,最后我真没事儿了。”他唏嘘不已,“我这做弟弟的,幸亏遇上这么一个好哥哥,不然早入土了。”

说完,他弯腰笑眯眯地朝他们说:“汐儿和颢儿也会这样么?”

两个小孩一时无声,泽年拉了明心出了屋,躲在门外偷听。

没过多久,兄妹俩听见里头传出一个稚嫩但相当沙哑的声音:“我…会保护你。”

明心捂住嘴,眼睛里浮了泪光。而后传出皇甫汐的号啕:“我也会呀,你总算说话了,哥,你吓死我了…”

泽年也忍住不出声,拉了明心走远,唇角微微扬起,心想那孩子若是好好地教导,也未必会成后患。

明心感慨地擦了把母性大发的泪:“六哥,还是你有办法,编了这么一个故事,就哄得颢儿开口了。你不知道,他再不出声,太医就要以为他困于心疾而哑了。”

泽年挑了眉:“这样严重的?不过救了他的也不是我,是汐儿,我们可爱无敌的小侄子。”说罢他又笑起:“我那故事可是真的,不是我瞎编的。”

明心一下子瞪圆了眼,泽年拍了拍她肩膀:“真的,没有你五哥,六哥现在没法站在你面前蹦跶。将来你可要好好陪着他,等到你出嫁,他肯定要在背地里骂一骂抢了妹妹的驸马,和偷偷哭鼻子的。”

明心想起当时五哥抱着她不让侍卫带她走的样子,眼圈红了红,拉住泽年衣袖大声道:“我们一家人都要好好呆在一块,谁也不准出事!”

泽年弯了眼睛,宠溺地摸摸她茂密的头发:“好的呀。”

想来,等到他离开这里去晋国时,明心也会哭鼻子吧。

隔天,平冶召了泽年去政事殿,因现今名义上他还关在牢里,便换了一身内侍服,等到人烟较少时低头走去。进了政事殿,刚一抬头便看见痨病鬼似的大理寺少卿,哦不,是大理寺卿,他升官了。

乍见熟人让泽年十分高兴,他立即上前从后拍陶策的肩膀:“陶大人,许久不见,你身子骨还是这么健朗。”

陶策吓了一大跳,回头看见他,眼睛都直了。

泽年将手放他面前晃了晃,陶策才微红着眼眶笑道:“自别再见…六殿下轻减了。”

泽年还想和他续会旧,平冶向他招手,手中拿着一封信。

泽年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参见陛下,陛下有何吩咐?”

平冶笑骂:“装模作样,快起来!”说完,他神情怅惘地将手中的信交给他。

似是预料到了什么,接过那信时他的唇角几乎要扬到耳根子去了。拆了看,一睫一肌尽散发着欢喜气息。

陶策好奇:“六殿下看的是谁人的信?竟这般喜悦?”

平冶无奈摇头:“还能有谁?晋王萧然的。”

泽年看完收了信,薄脸微红:“晋王说,他想来国都觐见新帝。”

平冶歪头逗他:“除了这个,他就没再说别的?”

泽年干咳了几声,抿着唇道:“晋王还说,他想大胆聘求皇室中人…联姻。”

平冶愣了好一会儿,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半晌才克制着,对泽年笑道:“我敬他是个人物!让他来吧,看看他带的什么聘礼。”

独陶策一头雾水地看着耳根绯红的皇甫六。

大庆新帝的旨意传到晋国之时,晋王正站在枝繁叶茂的银树下。

他转身,衣角拂过降落即枯的花,微扬了下巴,对着铁甲加身的军人道:“起程。”

第34章 归来

“父王,这画上的地方是天宫吗?真美,真热闹啊。”

“那曾是我们的家,在两百七十八年前。”

“那我们为何在这里呢?”

“因为我们还太弱小。但我们很快就将回去,我们晋国的旗帜将代替庆字玄旗,我们的铁蹄会光明正大地踏碎他们的美梦,他们将再次对我们俯首称臣,山呼万岁。”

“你将前往那个如梦似幻的乐土,记住它繁华下的朽落,记住你兄长冰冷的墓碑,记住从你踏上这条路开始我们的崛起。”

“记住——”

“你的启程以你兄长的骨灰为代价,你的归来以我的死亡为起始。”

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得。

愿先灵长在,我将夺回属于萧氏的荣光与霸业。

“殿下,殿下?”他见易持突然发呆,便轻声唤了他几声。

易持回过了神,发现手中的笔放错了位置,将几本绝版的古书弄脏了。兴怀正拿了汗巾擦拭,看了仍无动于衷的易持一眼,问道:“八殿下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易持把玩着他自己的刀,众兄弟中唯独他的御刀是一把尚文的裁纸刀,也不知道当初父皇怎么就如此富有远见。

他低头轻笑:“今日皇兄询问我今后有何打算,是入朝为仕,还是封王做逍遥雅客,我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不久前后宫前朝一桩桩大事翻天覆地,六哥现如今还被困在牢中,萧然也回了他的晋国,不知何年月能再见面把盏。许是我过安稳日子惯了,并没有什么大出息,见他们在枪刃剑雨中穿行,又是后怕却又是羡慕。有人虽败犹荣,虽死不灭,不像我这号无名小卒,碌碌睁眼闭眼,一生便将息。”

兴怀站于他身侧:“天潢贵胄,乌衣巷陌,寻常百姓,皆各有各的造化。不过依兴怀所感,恕我口快,八殿下,你不是常驻金銮之身,该是旷达江湖之生。”

易持掩口弯眼:“那…待我决意游山戏水之时,兴怀愿不愿意同我一起?”

兴怀发冠下的系绳一晃,有些吃惊地看向他,见他不是开玩笑,垂眸行礼道:“那来日,就请易持多多关照了。”

门外宫人恰在此时进来禀告:“八殿下,晋王三日后将入朝朝见陛下,到时您也要去吗?”

易持拍掌:“当然要的!好极了,待我见过他,我便可让他为我饯别了。萧然啊萧然,你可快点来吧!”

另一边,他也在盼着他。泽年时不时掏了他的信出来看几遍,而后痴痴傻笑,抚着那一行“我以千枯花为聘,求你一发系为同心结”,不觉便耳根发烫。

突然手一抖,信纸飘然落地,他抓住自己的手臂,额角鬓边冷汗顿生,犹白着唇强笑:“等会儿,再等会儿,等我到了那边,取了你的克星做药,看你还能不能这样猖狂。”

身体中的毒也发作得越发厉害了,这些年只封未解,又大大小小受了不少的伤,身子骨是越来越弱了。

他突然又想起总是胡来的那人,心里暗暗发誓:待见了他,一定一定告诫他,节制房事。

要是被搞死了,那真的不太好。

明心从平冶处知道了他将离庆去晋的事,哭丧着脸便来拉他手臂,日日黏在他身旁,还赌气地说他:“你个见色忘亲的混蛋!”惹得泽年哭笑不得。

明心又开始叨叨叨地准备了一大堆东西,说是到时让他带去,模样像个老妈子。

就连事务压脊的陶策都时常悄悄跑来同他说几句,他虽不知泽年将走,却有种诡异的直觉,认为六殿下是看一天少一天了。

总之,他是日日在辗转反侧中煎熬。直挨到萧然将至之日的前一天晚上,泽年为做戏做全套回了天牢,连那镣铐都戴回去了,就等明日平冶下旨将他转“囚” 、“流放”于晋。

他还无比好奇,这位晋王阁下,想怎么求聘。

平帝十月十九日,晋王萧然率晋使入大庆都城。

经历过夺帝战乱之争的国都守卫松乏,刚从帝朝更换中喘过气来的百姓看着这一队第一个来朝见的边境国,感到分外自豪与喜庆,尤其是都城中的姑娘们,不知多少人为这位新承的晋王暗暗相思过,听闻当日的玄衣萧郎回来了,抛了一路的各色鲜花以示热情。

晋王打马自满街花雨中过,一支芍药抛到他肩头,晋王取过,仰首向阁窗上的少女一笑,碧眸明亮如琉璃,一瞬搅乱无数少女芳心。

晋王下马入庆宫,身量似又拔高了些,着了玄黑色王服,衣上仍是引颈展翅的朱雀,但比昔日的世子服华贵了许多,袖上皆以暗红线绞了花纹,庆人不识,只觉绚丽非常。

庆都之内自然是无人能识。那开在墨衣上的隐隐花簇,是为千枯。

晋王入朝觐见平帝,一路噙笑而过,满堂文武百官,无人可比拟一二风华。

待受过平帝加玺,平帝于朝上宣一事,下旨将皇室罪人皇甫泽年转流放于晋国,仍奉行先帝永生囚禁的旨意。

朝中曾为皇甫泽年效劳过,曾与他共事过的官僚,于诧异惋叹之中,又为其暗暗祝愿。

毕竟这也是极好的结局了。

晋王单膝跪于金銮殿含笑接旨,此间种种,他已尽知晓。

是夜,平帝为晋王办接风洗尘宴,半途转入内堂,秘密召见晋王。

平帝唇角始终未退的笑意,在踏入内堂时消去。他有些着恼地看向晋王萧然,质问道:“萧然,你对朕六弟,究竟是否存着真心?”

玄衣朱雀的萧然揖手躬腰:“陛下可放心。”

平冶背着手在堂中焦躁地踱步,他始终不太喜欢这个人,就像当年的萧尘一样,这兄弟俩一白一墨,都叫人完全看不透,偏生他的六儿却敬一个,爱一个,义无反顾。

也许是他的六儿明天就要离开他了,这让他恍若心被斩去一半般疼痛,怎么看萧然怎么讨厌。

“若不是他…我绝不会轻易让你带走他。”

萧然垂首不言,眸中有寒光瞬过。若不是,什么若不是?

平冶负手口谕:“晋王萧然,朕命令你,此生不得负泽年一毫一厘,若你致他伤心难过,未予他安康喜乐,朕绝不轻饶你!”

“萧然接旨。”

他的语气又软了些:“若来日他想回庆都了,你不许阻他。”

“是。”

平冶又不讲理地刁难他:“还有,朕不许你娶妻生子,一生一世,只准有他一人,将来晋王之位再由你萧家中人继任。”

他低着头扬起冷笑,仍恭恭敬敬:“萧然无异议,遵陛下旨。”

这个难缠的大舅子居然还不肯罢休:“朕要听你亲口发誓。”

他只好站直竖了三指:“我萧然在此对天起誓,今生不娶妻,不生子,独皇甫泽年一人,穷尽吾生待他好,竭尽吾生予他安乐,绝不让其伤半点心,落半滴泪,如违此誓,必当…”

毒誓还未发完,屏风后传出声音:“行了!别再说了!”

他的手一顿,慢慢垂下。

平冶嘟哝了一句没出息,十分不情愿地唤屏后的人出来。

柳衣绣棠、细腰一把的人笑盈盈踏出。

玄衣人垂眸,将手伸入怀中。

寒光一闪,泽年看到他的手似取出了什么东西,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的左手上空空如也,那枚指环没有戴着。

萧然上前一步,撞在平冶怀中。

彻骨冰寒。

他看了一眼胸膛上熟悉的刀,缓缓转头看向泽年。

所有的刺痛和惊惧消散,只有湮灭头顶的绝望,和无所遁形的刻骨执念。

短暂一生将停止在此,他只来得及再看他最后一眼。

泽年看见他张开了口,唤出一个六儿的口型。

他的欢欣喜悦还没来得及淡下,就被眼前景象凝固成无边惊震。

萧然拔刀,平冶向后倒下。

他扑上去接住平冶,捂住他心口那个血洞。滚烫的血烧得他神志不清,他还以为这是一个玩笑,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换了主角的梦魇。他的兄长还端坐在金銮上,耀芒如神祗,不是怀中这具…尸体。

“…哥?”他痴怔地看着平冶的眉眼,不信所见为实。

视线模糊,他看着他再也睁不开的眼,突然像被什么惊醒,抱着他绝望地嘶喊:“哥,哥,哥…哥!”

“泽年。”提刀的人唤了他一声,他受惊地抬头,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看向他。

眼前是他所爱之人的容颜,没有错。那么,那么你能不能对我说,这只是一场你们商量好的闹剧?

可他看到他染了血的下颌,和手中滴血的刀,张大了口除了咯咯颤抖,什么也发不出声。

萧然看着他瘫在地上抱着平帝尸体,仰着苍白如纸的脸,无措,悲痛,眼泪汹涌,满眼都是乞求。

萧然没有移开眼,也没有迟疑。他拽起已经崩溃的人,封住他哑穴,将属于他的刀塞回他手中,而后握着他的手,将那刀送入自己身体。

他的血溅上他的手时,泽年瞳孔骤缩,想将刀往外拔,萧然却抓着他的手再刺深一寸。

就在此时,越过萧然肩头,他看见了呆住的易持。

而后人越来越多,侍卫冲上来,萧然推开他,皇甫泽年的刀抽离身体,他踉跄着后退,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被易持扶住。

侍卫夺走他的刀,将他按在地上,押住手与后颈。

泽年的脸贴在淌了他兄长鲜血的地面上,在窒息和毒发的痛苦中听见有人高喊:

“陛下…陛下驾崩了!”

“抓住贼子皇甫泽年!畜生!你竟恩将仇报,拔刀行刺了陛下!”

全身所有的血都冲到双眼中,他想辩解,想咆哮,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失去意识前,他奋力想去触碰平冶,一只脚踩在他手背上,他抬头看见不远处一双冰冷刻骨的碧色眼睛,突然挣扎着呕出一口血。

第35章 认罪

夜色已深,如一头吞噬人命的饕鬄。

高统领不敢停下,拼着命赶着马,身后追兵始终甩不掉。

“汐儿…汐儿还在宫里,高叔叔你别管我了,快去救汐儿啊!”

高统领捂住她嘴巴:“别再出声了。”他背后还有三刀的重伤,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带着这孩子跑出多远,只能拼着一口气,将她带离那个危险牢笼远一点。

高统领不知道那些死士是什么人,他们武功之高,路数之诡,他平生未曾见,更遑论其他禁军。宫中守卫在无声的被猎杀之中抹去存在,那些人除下禁军服换在身上,藏着刀锋靠近内宫,遇人则杀。

他也知道自己更该带着小皇子逃离,可他一看见长得那么像她母亲的明心,最终还是放弃了职责,带着她逃出宫城。

中宫烧成灰烬时,他还在牢狱中。待他官复原职,带刀巡卫宫城时,那个六宫中最尊贵,却总一袭白衣静驻宫门眺望的寂寥之人,已尸骨无存了。

他知道她无情,却也甘愿飞蛾扑火。

高统领拼命赶到郊区,将明心从马上拎下去:“公主,微臣只能护送你到这了,不要回头,不要回去,也别再相信任何人,你一定要离开都城,平平安安一生。”说罢他从马上弯下腰,拿手狠狠地在明心背上拍了一下,直接将她推出几步远:“快走!”

明心呛了一口,直把鼻涕眼泪都呛出来,忍着不回头忍着哭声疯狂跑起来。

高统领掉马往另一个方向逃去,随后赶到的死士穷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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