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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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才冒犯了。”泽年并未理他,选了一把小刀,躬身向栖风行礼。

“好得很。”栖风笑着推开萧然,拔了刀在殿中站好,刀尖直指泽年。

泽年拔好刀对峙,后背发寒。

他还是太低估这位太后了,这眼睛分明笑意不歇,却着实叫人胆寒。

栖风上前一步挥刀,泽年格挡住,两人便开始在这金碧辉煌的殿中刀光扑朔。一来一往之间,看得萧然冷汗滑鬓。

栖风骤然翻刀换指,一个斜挑将泽年的刀击出。只消再贴近一分,她的刀便可轻易割断对方的腕部经脉。

萧然一惊,咽了一口唾沫。

泽年捂住手腕向她行礼:“太后骁勇,不才惭愧。”

栖风只笑:“你该知晓,这是个警告。”泽年静了片刻,不卑不吭答:“不才领教了。”

萧然急了:“母后…”

栖风转头看向他:“阿然,给这位公子一把更好的刀,方才那刀是晋地仿格,他怕是用不顺。换了刀,我与公子再来一个回合。”

“这不行!”

“不才愿与太后再切磋。”泽年抢在萧然面前,隐约有不服输的气劲。

栖风笑:“听见没有?”

萧然咬牙:“那儿臣让人去挑一把来。”

“不必,你这御书房不是藏着一把吗?”

萧然脸色瞬间苍白,泽年皱眉,不知他母子二人何意。

栖风收刀入鞘,迈步向书案而去:“依你性子,重要之物总是会放在身侧。”她抚过桌案,摸到一处浮雕时,屈二指解了机关,只见一个小暗格内,正嵌一把刀。

“比如你困这位公子于宫禁,比如你藏这把意义非凡的刀于掌下。”

栖风抚过那把自家儿子曾日夜贴身的做工极精良的御刀,指尖勾勒着刀柄上的六字,缓缓向泽年走近:“我儿所藏果然是世间少有的神兵,公子可要以此继续作战?”

泽年脸色惨白地盯着那刀。

这是属于他皇甫泽年的刀。十二岁时,萧尘用这把刀刺入心窝,不久后,此刀被皇甫飞集所夺,再寻不回。

而后在去年——萧然用此刀,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兄长。

泽年踉跄着后退,最终什么也说不出,转身便向外溃逃。

那残酷的梦魇涉境而来,提醒他酷烈现实。

萧然伸手去抓他,被栖风拽回。

“母后!您为什么…”

栖风捆了他一掌,冷冷地看着他:“很好,你说你爱一个男人,我可以不管,可此人是皇甫余孽,你说你要为他不立后妃?荒唐!萧然,你扪心自问,你对皇甫家所为,能令此人和你在一起吗?而他视你莫不是仇敌?你竟敢留一个这样深不可测的人在枕畔?看看你自己,还像萧家与赫连家的后辈吗?”

“我…”萧然双眼通红,“他恨我,算计我,害我伤我都好,我只要这个人,我只要他。”

栖风沉默片刻,不知如何说她家中这几个男人。

丈夫可为复晋之业,以死换小儿名正言顺归晋,筹划阳谋;大儿子甘愿在庆宫为质,费尽心思取大庆宝藏之图,以死带回;小儿子亦是搅得天下杀战动乱,连她弟弟都在局中不可避免。

他分明算计陷害那人,却还要苦苦绑在身边。若真爱,何必当初犹豫不决为大业而牺牲;若真心怀大业,又何必留此人强求纠葛,为何不断之绝其心碍,以除其风浪?

说到底,他太贪心了。江山不可弃,爱人也必不能缺,不似他父兄那般果决狠心。

可世间哪来那么多圆满?

“你若真要留他,也该早点让医者看看他身体。”栖风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他一脚,“你光顾着情爱,却不顾念他身体的吗?”

与之交手时,栖风好奇他缘何脸色如此差,对招之中,其中怪异便很清楚地暴露了。

气血逆行,经脉枯朽,一个有不错根骨和底子的二十二岁青年到如此地步,八成是中了某些毒。

偏偏这蠢儿子看似爱之深关之切,却粗心至此。

栖风放回了刀负手离去:“我回宴席上了,你自己看着办。”

萧然呆了一瞬间,而后夺门而出,直往东宫奔去。

到了废弃的禁地,他果然在那里。

萧然看见他不知从哪要了一柄刀,正疯狂地砍着东宫宫门上的大锁,一旁的宫人不敢上前。

泽年迫切地想砸开锁冲进去,即便里面的主人一个个都已不在。

一口血涌上来岔了气,他刀尖一错,沿着宫门尖利地滑下,顿时失了支力跪倒在地。

他拄着刀仰首,看着那把锁,和面前巍峨坚硬的宫门。

他这一生,半生沉在冷宫的出生中,半生陷在东宫的梦境中。

无可逃离。

萧然的手突然覆在他手上,放了他手中的刀,伸了另一手来揩着他眼角。

泽年转头看见他。

这一生里的好与甜是他,坏与苦也全是他。

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萧然扶起他:“回去吧,明日你就可以见到你的汐儿了。他们都已不在这东宫里,我带你走吧。”

是了,兄长不在,明心不在,只剩汐儿还困着。

他还有事要做,为了兄长唯一的子嗣,还不能谢罪。

泽年推开他磕磕撞撞地走回去,萧然在他三步之外,不离不近。

是夜,萧然拥着他同塌而眠。

“明日,你明日一定要看太医。”他吻在他后背上,“答应我。”

“还有,我想求你一件事…”

“我想睡了。”他打断他,挣不开他的手也就不挣了,背对着他,闭上双眼。

“我陪着你的。”萧然拥紧他。

第42章 无望

隔日,萧然上早朝,小爱带泽年去见皇甫汐。赫连栖风也在,正握着皇甫汐的小手写字。

泽年呼吸有些急促,只看见汐儿一个小小的背影。

栖风听见脚步,放了汐儿的手,回头见是他,笑着招手:“六公子,你快过来。”

泽年听见那个称呼,垂了眼向她行过礼,只当默认。

小孩觉有异,转过一张粉妆玉琢的脸,见到泽年,先是慢慢瞪大了双眼,而后恰到好处地皱了一张脸,又哭又笑地从椅子上跳下,直接冲着他跑去要扑进他怀里。

因为皇甫汐会这样做

泽年有些机械地张开手接住他,呆呆地低头看向他,下意识地一手抱着他,一手摸着他脑袋:“…汐儿?”

栖风在一旁看着孩子,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

“叔,汐儿好想你啊,叔…”

泽年眼中慢慢蓄了泪,蹲下来抱着他,抚着他满是泪水的脸,声音有不为人知的颤抖:“汐儿,叔在这。”

栖风站了一会儿,道:“你们叔侄好好聊,哀家晚会儿再来看看汐儿。”说着带了人离去,没过一会儿,泽年让小爱也退下,宫殿中剩他和孩子。

小孩的眼泪渐渐止住,定定望着他:“叔。”

泽年抓着他身体的两手颤抖:“你姑姑没有带你走…”

小孩垂了眸看着他,双眼如墨,幽深沉冽得像一口深潭,黑得发亮,如剑如火。

他不知道屋外有没有耳朵,于是故作稚嫩地复述:“那天晚上姑姑找到了我,叔,我好怕,到处都是血…汐儿哭得晕过去,姑姑想抱着我离开,汐儿什么也不知道…”

声音含着小孩稚嫩的哭腔,可他的眼睛却是平静的。

那夜两个小孩躲在东宫中,遍地是血和惊叫。悦仪和杜家影卫赶到,皇甫汐在滴着血的寒刀面前吓晕。悦仪本想将两个都带走,但刺客穷追不舍,必须要抛下一个目标阻住他们。

抛下本就是正统的皇甫汐是最安全的,何况皇甫颢是她亲兄长唯一的骨肉。

悦仪抱起他,但他抓着他不放手,用力将他的衣服扯下来。

就像悦仪和明心那样,他和皇甫汐换了衣服。

他将皇甫飞集的御刀塞进他深衣里,那是他父亲留给他仅有的遗物,也是他身份的象征。

悦仪红着眼抱着他离去时,他瘫在溅了血的墙壁上,开始模仿那爱哭鬼的哭声。

泪水模糊血与火,他哭到声音沙哑,直到刺客赶到东宫,埋膝掩脸颤抖。

他知道的,也许此后一生,他再也见不到他了。

泽年看着面前的皇甫颢,突然泪流不止。

他伸了手搓过泽年的眼泪:“叔不哭,汐儿会好好的。”

肯定比终此一生活在晋地人、萧家人的监视中、利用中要好。

泽年抑制不住满心悲怆。

明心安全,汐儿安全,他的家人无事,他分明该高兴,该欣喜若狂。

可那些未知的苦痛分明不该是他们承受的,悦仪是,颢儿也是。

千言万语,他只有三个混着血泪的字:“对不起…”

是我的错,若非是我想去晋国,若非是我相信了萧然,至少,至少五哥不会那样毫无防备,内宫也不会被轻易突破。

泽年抱住他哭得不能抑制:“…都是我的错。”

你们的命运本不该是如此。

皇甫颢抱住他的头,贴着他头发轻声:“叔,我很快要回晋地去了,您要保重。”

过分早熟的孩子甚至在此时轻笑:“您不要管我了,我会小心的,汐儿不会有事。”

萧然在此时敲了门,他刚下完早朝立即过来:“泽年,我能进去吗?”

皇甫颢摸摸他头发:“叔,您也要小心。”

萧然等了一会儿,听见他沙哑的声音:“进来。”他忙开门进去,正见叔侄俩抱着,小孩哭得稀里哗啦,看见他可怜巴巴地唤了一声:“陛下。”

泽年被这一声刺了一刀在心头。

萧然连忙走去蹲下,擦着小孩眼泪哄着,没过一会儿小孩便止住了眼泪。

他推了推泽年:“叔,您抱得我喘不过来了。”

萧然本恨不得扛起他立即冲去看太医,却见他缓缓松开小孩,满脸皆是泪渍。

小孩用小手摸摸他的脸,奶声道:“叔不要哭,汐儿会很乖的。”

泽年兀自淌着泪,轻笑着摸他脑袋道:“好,汐儿乖。”

萧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他那一笑搅得乱成一团,苦不堪言。

未过一会,宫女鱼贯而入,给皇甫汐擦脸换衣,还摆上了许多小吃食,小孩拿了一块塞到泽年嘴里,他摇摇头让他自己吃,又看了他一会,方抽身站起,声音艰涩:“叔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小孩红了眼眶,黑沉眼眸波光潋潋:“叔也是。”

萧然这才牵过他的手,带他离开。

泽年回头看了皇甫颢最后一眼,仿佛看见了四面八方的漆黑潮水将他淹没。

而那小孩却朝他展开一个笑颜。

萧然轻手想擦他的泪,泽年偏过了头。萧然看着他,捏紧他的手闷声:“我带你看太医,不要抗拒。”

泽年没有挣开手,他也想知道自己何时能解脱。

太医院有不少先前专门给皇家看病的医者,萧然将泽年带去了寝宫,帷幔放下,只露出他一只手让太医诊治,自己则站一边看着。

第一个太医进来时,还以为这架势是陛下的哪个宠姬,要诊是否有喜的,便伸了一只阅脉无数的手搭上,准备报喜领赏。没过一会儿,太医脸色却变了。

其一,这是男子脉象,其二——

这已然是死脉。

太医松手跪在地上直磕头:“臣医术不精,治不了公子,陛下饶命!”

萧然怔了半晌,看了一眼帐中的人,将太医踹了出去。

他扑到床前握着泽年的手,苍白着脸安慰他,其实是在安慰自己:“你不会有事的,我让所有御医都过来。”

然而每一个太医走进来搭了脉后,反应都与第一位一样。

萧然的脸越来越白,泽年沉默听着,闭上眼不语。

直到第十八个御医诊断,那御医跪地磕拜:“这…这位公子的脉象与威帝如出一辙,沉疴已积重难返…”

泽年的手剧烈一抖,猛然睁开了眼。

…如出一辙

无数疑点与细节穿珠成网,刹那间真相大白。

原来如此…原来不过如此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积重难返!?”萧然抓着御医大吼,突然泽年的手扯住他的衣袍,他理智回复一些,一脚将御医踹了下去:“滚,都给朕滚!”

他轰走人,转身掀开帷帐想抱住他,却见他一手无力地扯着自己衣角,一手掩口,满掌触目惊心的红与黑。

萧然整颗心被活生生劈成两半。

他呕完一口血,掌心也未来得及擦,便揪着他衣领大吼:

“萧家!好一个算无遗策的萧家!”

他满掌的血留在了他帝王的胜利朝服上,一身愤怒与悲痛渐凝固,在毒发中晕过去。

“是枯心草。”一位民间大夫摊开一卷泛着银光的针,拔了一支,按到昏迷者颈上。长针没入半截,针尖泛黑,“蔓延到此处与刀架脖子上无异,来不及了。”

他拔了针收回,说话无所禁忌:“还是给人准备后事的好。”

一只手抓过他布衣狠拧,年轻的帝王一脸狰狞:“…一定还有办法的。”

“有也来不及了。”大夫掰开他的手,“您别这样,失态了。”

“说!”他已拔了刀横在大夫脖子上。

赫连栖风在此时踹门而入:“逆子,放下刀!”见叫不动,栖风上前毫不客气地架了他的手,按到一旁晾着,转身向她这位及时请来的旧识道歉:“对不起颜神医,请您见谅,他太着急了。”

大夫向她行了一礼:“无妨。”

栖风按住又要发狂的萧然,恭敬询问:“神医只说来不及,想来是有解毒之法的,可否请神医相告?”

大夫面无表情地回答:“只有晋地千枯花入药方能解。千枯花开一瞬即采而制,药成药效极快便失效。要解这毒不难,但他此时跋涉不得,不能起身去晋地,而若是让人在晋地制药,却送不到此处就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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