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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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牛慕一同查明,宁妆花从应天府将丈夫姜璜的棺木运回了京城。下了船后,一伙贼人谎称其妹宁孔雀指派,将宁妆花引到甘家面店前,他们买通店里的熊七娘和后巷对门那老妇人,接连穿过甘家面店和老妇院子,用候在那里的厢车,将宁妆花和棺中尸首从后面第二条巷子劫走。

牛慕将此事告知妻子宁孔雀,才知姜璜并没有死,来汴京途中,他跳下船、游上岸,恰巧遇见一位朋友,他自称失脚落水,借了那朋友之马,去追那船。姜璜既然没死,那棺木中是何人尸首?那伙贼人劫宁妆花时,为何要连那尸首一起搬走?

范大牙细问过宁孔雀后才知,宁妆花所乘之船,竟是清明正午发生神仙异象的那只梅船。他听后大为震惊,这一向汴京城诸多凶案皆是由那梅船引发,其中有个要紧嫌犯,穿了件紫锦衣。据甘家面店的熊七娘所言,她曾看了一眼那尸首,那尸身上也穿了件紫锦衣。范大牙这才恍然大悟,那伙贼人如此慎重,花这许多气力,原是为那紫衣人,宁妆花则只是顺带被劫。

更奇的是,清明那天晚上,城南蔡河边一座院子里,有幢新造的楼竟凌空飞走,当时楼中有汴京十六巧,也跟着一齐消失不见。幸而作绝张用拆穿了其间诡计,幕后主谋者乃是银器章。开封府介史程门板在查看那院子时,发现墙边土中埋了具死尸,身穿妆花绿缎衫。范大牙听说后,立即想起曾打问出,劫宁妆花的那伙贼人雇的车也停在那院外,忙叫牛慕一起去认。没料到,那尸首竟是宁妆花丈夫姜璜,姜璜身上还有一根银管,里头有些烟烬,残余一股异香,是迷烟管。

看到那迷烟管,范大牙顿时明白了前后因果:姜璜与人合谋,在应天府诈死,诱使妻子宁妆花前去扶柩。他躺在棺木中,上了梅船,以迷烟迷昏船上那紫衣客,悄悄搬进棺木中,自己为隐藏行迹,跳进水里,游上岸,借了匹马,急赶回京城。他京城的同伙则等在虹桥,劫走了宁妆花和紫衣客,运送到城南那院中,和那十六巧一同遁走。姜璜则被银器章灭口,埋在了那院里。

范大牙虽想明白了其中原委,心里却顿时闪出一个疑虑——那个人,他父亲,说自己女儿也被那伙贼人劫走,也在尽力追寻。

那伙贼人行事如此谨慎诡秘,显然并非寻常劫匪。张用推测银器章应是间谍,他恐怕不会去劫寻常女子。那个人难道在说谎?他寻的并不是女儿,而是紫衣人?如今看来,他那神色虽有些忧闷,却似乎并非亡失女儿之焦。而且,女儿被劫,他不但未到开封府报官,反倒似乎怕被人知晓一般,只独自在暗中找寻。

范大牙越想越可疑,他虽不愿见那人,这几日却都每天尽早回家。那人却再没来过。他娘天天盼着,失了魂一般,不住进进出出。煮饭时不是忘了盐,便是煳了锅。范大牙瞧着,心里又疼又怜,越发憎恨那人。可不知为何,他又不愿让官府知晓此人疑处,因而未曾告知程门板,只想先暗中查明白。其间因由,他不愿想,甚而不敢想。

他四处去寻那人,却没寻见。心想,那人若真与紫衣客有关联,此事非同寻常,仅凭一己之力,恐怕查不出什么来。他又想到了作绝张用,便唤了牛慕夫妇一起来登门求助。

他们跟着犄角儿走进张用卧房,见张用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形容倦怠,眼中也没了神采。见到他们,坐都坐不起来,只微扭过头瞅着,似乎着了大病。范大牙忙要开口问讯,张用却先开口:“没摔死,也没走死,便成了这般模样。等喂饱了肠胃,便能好些。你先说你查到了什么。”

犄角儿搬过三只小凳,摆到床边,难为情道:“家中椅子尽都被小相公拆去做其他用了,三位将就坐一坐。”

范大牙和牛慕坐了下来,却有些别扭。宁孔雀忙说:“我站着吧。”

范大牙见张用那双失神眼直瞅着自己,忙讲起自己和牛慕一路所查。讲到一半,阿念戴着红纱帷帽、提了个双层漆木食盒进来,犄角儿扶着张用背靠墙坐稳,阿念走到床边,却不将帷帽摘去,将食盒搁到张用面前。张用连抬手的气力都没有,两人便一左一右,各自端起碗,喂张用吃。张用左一口面,右一口粉,进嘴便飞快吞下肚去,全不用嚼,声响又大,饿犬一般。

范大牙和牛慕夫妇尽都惊呆。张用却嘘溜一口,吸尽一大箸辣齑粉:“我吃,你说,莫停!”

范大牙只得继续讲起来,却不时被张用嘘溜吧唧声盖住,时断时续,总算讲完。张用也吃尽了食盒里所有饭食,脸上果然显出血色,手也能动了。他从阿念手中接过一碗姜蜜水,一气喝尽,用手背抹了抹嘴,打了个翻江倒海的饱嗝,这才笑着望向宁孔雀:“怪道那楼上住了两个妇人,另一个原来是你姐姐。”

范大牙没听明白,宁孔雀忙问:“张作头见我姐姐了?”

“人倒是没见,只见了个空房。昨天我去了西郊一个庄院,那后院楼上住过两个妇人,一个是朱克柔,另——”

“我家小娘子?”阿念怪叫起来,“张姑爷见我家小娘子了?你将才怎么不说?”

“我没见到人,只见了空房。”

“那我家小娘子去哪里了?”

“不知。”

“不知?”阿念又要哭起来。

“我只凭气味,知道你家小娘子曾在那房里住过。那房里极整洁,她自然丝毫不慌,阿念你也莫慌——”张用转头又问宁孔雀,“你家姐姐所佩的香,可是沉香、檀香、乳香、琥珀、蜂蜜、茉莉花、栀子七种香合制成的?”

宁孔雀一愣,忙点了点头:“我姐姐受不得香气过于浓杂,她闲常又最好读东坡先生诗文。几年前,她在香药铺见到人家卖东坡先生的六味香方,觉着简淡清和,正合她脾性。她又独爱栀子香,便添成七香,自己合制。我身上这香囊便是姐姐给我的,张作头在那房里闻到的是这香气?”宁孔雀从腰间解下一个绿缎香囊递给了张用。

张用接过,用力一吸,闭着眼回想片刻,随即笑道:“是这气味,是你姐姐。”

五、斋郎

陆青又去访那个李斋郎,这回他在家中。

一个仆妇回禀过后,引了陆青进去,并未点茶,只让他坐在厅中客椅上等待,随即便转身出去了。陆青环视这房舍,虽略有些窄,但里头纵深,恐怕有几进院落,屋中陈设也处处透出翰墨雅贵之气。京城地贵如金,李斋郎父亲是从五品官阶,许多官俸高过他的,在京中都只赁房居住,买也只敢选在郊外。看来其父是个善于营谋之人。

陆青坐了许久,才听见后头脚步声响,一个年轻男子走了出来。大约二十七八岁,一身松散装束,头上未戴巾,露出牙簪绢带顶髻,身上披了件宽大白绢袍,并非见客之礼。步姿也散漫不恭,是个不惯拘束、清高自傲之人。进来之后,他先扫视了两眼,目光轻慢,眼含嘲意。

陆青起身致礼:“在下陆青,贸然叨扰,还请李斋郎见恕。”

“你便是那个相绝?”李斋郎眼露不屑,并未请陆青坐,自家先坐到主座上,跷起腿,双手懒搭在扶手上。

“不敢。在下来,是寻问一个人下落。”陆青并不希求被敬,浑不介意,重又坐了下来。

“什么人?”

“王小槐。”

李斋郎面色微变:“你寻他做什么?”

“受人之托。”

“他家已经绝户,谁人托你?”

“三槐王家,几世名族,亲族仍在。”

“王小槐已被人烧死在虹桥,你来我这里寻什么?”

“李斋郎果真相信他已死了?”

“开封府早已结案,难道还有假?”

陆青见他人虽傲慢,却毕竟年轻,只须轻轻挑破那层狂气,便沉声道:“王小槐那夜在这宅子中,先已被人下了毒。”

李斋郎面色顿变,登时坐直,语塞片刻,才勃然发作:“你??你这江湖卜算、欺愚骗财之徒,竟敢来这里雌黄行诈!”

陆青见他那恼是真恼,看来并不知情,便又问了句:“开封府查办这桩案子时,李斋郎恐怕没有告知他们,王小槐那夜是从贵府出去的?”

李斋郎怒瞪过来,眼里却隐现虚怯:“我好生接了他来,他却自家逃走,与我何干?”

陆青见他那怯只是愧,并非畏罪,便淡淡一笑:“此事的确与你无干。”

李斋郎这才神色略缓:“既然无干,你为何来问我?”

“王小槐那夜如何从这里逃走,李斋郎恐怕也不知晓?”

“那个贼猴儿,谁知他是如何逃走?第二天清早,仆人才发觉大门虚掩着。”

陆青听到“仆人”二字,立即又想起给王小槐下毒之人。李斋郎看来并不知情,下毒之人应是他家仆人,自然是被人威逼收买,嫁祸给李家。他原要开口说明此事,但转念一想,此事一旦说破,又是事端。那仆人急中生变,不知会做下什么。那收买他之人,自然更是有财有势,绝不会轻易坦认,反倒会设法反击构陷。欲谋害王小槐的那些人中,能无视李家官位,又能叫那仆人俯首听命,此人权势自然远在知府之上。

陆青想到了一人,宫中供奉官李彦。李彦曾受梁师成之命,与杨戬作对,亲自去皇阁村威吓王豪,最终逼死王豪。王小槐使钱托人,去他府中,在他卧房床上洒了些血污,丢了些栗子。他慌恐之下,去潘楼求我相看,那神色惧中含恨,恨的自然是王小槐。使人来李府买通仆人下毒的,恐怕是李彦。李彦如今继替杨戬,权势陡升,李家父子与他相抗,只能招祸。即便不敢追究,也白增惊怕。既然王小槐未被毒死,此事暂时掩过不提为好。

于是陆青转而言道:“那日虹桥上烧死的并非王小槐。”

“那是谁?”

“此事已经揭过,李斋郎不知最好。那夜王小槐躲到了其他地方,李斋郎可知,他与什么人在一处?”陆青话才出口,已觉此问多余。

果然,李斋郎立即恨恨道:“我连他生死都不知,哪里知道他去寻什么人?”

陆青却立即想起一人,便站起身:“多有搅扰,陆青告辞。”

李斋郎却冷笑起来:“你这般来,又这般走了?”

“至少查明了一件事。”

“什么事?”

“王小槐是自家做主,李斋郎并不知情。”

“哼哼!你既然号称相绝,连这点事都相不出来?”

“惭愧。告辞。”

“慢!你搅了我这一场,好歹该留些谢礼。你替我相一相,瞧瞧我将来如何?”

陆青淡淡一笑,丢下一句:“天高不拒云去远,水深何须浪来言?”

第十一章 心气

雀鼠尚知人意,况人乎?

——宋太宗?赵光义

一、孤冷

昨天,那个紫衣怪人走向汴河边那客船时,甘晦正巧经过。

当时,甘晦心里坠着事,只略瞅了两眼,便走开了。可才走了十来步,猛听得身后一个妇人怪叫,他不由得停住脚,回头望去,见那个紫衣怪人已经离开,怪叫的是那个船家娘子,她船上似乎死了人。甘晦心里一颤,感到有些不祥,便跟着瞧热闹的人凑了过去,踮着脚朝船舱里张望,一眼瞅见木箱上那张倒仰的脸,他顿时惊住,止不住地打起寒战。

甘晦今年二十七岁,是耿唯的亲随,原本已跟着耿唯离了京城,去荆州赴任。寒食前,耿唯先和一众赴外任的官员进了皇城,在大庆殿面过圣、辞过阙。而后雇了一头驴子、一辆独轮驴车、一个僮仆、两个脚夫。清明一早,主仆五人一起兴兴头头地出了东水门。耿唯仅有的两个朋友前来饯行,还特地照着旧俗,在护龙桥上杀了头羊,讨个远路吉行。

甘晦当时挑着箱笼,脚底轻畅,心头一片欢欣豁亮。天下人都望着汴京城,赞它如何繁丽富盛。甘晦生长在这里,眼中所见,却是满街鬼、遍地奸、一城贼。权势逼得人喘不过气,财富压得人直不起腰。哪怕贵为宰相,也是今朝登云梯,转眼贬千里。真是冠盖满京华,得意有几人?

就如甘晦的父亲,屡屡应举不第,只有奔走于权贵之门,做个门客书仆。希图能得些沾带,讨一个恩荫官。可他才学平庸,又缺顺风溜水的本领,至今也只是一堆门客中最靠边角、不见头脸的那个。

甘晦自幼生得清秀出众,人见了,都说他必定出人头地。这相貌也的确给了他许多便宜。可容貌毕竟只是皮相,挡得一时,挡不得一世。一眼看貌,二眼看才,三眼则得看品性。甘晦承袭了父亲这蹇命,才学上平平无奇,功名无望,也只能给人做书仆。连那清秀容貌,也渐渐失了神采。

他辗转十多个官户门庭,两年前,才到了耿唯身边。耿唯性情孤冷,少言寡语,在礼部任个闲职,每日只是按班应卯。耿唯只比甘晦长两岁,正是雄心勃勃求功业的年纪,他却似乎安之若素、淡然处之。那时,甘晦已经磨得没了傲志,跟着耿唯,常日清清静静,倒觉得十分顺意。

可是,到了今年,耿唯忽地性情大变,时常躁郁不宁。正月间将妻儿送回了家乡,身边只留了甘晦一个人。有几回出门,也不带甘晦。回来后,又冷着脸,独自在书房中踱来踱去。甘晦服侍时,若略有些小过犯,立即勃然大怒,青着脸大声斥骂。

甘晦心想,这里恐怕再待不得了。正在寻思另投别家,有天耿唯上朝回来,满脸抑不住的欣喜。原来,他被差往荆州任通判。通判一职,与知府平齐。又是外州,到了那里,不再受朝中层层官阶压迫,大半事务,自家做主。像甘晦这等亲随,自然也大有施展之处。这些年来,甘晦时常见那些外任官的亲随,去时一挑书,归来两箱银。

甘晦早已没了大企图,这时心顿时活了起来,想要挣些家业给众人看。他忙偷空去寻那些老亲随,向他们讨教。得了些秘传后,自家不住谋划起来:探清主人心意,能通最好,不能通,则须瞒得密实;最要紧是州府那些衙吏,好事歹事皆由这些人把控,先得探清虚实,然后软硬相兼,切记不能露出自家短??

终于离了京,一路慢慢赏着春景,好不畅快。行了十日,到了蔡州,傍晚在城外馆驿中,刚安歇下来,一个快马驿递飞奔而至,交给耿唯一封书信。耿唯读了那信,脸色顿时变暗,连夜饭都没动几口。甘晦瞧那书信并不似公文,却不知是何人寄的私信,竟能令官府驿递投送。

第二天清晨,耿唯面色枯黄,显然一夜难眠。甘晦服侍他洗脸时,他哑着嗓吩咐了一句:“今日返回汴京。”甘晦虽预料不会有好事,却没想到竟是返京。见耿唯面色难看,又不敢问。

一路闷闷,三天前回到汴京,耿唯却不进城,付清钱遣走了三个僮仆,只在南城外寻了一家小客店。甘晦将箱笼挑进了客房,房中有些潮霉气,他正要去开窗,却见耿唯打开箱子,从里头取出一锭五两的银铤,递了过来:“我这里再安不得你,你另投高明去吧。”

甘晦顿时呆住,他虽跟随过十几个官员,却一向明白,自己只是受雇于人,只须忠于职事、尽自家本分,莫要奢望与主人能有多少情分。跟着耿唯这两年,尤其平淡,甚而近乎冷淡。可猛听到这句话,他心中竟一阵酸痛,几乎涌出泪来。他自己都惊诧,这两年平淡之中,竟已生出一段情谊。

这情谊恐怕源于不争:耿唯于世无所争,甘晦也早已灰了心,于人无所求。两人相处,彼此无甚寄望,也无须猜忌,更无所牵绊。这在热油锅一般的汴京城,如同树荫下一小片清凉地。坐在那里,并不觉得如何。起身离开,才知难得。

他望着耿唯,泪水再抑不住,嘴唇也抖个不住:“大人为何要说这等话?”

耿唯却迅即背转身,冷着声说:“你走吧。”

甘晦知道若再多言,耿唯恐怕又会勃然发作,便抹去泪水,颤着声说了句:“大人多加保重。”随即拎着自己的包袱,快步离开了客房。

临出门时,他偷望了一眼,见耿唯垂着头,如同一棵孤树,立在危岸边,眼看便要被洪水卷倒。

出了客店,他没头没脑走了许久,一直走到蔡河边,才颓然坐倒在一处僻静草岸边,望着刺眼的夕阳,浑身空乏,像是死了一般。

他不清楚耿唯那孤冷源于何处,却知道自己自出生起,便已注定了孤冷命。他父亲为应举,年过四十才娶亲。四十一岁那年,他父亲最后一次应考。进考院前,他父亲先去二王庙烧香,得了上上签。又去大相国寺看相,那相士说他青气冲额、喜光满眼,乃高中之相。他父亲不敢信,将汴京有名的测字、卜卦、扶乩、占梦都求算了一遭,全都是大吉之兆,他父亲欢喜无比。

然而,临考那天清早,出门却碰见个道士,望着他父亲不断叹息:“你本是状元之相,只可惜被个阴鬼投胎到你家中,冲了禄分。”他父亲听了慌疑不已。那年果然又未考中,回家才知,妻子怀了身孕。

因而,甘晦尚未出世,他父亲对他便憎恶不已,给他取了这个“晦”字。并以此为由,再也不愿去应举。连带他娘对他也心怀疑忌。甘晦自幼生长在这嫌憎中,尤其弟弟出世后,亲疏冷暖对照越发刺心。甚而连他自己,也时时生出自厌自弃之心。

他坐在那河岸边,回想起这些,心中越发凄寒。几乎冷透心肠时,竟又想起耿唯那孤冷神情。他心中忽一颤,似乎醒悟了什么,细思良久,才明白:耿唯撵走他,其实是在呼救。但他们这等孤冷成性之人,哪里呼得出口?反倒常常变作冷拒。

念及此,他顿时站起身,心中一阵热涌:我得去救他!

二、尾随

夜深后,周长清轻步上到二楼隔间,站在黑暗里,向北窗外张望。

汴河两岸一片寂静。天上一抹新月,稀疏几颗淡星,只洒下些微光亮。两岸已没了行人,只有三两家店肆还亮着残灯,等着最后一两个醉客离开。

他这脚店前的河岸边,木桩上系了一只小篷船,崔豪、刘八、耿五三人正躲在船篷里。

周长清戒备了一整天,原本早已疲乏,这时望着那只小船静泊在那里,竟有刘邦垓下围项羽之感,困意全然不见。望了半晌,谯楼上传来三更鼓声,他忙走到南窗边,朝那院子望去。

寂静中,吱呀一声,那院门打开,陈三十二如约从里头走了出来。小心带上门,背着那钱袋,走向巷口。虽看不清楚,却仍能觉到他心头慌怕,走得极犹疑小心。周长清不由得点头一笑,崔豪寻得此人,果然合适。

他又盯向客店后门边那两间宿房。右边那间房门发出些轻微声响,一个人影溜了出来,飞快移到后门边,打开一道口,迅即闪了出去。

周长清忙转头望向西房,还好,西边那间宿房房门也随即打开,里头走出一个人,擎着盏油灯,是主管扈山。扈山快步走到后门边,边闩门边自语:“怎生忘了闩门?”这时,左边那间宿房门开了,里头两人走了出来。扈山回身笑问:“两位还未安歇?”那个瘦长男子闷声应了句:“睡早了,这会儿倒醒了,再睡不着,去河边走走。”扈山笑着点点头,不再言语。

让扈山关门,是冯赛想到:两方人分别住进后门宿房,窥伺到陈三十二出来,必定要尾随。为了防备他们彼此撞见,一方从后门出去后,扈山立即出来关门,挡住后面一方,令其不得不走前门。

果然,那瘦长男子和翟秀儿装作不慌不忙走向前门,到门口时,陈三十二正好背着钱袋拐了过来,两人见到,便仍装作无事,走在前面。而从后门溜出去那人,则隔了十几步,尾随在后头。两方人将陈三十二夹在中间。

周长清忙又转到东窗边,见前头两人慢慢走上虹桥,陈三十二则转过这楼角,拐向河岸边,加快脚步,走近河边那只小篷船,将背上的钱袋一把甩到船艄板上,随即转身,飞快往西边逃开了。船篷里则伸出只手,迅即将那钱袋扯了进去。

前头那两人在桥上,扭头俯视,正好瞧得清楚。但两人没有停步,走到桥顶时,瘦长男子才停住脚,扶着桥栏,装作看景,不时扭头窥望岸边小篷船。翟秀儿则加快脚步,下了桥,望对岸跑去,迅即不见了踪影,自然是去报信。

周长清忙又去寻后面那人,却寻不见。那人刚才尾随到楼拐角这里时,便停住了脚,此时应当躲在楼下暗影里,陈三十二丢下钱袋,他自然也瞧得分明。

冯赛鹬蚌之计,走到这第二步,是要让双方都误以为陈三十二将钱袋交给了正主。谭力四人会认定船上藏的是李弃东,李弃东则会猜测是谭力四人。

李弃东应不敢贸然上船去抢,更不愿旁人知晓钱袋一事。为求稳妥,他恐怕会吩咐人尾随这小船,寻到谭力四人藏身处,再谋划出手。

谭力四人则相反,他们人手多,又做过苦工,不怕与李弃东厮斗。冯赛之所以用这小篷船,是因船篷下藏不了几个人,好叫谭力四人放心上船。

周长清双眼不住在岸边小船、桥上瘦长男子、楼下暗影这三处间来回急扫,暗自推断——桥上中年男子是李弃东所派,楼下男子则是樊泰。不知冯赛计策能否应验。

他正在思虑,一个身影忽从楼下黑暗里闪出,脚步轻疾,走向岸边那只小篷船??

三、傲气

谭琵琶没料到梁红玉竟会来。

他正在花园里听曲吃酒,门子来报,说梁红玉求见。谭琵琶先是一愣,随即笑起来,任你眼高过青云,终得低头迈门槛,便高声说:“叫她进来!”

梁红玉身边并无使女,独自一人走了进来。头戴花冠,朱衫红裙,杏眼流波,明艳高华。相形之下,自己身边那几个侍妾顿时萎败。只是经历了那桩羞辱,梁红玉神色间竟仍带着傲气,毫无伏低之意。谭琵琶见了,顿时不乐,斜倚在竹榻上,瞧着梁红玉走到近前,躬身道了个万福,似有些不情愿。

他懒懒问:“你来做什么?”

“崔妈妈命我来给谭指挥赔罪。”

“哦?她教你赔罪?她若不教你,你便不赔这罪了?”

梁红玉仍低着眉,并不答言。谭琵琶越发气恼,盯着梁红玉,琢磨该如何折辱这女子,将她那傲气,剥衣裳一般剥尽。

谭琵琶从没体味过何为傲气。他是小妾所生,他娘原是个弹琵琶的歌伎。他出世后,父亲原本已给他定好了名字,那正室却说,树有树根,草有草本。庶出的儿,哪里配用正名,就唤他琵琶,好教他一辈子莫忘了自己出处来由。

仅这名字,便教他吃尽了嘲笑。他心里最大愿望,便是有朝一日发迹了,换一个堂堂正名。可他除了乖顺以外,再无其他优长,处处被人看低,哪里能有发迹的一天。这般缩头缩手,活到十来岁,眼看便要成年,却瞧不见任何出路。正在灰心无望,却没料到,一位族中伯父回家省亲。

那伯父名叫谭稹,自幼被送进宫里做小内侍。族中人都已忘记了他,他却竟在那皇宫中挣出了头,做过几回监军,被赐封节度使。他们族中仕途登得最高的,也只有一位县令,何曾见过这等高官?那伯父归乡,是想在族中过继一个儿子。族里宗子忙将小一辈子弟全都聚集在庭院里,由那伯父挑。谭琵琶当时排在角落,却被伯父一眼选中。

谭琵琶不知自己为何会被选中,又惊又疑,又慌又怕,跟着这位新父亲来到京城。等下了车,走进那宽阔宅院,他才见识了何为人间富贵。谭稹待他极严厉,差了四个师父保姆,从一饮一食、一言一行教起,丝毫不得违犯。他虽无其他本事,却最善听从。每日所学,一样样都用心尽力。花了三年多,他大变了模样,举手投足,尽是贵家公子格范。

只是他少年时未读过多少书,行不得科举一途。谭稹自家是凭军功一路升进,便也将他安置到军中,积了些年月资历,如今已是指挥使。

这些年来,谭琵琶在这位父亲面前始终无比乖顺,极尽孝道。唯有一件事始终耿耿于怀——改名。当年过继时,谭稹听了他这名字,竟笑着说,这名字好,一听便忘不掉。后来,他已成了贵公子,越发受不得这名儿,寻机在父亲面前略提了一句。谭稹却说,名改,命便改,万莫乱改。他只能恭声点头,不敢再提。

除了名字外,他倒是事事顺意。将自己从前受过的诸般欺压屈辱,一样样全都回报过去。连五岁那年一个堂兄抢走了自己半张油饼,他都记得。带着兵士回到乡里,逼着那堂兄一气吃下十几张油饼。

近两年,他父亲谭稹越发得官家器重。宫中内侍中,握有军权的,头一位是童贯,第二位便是他父亲。去年方腊作乱,天子便先差了他父亲,率大军前去江南剿灭方贼。

谭琵琶在京城的势位也与日俱升,虽尚不及蔡京、王黼、梁师成、童贯等几家第一等贵要子弟,却也已是四处横行,人人避让。父亲谭稹去江南剿匪后,他更是再无顾忌,整日和一班豪贵子弟牵鹰带犬、挥金散玉,寻尽人间快活。

然而,他父亲谭稹到了江南,屡屡战败,在杭州尚未交战,便弃城逃奔。他父亲将罪责归于杭州知府及几个将官,其间便有梁红玉的父兄。

今年正月,谭琵琶听闻梁红玉被配为营妓,不但明艳惊人,剑法也极精妙,连才病故的剑奴都略有不及。谭琵琶正厌腻了汴京妓色,忙唤了几个贵要子弟,一起赶往红绣院探看。那崔妈妈见到他们,自然将那张老脸笑成了蜜煎果,忙不迭叫人去唤梁红玉。一眼看到梁红玉走进来,他顿时呆住,那面容如月,清寒照人。恍然之间,似乎也照出他的原形——那个妓妾所生、人前不敢言语、只配低头乖顺的卑弱庶子。

他早已忘记自家这原形,顿时有些慌起来。同行那几个子弟发觉,一起嘲笑起来。他越发慌窘,攥尽了平生气力,才勉强持住。梁红玉却嘴角含笑,款款应答。那些子弟哪里能坐得住,吃了两盏酒,便争着伸手动脚,意图轻薄。梁红玉则不慌不忙,左闪右让,轻轻巧巧避过。

谭琵琶一直冷眼瞧着,见梁红玉不但毫无卑怯,反倒从容不迫。不似在伺候恩客,倒像一位姐姐在照料一群愚顽幼弟。那眉眼间,始终有一丝清冷傲气。他不由得腾起一阵厌憎,区区一个妓女,你凭何敢傲?

身旁那些子弟却似乎并不介意,又吃了些酒,越发放诞。梁红玉实在缠不过,便笑言先比剑,赢了再亲近。那些子弟哪里会剑法,便一起推举谭琵琶应战。谭琵琶虽被父亲严命,学过一些武艺,却只是面上功夫。但他想,梁红玉毕竟一个娇弱女子,加之心中厌憎,便站起了身。

梁红玉唤使女取来两柄剑,皆是兵器监所造、边兵所喜的厚脊短身剑,利于近身厮斗。梁红玉含笑将其中一柄抛给了他,他险些没能接稳,脸顿时涨红,握紧了剑急走到庭院中。梁红玉舞个剑花,将剑尖指地,道了声:“请谭指挥指教。”他并不答言,挥剑便刺,没想到梁红玉轻轻一闪,避到一边。他转手又砍,梁红玉再次侧身让过。旁边顿时有人叫好,他越发羞恼,又横臂斜刺。没料到梁红玉手腕轻轻一转,放平剑尖,在他手腕上轻轻一点,正点中酸穴。他手一麻,剑顿时掉落在地。众人顿时喝起彩来。他羞恼已极,像是被剥光了一般,却只能尽力笑着,用尽气力才赞了一声好。

自来京城,成了贵家之子后,他从未受过这等羞辱。回到家中,手仍抖个不住。家中养的那只白狮子猫却不识眼色,凑到他腿边蹭痒,他一怒之下,抓起那猫,猛力摔死在柱子上。看到众仆惊望,他越发恼怒,厉声吼退众人,让贴身干办拿三百两银子,立即去红绣院,叫梁红玉明日去金水河芦苇湾游船上陪宴。

第二天,他只带了几个贴身男仆,将游船驶到芦苇湾等着。半晌,梁红玉被接了来,她进到船舱,见只有谭琵琶一人,顿时有些惊疑。谭琵琶便是要她这般。他笑着说:“昨日太喧闹,没能好生吃一杯酒,今日咱们两个安安静静吃几盅——”说着斟了两盏酒,将一盏递了过去。梁红玉有些不自在,但接过了酒盏。他举起酒盏:“这一盏,敬你剑法高妙。”说罢仰脖喝尽。梁红玉勉强笑了笑,也只得一口喝完。

他放下杯子,坐到椅上,笑望着梁红玉。梁红玉看看手中酒盏,顿时慌起来,忙要转身出去,舱门早已被关死。她又试图去开窗,窗扇也从外边闩紧。她回身怒瞪向谭琵琶,谭琵琶却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虽有些难听,但看到梁红玉眼中那傲气消尽,他却极欢心。

梁红玉在窗边惊慌了片刻,随即眼一翻,昏倒在地。他过去慢慢剥光了梁红玉衣衫,抱到榻上,尽情玩辱了一番。解恨之后,见梁红玉要醒转,才穿好衣服,唤仆人进来,将梁红玉赤身丢到了枯苇荡边的雪泥里。

他叫船夫将船驶离岸边,泊在水中间,坐到窗边,自斟自饮瞧着。半晌,梁红玉醒了过来,惊怔了片刻,随即缩抱起身子,在雪泥中哭了起来。他不由得放声大笑。梁红玉听到笑声,惊望过来,一眼看到他,顿时止住了哭。

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却见梁红玉抬头怒瞪向他,目光利剑一般。他被盯得极不自在,忙扭过头吩咐:“开船!”

四、皮匠

庞矮子见到张用,吃了一惊。

他猜不出张用是如何逃出来的,或许是有人帮他?庞矮子不由得暗悔,早知如此,该顺手做个人情,替他解开那麻袋。不过,庞矮子活了这三十多年,“早知如此”之事做过太多,行走江湖,如同和尚修禅,得快刀切萝卜,必须爽利,容不得丝毫黏滞。因此,他并没有流露心中所想,咳了一声,沉了沉气,这才开口:“张作头?你寻我们兄弟,不知有何事?”

张用帽儿歪斜,面目惺忪,满身的灰尘,胸前更浸了一片油滴汤水,似乎才从地牢里爬出来。唯独一双眼,仍神采跳荡。他抬手躬身,深深一揖:“张用三生何幸,能再度拜会沧州三英?我寻你们沧州三英,是要托你寻一个沧州人。此人论名头,远不及你们沧州三英。论胸怀本事,在你们沧州三英面前,更似苍蝇比苍鹰。”

“哦?张作头要寻什么人?”

“银器章。”

庞矮子虽已隐隐猜到,听张用说出,仍有些暗惊。他更在意的是,张用连呼了四遍“沧州三英”。看那神色,听那语气,似乎含着些奚落,自然是在那麻袋里偷听到的。庞矮子微有些赧恼,但又觉得,奚落之外,张用多少仍有些褒扬之意。更何况,庞矮子只在自己兄弟三人间说过,从没听外人道过这名号。这时从对面听到,心底里有一番说不出的快悦。如同一只小鸡破壳而出,虽有些陌生惊悸,却终见天日。

他不住回想张用唤这名号时那音调、声气和神情,竟忘了答言。

他原是沧州一个皮匠,因生得矮小,人都唤他矮子。他听着刺心,但自小便学会一个道理:争不过、斗不赢时,只好拿和气自保。他便任人这般唤他,听到时不露嗔恼,尽力笑笑。那些本不敢这般唤他的人见了,也跟着唤起来。好比河边一片洼地,裂一道口,河水便尽都涌进来,哪里拦挡得住。不需多少时日,洼地便成了池塘。再多心气,也被淹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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