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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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便没甚古怪了。我跟着胡税监又去查第三间客房,那里头摆了一副棺木。只有一个年轻妇人,坐在窗边抹眼泪。我们只扫了一眼,便出来了。对面那三间小客舱,头一间空着,中间是一老一幼两个道士,边上是个中年汉子。前后大舱里是船工,一共二十四人,正午到虹桥后,这些人竟全都死掉。船上载的货物只有二十箱香料、二十只铜方炉,税钱好算,不一时,便算罢缴清,放他们过去了。”

冯赛听后,不但没有解疑,反倒越发迷惑。除去冯宝跳到谭力那只船上外,这梅船看来毫无异常。为何正午到虹桥时,竟能演出那一场大神异?又死了那许多人?至于冯宝,他为何会听从胡税监?胡税监又为何要叫他跳船?

他正在思忖,郭启忽又说:“若说古怪,最古怪该是那个老道士。听说虹桥烟雾里飘出个神仙,有人说是去年已经死了的道士林灵素,怕正是客舱里那个老道士。”

冯赛听了一惊。清明正午装神仙的那道士,若真是死而复生的林灵素,此事便越加诡怪难测了??

三、飞升

张用盯着银器章的尸首,细细回想昨晚情形。

他虽迅即想到安排杀银器章的是那婢女阿翠,却一时想不明白,阿翠为何要杀银器章?杀银器章为何要费这等周折?那水妖如何能在水上奔行?银器章为何是这溺水之状?

程门板在一旁问:“张作头见到那个阿翠了?”

“嗯。我问她是不是阿翠,她始终不肯应声。她若不是阿翠,正可装作是阿翠。她不应声,正由于她是阿翠,却不肯承认。”

张用说罢,一眼瞥见那个胡小喜站在一旁,每听到一次阿翠,他眼里便微颤一下。张用不由得暗叹:这鼻泡小弟伤得不轻。可你只是个吹鼻泡的痴少年,那阿翠却是弄风浪的辣女子。或许是合该你被辣一回,辣出泪,才知这人间滋味。

“阿翠只是个婢女,她有这等手段?”程门板又问。

“她只是看似婢女。昨天清早,吴管家寻到这里,阿翠见了他,先打了个哈欠。哪里有婢女敢在管家面前打哈欠的?他们两人说的话我虽未听清,但吴管家语气极小心,阿翠却是一副吩咐口吻。”

“你如何能断定,是阿翠安排杀了银器章?”

“阿翠吩咐那两个汉子去接银器章,照理她该在岸边迎候,我却再没见她人影,也没听见动静。她自然是预先已知晓银器章要死,先溜走了,只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她为何没绑走你,反倒留你在这里?”

“问得好!哈哈!”张用忽然明白,“这便是她杀银器章的缘由!”

“什么缘由?”程门板老呆鹅一般愣住。

“见证。”

“见证?”

“她留我不是为了绑我,十六巧死了十四个——”

“死了十四个?”阿念忽然嚷起来,“我家小娘子呢?”

“你家小娘子没死。”

“没死?她在哪里?”

“不知。”

“不知?”

“阿念,你莫慌。你家小娘子既然活着,自然能寻得见。”

程门板打断二人话头:“十四巧尸首寻见了,果然埋在那庄院后的林子里。他们也是被阿翠所杀?”

“不,是自杀。这里头还有诸多原委,先按下不提。总之,不论银器章,或阿翠,都不想,也没料到十四巧会死。看得出,阿翠不但惋惜,而且有些怕。她恐怕再不愿被这麻烦拖扯,只想净身逃走。”

“她只是个年轻女子,想逃便逃,为何要杀银器章?”

“断根。”

“断根?”

“这一连串罪案的祸首是银器章,若将银器章杀掉,官府自然不会再继续追查,此事便断了根,她便能从容逃走。她是特地留下我,让我做个见证,亲眼瞧着银器章被杀。由此看来,阿翠才是幕后主使,银器章不过是她推到人前的傀儡。眼下我不明白的是,她杀银器章,杀便杀了,为何要布置那水妖作怪的戏法??”

“那水妖身穿紫衣?”

“嗯。”

“前两天,汴河湾也有个紫衣妖道,装束与这个水妖相似,摇着个铃铛,也是念动咒语,隔空杀死了个人,随后穿门遁走。有人认出,那紫衣妖道是清明梅船上的紫衣客,名叫董谦。董谦下落虽未查到,讼绝赵不尤却已勘破,死的那人并非是妖道咒死,而是被一只铜铃铛里藏的毒烟毒死——”

“哦?这两个妖道莫非是同一个?不过手法瞧着不同,银器章是被水溺死。我一直瞧着,那水妖并未动手。银器章也一直坐在船里,并未沾过水——”

“汴河湾的妖道是穿过一扇关紧的门板遁走,这里却是在水上出没。难道真的会妖法?说及这妖道,在下还有一桩案子想请教张作头,也是死得古怪——”

“你说。”

“几天前,南薰门内五岳观死了个道士。这道士名叫朱敬天,身任经主,掌管那观中典籍。寒食前,他外出选购经籍,却一去不回。几天前才回到五岳观,只说被一些事耽搁了。他将购得的几匣经籍放到经阁中,便回到宿房,叫徒弟给他端了盆洗脸水,随即关起了门,叫徒弟们莫要打扰。那天下午日头好,徒弟们在那院子里晒经书。听到他在里头发出些怪声,又似呻吟,又似嘶叫,还像是在诵念咒语。两个徒弟凑到门边去听,却再没声响,便没敢搅扰。到傍晚饭时,那些徒弟收好经书,敲门请他用斋,唤了许久,里头都不应声,忙去唤了巡寮来。那巡寮发觉不对,命徒弟撞开了门。进去却见朱敬天仰躺在床上,已经死去。死状有些古怪,手脚都被绑在床柱上,大字形张开,脸上裹了张厚帕子,帕子有些湿。揭开帕子,那道士双眼鼓胀、面色发紫,似是闭气而亡——”

“那宿房没有后窗?”

“没有。只有一扇前窗。那天下午,那些徒弟在院里晒经书,怕起风,不敢走开,都坐在廊边看着。那宿房门窗都从里头闩好,并没见人进去。”

“也没有暗室,床下、箱柜里也未藏人?那些道士拥进去时,没有人趁乱混逃出来?”

“嗯。那巡寮行事周严,撞开门后,叫徒弟守在门口,他独自进去查看。床下、柜中、门后几个能藏人之处都仔细搜过,确信房中并没人藏躲后,才出来锁上门,叫弟子来开封府报了案。他则亲自守在那门边。”

“你去时,还发觉什么疑点没有?”

“只在他身侧发现一个铜铃,不知是做何用。前两天,汴河岸边那桩妖道隔空杀人案,那死者身边也有个铜铃,铜铃里藏了毒香。我疑心二者怕有关联,忙取出那铜铃,又仔细查看了几道,却并未寻出什么,只是一个寻常铜铃,里头并无嵌套,藏不下东西。”

“他出去那些天,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也未查问出来?”

“嗯。我想了这几日,都未想出凶手是如何潜入房中,行凶之后又无形遁走。”

“那道士手上拴的绳子可是这样打的结?”

张用解下自己衣带,一头绕了个小圈,打成死结,而后将另一头从这小圈中穿过,套在手腕上,用力一扯,手腕便被勒紧。

“对!手腕上就是这种绳结。”

“双脚则是直接拴死?”

“对!张作头如何晓得?”

“此人是自毙。”

“自毙?”

“既然门窗紧闭,外头那些徒弟一直瞧着。房中又无人预先躲在里头,也未听到争斗叫嚷,自然没有凶手。唯一疑点是,人如何将自己手脚叉开,拴到四边床柱上。打成这种绳结,便可轻易做到。他先拴死两只脚,而后将两根绳子分别拴到头边两根床柱上,打作这种结。绳子长度,刚够展开两臂时,能将手腕伸进绳圈里——”

“既然拴住了自己手脚,又如何自杀?”

“他先将厚帕子浸湿,裹到脸上。再将双手分别伸进绳套,两边一扯,将自己双手拴死,再解不开——湿帕子蒙死口鼻,透不过气,片时便能窒息,算是溺水而亡。”

“他为何要自杀?又用这等古怪手段?”

“外头徒弟先听到他似乎在念咒,恐怕真是在念咒,这等人沉迷各般神通异术,我们瞧着他是自杀,他自家恐怕是在求飞升成仙之道——”

四、土妖

陆青赶到北郊时,天色已晚。

花奴宁惜惜捎信来说,王伦住在北郊黄柏寺里。陆青去见花奴时,并未问及王伦,不知花奴从何处得来这消息,为何又叫人来传信。她或许早已知晓王伦与李师师有瓜葛,一直在暗中刺探。

无论如何,陆青都想去那里瞧一瞧。只是他从没听过这寺名,便由城外抄近道,绕过东北角,来到衢州门外。沿路打问,慢慢寻了过去。黄柏寺在郊外一个小市口旁边,那小街口已无几个行人,只有街角一间茶肆,已挑起两盏灯笼,有几个客人在棚子下坐着吃茶吃饭。

陆青朝黄柏寺望去,见那只是一座小寺。寺门窄小,土墙低矮,门额有些歪斜。门前一株黄柏树,青茂高大。暮色中,如一团碧云,将那小寺罩住。他正要举步过街,却见那寺门忽然打开,里头走出一个人。

那人装束有些古怪,不是僧人,而似道士。头戴一顶黄道冠,身穿紫绸袍,披了件紫锦大氅。那张脸尤其怪异,抹得粉白,描了黑眉,涂着红唇,耳边还挂了金耳坠。昏冥天色中,瞧着有些幽诡。虽隔了条街,陆青仍一眼认出,是王伦。

王伦却没瞧见陆青,他手里还拿着个铜铃,一边摇动,一边大步向前。陆青顿时想起万福所言的紫衣妖道,不由得停住了脚。他旁边茶肆里那几个客人也发觉了,全都停住嘴,望向王伦。

王伦走到了路口,那里有个绸衫男子正缓步过街。王伦赶上那男子,手里铜铃摇得越发用力,口中竟高声念诵起来,听不清念词,似乎是咒语。那绸衫男子忙站住脚,扭头惊望。由于背对着陆青,看不见脸,只瞧见他吓得伸手捂住了嘴。

王伦大步行到那人面前,相隔两三尺时,停住了脚,朝着那人继续摇铃念咒,声音极高,越发刺耳。念了片时,那人身子晃了几晃,竟栽倒在地。王伦则转身便走。

茶肆里那几个客人一直张嘴呆望,这时一起惊呼起来。陆青忙望向王伦,见王伦已回到小寺那边,却没有进去,反倒走向对街。对街是个店铺,正在修造。门前杂乱堆着些木料器具、盛土竹筐、贮水大铁箱,还有一堆土。

王伦快步走到那土堆边,忽然纵身跃起,跳上了土堆顶。刹那间,他的身子陷入土中,随即消失不见,那土堆跟着也塌陷下去。陆青忙赶了过去,绕过那贮满水的铁箱,却没留神土堆边的一只竹筐,险些被绊倒,竹筐滚到了一边。他却顾不得这些,忙向那土堆望去,那土堆竟陷作一个坑,坑里头黑洞洞,不见王伦踪影。

茶肆里那些人也纷纷跑了过来,围到坑边,争着瞅望,全都惊唤:“那道人呢?埋在里头了?”

茶肆主人挑了一只灯笼也赶了过来,忙唤道:“快把人挖出来!”旁边一个年轻汉子立即抓起地上一把铁锹,跳下去挖土,才挖了几锹,似乎触到什么,他将手伸进土里去摸:“是衣裳!”他用力摸拽,竟扯出一大张紫锦,灯下一照,是王伦身披的那件紫锦大氅,中间裂了道口子。

店肆主人忙又说:“人在下头,莫用锹,用手刨!”

那汉子果真用双手刨起来,刨了一阵,叫道:“底下是硬土,刨不动了。”他又抓过铁锹,将松土全都挖了出来,却始终不见王伦身体,只挖出几根细竹条。他又奋力挖了一阵,底下的土越来越紧实,绝无可能埋人,实在挖不动,只得罢了手。

围看的人惊叹起来:“那道士是神仙?”“这是土遁术!”“神仙会杀人?分明是妖人,将才街口那人被他念咒讨了命去——”

陆青这才想起倒地那人,忙转身快步回到街口,那里也围了几个人,他俯身凑近去看,一眼便认出了那张脸,艮岳花木监——杜公才。

杜公才仰面躺地,瞪着眼,咧着嘴,嘴角流出些白沫,面部却已僵住,手足也一动不动。陆青伸出手指探他鼻息,已经死去。

附近的人户听到叫嚷,纷纷跑出来瞧。两处顿时围满了人,惊叹怪论之声嗡嗡不绝。陆青起身走出人群,他虽已听万福讲过紫衣妖道之事,这时亲眼见到,仍惊恍不已,如在梦中。更何况这个紫衣妖道并非旁人,而是多年故友王伦。而死在地上的杜公才,昨天也才见过。陆青从来不信神怪之说,这时站在街头,望着两处围观人群,有些不得不信了。

附近的人唤来了当地保正。保正又叫人去那土坑挖了一阵,下面土极紧实,既不见王伦踪迹,也未见有何暗道,只能将那件紫氅收好。杜公才的尸首没处停放,又怕搬动后乱了凶案原样,便寻了张草席盖住。这时已是深夜,进城太远,去了恐怕也寻不见官府之人。本地一个乡书手恰好正要进城,保正忙将此事托付给他,叫他明日一早去开封府报案。

陆青听了,也忙去那茶肆,讨了纸笔,将前后所见简要记下,托付给那乡书手,请他去开封府时,转交给万福。

这时夜已深,保正和其他瞧热闹的人渐渐散去。陆青却仍站在那街边,竟有些无所适从,心底泛起一阵惆怅。忽听到身后黄柏寺传来开门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了出来,朝这边觑望。陆青忙走了过去,是个老僧,身旁一个小沙弥。

“师父,你寺中是否有人寄住?”

“嗯??”老僧有些犹疑。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寺中寄住的人姓王名伦,是不是?”

老僧仍在犹疑。

“师父莫怕,我是王伦故友。”

“王施主??的确寄住在寺里。”

“住了多久?”

“清明过后第二天便来了。他与贫僧有旧缘,五年前,贫僧游方至汴京,染了痢疾,倒在路边。王施主正巧经过,发慈悲,救了贫僧性命,又四处托人,让贫僧在这小寺当住持。”

“王伦可曾讲过,他来这里寄住的缘由?”

“他只说想清静几日。”

“他可是真清静?”

“万念缠心,满眼忧烦。他不说,贫僧也不好问。”

“他可曾离开过?”

“三天前,王施主趁夜出去了一回,昨天夜里才回来。”

“回来时,可带了东西?”

“带了个包袱,不知里头是什么,瞧着像衣裳鞋帽。”

“将才他出来时,你们没瞧见?”

“吃过晚斋,贫僧带着徒儿做晚课,才念完经。去后边时,见王施主没点灯,门开着,人却不在房里,因此出来瞧——”

“他中间离开那两日,也未说去哪里?”

“只说去打问一桩要紧事。回来时,面色似忧似喜。”

陆青暗想,王伦一向深厌方术左道,他扮作紫衣妖道,恐怕是受人强迫,因此而忧。而杜公才,则是括田令的肇祸之人,他自然恨恶至极,能亲手除之,自然欢喜。只是,他为何要这般行事?

“这一向,可曾有人来寻过他?”

“没有。他住在后边宿房里,那里极清静。”

陆青隐隐明白了一二分,却仍有许多疑惑:“能否容在下借宿一晚?”

“小寺只有小半间空房,王施主在里头住了二十来天。今晚他恐怕不回来住了。施主既与王施主是至交,权且在那房中委屈一夜。”

“多谢长老。”

老僧叫那小沙弥带陆青去了那宿房。宿房在后边院角,一间矮小土房。小沙弥进去将油灯搁在旧木桌上,合十道过安,便带门出去了。陆青环视屋中,只有一张旧木榻,到处是灰尘蛛网,铺盖更是污旧不堪。陆青是爱洁之人,心里顿时有些厌拒,却也无法,便取出帕子,罩在那只油黑破竹枕上,吹了灯,没脱衣裳,勉强躺了下去。那铺盖的油膻臭气熏得他头晕欲呕,好在奔走一天,极困倦,片刻之间便已睡着。

等他醒来,天才微亮,长老和小沙弥们都还未起。他轻步穿过佛堂,来到前院,小心打开院门走了出去。小街上也静无人声,空中有些轻雾。杜公才的尸首仍横在街口,盖的那草席上结了些露水。

陆青想到脸还未洗,却不好再进寺去寻水。左右望了望,都不见井,忽记起对面那土坑边的铁箱中贮了水,便走了过去。他先又朝那土坑里望了一眼,坑底仍如昨晚,空空如也。不过有了天光,看得更清。坑底挖得光溜溜,便是爬过一只虫子,也能一眼瞧见。陆青虽绝不肯信,这时也不得不信,王伦真是借了某种法术,遁土而走。

他出了一会儿神,才转身走向那铁箱,见里头只剩底下一小截水,瞧着倒是清。他伸手进去,却够不着,再用力伸,才沾到了水。捞了几次,才勉强抹净了脸。刚要转身离开,一眼瞥见,昨晚险些绊倒自己那竹筐,被人踢到了墙边,底也掉了,只剩一圈筐壁。他四处扫了扫,却不见筐底,不知被人踢到哪里去了。

望着那破竹筐,再回头瞧瞧那水箱,他忽然记起昨晚经过这铁箱时,里头贮满了水。他心中一动,忙绕着水箱转了一圈,并没有漏水痕迹。

他不由得停住脚,凝神细想半晌,却仍理不出丝毫头绪——

五、灰烬

天未亮,梁兴便已醒来。

他轻轻开门出去,走到院角水缸边,想洗把脸,缸里却没有水。这院小宅在南郊外,是梁红玉父亲来京城后所置。抄没家产时,这宅院也被官府收去。梁红玉不愿自己家宅落入旁人之手,暗中托人寄名,又买了回来。她说夜里难查看什么,便带梁兴来这里歇息。这宅院空了许久,院里积满枯叶,梁兴生怕吵醒梁红玉,却仍踩得满地枯叶窸窣响。

果然,梁红玉随即开门,从旁边卧房里走了出来,轻声笑道:“你不必那般小心,我也早已醒了。这房里无水无食,咱们去外头——”

两人牵了马,轻轻出去。梁红玉锁好院门,却将钥匙递给他。梁兴微一愣,梁红玉笑着说:“拿着,我还有一把。”梁兴心头暖动,却不知该如何对答,点点头,接了过来。随着梁红玉轻步离开那片宅区,来到前头一条街上。寻见一家卖洗面水的小铺,各讨了一盆水洗过脸,又在一个食摊上吃了碗馄饨。梁兴要付钱,却被梁红玉拦住:“我知道那两锭银子你不肯动,那便莫要和我争这些小钱。”梁兴不知该如何是好,又辩不过她,只得从命。

他们赶到西兴街时,天才微亮,街上尚不见人影。施有良的尸首已经搬走,院门紧闭,贴了张官府封条。梁兴心里又一阵伤痛,拨马绕开施有良倒地处,不敢多看,径直来到那条死巷。

巷子一片空寂,地上铺着青石砖,那片黑烬仍散落在中间那片地上,旁边是半根已经燃熄的火把,巷底那院门也仍锁着。

梁兴轻步走了进去,细看两边墙壁,都刷了黄土漆,并无破裂,更无孔洞。妖人就算能攀上墙头,却必定会被瞧见。至于巷底那院门,自己昨晚一直盯着,即便那门能打开,从这灰烬处到那院门有二十多步远,又有火光照耀,紫衣怪人要奔过去,绝无可能避过人眼。

“你看顶上。”梁红玉也走了过来。

梁兴抬头一望,左边院子里有棵槐树,生得极高,一根枝子斜弯过来,正在地下那片灰烬上方。

梁红玉笑着说:“若是在那枝上挂一根绳索,便能将人吊上半空,再荡进左边这家院子。我昨晚已打问过,左边这家是个军中指挥使,去年底随军去江南讨伐方腊,他家娘子则带了孩儿到娘家暂住。这院子已锁了三个多月——”

“但昨晚那紫衣怪人升到半空时,全身已经燃遍,最后只剩一团火。即便有绳索吊着,如何能保命逃走?”

“那便得瞧你了,我是想不出。他在我那楼底暗室里时,便来去无形。”

梁兴仰头望了半晌,毫无头绪,又低头望向地上灰烬。那摊灰烬中有一小片尚未烧尽,他俯身捡起来,是一叠纸粘在一起,比铜钱略厚,散出硫黄味。他又扒寻了一阵,找见了好几片,却不知这厚纸有何来由。

梁红玉又说:“他若不是从空中逃遁,那便只有地下了。”

梁兴听了,忙扒开那些灰烬,搬起青石方砖。然而,下面泥土紧实,是积年所压,没有丝毫挖松的痕迹。他又接连将周边其他几块方砖也一一搬开,地下泥土都一样紧实,砖缝间漏下的灰烬,在地上画出了几个田字黑格,皆不见松土痕迹,更没有地下秘道。

梁红玉纳闷道:“前后左右上下,都无法逃遁,他能去哪里?莫非真是妖异?还有,他手里还拿了个铜铃,那铜铃烧不化,却也不见了。”

梁兴正在沉想,忽听有人唤,回头一看,是顾震的亲随万福,提着个包袱走了过来。

“梁教头,听说昨晚你也在这里?”

“嗯。万主管是来查这案子?”

“可不是?这一阵妖异四起,仅是紫衣妖道作怪,连上梁教头这一桩,已经是第四起了。”

“哦?这紫衣妖道还在别处作怪杀人?”

“嗯,今早接到两起案子,昨晚北郊、城南各有一个妖道施法杀人。京城人都在纷传,说前年五个兵士煮食了一条龙,那龙父化作妖道来复仇。这几个妖道虽都穿了紫衣紫氅,杀人法和逃遁法却不相同,有木遁、土遁、金遁,昨晚这个又是火遁——”

梁红玉在一旁笑道:“金火木土都有了,只差一个水。难道是要凑齐五行?”

“不止五行。算上梁教头,这四个妖道分别寻上了汴京四绝,只差作绝。这里查完,我立即得去寻张作头,不知他是不是也撞上了一个??”

“这妖道究竟意欲何为?”梁兴越发吃惊。

“至今也不知晓。不过这几个紫衣妖道有一个相同之处——”

“梅船?”

“嗯,他们都是梅船紫衣人。”

“那梅船上究竟藏了什么古怪?”

“也仍不清楚。不过,这里头另有一处古怪——我们先前也并没留意,这几个妖道接连兴妖作怪后,才发觉其中关联。”

“什么关联?”

“上个月二十七那天,汴京城发生了五桩命案,死的都是道士,而且死因都有些诡怪,且和昨晚这几样死法有些相似。”

“也有被烧死的?”

“嗯。这个被烧死的道士名叫何玉峰,是上清宫公务。寒食前,他离开了许多天,那天才回去。才走到宫门前,身体忽然燃了起来,被活活烧死。至今也不清楚他为何会自燃。”

“起火时,紫衣道在附近?”

“没有。那道士怀里揣了一个铜铃,手里提了个木箱。木箱也燃着了,不过里头的东西仍在——”

“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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