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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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真的如此?

他醒来时,觉得自己杀了安琪的这件事只不过是场梦罢了。一定是这样,因为他从来没杀过任何人。

或许动手打过人,但杀人?太荒谬了。他只不过是…是个…呃…一介凡人罢了!

接着,他看见塞在床底下的衣服,看到上头的血渍,于是所有回忆又再度浮现。包着头发的浴巾自她头上落上。她的私处不知为何激怒了他。

当他用膝盖撞击她脸部时,身后传来了计算机断电的警告声响。冰箱上的磁铁掉了下来。她那全身抽搐的模样。

但这不是我的错,这是…

“是头痛害的。”对,这就是真相。但有人会相信吗?把罪名推到男管家身上,或许还可信得多。

“爸?”

没回答。他根本就不在家,而且也不可能在警察局里一同商讨逮捕他的方式。他父亲不会这么做,绝对不会。他父亲总说家人是最重要的。

但家人真的是他最看重的吗?他当然这么说啦,毕竟他是个基督徒,而且还是WCIK电台的半个老板。小詹认为,对他父亲来说,伦尼二手车行的排行胜过家人,而成为镇上的首席公共事务委员,可能也比与金钱打不着关系的虔诚信仰更重要。

小詹可能只排在第三名而已。

他意识到自己完全无法预测父亲会怎么做(这是他这辈子首度灵光一闪,看穿了事情的真相)。

他可能没想象中那么了解自己的父亲。

他回到房间,打开顶灯。灯泡有点怪,光线忽明忽暗,先是突然变亮,接着又黯淡下来。一开始,小詹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随即才意识自己听见发电机运作的声响是怎么回事。不只他们家这样,而是全镇都停电了。他顿时感到如释重负。这场大停电足以解释一切,代表他的父亲可能正在镇公所的会议室与桑德斯和格林奈尔那两个白痴一同讨论处理事宜,说不定还在巨大的全镇地图上钉着大头钉,就像乔治·巴顿将军[1]一样,对着西缅因电力公司的人大吼大叫,说他们是一群他麻的懒惰鬼。

[1]乔治·巴顿(GeorgePatton,1856-1927),美国知名军事将领,战功无数,但为人处世却充满争议。

小詹取出沾有血渍的衣服,倒提着牛仔裤,把里头的东西全抖落出来,包括皮夹、零钱、钥匙、梳子,以及一颗备用的头痛药,接着又把东西全放进身上那条干净裤子的口袋里。他快步下楼,把这堆可作为犯罪证据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设定为热水洗衣模式,接着又在思索过后,想起母亲曾在他不满十岁时告诉他的事:要是衣服沾到了血,得用冷水来洗。当他把转盘转至冷水冲洗模式时,小詹不禁纳闷,当年父亲是否管得住他那根他麻的老二不到外面乱搞,又或者早在当年便有了跟自己秘书搞上的业余嗜好。

他让洗衣机开始运转,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是好。随着头痛消失,他发现自己又能好好思考了。

他做出决定,知道自己非得回安琪家一趟不可。虽然他不想这么做——全能的上帝啊,这是他做过最困难的事了——但他或许还是得先观察现场,走过她家,看看那里究竟有多少警车。除此之外,也得确认城堡郡法医科的车是不是也到了。法医才是关键,这是他从电视剧《CSI:犯罪现场》学来的。他以前跟父亲去郡法院时,曾看过他们那辆漆成蓝白色的厢型车。要是那辆车出现在麦卡因家门前…

那我就得亡命天涯了。

对,还得尽他所能,有多远逃多远,而且越快越好。不过在逃走前,他得先回家一趟,从他父亲书房的保险箱里拿钱才行。他父亲不晓得小詹知道保险箱的密码,但小詹的确知道,正如他也知道父亲的计算机密码,因而得知他父亲最爱看他与弗兰克·迪勒塞称之为“奥利奥夹心饼干式性爱”的那种A片,也就是一个白种男人大战两个黑人妓女那种。保险箱里装满了钱。成千上万。

要是你看见法医的车,等到回到家后,才发现他已经到家了呢?

那么就得先拿钱。现在就拿。

他走进书房,有那么一会儿,还以为父亲就坐在那张他平常看报与自然频道节目表的办公椅上。他可能睡着了,或者…要是他心脏病发作了呢?过去三年里,老詹的心脏出过不少次问题,大多是心律不齐。他通常会去凯瑟琳·罗素医院找哈斯克医生或雷朋医生,让他们用某种机器治疗他,使他的心跳恢复正常。哈斯克一直以来都这么做。至于被他父亲称为“他麻的书呆子”的雷朋医生,则始终坚持老詹得去刘易斯顿的医院找心脏专科医生检查才行。心脏专科医生说,他只有动手术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心律不齐的问题。

而害怕医院的老詹则说,他只要常常与上帝聊天,用祈祷代替手术就行了。同时,他一直随身带着药,在过去几个月里,他的状况还不错,但现在…

说不定他…

“爸?”

没有回应。小詹打开电灯,天花板上的灯泡同样忽明忽暗,但却足以驱除小詹误以为是他父亲头部的阴影。要是他真的心肌梗塞,小詹倒不会伤心欲绝,不过无论如何,他还是很庆幸这事没真的发生,否则肯定会让今晚的形势更为复杂。

他最后还是迈开步伐,用如同卡通里那种小心翼翼的脚步,走至嵌入墙内的保险箱处,留意着窗外是否闪现车灯,以防他父亲突然回来。他取下遮掩保险箱用的耶稣讲道画像,将其放到一旁,转动保险箱密码。由于他的手不断颤抖,所以试了两次才打开保险箱。

保险箱里塞满现金,以及一大沓像是羊皮纸文件般的不记名债券。小詹轻轻吹了声口哨。去年他打开保险箱时,是为了偷拿五十块好去弗赖堡博览会[1]玩。当时保险箱里便有大量现金,但金额可无法与这次相比。更别说,上回还没有这些不记名债券呢。他想到父亲车行办公桌上那张写有耶稣会允许这场交易吗?的饰板。即使身处于烦恼与恐惧之中,小詹仍花了点时间思考耶稣是否真会允许他父亲这段日子以来的买卖。

[1]弗赖堡博览会(FryeburgFair),为缅因州一年一度的农牧业博览会,于一八五一年开始举办至今。

“别管他那些生意了,我得先搞定自己的事才行。”他低声说。他拿了几张五十元钞票与二十元钞票,在凑到五百块后,原本想关上保险箱,却又在稍加思索后,多拿了几张百元钞票。现钞这么多,父亲说不定根本不会发现金额有所短少。

要是他发现的话,就有可能明白小詹为何会这么做,而且很有可能允许他就这么拿走。这道理就跟老詹常挂在嘴边的“天助自助者”是一样的。

秉持着这样的精神,小詹决定要好好自助一番,于是又拿了四百块。他关上保险箱,重新上锁,接着把耶稣挂回墙上。他在前厅的衣橱里拿了件外套,随即走出屋外。在此同时,发电机仍不断发出巨响,为洗去他衣服上安琪鲜血的洗衣机提供所需电力。

我们全是同一队的

4

麦卡因家外头没有半个人在。

他妈的一个人都没有。

小詹躲在街道另一侧,站在一堆落下的枫叶中,不知是否该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屋子内一片漆黑,亨利·麦卡因的露营车与勒唐娜·麦卡因的油电混合车也不见踪影。情况对他太有利了,有利到简直不像真的。

也许他们全都去镇立广场了,今晚有很多人在那里,或许是在讨论停电的事吧。然而在小詹的印象中,过去却从未有过这种聚会。只要一停电,大家就会直接回家睡觉,等到起床吃早餐时,通常电力就恢复了。除非有什么强烈的暴风雨来袭,否则事情总是如此。

或许这场停电造成了什么重大意外,就像电视新闻会突然插播的报道一样。小詹的记忆有些模糊,开始怀疑自己杀了安琪搞不好是没多久前的事而已。到目前为止,小詹都在过来的路上小心翼翼地避免与任何人交谈,过程中还低着头,翻起衣领,就这么沿着主街一路走来(事实上,他差点就与刚从蔷薇萝丝餐厅离开的安森·惠勒碰个正着了)。路灯全是暗着的,有助于他不被认出。这又是另一份上帝所赐的礼物。

如今,这是第三份大礼了,而且还是最大的一份。安琪的尸体真的还没被发现?还是他正要步入陷阱?

小詹可以想象城堡郡警长或州警察局探长发言的画面:我们只需要睁大双眼等待,孩子们。

凶手总是会回到犯罪现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全是电视剧里的烂台词。最后,他仍穿越马路,一路上拖着脚步,仿佛被人拽着一样。小詹始终觉得会有聚光灯朝他照来,让他只能像只被钉在纸板上做成标本的蝴蝶般束手就擒,也一直觉得会有人大喊——可能还用了扩音器:别动,双手举高!

什么事都没发生。

当他踏上麦卡因家的车道时,心脏差点就从胸膛里跳了出来,就连太阳穴的血管也不断剧烈抽动(但没头痛。很好,这是个好兆头)。屋内一片黑暗,没有半点声响,甚至就连发电机的运作声,也并非出自麦卡因家,而是来自隔壁的格林奈尔家中。

小詹回头张望,自树木间看见强烈的白色灯光,灯光的位置应该是镇上的南边,说不定还在莫顿镇那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才使得全镇因而停电?嗯,有可能。

他绕到后门去。要是从安琪出事到现在都还没人回来的话,前门应该还是没锁才对。然而,他就是不想从前门进屋。要是非走前门不可的话,他会这么做的,但说不定他根本无需担心。毕竟,他现在做什么都顺得很。

后门没锁。

小詹把头探入厨房,立即闻到了血腥味——有点像是满天飞舞的面粉味,只不过全都过了期。

他开口说:“嗨,哈啰,有人在吗?”他几乎可以肯定屋里没人,但要是有人,要是亨利或勒唐娜发神经,把车停在镇立广场然后走路回家(而且不知为何还没发现自己的女儿死在厨房里)的话,那么他肯定会被吓得尖叫出声。对!尖叫,假装发现了尸体。虽然这么做搞不定警察,但至少可以为他争取一些时间。

“哈啰?麦卡因先生?麦卡因太太?”接着,他又灵机一动,“安琪?你在家吗?”

要是凶手是他,他还会叫安琪吗?当然不会!

但此时一个恐怖的念头突然刺进他的脑海:要是她回答了呢?要是她就这么躺在地板上回答呢?

要是她满嘴鲜血地回答呢?

“别乱想了。”他喃喃自语。对,他得控制自己。只是在黑暗中,这点却很难办到。更别说在《圣经》里,这种事总是屡见不鲜。在《圣经》中,有时人会死而复生,就像电影《活死人之夜》里的僵尸一样。

“有人在家吗?”

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回应。

他的双眼已习惯黑暗,但这仍不够,还需要一盏灯才行。他应该从家里带把手电筒来的。只是,当你已习惯一扳开关就会有灯亮起时,的确很容易忘记这种事。小詹走进厨房,停在安琪尸体前,打开两扇门中较远的那扇。门内是食物储藏室,眼前全是放满瓶子与罐头的置物架。他又打开另一扇门,运气显然变得更好了。里头是间洗衣房。

除非他搞错,否则从他右方架子上那东西的形状来看,应该就是他要找的东西没错。毕竟他现在可顺得很呢。

他没看错,那的确是把手电筒,而且还亮得很。他得小心地照亮厨房,而且最好把灯光压低。

不过洗衣房里相当安全,所以他能随心所欲地把周围的东西给看清楚。

洗衣粉、漂白水、衣物柔顺剂,以及一个水桶与一支拖把。好极了。这里没有发电机,所以只有冷水,而且水龙头里剩的水可能足以装满水桶,要是不够,也还有马桶水箱里的水可用。冷水最适合清洗血渍,正符合他此刻所需。

他会像个最能干的管家一样,正如他母亲过去总是牢记丈夫的告诫:“房子干净,我们的作为与心灵就会跟着洁净。”他会把血渍清理干净,接着会把还记得自己碰触过的地方全擦过一遍,但首先…

尸体。他得先处理尸体。

小詹决定暂时把尸体移至食物储藏室。他拖着她的双臂,在拖进食物储藏室后放开双手,让尸体重重落在地上,接着开始清理工作。他以气音哼着歌,先是把磁铁贴回冰箱,接着又调整了一下磁铁的位置。水龙头的水量几乎正好装满一桶,又是另一个上帝的恩赐。

他努力刷洗地板,但才动工没多久,便因前门传来的敲门声而停下动作。

小詹抬起头,双目圆睁,嘴角往后拉成一个由于恐惧而不具任何幽默感的笑脸。

“安琪?”那是个正在不断抽泣的女孩,“安琪,你在家吗?”又一阵敲门声,接着前门便开了。

他的好运似乎已经用完了。“安琪,拜托,你一定要在家。我看见你的车还在车库里…”

该死,车库!他竟然没检查他妈的车库!

“安琪?”又传来一阵抽泣。那声音是他认识的人。喔,天啊,是桃乐丝·桑德斯那个白痴?

就是她没错。“安琪,她说我妈死了!沙姆韦小姐说她死了!”

小詹希望她会先去楼上,到安琪的房里找她。

然而,她却走进客厅,朝厨房走来,脚步十分缓慢,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动。

“安琪?你在厨房吗?我好像看见那里有盏灯。”

小詹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全是这嗑药的臭婊子害的,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全都是她的错。

我们全是同一队的

5

桃乐丝·桑德斯有些醉,有些恍惚。她正处于宿醉状态以及失去母亲的哀痛里。她在最好的朋友家中,于一片漆黑的客厅里摸索着前方缓缓前进。她不知踩到什么,脚下一滑,差点摔个四脚朝天,于是一把抓住楼梯扶手,力道大到指关节隐隐作痛,叫出了声。她知道这一切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同时又难以相信,觉得自己像是踏入了某个平行世界,就与那些科幻片里的情况一样。

她弯下腰看自己究竟踩到了什么。看起来像条浴巾,不知哪个傻瓜把浴巾掉在前厅地板上了。

接着,她似乎听见有人在漆黑前方中移动。声音来自厨房。

“安琪,是你吗?”

没人回答。可是她仍觉得有人在厨房里,但说不定根本没有。

“安琪?”她拖着脚步再度往前,右手握紧拳头靠在身侧,觉得自己的手指一定会肿起来,而且可能已经肿了。她朝前伸出左手,于黑暗中摸索前方。“安琪,拜托,你一定得在家!我妈死了,这不是开玩笑的,是沙姆韦小姐告诉我的,而且她从来不开玩笑的,我需要你!”

这一天开始时还如此美好。她起得很早(呃…那时十点,对她来说算早了),原本没打算翘班,然而珊曼莎·布歇打电话过来,说她在eBay上买了几个全新的贝兹娃娃[1],问小桃要不要过去一起对那些娃娃施以酷刑。贝兹娃娃酷刑游戏是她们高中时发明的,她们会趁车库拍卖[2]时购买贝兹娃娃,接着将娃娃吊起,用指甲捏烂它们的头,最后淋上打火机油,把娃娃给烧了。小桃觉得她们长大了,现在已经成年,也该有个大人的样子。而这是小孩子才玩的游戏,更别说当你仔细想想这游戏背后的含义,也的确是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但事情是这样的,由于珊米在莫顿路上有自己的住所——虽然只是辆拖车而已,可自从她丈夫在春天离家出走后,那便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了——小华特几乎整天都在睡觉,加上珊米总是有很棒的大麻,所以她的拖车的确是周末不错的去处。小桃猜她的大麻是从常常和她聚会的那几个家伙手中拿到的。不过,自从那厨子引起的麻烦后,小桃便发下重誓,说以后再也不抽大麻了。而这个“再也不抽”,直到今天珊米打电话给她为止,只维持了一个礼拜。

[1]贝兹娃娃(Bratz),可换装玩偶,与芭比娃娃分别为同类型玩偶的两大领导品牌。

[2]车库拍卖(yardsales),此为美国常见的活动。有些家庭会清理出自己不要的东西在后院或车库中以便宜的价格贩卖出去。

“我可以分给你碧玉跟雅斯敏[1],”珊米劝诱道,“而且,我这里还有一些你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好货色喔。”她总是会这么说,仿佛有人在偷听她们的对话,而这么说别人就不会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了。而且,“我们还可以做你知道的那件事。”

[1]碧玉跟雅斯敏(JadeandYasmin),为贝兹娃娃中的两名角色。

小桃也知道后面那个“你知道的”那件事是什么事。她觉得在做那件事的时候总会有点痛(就是她那个你知道的部位),而且她觉得这也是小孩子才干的事,早就不适合她们玩了。

“我还是不去了,珊米。我两点还得上班,而且——”

“雅斯敏在等你,”珊米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有多恨这个臭婊子。”

好吧,这倒是真的。就小桃来看,雅斯敏是贝兹娃娃中最让人讨厌的角色。而且现在离下午两点还有将近四小时,再说,迟到一下又怎样?

萝丝会开除她吗?谁稀罕这份鸟工作啊?

“好吧,但我只能待一会儿,而且是因为我真的很讨厌雅斯敏。”

珊米咯咯咯地笑着。

“不过我不要‘你知道的’,两种都不要。”

“没问题,”珊米说,“你快过来。”

于是小桃就这么开车过去了。当然啦,要是你没有一点茫的话,贝蒂娃娃酷刑游戏根本就一点也不好玩,所以她还是与珊米分享了一点可以茫的东西。她们合作用水管疏通剂帮雅斯敏动了个整形手术,过程非常有趣。接着,珊米说要给她看一件她在德里买的可爱小背心,虽然珊米的肚子有点大,但在小桃眼中,她穿起来还是很好看。也许是因为她们全都很开心吧——虽然那其实是大麻的关系。由于小华特还在睡(他的父亲坚持要帮孩子取个老蓝调歌手的名字,而且还都是一些已经入土为安的歌手。小桃觉得小华特应该是个弱智,毕竟珊米在怀着他时,一直在抽大麻,所以会有这种结果倒也不让人意外),于是她们最后还是上了珊米的床,作了些“你知道”

的事,接着便睡着了。当小桃醒来时,小华特正在喋喋不休地说话——我的妈呀,快叫新闻记者来报道——而时间已过了下午五点。这下去上班可就真的太晚了,再说,珊米又拿出了一瓶尊尼获加黑牌威士忌,于是她们又喝了一轮两轮三轮四轮,接着珊米决定要看看把贝兹娃娃放进微波炉里会发生什么事,只可惜那时已停电了。

小桃慢慢开了十六英里的路回到镇中心,花了一个小时才抵达。她还是很茫,神经质到不行,不停查看后视镜中有没有警察的身影,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满头红发的臭婊子杰姬·威廷顿逮着,要不然就是会遇到从店里回家的父亲,被他闻到满口的酒气。除此之外,她母亲也可能厌倦了愚蠢的飞行课,最后决定回家待着,而不是到东星中心玩宾果。

拜托,老天爷,她如此祈祷,求你让我渡过难关,我再也不会“你知道”了,不管是哪种“你知道”都一样,这辈子再也不会了。

上帝听见了她的祈祷。她家没人,而且还停电了。不过以她当时的状态来说,实在很难发现这点。她蹑手蹑脚地上楼走进房间,脱下裤子与上衣,就这么躺在床上,告诉自己只要休息几分钟就好。毕竟,她得把沾有大麻气味的衣服丢进洗衣机,还得洗个澡才行。她能在自己身上闻到珊米的香水味,决定下次到波比百货店时也要买个一瓶。

由于停电之故,她无法设定电子闹钟,所以当她被敲门声吵醒时,天色已经暗了。她穿上睡袍,走到楼下,忽地觉得敲门的肯定是那个红发大胸部警察,准备要以酒后驾车或者是偷吃零食之类的罪名逮捕她。小桃没想过“你知道”那东西也是违法的,她一直不太能确定这点。

敲门的人不是杰姬·威廷顿,而是身兼《民主报》老板与编辑职务的茱莉亚·沙姆韦。她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先是照向小桃的脸——可能是因为她才刚睡饱,脸还有点肿,加上眼睛布满血丝,头发就像是稻草堆一样乱的原因吧——接着又放了下来。光线仍足以照亮茱莉亚的脸,而小桃在她脸上看见了同情的神色,使她感到困惑惶恐。

“可怜的孩子,”茱莉亚说,“你还不知道对不对?”

“不知道?”小桃问。就是这个时候,她开始有了那种身处平行世界的感觉。

“不知道什么?”

茱莉亚·沙姆韦告诉了她。

我们全是同一队的

6

“安琪?安琪,拜托!”

她摸索着走入客厅,手与头部全抽痛着。她可以去找父亲——沙姆韦小姐说可以载她去鲍伊葬仪社——但她只要一想到那地方便会全身发冷。

除此之外,安琪才是她此刻想找的人。安琪才是那个紧抱着她时,不会想到“你知道”那回事的人。

安琪才是她最好的朋友。

一道人影自厨房走出,朝她迅速移动。

“感谢老天,原来你在这里!”她开始大哭起来,伸出双臂急忙朝人影奔去。“喔,实在太可怕了!这一定是对坏女孩的惩罚,就像我这样!”

那道黑色人影伸出手臂,但并未回应小桃的拥抱。相反,那双手勒住了她的喉咙。

为了这个镇好,为了镇民们好

1

安迪·桑德斯的确在鲍伊葬仪社。他走路到那里,背负着沉重的负荷:迷惑、哀伤,以及一颗破碎的心。

他坐在追忆厅里,唯一陪伴着他的,是躺在追忆厅前方棺材中、享年八十七岁(也可能是八十八岁)的格特鲁德·伊凡斯。她在两天前过世,死于郁血性心脏衰竭。虽然格特鲁德的丈夫已在十年前离开人世,但安迪仍捎去了一封慰问信,因此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这封信究竟会送到谁手上。不过没关系,每当他的选民过世,他总会送去一封亲手写的慰问信,在奶油色的信纸上写下哀悼之词,并注明“首席行政委员办公室致上”

几个字,认为这也是他的职责之一。

老詹没空为了这种事分神。老詹总是忙于他口中所谓“我们的工作”,也就是切斯特磨坊镇的大小事宜。就某方面来说,他也的确把这当成处理自己的事业一样。不过,安迪从未对此起过反感。他知道老詹是个聪明人,也很清楚别的事,例如,要是没有他安德鲁·迪刘易斯·桑德斯,那么老詹可能便无法拥有没收走失或非法家畜的职权。老詹有卖二手车的独到眼光,利用相当低的融资条件,加上像是廉价韩国吸尘器等赠品,把如意算盘给打得叮当作响。但当他想争取丰田汽车的经销权时,丰田汽车却把经销权交给了威尔·费里曼。基于他的销售成绩与在119号公路上的地缘位置,老詹始终无法理解丰田汽车为何会做出这种愚蠢的决定。

但安迪可以。他或许不是森林里最聪明的熊,但他却清楚老詹一点也不亲切。他是个苛刻的人(有些人——也就是被他那融资手段给恶整过的人,则会说他冷酷无情),虽然很有说服力,但却使人心寒。另一方面来说,安迪则乐于分享热情。

当选举绕镇宣传时,安迪会告诉乡亲,他与老詹就像是箭牌口香糖的双胞胎代言人,或者像时钟与手表,以及花生酱与果酱这类天作之合,说切斯特磨坊镇再也没有像他们这么适合管理公共事务的完美组合(至于三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则是谁都无所谓,而现在这个人则是萝丝·敦切尔的姐姐安德莉娅·格林奈尔)。安迪一向很享受与老詹间的搭档关系。对,尤其是过去两三年里财务方面的合作。不过,这事他当然只放在心里没说出来。老詹知道怎么把事情做好,也知道他们该怎么下手。我们得把眼光放长远,他会这么说,我们做的事全是为了这个小镇、镇民,还有我们自己好。这很好,只要把事情做好,大家都有好处。

但此刻…今晚…

“我打从一开始就恨透了飞行课这件事。”

他说,又开始落下眼泪,接着很快变成了痛哭流涕。不过没关系,因为先前来看丈夫遗体、默默流泪的布兰达·帕金斯此时已经走了,而鲍伊兄弟则都在楼下,还有一堆事情得忙(安迪隐约知道,似乎有什么很严重的事发生了)。福纳德·鲍伊先前去了蔷薇萝丝餐厅吃东西,当他回来时,安迪原本以为福纳德会踢他出去,但那人只是穿过大厅,看都没看就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间、领带松开、顶着满头乱发的安迪一眼。

福纳德直接下楼,走进他与他哥哥斯图亚特称为“工作室”的房间里(可怕,真是可怕极了!),公爵·帕金斯的遗体此刻就在里头,还有那个该死的查克·汤普森也是。就算他没叫安迪的妻子去上飞行课,但也肯定没拒绝他妻子报名。要是他拒绝的话,或许现在躺在那里的就是别人了。

而克劳蒂特则会安然无恙。

安迪又发出一声啜泣,双手交握地更为用力。

失去妻子使他不知该怎么活下去,他的生命中绝不能没有她。这不只是因为他爱她胜过自己的性命,同时也与克劳蒂特让药店得以继续经营下去有关(当然还有老詹·伦尼定期挹注、无需向任何人报告的大量资金)。要是给安迪来打理,他肯定会在世纪之交时,便害药店就这么关门大吉了。他擅长的是与人打交道,而非管账与会计。

他的妻子才是数字专家,至少还活着的时候是。

由于过去又栩栩如生地在他内心重演,安迪又再度哭出声来。

克劳蒂特与老詹甚至还会在政府查账时一同合作调整账目。这原本应该是突击检查,但老詹总是能提前接获通知。虽然未必提前很久,但也足以让他们用克劳蒂特称为“干净先生”的计算机程序来重新编列账目。而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叫那个计算机程序,则是因为那程序总是能让账目看起来干干净净,让那些能使他们被送进监狱里的数字,全都藏在清清白白的数字之下(送他们进监狱是件不公平的事,毕竟他们在账目上动的大多数手脚——事实上,几乎每笔账都动过手脚——全都是为了这个小镇好)。

克劳蒂特·桑德斯这个人其实是这样的:她是个美丽版本的老詹·伦尼,是个亲切版本的老詹·伦尼。安迪可以与她同床共枕,也可以告诉她内心的秘密,他的人生要是失去了她,简直就无法想象。

当安迪又开始落泪时,老詹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迪没听见他进来的声音,却没因此吓得跳起来。他几乎可以预测得到这只手会出现,因为这只手的主人总是会在安迪最需要他时现身。

“我就知道可以在这里找到你。老詹说,”“安迪,兄弟,我真的非常、非常遗憾。”

安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用双臂抱着老詹巨大的身躯,开始对着他的外套抽泣起来。“我告诉过她飞行课很危险!我告诉她查克·汤普森是个蠢蛋,就跟他老爸一样!”

老詹用手掌轻抚着他的背:“我知道。但她现在去了更好的地方了,安迪。她今晚会与耶稣基督一同共进晚餐,有烤牛肉、新鲜的豌豆,还有淋了肉汁的马铃薯泥!这么想不是很棒吗?你应该要这么想的。你不觉得我们应该一起祈祷吗?”

“对!”安迪抽泣着,“对,老詹!陪我一起祷告!”

他们跪了下来,老詹为了克劳蒂特·桑德斯的灵魂,发表了一段又长又认真的祷告词(在他们下方的工作室里,斯图亚特·鲍伊听见了,抬头望着天花板说:“那家伙总算要哭完了。”)。

经过了四五分钟以后的“我们如今仿佛对着镜子观看,模糊不清”和“我是孩子的时候,话语像孩子”等祷告词后(安迪其实不确定这段祷词出自《圣经》中的哪里,但也并不在乎。光是能与老詹一同跪在这里祷告,本身便是一种安慰),伦尼以一句“愿耶稣祝福我们”结束了祷告,扶着安迪起身。

老詹抓着安迪的手臂,望着他的双眼,两人面对着面,胸对着胸。“老搭档,”他说。他每次叫安迪“老搭档”时,就代表事态严重了。“你准备好上工了吗?”

安迪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老詹点点头,要是安迪在这种情况下拒绝他,倒也算是合情合理。“我知道要这么做很困难,对你也不公平,现在的确不该这么问你。老天在上,你绝对有资格骂我一声‘他麻的’,然后把我给赶出去。但有时,我们必须把别人的福祉放在第一位,不是吗?”

“为了这个小镇好。”安迪说。自从他得知克劳蒂特的事情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有看见曙光的感觉。

老詹点头。他脸色凝重,双眼却闪闪发光。

安迪有个奇怪的念头:他看起来像是年轻了十岁。

“你说得对。我们是监护人,老搭档。我们是镇民共同利益的监护人。要做得好可不简单,但我们非做到不可。我派威廷顿那女人去找安德莉娅,叫她把安德莉娅带到会议室去。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把她铐上手铐,强行押走。老詹笑了起来,”

“她会到的。彼得·兰道夫列了一份可以充当镇上警队的人选名单给我。但这还不够,我们还需要他们的地址,老搭档。如果这情况持续下去,管理可是事情的关键。你怎么说?要来帮我吗?”

安迪点点头。他觉得这么做或许能把克劳蒂特的死赶出脑海。就算不行,他也得像一只蜜蜂般忙碌不休才行。他看着格特鲁德·伊凡斯的棺材,开始起了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连警长遗孀那沉默的泪水也给了他相同的感觉。这么做不难,他真正需要做的,就只是坐在会议桌前,等到老詹一举手,自己也就跟着举手赞同。就连似乎从来没睡饱过的安德莉娅·格林奈尔也一样。要是需要执行什么紧急措施,会有老詹帮他们看着的。

老詹会把所有事都处理妥当。

“我们走吧。”安迪回答。

老詹拍了拍他的背,用一只手搂着安迪单薄的肩膀,带着他走出追忆厅。那是只颇具分量的手臂。就算相当有肉,感觉却很不错。

他甚至没想起过女儿。安迪·桑德斯沉浸在悲伤中,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为了这个镇好,为了镇民们好

2

茱莉亚·沙姆韦就住在联邦街,镇上最富有的居民们都集中在这条街上。她走出家中,朝主街前进。在她开心离婚后的十年里,她都与贺拉斯一同住在《民主报》的办公室上面。贺拉斯是她养的老柯基犬,名字来自于伟大的格雷尼先生[1]。格雷尼以“向西部迈进,年轻人,向西部迈进”这句名言为人熟知,但在茱莉亚的心目中,他之所以拥有如此盛名,还是因为报纸编辑的工作之故。要是茱莉亚能做得像格雷尼为《纽约论坛报》所达成的一半成就,她才敢认为自己是名成功人士。

[1]格雷尼先生(HoraceGreeley,1811—1872),美国知名新闻人,曾参选总统,但最后未当选。

当然,她的贺拉斯始终认为她是个成功人士。

毕竟在茱莉亚眼里,它可是地球上最棒的一条狗呢。每次她回家时,总会立即朝它走去,在狗食里放上几块昨晚剩下的牛排,使她的成功人士地位不断往上攀升。这种关系让他们彼此都很满意,她希望自己能有好心情——不管是因为什么事——因为此刻的她深感不安。

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她这四十三年来的人生都住在磨坊镇里,而在过去十年中,家乡的变化能让她看得顺眼的,开始变得越来越少。

她对把所有经费投入下水道系统与污水处理厂的改善工程,但整体运作效能却仍毫无来由地变差感到忧心忡忡;她也担心镇上的滑雪胜地白云岭即将封闭一事;而詹姆斯·伦尼可能亏空公款的作为,更是让她疑心了许久(她认为他在这数十年间的贪污金额肯定相当庞大)。当然,她也担心镇上的最新情况,这对她来说几乎超出了理解范围。每当她试图掌握整个状况,她的脑袋似乎就显得不太够用。举个实际例子来说,她的手机越来越难联络外界便是其中一个范例。她没接到半通电话,使她深感不安。住在其他镇上的朋友与亲戚没试图联络她这点暂且不提,其他如《刘易斯顿太阳报》、《波特兰先锋报》,甚至是《纽约时报》等等,应该也会打给她调用新闻数据才对。

是不是磨坊镇里的每个人都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她得亲自跑一趟莫顿镇的镇界,好确定一下状况。要是她无法用手机联络上她最好的摄影师彼特·费里曼,也能用她称之为“紧急专用”的那台尼康相机拍些照片。她听说在屏障另一侧的莫顿镇与塔克磨坊镇那里已经建立了封锁线——有可能就连其他城镇也一样——但她还是可以从这一侧接近那些地方。他们大可警告她离开,但若是屏障就像她听说的一样滴水不漏,那么这警告就起不了任何作用。

“棍子和石头可以打断我的骨头,但话语可伤不了我。”她说。这倒是千真万确。要是话语真能伤害她,三年前她写在报上那则关于州政府查账的笑话时,老詹·伦尼早把她给攻击到送进加护病房中了。当然,他当时准备了不少资料想控告茱莉亚,只不过那些资料全是假的;她甚至还一度考虑要就这件事发表社论,但主要的原因,只是由于她帮那篇社论想到了一个了不起的标题:无法成真的可笑诬告。

所以没错,她的确忧心忡忡。随之而来的则是工作。过去她不太会担心自己的行为正不正确,但此刻她站在主街与镇立广场的路口,却开始担起心来。她转回主街方向,望着她刚才走过来的道路,以她平常对贺拉斯才有的轻声音调喃喃自语:“我不该把那个女孩单独留在那里的。”

要是茱莉亚开车的话,肯定会回头找她。但她是走路,更何况,小桃的态度那么坚持。她身上有股味道。是大麻吗?有可能。这并不代表茱莉亚强烈反对大麻,毕竟她自己也抽过几年。或许正是大麻才让那女孩如此平静,将她原本应有的强烈悲伤大幅削减。

“别担心我,”小桃当时这么说,“我会去找我爸的,但得先换个衣服。”说完,指了指身上的睡袍。

“我可以等你。”茱莉亚如此回答…虽然她并非真的想等。在她面前还有漫漫长夜得撑过,一切得从照顾她的狗开始。原本她应该在五点时带贺拉斯出来散步与上厕所,如今它肯定很饿,而且就快憋不住尿了。当狗的事处理完,她还得赶去人们口中的“屏障”那里一趟,好亲眼瞧瞧是怎么一回事。不管怎样,都得要拍些照片才行。

虽然很有可能来不及,但她还是想发行一份《民主报》的特别增刊。这对她来说相当重要,而且她认为对这小镇来说,或许也同样重要。当然,这一切可能会在明天结束,但茱莉亚有种感觉——其中一部分来自大脑,而另一部分则来自内心——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

不过纵使如此,她还是不该把桃乐丝·桑德斯单独留在那里。她似乎还能控制自己,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太过惊讶、拒绝承认而造成的虚假冷静罢了。当然,这也与大麻有关,但她说起话来,的确仍算条理清晰。

“不必等我,不用麻烦了。”

“我不知道把你一个人抛在这里是否明智,亲爱的。”

“我会先去找安琪。”小桃说。虽然她的眼泪仍不断滑至脸颊,但这个主意似乎让她的心情好了点。“她会陪我去找我爸。”她点点头,“我需要安琪陪我。”

茱莉亚觉得,麦卡因家的女儿只比桃乐丝聪明一丁点儿而已。小桃继承了母亲的长相,但不幸的是,也继承了父亲的脑袋。要是今晚小桃·桑德斯需要朋友陪伴,那么安琪的确是唯一人选。

“我可以陪你过去找她…”只不过她不是很想。就算这女孩正处于突如其来的丧亲之痛中,八成也能看出她表情下的想法。

“不用了。她家离这里只有几条街远。”

“那…”

“沙姆韦小姐…你确定?你确定我妈——?”

就算再不情愿,茱莉亚还是点了点头。她从厄尼·卡弗特口中得知了飞机的尾翼登记号码,还从他那里拿到一样东西,一样或许还是交给警方更好的东西。茱莉亚原本可能会坚持要厄尼把东西交给警方,但令人气馁的是,公爵·帕金斯死了,而接手处理的人,竟然会是那个不称职的黄鼠狼兰道夫。

厄尼给她的,是克劳蒂特沾满鲜血的驾驶执照,当她站在桑德斯家门时,东西就放在口袋里,最后并未拿出。她原本想在适当时机交给安迪,或这个一脸苍白、头发凌乱的女孩…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谢谢。”小桃的声音很有礼貌,但却充满哀伤。“现在请你先离开。我这么说可能有点没礼貌,但我没这个意思——”她最后没把话说完,就这么关上了门。

茱莉亚·沙姆韦还能怎么办?也只能任由这个可能抽了过多大麻的二十岁伤心女孩自己担起责任了。今晚她还有更为艰辛的责任得扛。贺拉斯是其中一样,而报纸则是另一样。人们可能时常取笑《民主报》那些有关地方庆典的详尽报道,还有彼特·弗里曼为报道拍摄的粗颗粒黑白照片。

例如磨坊镇中学毕业舞会的报道便是一例。他们声称,《民主报》唯一的用途就是拿来垫猫砂盆。

然而当这种不幸的意外发生时,他们还是相当需要这份报纸。茱莉亚希望能在明天发行增刊,纵使得因此熬夜也一样。她聘用的记者们,通常都会到镇外度过周末,所以她很有可能得靠自己挑灯夜战才行。

茱莉亚发现自己相当期待这场挑战,而小桃·桑德斯那张哀伤的脸孔,也就这么自她脑海中飘开了。

为了这个镇好,为了镇民们好

3

贺拉斯以责备的眼神看着她走进屋内。地毯上没有潮湿尿渍,客厅的椅子下也没有棕色小礼物——那对贺拉斯来说是个神奇的地方,它似乎深信人类的双眼看不见那个位置。她拉起遛狗绳,把它带到屋外,耐心等待贺拉斯在它最爱的下水道处撒尿。已经十五岁,是条老柯基犬的贺拉斯摇摇晃晃地走到那里蹲下。当它上厕所时,茱莉亚凝视着南方地平线方向的灯光。那景象就像斯蒂芬·斯皮尔伯格的科幻片,而且更为壮观。她能听见直升机的咻咻声,虽然声音不大,但却持续传来,甚至还看见其中一架直升机的黑色轮廓,快速闪过巨大耀眼的弧形光芒。天啊,他们到底在那里架设了多少探照灯?这简直让莫顿镇北部变成伊拉克的飞机起降区了。

贺拉斯在它的地盘上东闻西嗅,踏着狗儿们最喜爱的便便舞步,想找到一个完美的地方,为今晚的排泄仪式做个结束。茱莉亚趁这时又试着拨了一次手机,但就与今晚不断出现的情形一样,只听见无法通话的嘟声响…接着一片寂静。

看来我只能用打印纸印增刊了。这代表最多只能印七百五十份。

二十年来,《民主报》都没有自己印制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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