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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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呦—呦。

呦—呦—呦

11

时间已近午夜。

琳达·艾佛瑞特躺在她那一侧,很快地陷入熟睡。她过了精疲力竭的一天,明天还得早起执行任务(疏—散行动),就连担心贾奈尔的心情,也没能让她保持清醒。说真的,她从来不会打呼,但此时她躺着的那一边,却传来了微弱的鼾声。

生锈克同样过了精疲力竭的一天,但却睡不着觉。这与贾奈尔无关。他觉得她不会有事,至少也能保持一段时间。只要没出什么差错,他就可以让她保持在不发病的状况中。就算医院药店里的柴浪丁用完了,他也能去桑德斯药店买。

他一直在想哈斯克医生的事,当然,还有罗瑞·丹斯摩的事。那男孩眼眶不住涌血的景象一直浮现在他眼前,而朗·哈斯克告诉吉妮说我又不是死了。我是说聋了的声音,也同样在耳边萦绕不去。

但他的确死了。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尝试把回忆抛在脑后,接着却又想起罗瑞的喃喃自语:今天是万圣节。

他女儿的声音也重叠在里头:南瓜王!快去阻止南瓜王!

他女儿当时正在发病,而丹斯摩家的孩子则是被跳弹射入眼中,子弹碎片刺进了大脑里。这代表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那个《迷失》[1]里的苏格兰佬是怎么说的?别把巧合误认为命运?

[1]《迷失》(Lost),一部美国科幻剧集。

或许这件事就是这样。或许就是。不过,《迷失》播完已经很久了。那个苏格兰佬说的也可能是别把命运误认为巧合。

他又翻向另一边。这一回,则看见今晚《民主报》单页特刊的黑色头条标题:屏障周边将有导弹引爆!

多想也无济于事。睡觉才是远离这些问题的方法,而在这种情况下,最糟的事,不过也就是这些问题跟着你一同进入梦乡罢了。

他回家时,在楼下的橱桌上看见半条琳达拿手的蔓越莓橙汁面包。生锈克决定去餐桌那里吃点面包,还可以一面翻翻最新一期的《美国家庭医师》杂志。要是一篇讨论百日咳的文章都没办法让他想睡,那就没什么能让他睡着的了。

他下了床,身上穿着通常拿来当睡衣穿的蓝色刷手衣,静悄悄地离开房间,以免吵醒琳达。

走到楼梯一半时,他停下脚步,微微弯头倾听。

奥黛莉发出一声低鸣,声音十分模糊,自女儿的房间传来。生锈克走到女儿们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那条金毛看起来只是女孩床中间的一道模糊阴影,正转过头来望着他,再度发出几声轻轻的低鸣。

茱蒂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只手放在脸颊下方,呼吸深而缓慢。贾奈尔的情况又是完全不同的光景。她不断翻身,在床铺两侧滚来滚去,连棉被也被踢开,不断低嚅着些什么。生锈克跨过金毛,坐在她的床边,位置就在贾奈尔最新一张男孩偶像团体的海报下方。

她正在做梦。从她不安的模样里,可以看得出并非什么好梦。她的梦话听起来像是在抗议什么。生锈克尝试想听清楚她说的话,但还没来得及弄懂,她便停了下来。

奥黛莉再度发出哀鸣。

生锈克把贾奈尔皱成一团的睡袍拉平,帮她盖好被子,拨开她粘在额头上的头发。他观察着她。

眼皮下方的眼球不断快速转动,但四肢并未颤抖,手指没有抽动,嘴唇也没有发病时会出现的抖动。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只是睡眠中的快速动眼期,而非症状发作。然而,这引发了另一个有趣的问题:狗连噩梦的味道都闻得到?

他俯身亲了一下贾奈尔的脸颊。就在这时,她睁开了双眼,他无法确定她是否看得见他。这是轻癫痫的症状之一,但生锈克觉得这与轻癫痫无关。他很肯定,要是真的发病,奥黛莉一定会开始吠叫。

“继续睡吧,甜心。”他说。

“他有一颗金色的棒球,爸爸。”

“我知道,甜心,继续睡吧。”

“那是颗坏棒球。”

“不,那是颗好棒球。棒球是好东西,尤其是金色的。”

“喔。”她说。

“继续睡吧。”

“好,爸爸。”她翻了个身,闭上双眼。有一会儿,棉被下方没有任何动静,接着她便睡着了。

奥黛莉原本趴在地板上抬头看着他们,如今也把头放在前爪上方熟熟睡去。

生锈克坐了好一会儿,听着女儿的呼吸声,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一直以来,人们从梦中醒来时,总是还说着梦话。他告诉自己一切都没事——要是担心的话,只消看看躺在地板上的狗就好了——然而,午夜时分,的确不是个会让人觉得乐观的时刻。当黎明离现在还有好几个钟头时,坏念头会被赋予血肉,开始行走起来。在午夜时分,坏念头简直就是僵尸。

他决定还是不吃蔓越莓橙汁面包了。他只想舒服地躺在温暖的床上,与妻子一同入眠。但在离开女儿们的房间前,他还是拍了拍奥黛莉毛茸茸的头。“提高警觉啊,姑娘。”他轻声说。奥黛莉睁开双眼,看了他一下。

他想着:金毛。接着又想到——完美的联结:金棒球。一颗坏棒球。

今晚,尽管女儿们才刚发现自己需要女孩儿的隐私权,但生锈克离开时,仍是没把门给关上。

呦—呦—呦

12

老詹回到家时,莱斯特·科金斯就坐在伦尼家前的阶梯上,正借着手电筒的光读着《圣经》。

牧师的虔诚并未让老詹觉得感动,反而只让他恶劣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愿主保佑你,老詹。”科金斯说,站起身子。

老詹伸出手时,科金斯热情地回握着,还使劲握得紧紧的。

“主也保佑你。”老詹不服输地说。

科金斯用力摇晃着他的手,接着这才松开。

“老詹,我过来是因为我得到了启示。我在前一天晚上向上帝发问——没错,都是因为严重不安导致的——结果今天下午,上帝的启示就降临了。上帝借由《圣经》和那个小男孩,告诉了我答案。”

“丹斯摩家的孩子?”

科金斯大声亲了一下自己交握着的双手,高高举向天空。“就是他没错。罗瑞·丹斯摩。愿上帝赐他永生。”

“他此刻一定在与耶稣共进晚餐。”老詹下意识地回答。他用手电筒照着牧师,观察着他的模样,觉得眼前的景象不妙。虽然今晚气温迅速下降,但科金斯的皮肤仍因汗水闪闪发光。他的双目圆睁,露出过多眼白,就连那头难以驾驭的卷发也乱成一团。总而言之,他看起来就像刚从耕种机上摔下来的乡巴佬,可能马上就要赶去挤奶了。

老詹想:绝不是什么好事。

“对,”科金斯说,“肯定就是这样。一面享用筵席…一面置身永恒的怀抱…”

老詹认为,这两件事很难在相同时间一起办到,但现在还是保持沉默为妙。

“他的死是有原因的,老詹。这就是我要说的事。”

“到里面再说。”老詹说,并在牧师来得及回答前,又再度开口:“你看见我儿子了吗?”

“小詹?没有。”

“你到这里多久了?”老詹打开客厅的灯,再度为了自己拥有发电机而祷告。

“一个小时。或许再短一点吧。我一直坐在台阶上…阅读…祈祷…沉思。”

伦尼在想,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他,但却没有开口去问。科金斯已经够混乱了,这样的问题可能只会让他变得更疯狂。

“到我书房去。”他说,走在前头带路。他垂着头,迈开脚步,有些笨重地缓缓走着。从背后看去,他有点像是一头穿了衣服的熊。虽然是头动作迟缓、上了年纪的熊,却依旧危险至极。

呦—呦—呦

13

除了一张背后藏有保险箱的“山中宝训”耶稣讲道图以外,老詹的书房墙上挂满数量惊人的奖牌,全都是感谢他热心于公共服务什么的。除此之外,还有几张裱框相片。其中一张是他与莎拉·裴林[1]握手的合照,以及他与戴尔·恩哈特[2]握手的照片,地点是在牛津赛车场举办的一场为儿童发起的慈善募捐活动。墙上甚至还有一张老詹与老虎伍兹[3]握手的合照,但对老詹来说,他不过就是个看起来人还不错的黑鬼罢了。

[1]莎拉·裴林(SarahPalin,1964—),为二〇〇八年美国共和党的副总统候选人。

[2]戴尔·恩哈特(DaleEarnhardt,1951-2001),美国知名赛车手,创办了以自己名字为名的职业赛车队,其队伍的标志为一个“3”。

[3]老虎伍兹(TigerWoods),美国知名高尔夫球选手。

书桌上放着的唯一一个纪念品,是颗置于透明合成树脂底座上的镀金棒球。虽然材质是透明合成树脂,但下方仍刻了亲笔书写的文字:献给詹姆斯·伦尼,感谢你支持二〇〇七年西缅因州慈善垒球锦标赛!下头的签名写着:“航天员”比尔·李[1]。

老詹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高背椅上,自底座拿起那颗棒球,在两手间抛来抛去。当你有些不开心时,这东西抛起来顺手得很。既顺手又有足够重量,镀金质感撞在掌心时分外舒服。老詹有时会想,不知整颗纯金的棒球抛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或许等穹顶这档子事结束后,他真的会去弄颗来玩玩吧。

科金斯坐在办公桌另一侧的访客椅上,也就是有求于他的人会坐的椅子,就与老詹希望他会做的事一样。牧师的双眼不断移动,像是正在看着网球比赛,或者催眠师手上的水晶吊坠。

“到底什么事,莱斯特?说吧,不过长话短说,好吗?我得小睡一下。明天还有很多事得做。”

[1]“航天员”比尔·李(Bill“Spaceman”Lee),为美国知名棒球选手,于一九八二年以球员身份引退。航天员为其绰号。

“老詹,你愿意先跟我一起祈祷一下吗?”

老詹露出微笑,还是不怀善意的那种。那微笑并非他最让人感到胆战心惊的类型,至少目前不是。“我们何不在祈祷前先把事情说清楚?在我跪下以前,总得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事而祈祷吧。”

莱斯特并未长话短说,但老詹却几乎没注意到。他越听便越觉得惊慌,几乎接近毛骨悚然的地步。在牧师的叙述里,不停穿插与此事无关的《圣经》内容,但话中的要点却很明确:他确定上帝受够了他们的小生意,所以才会用这个巨大的玻璃碗罩住整个小镇。莱斯特祈问上帝该如何是好,一面鞭打自己(鞭打可能只是形容词而已——老詹如此希望)而上帝则引领他看见了癫狂、,眼瞎、惩罚之类的《圣经》经文。

“上帝说他会让我目睹一个征兆——”

“木杵?[1]”老詹扬起浓眉。

[1]莱斯特说话有口音,“目睹”听上去像“木杵”。

莱斯特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起了另一件事。

他就像得了疟疾一样不断冒汗,视线仍盯着那颗镀金棒球,左右移动。

“这就跟我十几岁时,躺在床上发生的事一样。”

“莱斯特,这…你要说的事情实在有点多。”

他在双手间抛着球。

“上帝说他会让我目睹眼瞎,但不是指我会瞎掉。接着,今天下午在农场那里,他真的这么做了!不是吗?”

“呃,我想这只是其中一种解释——”

“不!”科金斯跳了起来,开始在地毯上绕起圈子,一只手拿着《圣经》,另一只手扯着头发。

“上帝说要是我看见征兆,我就得把你做的那些事全部告诉信众——”

“只有我?”老詹以一种沉思中的声音问。

他双手抛球的速度此刻变得更快了。啪、啪、啪。

球在他多肉的手掌间来回移动,但他依旧接得牢牢的。

“不,莱斯特呻吟似的说。

”他走得越来越快,已不再看着那颗球。他的一只手挥舞《圣经》,另一只手则不再急于想把头发拔掉,而是贴在了上头。当他在讲道过程中真正进入状态时,也会有相同的举止。这副模样在教堂里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在这边,看起来就只是气急败坏罢了。你、“

我、罗杰·基连、鲍伊兄弟,还有…”他压低声音,“还有一个人。主厨。我觉得那人根本就疯了。

即使他今年春天还没开始发疯,现在也肯定已经疯了。”

看看这是谁在说话,小兄弟,老詹想。

“我们全都参与在内,但你跟我一定得坦诚这一切。这是上帝告诉我的,也是那个男孩之所以会瞎掉的意义,更是他丧命的原因。我们得坦诚一切,还得烧掉教堂后面那个撒旦的谷仓。接着,上帝就会放我们一马。”

“对,会放过你,莱斯特。把你直接放进肖申克监狱里。”

“我会接受上帝给我的惩罚,而且相当乐意。”

“那我呢?安迪·桑德斯呢?鲍伊兄弟?还有罗杰·基连!他还有九个孩子要养!要是我们没那么乐意呢?莱斯特?”

“那我也无能为力。”莱斯特开始用《圣经》敲打着双肩,不断左右来回。老詹发现,自己抛着那颗镀金棒球的节奏,开始变得与牧师的动作一样。砰…啪。砰…啪。砰…啪。“当然,基连家的孩子肯定很难过,但是…《出埃及记》

第二十章第五节说:‘你的神是忌邪的神,我必

追讨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我们非遵从不可。不管我们会受到怎样的伤害,都得清理掉毒瘤才行。我们已经犯了错,所以得改正过来。而改正的方式,就是忏悔与净化。用火来净化一切。”

老詹举起没拿着镀金棒球的那只手:“哇哦、哇哦、哇哦。想想你到底在说什么。平常,这个小镇仰赖我——当然,还有你——但在这种危急时刻,大家是需要我们。”他站起身,推开椅背。

这是个漫长可怕的一天,他很累,如今却又来了这件事,实在叫人生气。

“我们犯了罪。科金斯顽固地说,”依旧用《圣经》敲打自己,仿佛认为上帝的圣书能治好自己。

“我们做的,莱斯特,是拯救非洲成千上万的饥饿儿童,甚至还付钱让他们医治那些可恶的疾病。我们还建立了新教堂,还有东北部最具影响力的基督教电台。”

“而且我们还把钱放进了口袋里,别漏掉这点!”科金斯尖叫着说。这回,他用《圣经》扎扎实实地打在自己脸上,鼻血自一边鼻孔中流出。

“我们拿了那些卖毒品的肮脏钱!”他又打了自己一次,“而基督教电台正在让一个疯子制造毒品,好让孩子们把毒品注到自己的血管里!”

“说真的,我想大多数人是用吸的。”

“这么说很有趣吗?”

老詹绕过桌子。他的太阳穴不断悸动,脸颊涨得通红。他试图再度让语调转为柔和,就像对一个孩子动怒时一样。“莱斯特,这个小镇需要我的领导。要是你抖出一切,我就无法带领大家了。

再说,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你——”

“他们全都会信!”科金斯吼着,“一旦他们看见我让你在我的教堂后头盖的那间恶魔工厂,他们就全都会信!老詹一难道你不懂——只要我们坦诚罪行…就可以洗涤我们的罪…上帝会撤除他的屏障!这场危机就结束了!他们根本不需要你的领导!”

这话让詹姆斯·伦尼失去了控制。“他们一直都很需要!”他大吼,挥出紧握着棒球的拳头。

正当莱斯特转向他时,那一下打中了他左侧太阳穴,让鲜血顺着莱斯特的侧脸泉涌而下。他的左眼球变成红色,脚步踉跄地向前走着,双手往前伸去,手上的《圣经》就像发条玩具般朝老詹挥舞不止。鲜血滴落在地板上,莱斯特身上那件毛衣的左肩处已被鲜血浸湿。“不,这不是上帝的旨——”

“这是我的旨意,你这只麻烦的苍蝇。”老詹又再度出手,这回打中了牧师的额头,正中致命的中心点。老詹感受到撞击力传至肩膀。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莱斯特仍在往前走着,一面挥舞《圣经》,看起来似乎想开口说话。

老詹握着球的手落至身旁。他的肩膀微微抽痛。此时,大量鲜血已流至地板,那王八蛋却仍不愿躺下,依旧向前走着,努力想要说话,口中喷出鲜红的唾沫。

科金斯撞上办公桌,上半身的正面倒在桌面上——鲜血溅在没有任何品牌标志的吸墨纸上头——接着转至侧身。老詹想要再度把球举高,但却没了力气。

我就知道高中时的铅球比赛,总有一天会害到我,他想。

他把球换至左手,朝斜上方用力一挥。这一下击中莱斯特的下巴,结结实实地打碎了他的脸部下方,喷出更多鲜血,朝天花板那盏并未完全固定住的电灯溅去,让几滴血溅到了乳白色的玻璃上头。

“听啊!”莱斯特喊着。他仍试图侧身从桌面上爬起。而老詹则躲到了桌子后方。

“爸?”

小詹站在门口,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听啊!”莱斯特说,用他那未曾用过的全新语调挣扎着说,手上还抓着《圣经》“听…

不放。

听…天—天—天——”

“不要光站在那里,快来帮忙!”老詹对他的儿子大吼。

莱斯特摇摇晃晃地朝小詹走去,大幅度地上下挥舞着《圣经》。他的毛衣湿透了,裤子则变成混浊的红褐色,脸孔被鲜血遮掩,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长相。

小詹急忙跑上前去。当莱斯特就快倒下来时,小詹抓住了他,把他扶了起来。“我扶住你了,科金斯牧师——我扶住你了,别担心。”

接着,小詹的双手紧紧抓住莱斯特遍是鲜血的喉咙,开始用力勒紧。

呦—呦—呦

14

仿佛永无止境的五分钟后。

老詹坐在办公椅上——瘫在办公椅上——那条开会专用的做作领带已然松开,就连衬衫纽扣也解开了。他按摩着肥厚的左胸,里头的心脏仍跳动着,心律失调并未发作,但感觉心脏随时都会停止跳动。

小詹离开了。伦尼一开始以为他要去找兰道夫,这简直大错特错,但他实在喘得太厉害,无力打电话叫儿子回来。然而,小詹回来时只有自己一人,还带着露营车后头的防水布。他看着小詹把布铺在地板上——有种奇怪的效率感,仿佛他已经做过这种事上千回了。眼前这一切就像限制级电影,老詹想,一面揉着过去曾一度结实强壮、现在早已松弛的肥肉。

“我来…帮你。”他喘着气说,知道自己帮不上忙。

“你坐好,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就好了。”他的儿子跪在那里,用难以辨别的神情看了他一眼。

眼神中或许有爱——老詹当然如此希望——但也有着其他东西。

逮到了把柄?那眼神中有这种意味吗?

小詹把莱斯特的尸体滚到防水布上,让防水布啪啪作响。小詹看着尸体,又把它推远了些,折起防水布盖上尸体。那块绿色防水布,是老詹在波比百货店特价时买的。他还记得陶比·曼宁这么说:你买的这块布可管用了,伦尼先生。

“《圣经》。”老詹说。他仍气喘吁吁,不过觉得好一点了。心跳慢下来了,感谢上帝。谁能料得到,过了五十岁以后,身体状况竟会一落千丈到这种地步?他想:我得想方法解决这问题才行,得要好好锻炼身体。毕竟上帝只给了你一副皮囊。

“喔,没错,你说得对。”小詹喃喃地说。

他拿起沾满血的《圣经》,塞在科金斯双腿间,开始裹起尸体。

“他闯了进来,儿子。他疯了。”

“当然。”小詹似乎对这话题不感兴趣,他的模样看起来对包裹尸体这件事有兴趣得多…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死的不是他就是我。你得——”另一个小谎话卡在他的胸中。老詹喘着气,咳了一下,敲打自己的胸膛。他的心脏又再度恢复正常。“你得把他拉到圣救世主教堂。当他被发现时,或许…那边有个家伙可以…”他想到的人是主厨。只是,或许让主厨背这个黑锅并非什么好主意。

主厨布歇知道每一件事。当然,他也有可能会拒捕,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定还会自杀。

“我会把他拉到一个更好的地方。”小詹说,声音十分平静。“如果你想陷害谁的话,我也有个更好的人选!”

“谁?”

“操他妈的戴尔·芭芭拉。”

“你知道我一向不认同说脏话——”

小詹站在防水布旁望着他,双眼闪闪发光,又说了一回:“操他妈的…戴尔…芭芭拉!”

“怎么做?”

“我还没想好。不过,要是你想留着那颗该死的镀金棒球,最好还是洗过再说。还有,那些吸墨纸也得丢了。”

老詹站起身子,现在已经觉得好多了。

“小詹,你真是好孩子,帮了老爸一个大忙。”

“你说了算。”小詹回答。此刻,地毯上的防水布已成为一个巨大的绿色墨西哥卷,边缘还突出一双人脚。小詹把防水布往内塞好,但却无法固定。“我需要一些绝缘胶带。”

“要是你不准备把他拉去教堂,那要送到哪儿——”

“放心吧,”小詹说,“是个安全的地方。

直到我们想好怎么陷害芭芭拉以前,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牧师。”

“在我们动手前,先看看明天的情况再说。”

小詹一脸冷漠,不屑地望了他一眼。在此之前,老詹从未看过他这副模样。对他来说,这代表他的儿子如今已有足够的力量掌控他。他果然是他的儿子…

“我们得把你那张地毯埋起来。感谢上帝,这不是你平常那张铺满整片地板的大地毯,而且大部分血迹都还只流在这张地毯上而已。”他提起那个巨大的墨西哥卷,拖至客厅。几分钟后,伦尼听见露营车发动的声音。

老詹思考着那颗镀金棒球的事。我应该把这颗棒球也丢了,他想着,却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

这颗棒球对他来说,几乎都能当成传家之宝了。

再说,那又怎样?只要洗干净后,哪有什么危险可言?

小詹回来时,已过了一个小时,而那颗镀金棒球又恢复成闪闪发光的模样,安放在透明合成树脂的底座上头。

导弹攻击迫在眉睫

1

“注意!这里是切斯特磨坊警方。这里是疏散区!要是听见的话,请朝我声音的方向来!这里是疏散区!”

瑟斯顿·马歇尔与卡罗琳·斯特吉斯听见这奇怪的广播消息后,在床上坐起身,睁大了双眼面面相觑。他们是波士顿爱默生学院的老师——瑟斯顿是英文教授(也是这期《犁头》杂志的客座编辑),而卡罗琳则是同系的助教。他们在六个月前开始交往,此刻正是如胶似漆的阶段。他们在瑟斯顿那栋位于切斯特塘的小木屋中,地点就在小婊路与普雷斯提溪之间。他们来这里准备渡过可以尽情赏枫的周末,但打从上周五开始,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在欣赏彼此的下体。由于瑟斯顿·马歇尔讨厌电视,所以屋内并没有电视机。

虽然有台收音机,但他们也未曾打开。现在是十月二十三日星期一的早上八点半。他们一直没发现出了什么事,直到被广播声吵醒为止。

“注意!这里是切斯特磨坊警方。这里是——”声音变得更近,还正在移动之中。

“瑟斯顿!大麻!你把大麻放在哪里?”

“别担心。”他说,但声音却有点抖,就像他自己也不相信似的。他的身材高瘦,满头灰发,长度近肩。通常,他会把头发绑成马尾,但此刻只是任其披散。他六十岁,卡罗琳则二十三岁。

“每年这个时候,会有许多小帐篷被人丢在这里,所以警方会开车巡逻,接着就会回到小婊路——”

她捶了一下他的肩——这还是第一次。“车子就停在车道上!他们会看见车子!”

他脸上浮现这下糟了的表情。

“——疏散区!要是听见的话,请朝我声音的方向来!注意!注意!”声音已十分接近了。

瑟斯顿可以听见广播里的其他声音——有人在使用扩音器,而且还不只一个警察在用——然而,接下来的声音几乎从他们上方传来。“这里是疏散——”声音沉默片刻,接着又继续:“哈啰,小木屋里的人!快出来!快点!”

喔,这简直是场噩梦。

“你把大麻放在哪儿?”她又捶了他一拳。

大麻在另一个房间里。那包用夹链袋装着的大麻,如今只剩下一半的量,就放在一盘昨晚吃剩的奶酪与饼干旁。要是有人进来,第一个看见的肯定就是那包该死的大麻。

“我们是警察!不会一直待在这里!这里是疏散区!要是有人在里面的话赶紧出来,否则我们就要进去把你拖出来了!”

猪,他想着,一群小镇里的猪猡,长着小镇特有的猪脑袋。

瑟斯顿跳下床,跑步穿过房间,头发飞舞,消瘦的臀部绷得紧紧的。

他祖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盖了这栋小木屋,里头只有两个房间:

一个面对池塘的大卧室,以及附有厨房的客厅。屋内的电力来源,是一台老旧的汉斯克发电机,瑟斯顿在睡前就把它关了,否则刺耳的发动声实在不怎么浪漫。昨晚生火的余烬——并非必需,但却十分浪漫——仍旧在壁炉中微微闪烁。

说不定我记错了,说不定我把大麻放回了公文包——不幸的是,他并未记错。大麻就放在那里,就在昨晚那场性爱马拉松开始前,他们囫囵吞下的布列奶酪旁。

他朝大麻奔去,同时,大门传来了敲门声。不,是捶门声。

“给我一分钟!”瑟斯顿大喊,强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语气。卡罗琳站在卧室门口,身上只裹着床单,但他几乎没注意到她。瑟斯顿的脑子——依旧因昨晚的过度放纵而疼痛着——翻转着一连串毫无关联的念头:被撤销终身教职、《一九八四》里的思想警察、被撤销终身教职、他三个孩子对他起了反感(是与两任前妻分别生的),以及,当然啦,被撤销终身教职。“只要一分钟,一下子就好,让我先穿衣——”

但门被撞开了——直接违反了约莫九条保障人民权利的宪法——两名年轻男子大步走进屋内,其中一人还拿着扩音器。他们全穿着牛仔裤与蓝色衬衫。牛仔裤使人欣慰,但衬衫上的肩章与警徽却让人厌恶。

我们不需要讨厌的警徽,瑟斯顿呆呆地想。

卡罗琳尖叫着:“滚出去!”

“快看,小詹,”弗兰克·迪勒塞说,“这根本是《当哈利碰上莎莉》的A片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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