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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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女子伸出没托着男孩臀部的那一只手。

“我是卡罗琳·斯特吉斯,那位先生是我的朋友瑟斯顿·马歇尔,这小家伙则是艾登·艾普顿。

打招呼啊,艾登。”

“嗨。艾登小声地说,”接着把拇指塞进嘴里。

他睁大了双眼看着芭比,眼珠是蓝色的,带有一丝好奇。

女孩跑过通道,站在卡罗琳·斯特吉斯身旁,长发男人则在后头缓步跟上,看起来一脸疲惫,同时饱受惊吓。“我是艾丽斯·瑞秋·艾普顿,”

她说,“艾登的姐姐。不要再吃拇指啦,艾登。”

艾登没有理她。

“嗨,很高兴认识你们。”芭比说,没介绍自己的名字。事实上,他还有些希望自己此刻戴着假胡子。但或许问题不大。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全是外来客。

“你是镇公所的官员吗?”瑟斯顿·马歇尔问,“如果是的话,我想向你投诉。”

“我只是管理员而已,芭比说,”接着才想到,他们在艾尔·提蒙斯离开前肯定见过他。该死,说不定还跟他交谈过呢。“另一个管理员。你们一定都见过艾尔了。”

“我想找妈妈,”艾登·艾普顿说,“我想她。”

“我们见过艾尔,”卡罗琳·斯特吉斯说,“他说政府朝罩着我们的那东西发射导弹,但是完全没用,还引发了火灾。”

“他说得没错。”芭比说,但在他说下去前,马歇尔又再度抱怨起来。

“我要提出申诉。事实上,我还要控告他们。

我被那群所谓的‘警察’施暴。他揍了我腹部一拳。

我的膀胱从好几年前就有问题了,这下恐怕又得了内伤。除此之外,卡罗琳也被他们用言词侮辱。

她认为那根本就是性别歧视。”

卡罗琳把手放在他手臂上:“在我们做出任何指控前,瑟斯顿,你得记住我们带着D-O-P-E的事。”

“大麻!”艾丽斯一下就念出了这个词,“我妈有时候也会抽大麻,因为大麻可以帮助她度过P-E-R-I-0-D[1]。”

“噢,”卡罗琳说,“说得对。”她露出虚弱的微笑。

[1]Period,即生理期。

马歇尔挺直身子:“藏有大麻是轻罪,他们对我的人身伤害才是重罪!他们把我伤得很重!”

卡罗琳朝他瞥去又爱又气的一眼,使芭比突然明白了两人的关系。性感的五月小姐遇上了十一月的博学先生,如今他们双双受困,变成了《间隔》[1]那出剧里头,新英格兰地区难民版的男女主角。“瑟斯顿…我不确定轻罪这种说法在法庭上会不会有用。”她对芭比露出一个带有歉意的笑容,“我们的量还不少,但是全被他们拿走了。”

[1]《间隔》(NoExit),为存在主义大师让-保罗·萨特于一九四四年推出的剧作。

“或许他们会把证据给抽掉。”芭比说。

她因为这回答而笑了起来,但她那满头白发的男友却没有,只是皱起了浓密的眉毛:“不管怎样,我都打算要控告他们。”

“要是我的话,就会等到…”芭比说,“这里的情况…呃,这么说吧,只要我们还在穹顶之下,被人揍了腹部一拳这种事,在他们眼里绝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我觉得很严重,年轻的管理员朋友。”

看起来,年轻女子此刻的怒火压过了爱意:“瑟斯顿——”

“从好的一面来看,这也代表不会有人因为持有大麻而惹上什么麻烦,”芭比说,“就跟赌徒说的一样,算是打平了。你们怎么会跟这两个孩子在这里?”

“那两个闯进瑟斯顿小屋的警察在餐厅里看见我们,”卡罗琳说,“店里的女人说,他们会休息到晚餐时间才营业,但我们提起我们是麻省人的时候,她很同情我们,还给了我们三明治跟咖啡。”

“她给我们花生果酱三明治和咖啡,”瑟斯顿纠正道,“根本没有其他选择,连鲔鱼都没有。

我告诉她我不想吃花生酱,但她说,他们现在得定量配给食物。你说这是不是你听过最神经的事?”

芭比不认为这事有任何神经可言,毕竟这是他的点子,所以什么也没说。

“我看见警察走进来时,已经做好了招惹上更多麻烦的心理准备,”卡罗琳说,“但他们看起来似乎对艾登和艾丽斯挺好的。”

瑟斯顿哼了一声:“没有好到愿意道歉。还是说我漏听掉那个部分了?”

卡罗琳叹口气,转向芭比:“他们说,刚果教堂的牧师或许可以找间空屋子给我们四个人住,直到这事结束为止。我猜,我们至少有段时间得充当养父养母了吧。”

她轻抚着男孩的头发。瑟斯顿·马歇尔看起来对接下来要当养父母这件事没那么开心,但他还是以手臂搂住女孩的肩膀,使芭比因此稍微喜欢他了些。

“其中一个警察是小詹,”艾丽斯说,“他人很好,而且很帅。弗兰克没那么帅,但是人也很好,给了我们一条星河巧克力。妈妈说,我们不能拿陌生人的糖果,可是——”她耸了耸肩,表示事情与瑟斯顿说的不同,她与卡罗琳都比瑟斯顿要更清楚事实。

“他们先前可没那么好心,”瑟斯顿说,“尤其是揍我肚子的时候,卡罗琳。”

“凡事都有苦有乐,”艾丽斯充满哲理地说,“这是我妈妈说的。”

卡罗琳笑了起来,让芭比也跟着笑了。一会儿过后,就连马歇尔自己也是。他笑的时候,还得扶着腹部,以带着些责怪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年轻女友。

“我走到街上去敲教堂的门,”卡罗琳说,“没人回应。由于门没上锁,所以我走了进去,但里头也没半个人在。你知道牧师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芭比摇摇头:“如果我是你们,就会带着棋盘去牧师宿舍,就在后头。你们要找的,是个叫派珀·利比的女人。”

“我们得找出那个神秘客才行。”瑟斯顿说。

芭比耸耸肩,接着又点头说:“她是个好人,老天保佑,磨坊镇多的是空屋,你们甚至还有得挑呢。再说,不管你们挑了哪间,里头可能都还有生活用品可用。”

这让他再度想起辐射尘避难室的事。

在他说话时,艾丽斯已把棋子塞进口袋,手上还拿着棋盘。玩到现在,“马歇尔先生每盘都赢,”

她对芭比说,“他说会故意让小孩的人,就跟小孩子没两样。可是我下得越来越好了,对不对,马歇尔先生?”

她微笑着抬头看他,而瑟斯顿·马歇尔则回以微笑。芭比认为,这四个看起来不太搭的人,或许可以处得很好。

“年轻人得找到自己的兴趣,”他说,“不过也不用那么急。”

“我要找妈妈。”艾登愁眉苦脸地说。

“看来只有一种方式可以联系得到她,”卡罗琳说,“艾丽斯,你确定你不记得她的电子邮箱账号?”她又转向芭比,“妈妈把手机留在小木屋里了,所以那也派不上用场。”

“她用的是hotmail,”艾丽斯说,“我只知道这样。有时候,她会说她以前也是个辣妹,让爸爸总是很小心。”

卡罗琳望向她年长的男友:“要先去看看吗?”

“好。我们不如全部一起到牧师宿舍去,希望那位女士已经结束了慈善工作,然后早点回去。”

“牧师宿舍可能也没上锁,”芭比说,“要是上锁的话,可以试着在门垫下找找钥匙。”

“我才不会那么没礼貌。”他说。

“我会。”卡罗琳说,咯咯笑着,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小男孩。

“牧师注射!”艾丽斯·艾普顿大喊,双臂朝前伸直,跑到过道中间,用单手挥舞着棋盘。

“牧师注射,牧师注射,快点啦,大家一起去牧师注射!”

瑟斯顿叹了口气,准备跟在她后头。“要是你摔破棋盘的话,艾丽斯,你就再也赢不了我了。”

“我一定会赢,因为年轻人得找到自己的兴趣!”她回头大喊,“再说,我们还可以用胶带粘起来!快走啦!”

艾登焦急地在卡罗琳的怀抱中扭动着。她把他放了下来,好让他追在姐姐身后。卡罗琳伸出手来:“谢谢你,请问你叫——”

“别客气了。”芭比说,与她握了个手,接着便转向瑟斯顿。他用力与芭比握了个手,显然已恢复了一定程度的理智,走出了低落的情绪。

他们一同走在孩子们身后。走至门口时,瑟斯顿·马歇尔转过头来。一道朦胧的阳光自气窗照在他脸上,使他看起来年纪更大,像是八十岁似的。“我是这一期《犁头》杂志的客座编辑,”

他说,声音因愤怒与难过而不断颤抖。“那是一本很优秀的文学杂志,是全国最好的之一。他们没有权力打我腹部,或是那样嘲笑我。”

“没错,”芭比说,“他们当然没有权力。

照顾好这两个孩子。”

“我们会的。卡罗琳说。

”她握住男子的手臂,轻轻捏了捏,“走吧,瑟斯顿。”

芭比一直等到听见外头大门关上的声音,才接着去找通往镇公所会议室与厨房的下楼楼梯。

茱莉亚说,辐射尘避难室就在那里再下楼的位置。

踏入陷阱

7

派珀一开始还以为有人在路旁丢了包垃圾,直到靠近一点,才看清那原来是个人。

她停下车,由于急着冲出车外,还跌了一跤,磨破了膝盖。她站起身时,发现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一个女人和一个年幼的孩子。至少那孩子还活着,仍有气无力地挥动着手臂。

她跑至两人身旁,把趴着的女人转了过来。

那是名年轻女子,看起来有些面熟,但并非派珀教堂中的教友。她的脸颊与额头撞伤得颇为严重。

派珀解开孩子身上的育婴背带,当她抱起孩子、轻抚他被汗濡湿的头发时,他开始嘶哑地哭了起来。

女人的双眼随着哭声而颤抖着睁开,派珀发现,她的裤子已被鲜血濡湿。

“小华特。”女子声音沙哑,使派珀听错了意思。

“别担心,我车上有水。好好躺着,我就抱着你的宝贝,他没事。”但她其实并不肯定,“我会照顾他的。[1]”

“小华特。”穿着那条染血牛仔裤的女人又说,闭上了双眼。

[1]小华特(LittleWalter)与“一些水”(littlewater)的发音接近。

派珀跑回车上,一颗心狂跳不止,感觉心脏都撞到了眼球上,舌间尝到一股铜味。上帝请帮帮我,她祈祷着,但又想不出什么具体的内容,只好再重复一遍:上帝啊,喔上帝请帮帮我能帮助那个女人。

那辆斯巴鲁上有空调系统,但就算天气这么热,她还是没开空调,觉得这么做比较环保。但此刻她打开了冷气,并且开到最强。她把婴儿放在后座,将车窗摇上,关起车门,正准备回头奔向躺在尘土上的年轻女人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忽地升起:要是宝宝爬到前座去,不小心按到了按钮,把她锁在车外怎么办?

主啊,我真笨。在这种货真价实的危机状况中,我还真是个世上最烂的神职人员。保佑我别再那么蠢了。

她又冲回车旁,再度打开驾驶座车门,朝后座看去。男孩依旧躺在原本的位置上,只是现在正吮着大拇指。他瞥了她一眼,接着又看向车顶,仿佛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或许是只有在他脑袋中上演的卡通吧。连身裤下方的小T恤已被汗水浸湿。派珀紧握着电子钥匙的钥匙圈左右转动,把遥控钥匙从钥匙圈上取下。她又跑向女人那边,那女人正试着要坐起身体。

“别急,”派珀说,跪在她身旁,用一只手臂环抱着她。“我觉得你最好还是——”

“小华特。”女人沙哑地说。

真该死,我忘了拿水!主啊,你怎么会让我忘了拿水?

这女人努力想站起来。派珀不喜欢这点子,违背了她所知的所有急救相关知识,但现在哪还有什么选择?路上没有半个人,她也不能把这女人丢在炽烈的太阳下,这样只会使她的情况更为恶化。于是,派珀并未强迫她躺下,而是准备扶着她站起身子。

“慢一点,”她说,扶着那女人的腰部,并尽力引导她迈出步伐。“慢一点,轻轻地,放轻脚步慢慢来,这样才能成功。车上很凉,而且还有水可以喝。”

“小华特!”女子的脚步摇晃,但却变稳了些,接着试图想走快一点。

“对,”派珀说,“有水。我还可以带你到医院去。”

“健…中心。”

派珀知道她在说什么,用力摇了摇头:“不行。

你得直奔医院。你和你的宝宝都是。”

“小华特。”女子气若游丝地说。当派珀打开副驾驶座时,她就这么脚步不稳地站在一旁,头发垂在面前。派珀让她坐进车内。

派珀从中控台那里拿起波兰泉矿泉水的瓶子,扭开瓶盖。在派珀把水拿给那女人前,她已伸手抢了过去,开始贪婪地喝着。流出的矿泉水顺着颈部流下,自下巴处滴落,使T恤的顶端因此被水淋湿。

“你叫什么名字?”派珀问。

“珊米·布歇。”水才一流进珊米的胃里,她眼前又再度变得一片漆黑。当她昏过去时,水瓶自手中滑落到脚踏垫上,里头的水流了出来。

派珀尽可能地开快,由于莫顿路上仍没有人影,所以很快就到了。然而,当她抵达医院后,才知道哈斯克医生已在昨天过世,而助理医生艾佛瑞特却又正好不在医院。

于是,帮珊米检查及诊断的这份差事,便落到了知名的医界老手道奇·敦切尔手上。

踏入陷阱

8

当吉妮试着帮珊米·布歇的阴道止血,抽筋敦则帮严重脱水的小华特打点滴时,生锈克·艾佛瑞特正静静坐在镇立广场靠近镇公所边缘的公园长椅上。那张长椅就在一株枝叶茂盛的高大杉树下,他认为,在浓密的树荫中,只要不乱动的话,便能有效地遮掩踪迹。

眼前发生的事还挺有趣的。

他原本计划要直接杀到镇公所后方的仓库(抽筋敦说是储藏室,但其实却是栋长形木制建筑,里头还放着磨坊镇所属的四台铲雪机,比所谓的“储藏室”大多了),确认那里的丙烷数量,但有辆警车就停在旁边,而弗兰克·迪勒塞则坐在驾驶座上。小詹·伦尼把头探进副驾驶座,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迪勒塞才自行开车离去。

小詹踏上警察局前的台阶,但并未走进警察局,只是坐在那里揉着太阳穴,像是头痛得厉害。

生锈克决定等一阵子再说。他不想在前去检查镇公所燃料库存的时候被人发现,更别说那个人还是次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的儿子。

有那么一下子,小詹从口袋掏出手机,翻开面板后,先是听了一会儿,接着说了些什么,又听了一阵子,然后继续说话,最后才挂断电话,继续揉着太阳穴。哈斯克医生曾提起这年轻人的事。是偏头痛吗?看起来很像。这个判断与他揉太阳穴的动作无关,而是由他垂头的方式推测的。

试着别去看刺眼的强光,生锈克心想,家里一定要准备英明格或佐米格[1]。哈斯克一定是这么说的。

[1]英明格(Imitrex)与佐米格(Zomig)均为抗偏头痛的药物。

生锈克半站起身,准备横切过联邦巷,前往镇公所后方——小詹的注意力显然离最佳状况远得很——但此时却又看见了另一个身影,于是又坐了下来。那人是戴尔·芭芭拉,临时聘用的厨师,据说已经被升为陆军上校(有人说还是由总统亲自下令的)。他就站在全球电影院的遮雨棚下方,那里的阴影甚至比生锈克的位置还要深邃。芭芭拉的视线也集中在年轻的伦尼先生身上。

有意思。

芭芭拉显然也得到了相同的结论:小詹不会看见他,但显然是在等待什么,或许是等谁来接他吧。芭芭拉快速穿过街道,直到抵达从小詹那里看不见的地方,才稍作停留,在看完公告栏上的信息后,走入了镇公所。

生锈克决定再坐一阵子。在树荫下还挺舒服的,再说,他也很好奇小詹究竟是在等谁。到了现在,还是有人陆续离开北斗星酒吧,朝回家的方向前进(有些人或许还会待得更晚,在那里埋头苦喝),而大多数就跟坐在台阶上的那个年轻人一样,一路低垂着头。不是头痛,生锈克猜,而是情绪低落。说不定小詹也是这样。至少情绪低落这件事,是他唯一可以肯定的。

此时,一辆四四方方的黑色吃油怪物驶来,生锈克很清楚那辆车是谁的。是老詹·伦尼的悍马车。那辆悍马车的喇叭不耐烦地对三个走在街上的镇民们直响,而那三个人就像绵羊般地分散两旁。

悍马车停在警察局前。小詹抬起头来,但却没有起身。车门打开。安迪·桑德斯自驾驶座下车,而伦尼则从副驾驶座走了出来。伦尼肯让桑德斯开他那辆心爱的黑珍珠?生锈克坐在长椅上,扬了扬眉,从未想过自己能看见除了老詹以外的人驾驶那辆吃油怪物。或许他决定要把安迪从长工擢升为司机了,他想。但当他看见老詹登上他儿子坐着的台阶时,却又改变了想法。

身为一个经验老到的医护人员,生锈克可以从远距离便清楚地看出一些问题。他从来不会依据这种方式作为判定症状的基础,但你还是可以从一个男人走路的姿势,知道他在六个月前动过了髋关节置换手术以及简单的割除痔疮手术;也可以从一个女人得要转过全身、而非轻松转头望向后方的模样,得知她扭伤了脖子;更可以从一个孩子不停搔头的动作,知道他在参加夏令营时,被一群虱子视为大快朵颐的目标。老詹走上台阶时,手臂一直靠在硕大的肚子上头,这样的肢体语言相当典型,要么是最近扭伤了肩膀或上臂,要么就是两者兼具。这么一来,桑德斯会被委以驾驶这怪物的重责大任,也就没那么让人惊讶了。

他们三人交谈着。小詹没站起来,反而是桑德斯在他身旁坐下,翻找口袋,取出一样在朦胧的午后阳光中显得闪闪发光的物品。生锈克的视力很好,但他离那里至少有五十码远,所以依旧看不清楚那东西。他顶多只能确定,那东西不是玻璃做的,就是个金属制品。小詹把那东西收进口袋,接着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伦尼朝悍马车比了一下——用的是状况良好的那只手——小詹则是摇了摇头。接着桑德斯也指向悍马车,而小詹则再度拒绝,垂下头来,又开始按摩起太阳穴。两名男人对望一眼,由于桑德斯还坐在台阶上,所以得仰头看向伦尼。他被笼罩在老詹的身影中,让生锈克觉得这倒是挺符合他们之间的关系。老詹耸耸肩,双手一摊——是个还能怎么办的手势。

桑德斯站起身,接着两人一同朝警察局走去。老詹停下片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小詹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就这么坐在原地,仿佛打算一辈子都会这么坐定不动。桑德斯为老詹充当门房,先是帮他开门,接着才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两名公共事务行政委员才离开现场没多久,便有四个人从镇公所里走出,分别是一名老先生、一名年轻女子,以及一个女孩与一个男孩。女孩牵着男孩的手,还拿着一块棋盘。那男孩看起来几乎就像小詹一样闷闷不乐。生锈克这么想…

真该死,他竟然还学着用空着的那只手揉太阳穴了。他们四人穿过联邦巷,就这么笔直来到生锈克那张长椅前。

“你好,”小女孩爽朗地说,“我是艾丽斯,这是艾登。”

“我们要去住在热情宿舍。”[1]叫艾登的小男孩闷闷不乐地说,仍在揉着太阳穴,看起来十分没精神。

[1]此处艾登将parsonage(牧师宿舍)说成了passionage。

“这真是太棒了,”生锈克说,“有时我也很希望自己能住在一间热情宿舍里。”

男人与女人手牵着手,追上两名孩子。他们是父女,生锈克猜。

“其实我们只是要找利比牧师谈谈,”那女人说,“你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去吗?”

“不清楚。”生锈克说。

“好吧,那我们只好过去等了。去热情宿舍那里。她这么说时,”还露出微笑朝老人看了一眼,让生锈克觉得,还是先别认定他们是父女为妙。

“就跟管理员说的一样。”

“艾尔·提蒙斯?”生锈克也看到了艾尔跳上波比百货店的卡车那一幕。

“不是,是另一个。”老人说,“他说牧师或许可以帮我们解决住处的问题。”

生锈克点点头:“他的名字是戴尔?”

“他没有讲起名字。”那女人说。

“快走啦!”男孩放开姐姐的手,转而拉着那女人。“你说我们要去那里玩别的游戏。”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想玩,反而更像是在发牢骚。

或许是轻度休克,或是什么生理疾病。如果是后者的话,生锈克希望只是着凉而已。磨坊镇此刻可无法再承受爆发流行性感冒这种事。

“他们和母亲分开了,至少暂时如此。”那女人低声说,“我们得照顾他们。”

“我真为你们感到开心。”生锈克由衷地说,“孩子,你头痛吗?”

“不。”

“喉咙痛?”

“也不。”名为艾登的男孩说。他用严肃的眼神盯着生锈克:“你知道吗?就算今年玩不到‘不给糖就捣蛋’的游戏,我也不在乎了。”

“艾登·艾普顿!”艾丽斯大叫,声音听起来极为震惊。

生锈克无法克制地在长椅上颤抖一下,接着露出微笑:“不在乎?为什么?”

“因为妈妈把我们带到这里,然后去了餐垫。”

“他的意思是商店。”叫做艾丽斯的女孩宠爱地说。

“她去买惊奇巧克力派。”艾登说。他看起来就像个小老头——一个忧心忡忡的小老头。“我不能和妈妈一起过万圣节了。”

“走吧,卡罗琳,”那男人说,“我们该——”

生锈克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这位小姐,我可以跟你谈谈吗?只要到旁边一下子就好了。”

卡罗琳满脸疑惑,神情有些警戒,但还是跟着他一同走到了杉树旁。

“那男孩有什么疾病发作的迹象吗?”生锈克问,“可能包括动作突然暂停…你知道的,就是突然站在原地不动好一会儿…或是视线固定不动…嘴唇紧闭——”

“全都没有。那男人说,”加入了他们的对话。

“没有。”卡罗琳同意道,但看起来吓坏了。

那男人注意到了她的反应,严肃地皱着眉,转向生锈克:“你是医生吗?”

“助理医生。我认为或许——”

“嗯,我们很感谢你的关心。你该怎么称呼?”

“艾瑞克·艾佛瑞特,叫我生锈克就好了。”

“我们很感谢你的关心,艾佛瑞特先生,但我相信这只是多虑而已。要记住,这两个孩子的身旁没有母亲陪伴——”

“而且有两天的时间没吃什么东西,”卡罗琳补充,“当他们试着要自己到镇上找食物时,遇到两个…警察。”她皱起鼻子,仿佛这两个字很臭似的。

生锈克点点头:“我想,这倒是说得过去。

虽然小女孩看起来还是很有精神。”

“孩子们的反应本来就不同。我们最好还是走了。他们离我们越来越远了,瑟斯顿。”

艾丽斯与艾登跑着穿过公园,将颜色鲜艳的落叶踢飞起来。艾丽斯拍打着棋盘,用尽全力大喊“热情宿舍!热情宿舍!”。男孩紧跟着她,一同迈开大步,同样大吼大叫着。

小孩子有时总会出现神游的状况,就是这样而已。生锈克想着,剩下的只是巧合。就算不是的话——有哪个美国小孩到了十月中,不会满心挂念着万圣节?但有件事可以肯定:要是之后这些人被问到的话,他们一定都会清楚记得自己在哪里遇见了生锈克,也就是艾瑞克·艾佛瑞特。

这实在对他太不利了。

头发灰白的男人提高音量:“孩子们!慢一点!”

年轻女人想了一会儿,朝生锈克伸出手来:“多谢你的关心,艾佛瑞特先生。我是说生锈克。”

“可能只是我过度担心,算是职业病吧。”

“完全不用在意。千万别忘了,这周末可是有史以来最疯狂的一个周末。”

“说得对。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到医院或健康中心找我。他指着凯瑟琳·罗素医院的方向,”

要是剩下的树叶也从树上落下,那么便可以从这里直接看见医院了。要是树叶真的会落下的话。

“或是来这张长椅找你。”她说,脸上仍挂着微笑。

“或是来这张长椅找我,没错。”他也笑了。

“卡罗琳!”瑟斯顿的声音不太耐烦了,“走吧!”

她对生锈克轻轻挥了挥手——差不多就是指尖动了一下而已——接着小跑着跟上其他人。她缓缓跑着,动作十分优雅。生锈克感到纳闷,心想瑟斯顿不知是否了解,这女孩迟早会从这场年龄相差悬殊的恋情中抽身而去,动作就像此刻般轻盈优雅。或许知道吧,说不定还早就有过经验了。

生锈克看着他们一同穿过镇立广场,朝刚果教堂方向跑去,最后身影被树木遮住,自视线中消失。当他回头望向警察局时,小詹·伦尼已经离开了。

生锈克又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用手指敲打大腿,接着下定决心,站起身来。到镇公所储藏室检查医院被窃的丙烷是否在那里这件事可以之后再说。他现在更好奇的是,磨坊镇上那位唯一的陆军军官,进镇公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踏入陷阱

9

当生锈克穿过联邦巷,朝镇公所走去时,芭比赞赏地吹了个口哨。这间辐射尘避难室简直是火车的餐车车厢,层架上满满全是食物。大多数看起来都是罐头:沙丁鱼、鲑鱼,还有一大堆叫做油炸小雪蛤的罐头,使芭比由衷希望自己永远没有机会品尝。里头还有许多箱干粮,包括了许多大型塑料筒,上头标记着:白米、小麦、奶粉与糖,以及数量惊人、有着饮用水标志的瓶子。

他算了一下,除此之外,里头还有十箱写有美国政府饼干过剩品,以及两个写有美国政府巧克力棒过剩品的大纸箱。在这些东西的后方墙上,贴着一张泛黄标语:避难期间,请克制饮食,每日补充七百卡路里即可。

“痴人说梦。”芭比喃喃自语。

在尽头处有一扇门。他打开门,走进如同地狱般的漆黑中,于摸索附近后,找到了电灯开关。

这房间没有外头那么大,但也并不算小。虽然看起来有些老旧,像是被人废弃已久,但却不算肮脏。至少,艾尔·提蒙斯一定知道这房间的存在,因为还是有人清扫过层架上的灰尘,并用干拖的方式拖过地板——但这里还是个没人在意的地方。

里头放有许多装着水的玻璃瓶,而他自从短暂驻扎在沙特阿拉伯的经验后,便再也没见过这种景象。

在这第二个房间中,有六张折叠床,以及被压缩起来、放在干净塑料套中的素色蓝色毯子及床垫,以备随时使用。里面还有其他物资,包括六个写有盥洗用具组以及一打标示着防毒面具的硬纸筒。还有一台小型的辅助发电机,可以提供最基础的电力。发电机正在运作中,想必是他打开电灯时开始运作的。在小型发电机的两侧各有一个层架,一个上头放有收音机,看起来像是C.W.麦克寇[1]借由新歌《车队》一炮而红那年代的产物。另一个层架上,放着两个加热板与漆成亮黄色的金属盒状物。从盒状物旁的标志来看,这东西的制造日期差不多是CD还叫做激光唱片的时代。而这正是他来这里找的东西。

[1]C.W.麦克寇(C.W.McCall),美国知名乡村歌手,《车队》(Convoy)为其于一九七六年推出的成名曲。

芭比拿起盖革计数器,差点就失手摔到了地上——这东西很重。计数器正面的仪表板上,贴有一张写着以秒计数的标签。当你开启这台计数器、指向一些电子仪器时,指针可能从停留在绿色的区域,上升至位于刻度板中间的黄色区域…

或是直接往上蹿到红色区。芭比猜,这种情况一旦发生,那么事情可就不妙了。

他打开电源。小型电源指示灯仍是暗的,而指针则静静停在0的位置。

“电池没电了。”有人在他身后说,使芭比差点吓破了胆。他回头一看,发现一名身材高大、体格魁梧的金发男子就站在连接两个房间的门口处。

他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但这家伙几乎每个星期天早上都会到餐厅来,有时还带着妻子,至于他的两个女儿,则总会与他一同前来。芭比想起了他的名字。“生锈克·艾佛斯,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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