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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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红色的星星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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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红色的星星开始坠落时,艾丽斯与艾登已睡着了,但瑟斯顿·马歇尔与卡罗琳·斯特吉斯并没有。他们站在杜玛金家后院,看着星星拖着粉红色的尾巴坠下。有些尾巴互相交错,而当这种情况发生时,那粉红色的奇异现象,则会在消失前多坚持一会儿。

“是世界末日吗?”卡罗琳问。

“不,”他说,“这是流星雨,在秋季的新英格兰地区常常可以见到。我想,对于英仙座流星雨来说,这场流星雨算晚的了,所以,这批流星可能偏离了轨道——或许还是百万兆年前,一颗小行星爆炸产生的尘埃与碎石块。别乱想了,卡罗琳!”

她办不到。“流星雨都是粉红色的吗?”

“不,”他说,“我想在穹顶外侧,看起来应该是白色的,但我们透过了一层灰尘与微粒物质才看到这幅景象。这是因为污染物的关系,换句话说,那改变了光的颜色。”

她思索着这点,同时,两人持续看着沉默而狂暴的粉红色天空。“瑟斯顿,那个小男孩…

艾登…他发病或什么的时候,说…”

“我记得他说的话。

‘粉红色的星星掉下来了,星星的后面有很多线。’”

“他怎么会知道?”

瑟斯顿只是摇了摇头。

卡罗琳把他抱得更紧。像这种时刻(虽然她这辈子还没有真正遇到过眼前这种情况),她很庆幸瑟斯顿的年纪大到足以当她父亲。此刻,她还真希望他就是她父亲。

“他怎么知道这件事会发生?怎么知道?”

粉红色的星星掉下来了

17

艾登说出那些预言时,他还说了些别的事:每个人都在看。星期一晚上九点半,当流星雨最为频繁时,这件事也成真了。

这个消息通过手机与电子邮件传递,但大多数的情况中,仍是借由老方式传播,也就是口耳相传。大约在十五分钟后,主街上挤满人群,看着这场无声的烟火大会,而大多数人同样不发一语,甚至有几个还哭了出来。一个名为里欧·莱蒙恩,同时也是已故科金斯牧师那间圣救世主教堂的信徒,大喊着这是世界末日,说他看见了天空中的天启四骑士,被提的时刻即将来临等等的话。懒虫山姆·威德里欧——他在下午三点被放回街上,神志清醒,脾气暴躁——告诉里欧,要是里欧再不停止鬼叫那些狗屁末日的事,就要揍得他眼冒金星。身为警察的鲁伯特·利比把手放在枪托上,叫他们两人全闭上该死的嘴,别吓到了其他人,仿佛其他人还没感受到恐惧一样。维洛与汤米·安德森在北斗星酒吧的停车场,维洛把头靠在汤米肩上哭着。在蔷薇萝丝餐厅外头,萝丝·敦切尔站在安森·惠勒身旁,两人身上还穿着围裙,同样抱着对方。诺莉·卡弗特与班尼·德瑞克与他们的父母在一起,当诺莉的手偷偷滑进班尼手里时,班尼紧紧握住,感受到一股就连亲眼见到那些粉红色星星掉下来的画面也无法与之比拟的兴奋。美食城现任经理杰克·凯尔就在超市的停车场中,叫前任经理厄尼·卡弗特快出来看看这景象。下午稍晚时,他问厄尼是否能过来帮他列一份他们现在手头上有的完整货物清单。

他们一直在处理这件事,当一切有望在午夜完成时,却听见主街那里传来一阵骚动。此时,他们站在一块儿,看着粉红色的星星掉了下来。斯图亚特与福纳德·鲍伊站在葬仪社外抬头凝视。亨利·莫里森、杰姬·威廷顿与在高中教历史的查兹·班德就站在葬仪社对面。“这只是透过一层污染物来看的流星雨而已。”查兹这么告诉杰姬与亨利…只是,他的声音同样畏惧不已。

事实的确如此,累积的空气微粒改变了星星的颜色,导致人们得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来看待自己的家乡,而落下眼泪的人也越来越多。哭泣声十分轻柔,几乎就像雨声一样。

老詹对于天空中那些毫无意义的光芒不感兴趣,比起来,他对人们会怎么解释这件事则有兴趣多了。他认为,今晚每个人都会乖乖回家。不过到了明天,事情可能就不同了。他在大多数人脸上看见的恐惧未必是件坏事。恐惧的群众需要强壮的领导者,如果要老詹举出一件他能为大家奉献的事物,那就是强而有力的领导能力。

他与兰道夫警长及安迪·桑德斯就站在警察局门口。在他们下方,是他那群挤在一起的问题儿童:席柏杜、瑟尔斯、荡妇路克斯,以及小詹的朋友弗兰克。老詹走下那个稍早前利比滚落的阶梯(要是她摔断脖子的话,那才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他如此想着),拍了拍弗兰克的肩膀:“在看什么节目吗?弗兰克?”

男孩恐惧地睁大双眼,让他看起来像十二岁,而非二十二岁。“伦尼先生,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流星雨。只不过是上帝向他的子民问好而已。”

弗兰克·迪勒塞放松了些。

“我们要回警察局里了,”老詹说,用大拇指朝仍望着天空的兰道夫与安迪比了一下。“我们会先谈一会儿,接着会叫你们四个进来。等到我一叫你们,我要你们全都能说出他麻的一模一样的事件经过。懂吗?”

“知道了,伦尼先生。”弗兰克说。

马文·瑟尔斯看向老詹,双目圆睁,一副张口结舌的模样。老詹认为,这男孩看起来像是智商突然提升到了七十。不过,这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这看起来就像世界末日,伦尼先生。”他说。

“胡说八道。你被上帝拯救了吗,孩子?”

“我想应该是吧。”马文说。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老詹一个一个地看着他们每个人,最后对卡特·席柏杜说:“小伙子们,要是你们想平安度过今晚,就得套好证词。”

并非每个人都看见了粉红色的星星。正如艾普顿家的孩子,生锈克的两个女儿也在熟睡之中。

派珀也是,还有安德莉娅·格林奈尔。就连趴在枯萎草地上、位于或许是美国最大的冰毒工厂旁的主厨也一样。同样状况的人,还有布兰达·帕金斯。她自己一个人哭着在沙发上入睡,一旁的咖啡桌上,还放着那些从“维达”文件夹里打印出的文件。

死去的人也没看见这幅光景,除非今晚,他们能在比这片无知的人们相互冲突的黑暗平原更为明亮的地方看着这一切才行。尸体在鲍伊葬仪社里的,有米拉·伊凡斯、公爵帕金斯、查克·汤普森,以及克劳蒂特·桑德斯。哈斯克医生、卡提先生与罗瑞·丹斯摩,则待在凯瑟琳·罗素医院的太平间里。至于莱斯特·科金斯、小桃·桑德斯与安琪·麦卡因,则依旧还在麦卡因家的储藏室中。就连小詹也是。他坐在小桃与安琪中间,握着她们的手。他的头仍在痛,但只剩一点点而已。

他觉得,今晚或许还是睡在这里好了。

在东切斯特区的莫顿路上(那里离企图用实验性酸剂化合物破坏穹顶的地方不远,就算在如此诡异的粉红色天空之下,他们的行动依旧没有停下),曾是米拉丈夫的杰克·伊凡斯,就站在他家后院,一只手拿着一瓶杰克·丹尼威士忌,另一只手则拿着他仔细考虑后挑选的护家武器:

一把鲁格SR9手枪。他一面喝酒,一面看着粉红色的星星掉了下来。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为每个人祈祷,同时希望自己能死去。由于失去米拉,他的生活跌至了谷底。或许他可以在没有她的情况下活下去,也可以活得像是只生活在玻璃缸里的老鼠,只是,他却完全无法接受这两种情形同时发生。当落下的流星雨变得更为频繁时——当时大约九点四十五分,也就是流星雨开始约四十五分钟后——他一口吞下剩余的威士忌,将瓶子丢到草地上,一枪射穿自己的脑子。他是磨坊镇第一个被法律认定为自杀的人。

而他并不是最后一个。

粉红色的星星掉下来了

18

芭比、茱莉亚与莉萨·杰米森默默地看着那两名穿着防护衣的士兵,移动着塑料管末端的细长喷嘴。他们把喷嘴放入一个上端有夹链的不透明塑料袋,然后把袋子放进上头印有有害物质四个字的金属箱中。他们用各自的钥匙分别锁上箱子,接着脱下头盔,看起来又热又疲惫,一副没精神的模样。

两名年纪较大的男子——对士兵来说太大了——从放置实验性酸剂那里,推着一台附有轮子、看起来结构复杂的仪器前进。这过程已反复了三次之多。芭比猜想,那两个老家伙可能是国家安全局的科学家,正在做一些光谱分析之类的事,或者想尝试这么做。他们在测试过程中一直戴着防毒面罩,此时则将其推至头顶,像是戴着一顶奇怪的帽子。芭比可以直接问寇克斯测试的结果为何,而寇克斯也可能会给他一个直截了当的答案,只是,此刻就连芭比也同样感到精神不济。

在他们头上,最后几颗粉红色流星正划过天际。

莉萨回头指向东切斯特区:“我听见像是枪声的声音。你听到了吗?”

“可能是汽车逆火,或者有孩子在放冲天炮吧。”茱莉亚说。她也同样一脸疲惫。有一度,当这场实验——可以称之为酸剂实验吧——看起来显然无法奏效时,芭比注意到她在揉眼睛。只不过,这依旧无法阻止她继续用柯达相机不断拍照的举动。

寇克斯走向他们,两座位于不同地方的探照灯投射出他的影子。他指向穹顶上头以喷漆标示出的门形区域。“我猜,这场小冒险花了美国纳税人七十五万美金左右,其中不包含研究与开发这个酸剂化合物的费用,而只是我们把酸剂涂在上头,做出这他妈的一切所花的费用罢了。”

“小心用词,上校。”茱莉亚说,露出一丝她特有的微笑。

“多谢提醒,编辑女士。寇克斯酸溜溜地说。”

“你真的觉得这会有用?”芭比问。

“不,但我以前也同样觉得,我应该没办法活到亲眼见到有人登上火星。可俄国人说,他们要在二〇二〇年的四月,派一组人登陆火星。”

“喔,我懂了,”茱莉亚说,“这一定是火星人听见风声,然后气炸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可就找错国家复仇了。寇克斯说…而芭比在他眼神里看见了什么。”

“你有多确定,詹姆斯?”他低声问。

“你说什么?”

“我是说外星人把穹顶架设在这里的事。”

茱莉亚往前迈出两步。她的脸色苍白,眼神中却闪烁着怒火:“该死!快告诉我们你知道的事!”

寇克斯举起手。“等等。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不管如何,这只是其中一种理论而已。就是这样。马蒂,你过来一下。”

一个正要对穹顶开始进行测试的老人跑了过来,双手还抓着防毒面罩的带子。

“你的分析结果是?”寇克斯问。当他看见那名老人的犹豫时,又说,“尽管直说。”

“好吧…”马蒂耸耸肩,“有微量的矿物质,土壤与空气里的污染物,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根据光谱分析来看,这东西根本不存在。”

“那HY-908呢?”他又对芭比与两名女性补充,“也就是那个酸剂。”

“消失了。”马蒂说,“被不存在的东西吞噬掉了。”

“据你所知,这事可能发生吗?”

“不。不过据我们所知,穹顶本身就是个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所以你认为,穹顶可能是具有更先进的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等知识的生命形式创造出来的?”当马蒂再度犹豫时,寇克斯重复了刚才所说的话,“尽管直说。”

“这是其中一种可能。但穹顶也有可能是地球上某个超级恶棍弄出来的。一个真实世界版的雷克斯·路瑟[1],或者某个敌对国家搞的鬼,像朝鲜什么的。”

[1]雷克斯·路瑟(LexLuthor),为漫画《超人》中的坏人角色,是超人的最大劲敌。

“人家还没承认吧?”芭比怀疑地问。

“我倾向于外星人的说法。”马蒂说。他毫无畏惧地敲了敲穹顶;先前他便已经被轻微电过了一次。“现在,大多数处理这件事的科学家都这么认为——如果在这种我们没办法实际做出什么事的情况下,还能说是在处理这件事的话。这就跟福尔摩斯的规则一样:当你消除了所有可能性后,无论剩下的结果多么不可能,都会是正确答案。”

“有任何人或任何生物驾驶飞碟降落,要求见我们的领袖吗?”茱莉亚问。

“没有。”寇克斯说。

“要是真有这情况发生,你会知道吗?”芭比问,心里想着:我们真的在讨论这个?还是我只是做梦而已?

“不一定。”在经过短暂的犹豫后,寇克斯这么说。

“穹顶也有可能是一种气象学的状况。”马蒂说,“见鬼了,甚至是生物学的状况——根本就是个生命体。有一派说法认为,这东西其实是某种大肠杆菌的混合体。”

“寇克斯上校,”茱莉亚平静地说,“我们身处于什么实验中吗?因为这就是我现在的感觉。”

就在同时,莉萨·杰米森回头望向东切斯特区那些漂亮的房子。那里大多数房子都没有开灯,要么是因为住在那里的人没有发电机,要么就是想要节省发电机燃料。

“是枪声没错,她说,”“我敢说一定是枪声。”

感应

1

老詹·伦尼与镇上其他官员不同。他只支持一项运动,也就是高中女子篮球赛——正确地说,是只支持野猫女子篮球队才对。他从一九九八年开始,便固定购买季票,每年至少都会去看个十来场比赛。二〇〇四年,野猫女子篮球队获得当年的全州D组冠军,而他每一场都去看了。虽然被邀请到他书房里的人,都只会注意到老虎伍兹、戴尔·恩哈特与航天员比尔·李的亲笔签名,但他最自豪的——也是他的珍藏之一——其实是汉娜·康普顿的亲笔签名。她是野猫女子篮球队的球员,是名高中二年级的控球后卫,也是队上唯一荣获金球奖的成员。

如果你是个购买季票的人,就会知道自己身边有哪些人也同样购买季票。会让人成为球迷的原因很多,许多人是球员亲属(通常还是后援会的忠实成员,会推动卖饼干的活动,以及发起一连串金额越来越高的捐款活动等等)。其他人则是纯粹的篮球支持者,他们能提出一些正当理由,证明高中女子篮球赛比其他篮球赛事好看多了。

年轻的女性选手比起只喜欢跑轰战术、灌篮,以及来个大远射的男性选手更具团队精神。女篮的节奏较慢,让你可以融入球赛,享受每一个挡拆配合或传切战术。女篮的爱好者喜欢低比分比赛,因此常被男篮支持者嘲笑,声称女篮中只看得到防守与罚球,只有老一辈的人才看得下去。

当然,还有一些喜欢看长腿少女穿短裤奔跑的家伙。

老詹喜爱女篮的原因可以说以上皆是。但他真正的热情来源,其实源自一个全然不同的原因,一个当他与球迷朋友讨论球赛时,从来不曾说出口的原因。老谋深算的人,绝不会轻易就说出来。

女孩们在打球时,带有更多私人恩怨,这使得她们更像是一群心怀怨恨的人。

没错,男孩们也想赢球,所以要是对上死对头的话,的确会使比赛热血沸腾起来(像磨坊镇野猫队便很瞧不起城堡岩火箭队)。但大多数的情况中,篮球对男孩而言,与个人成就有关,换句话说,也就是想炫耀罢了。当比赛结束后,一切就过去了。

而另一方面,女孩们憎恨输球的感觉。她们输球后,更衣室会笼罩在低迷的情绪中。更重要的是,她们就连厌恶与憎恨这种情绪,也十分具有团队精神。老詹经常看见那股恨意延续下去,蔓延在打成平手的下半场比赛中,使她们处于一种别梦想了,你这个臭婊子,这球是我的状态里。

他看出了这点,并且满足不已。

在二〇〇四年前,成立二十年的野猫女子队只打进过一次州立大赛,最后在淘汰赛中输给了巴克菲尔德的队伍。接着,汉娜·康普顿出现了。

老詹认为,她是有史以来恨意最为强烈的球员。

就像他的女儿一样,戴尔·康普顿这个塔克磨坊镇的裁纸工人同样十分消瘦。他总是醉醺醺的,老爱与人争辩,因此每当汉娜摆出那副“给我滚远一点”的表情时,自然也具有相当的说服力。

当她仍是新人时,球季的大多数时间中都只是个板凳球员,到了最后两场比赛,教练才总算派她上场。她的得分超过了所有球员,还甩开了里士满山猫队那个守备严密、动作也遵守规则的防守球员,使她在球场上感到痛苦万分。

那场比赛结束后,老詹抓着伍德海德教练:“要是那个女孩明年无法成为先发球员,那你肯定是疯了。”他说。

“我可没疯。”伍德海德教练只好这么回答。

汉娜开始变得热门,而且越来越受欢迎,还留下让野猫女子队球迷可以在多年后依然津津乐道的辉煌成绩(单一球季的每场比赛平均得分为二十七点六分)。只要她想的话,随时都能来个定点跳跃,抛出一记三分球。但老詹最喜欢的,还是看她撕裂对方的防守,进而直闯篮下,愤怒至极的脸孔上挂着一丝专注冷笑,明亮的黑色眼眸无所畏惧地看着所有想阻止她的人,后脑勺的短马尾看起来就像竖起的中指一样。磨坊镇的次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以及首屈一指的二手车经销商,就这么陷入了迷恋之中。

二〇〇四年的冠军赛,当汉娜因犯规下场时,野猫女子篮球队已领先十分之多。对野猫队来说,幸运的是,比赛时间所剩不多,使她们最后仍以一分之差取胜。在全队八十六分的得分里,汉娜·康普顿一人便拿下了让人惊叹的六十三分。那年春天,詹姆斯·伦尼扣除掉成本,以四折的价格,卖给她那个喜欢与人争执的老爸一辆全新的凯迪拉克。卖高档新车并非老詹的营业项目,但当他想走后门弄到一辆时,也总是能办得到。

他坐在彼得·兰道夫的办公室里,外头最后一批粉红色流星雨还在往下坠着(他的那群问题儿童正在等待——老詹希望他们焦急难耐——他的传唤,以便知晓他们的命运为何),老詹回忆起那场精彩绝伦、完全可以称之为神话的篮球比赛。尤其是下半场的前八分钟,野猫女子队原本还落后九分的紧张时刻。

汉娜以单打独斗的方式,残暴地掌控着整场比赛,正如斯大林掌控俄罗斯一样。她的黑色双(仿佛进入了某种篮球的涅槃之境,眼闪烁着光芒超越了凡人的视野),脸上始终挂着永恒不变的冷笑,仿佛在说:我比你厉害,我是最强的,别想挡我,否则我就让你他妈的倒地不起。在那八分钟里,她投出的每一球都进了篮筐,其中还包括一记夸张的半场射篮,那时她的双脚绊了一下,在差点就要被吹判走步的情况下,摇摇晃晃地投出了那一球。

如果要用什么话来形容,最常见的说法,应该就是“巅峰状态”不过老詹更喜欢称之为了。“感应”,像是“她现在真的感应到了”,仿佛那场比赛有什么超越其他凡人球员所能理解的神性(有时候,纵使是平凡球员也会有所感应,使他们在短暂瞬间成为了神明与女神,每个身体上的缺陷,都在短暂的神威中消失无踪),让人可以在一些特别的夜晚里得以接触那股力量,就像北欧神话的英灵神殿里,那令人惊叹的奢华布幔就挂在球场上似的。

汉娜·康普顿高中三年级那年,没有打过任何一场球。那场冠军赛就是她的告别作。那年夏天,由于酒后驾车,她的父亲害死了自己、妻子与所有的三个女儿。他们当时正在从布洛尼商店回塔克磨坊镇的路上,会去那里,也不过就是想买加了冰淇淋的饮料罢了。而那辆作为奖励用的凯迪拉克,也因此成了他们的棺材。

这场多人死亡的车祸消息,上了缅因州西部所有的报纸头条——茱莉亚·沙姆韦的《民主报》当周也发行了一份印有黑色边框的特刊——但老詹并未伤心欲绝。他原本便怀疑汉娜打不了大学篮球队;那里的女孩更厉害,可能会使她沦落为一名非主力球员,肯定永远无法获得满足,恨透那种只能站在场边、不断等人喂球的情况。老詹完全能理解这种感觉,也同情得很。而这正是他从未想过要离开磨坊镇的主要原因。在更加辽阔的世界里,他或许能赚得到更多,但财富只是杯不够味的啤酒,唯有权力才是香槟。

平常的日子里,管理磨坊镇是件很棒的事。

而在这种危急时刻中,这感觉则更为完美。你可以完全放任直觉的翅膀自由飞翔,知道自己不会搞砸一切,绝对不会。你可以在敌人尚未组起防御阵式前便先行看穿,进而在每次接到球时都顺利得分。你能够感应得到。再也没有比冠军赛这种场合更适合这种事发生的时机了。

现在就是他的冠军赛,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住他。他有这种感觉——并且深信不疑——没有任何坏事有机会突围而出;就算看起来似乎不太好的事,也会转变成机会,就像汉娜那记出于绝望的半场射篮,最后使整座德里公民中心震动不已,磨坊镇的球迷大声欢呼,支持城堡岩的人则难以置信地发出怒吼一样。

感应。这就是尽管他已精疲力竭,却仍不觉得累的原因;也是小詹刻意有所保留,似乎提防着他,但他也丝毫不会担心的原因。同时,这更是他完全不担心戴尔·芭芭拉与他那群朋友——尤其是那个报社婊子所带来的麻烦的原因。所以,当彼得·兰道夫与安迪·桑德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时,他只是一笑置之。他感应到了。

“关闭超市?”安迪问,“这不是会让一堆人焦虑得很吗?老詹?”

“是超市与加油站商店。”老詹纠正,脸上依旧挂着微笑。“我们不用担心布洛尼商店,那里已经停业了。这也算是件好事——那间小店脏得很。还卖一些下流的黄色杂志,”他没补上这句。

“老詹,美食城那里还有大量物资,”兰道夫说,“我今天下午和杰克·凯尔谈过。红肉不多,但剩下的东西数量都很充足。”

“我知道,”老詹说,“我知道存货数量,也知道凯尔列出了清单。他是应该这么做,毕竟他可是个犹太人呢。”

“呃…我的意思只是在说,目前每件事还算挺有秩序,因为大家的储藏室里还有足够的物资。”他开心地说,“至于现在,我觉得可以缩短美食城的营业时间。我想应该可以说服得了杰克,他搞不好早就想过这件事了。”

老詹摇摇头,依旧挂着微笑。这又是另一个当你有所感应时,有事情会想阻止你的例子。公爵·帕金斯会说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尤其在今晚这个令人感到不安的天文现象后,更会为全镇带来额外压力。不管怎样,公爵已经死了,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好办,是个天赐的大好良机。

“叫他们全部停业。”他又重复一遍,“把门关得紧紧的。他们再开张的时候,会由我们负责发放物资。这样物资可以撑得更久,才能平均分配。我会在星期四的会议上宣布这项配给计划。”

他停了一会儿,“如果到时候穹顶还没消失的话。”

安迪踌躇不决地说:“我不确定我们有可以勒令商店停业的权力,老詹。”

“在这种危机状况中,我们不仅有权力,还有责任得要一肩扛起。”他充满热忱地拍了拍彼得·兰道夫的背。磨坊镇的新警长没预料到他会有这个动作,被吓得轻呼一声。

“要是导致恐慌怎么办?”安迪皱着眉。

“嗯,这也有可能,”老詹说,“要是你朝老鼠窝踢上一脚,那群老鼠全都会乱窜一通。要是短时间内这场危机无法结束,我们可能还得扩增一定程度的警力。对,得再扩增才行。”

兰道夫看起来吓了一跳:“我们现在已经有二十个人了,包括——”他用头朝门的方向一比。

“没错,”老詹说,“是该跟他们好好谈谈。

最好还是让他们赶紧进来,警长。我们一起解决掉这件事,好让他们可以回家睡觉。我想,他们明天会忙得很。”

要是他们能因此学到一点教训,那就更好了。

他们是该为了管不好裤子里那根玩意儿,受到一点惩罚才对。

感应

2

弗兰克、卡特、马文与乔琪亚坐立不安的模样,就像嫌疑犯排成一排供人指认似的。他们表情呆板,带着点反抗神色,只是后者相当微弱,汉娜·康普顿肯定会嘲笑他们。他们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在老詹眼中,他们明显认为自己会被解雇,或是得到更惨的下场,这使他觉得愉快得很。

恐惧是最好操纵的情绪了。

“好啦,”他说,“我们勇敢的警员来了。”

乔琪亚用气音喃喃说了些什么。

“大声点,小姑娘。”老詹的手弯成杯形,靠在耳边。

“我说我们并没有做错事。”她说,声音依旧是那种“老师别骂我”的低喃。

“那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当乔琪亚、弗兰克与卡特等人,全都在同一时间开口时,他指向弗兰克:“你先说。”甜煞的,给我表现好一点。

“我们的确去过那里,”弗兰克说,“可是是她约我们过去的。”

“对!”乔琪亚喊着,双手抱在巨大的胸部下方。“她——”

“闭嘴。”老詹以粗肥的手指指着她,“你们一个一个来。这才是团队合作的方式。你们是团队没错吧?”

卡特·席柏杜看出了事情会如何发展:“是的,伦尼先生。”

“很高兴能听到你这么说。”老詹对弗兰克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她说她那边有些啤酒,”弗兰克说,“这就是我们过去的唯一原因。现在镇上不能买酒,你们也知道这点。总之,我们坐在一起喝啤酒——一个人只喝一罐,而且那时候差不多已经快下班——”

“已经下班了,”警长插口,“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弗兰克恭敬地点了点头:“是的,长官,我的意思就是这样。我们喝完啤酒,然后说最好还是先走了,但她说,她很欣赏我们做的事情,每个人都很棒,想向我们表示谢意,接着就张开了腿。”

“把她的洞口给我们看。”马文解释,露出一个大大的蠢笑。

老詹抽搐一下,在心中无声地感谢上帝,幸好安德莉娅·格林奈尔此时不在这里。不管她有没有药物上瘾的问题,都有可能在这种状况里忽然政治正确起来。

“她把我们一个一个带进卧室里。弗兰克说,”

“我知道这是个错误的决定,我们全都对此感到抱歉,不过她完全是自愿的。”

“肯定如此,”兰道夫警长说,“那女孩在这方面还挺出名的。她丈夫也是。你们在那里发现了任何毒品吗?”

“没有,长官。”四个人一同说。

“你没有伤害她?”老詹问,“我知道她声称自己被打或什么的。”

“没人伤害她,”卡特说,“我可以说说我的推测吗?”

老詹做了个同意的手势,开始思考起席柏杜先生的培养价值。

“我们离开后,她可能跌了一跤,说不定还是好几跤。她醉得很厉害。儿童福利机构应该要在她害死自己的孩子前,就把那孩子带走才对。”

没人会带走那个孩子。就镇上目前的处境而言,位于城堡岩的儿童福利机构就跟在月球上没两样。

“所以,你们基本上都是清白无辜的。”老詹说。

“完全清白。”弗兰克回答。

“好吧,我想我们全都相信你们,”老詹环顾其他人,“我们都相信他们吧?各位?”

安迪与兰道夫一同点了点头,看起来全都放下了心头大石。

“好。”老詹说,“今天是漫长的一天,也是多灾多难的一天,我相信大家都需要好好睡上一觉,尤其是你们这些年轻警员。毕竟,你们明天早上七点还得回来值班。超市与加油站商店在危机尚未结束的期间,都得暂时停业。兰道夫警长认为,应该派你们去看守美食城超市,以防有民众不愿意接受这项新措施。你认为你们办得到吗?席柏杜先生?在你…因公受伤的状态下?”

卡特弯了弯手臂:“我没问题。她那条狗完全没伤到肌腱部分。”

“我们还可以派弗莱德·丹顿一起去,”兰道夫警长强振起精神,“加油站商店那里有威廷顿和莫里森应该就够了。”

“老詹,”安迪说,“或许我们该派经验丰富的警员去美食城,至于经验不足的人,则去比较小——”

“我不这么认为,老詹微笑着说,”感应到了。

“这些年轻人就是我们该派去美食城的人选,他们再适合不过了。还有另一件事。我听到了风声,说你们有人在车上放了武器,还有一对情侣在徒步巡逻的时候,随身携带武器。”

一片沉默。

“你们是实习警员,”老詹说,“要是你们自己有枪,那是你作为美国人的权利。不过,要是我听见任何消息,说你们明天带着枪去美食城超市,威吓我们那些善良的镇民,你们的警察生涯就到此告一段落了。”

“没错。”兰道夫说。

老詹扫视弗兰克、卡特、马文与乔琪亚:“有任何问题吗?”

他们看起来对这事不太高兴。老詹没指望他们会乖乖听话,但他们却轻易屈服了。席柏杜不断伸展肩膀与手指,测试自己是否能活动自如。

“如果不装子弹呢?”弗兰克问,“如果只是带在身上,你知道的,就像是警告而已?”

老詹伸出一根手指,像是在教导他们:“我要告诉你一件以前我父亲讲过的事,弗兰克——枪就是要拿来装子弹的。我们这里是个很棒的小镇,大家全都奉公守法,这就是我的期望。要是他们变了,那我们也得改变。懂了吗?”

“是的,伦尼先生。”弗兰克听起来还是不太高兴,但老詹并不在意。

老詹站起身,但却不是要带他们出去,反而只是摊开了双手。他看见他们面露犹豫,于是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挂着微笑:“来吧。明天是个大日子,我们可不能在没祷告的情况下就这么散会。抓着我的手。”

他们手牵着手。老詹闭起双眼,低下头来:“亲爱的主——”

他们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祷告。

感应

3

离午夜十二点尚有几分钟时,芭比一脚踏上公寓楼梯,双肩疲惫地低垂着,心中在想,此刻,他在这世上唯一想要的,就是在闹钟响起、得去蔷薇萝丝餐厅准备早餐前,得以享有能够抛开所有事情的六个小时。

那股疲惫感在他打开电灯后,马上便消失了——由于安迪·桑德斯的发电机还在运作,所以这里仍有电力。

有人来过。

迹象如此细微,让他刚开始时还找不出问题的症结所在。他先是闭上双眼,接着睁开,扫视结合厨房功能的客厅,试着看清楚每样东西。他原本打算留下来的书全在书柜上,没有移动过的迹象,椅子也在原来的位置,一把位于电灯下方,另一把位于屋子唯一的窗户旁,让他可以看见巷弄内的景色。咖啡杯与吐司盘仍放在水槽旁的滤水盘上。

接着,他找到了症结点,就像有时你得不让自己刻意去找,才能找到那个东西一样。问题出在地毯上,让他忆起了那条“非林赛”地毯的事。

那条“非林赛”地毯约五英尺长、两英尺宽,上头有重复出现的蓝、红、棕三色菱形图案。地毯是在巴格达买的,不过一名他信任的伊拉克警察保证说,毯子是库尔德制造的。“很古老,很漂亮。”那个警察说。他的名字叫做拉蒂夫·阿卜杜拉一哈利克·哈山,是个好士兵。“像土耳其的,但不是、不是、不是。”他露出笑容,牙齿洁白。一周后,一颗狙击手的子弹射进拉蒂夫·阿卜杜拉一哈利克·哈山的脑袋,从后脑勺直接穿出。

“不是土耳其,是伊拉克!”

地毯商穿着一件黄色T恤,上头写着:别对拉蒂夫听他说了几句话,我开枪,我只是个钢琴师。

点点头,两人一同笑了起来。那商人做出一个令人惊讶的美国式自渎手势,让他们笑得更厉害了。

“他在说什么?”芭比当时这么问。

“他说美国参议员买了五条这种地毯。林赛·格雷厄姆[1]。五条地毯,五百美金。五百美金,曾是假的,给记者看的。私下给了更多。但参议员的地毯全都是假的。对、对、对。这条不是假的,是真的。我,拉蒂夫·哈山,告诉你,芭比。不是林赛·格雷厄姆的地毯。”

[1]林赛·格雷厄姆(LindsayGraham),美国参议员。

拉蒂夫举起了手,而芭比则跟他击了个掌。

那是个美好的一天,虽然热,但却很棒。他花两百美金买了那条地毯与一台全区DVD播放器。

“非林赛”是他的伊拉克纪念品,所以从来没踩在上头,总会刻意绕过。他在离开磨坊镇时,打算把这条地毯留在这里——他猜,或许在他内心深处,觉得这样就可以把那些伊拉克的回忆顺便留在磨坊镇里。只是,他最后还是无法如愿。无论你走到哪里,自己始终都在。在这个时代,这的确是伟大的禅理。

于二〇〇七年四月及八月短暂于伊拉克当地处理被拘留者的相关法律问题。

他从来不曾踩在上头,他对这点有些迷信,总是绕道而行,仿佛只要一踩上去,就会启动华盛顿特区的计算机,接着发现自己又回到巴格达或他妈的费卢杰那里。但有某个人踩了上去。“非林赛”被弄乱,起了一些皱折,位置也歪了点。

他今早出门时,这条地毯还是平整的,现在回忆起来,仿佛已经是一千年以前的事了。

他走进卧室。被单还是一样整齐,但有人闯进来的感觉却同样强烈。是因为仍留在这里的汗味,还是心理上的影响?芭比不知道,也不在乎。

他走到衣柜前,打开最上层的抽屉,发现原本应该在最上面的褪色牛仔裤,现在跑到了最下面。

那几条卡其短裤也是。他收起裤子时,拉链是拉上的,但现在拉链却打开了。

他立即打开第二个抽屉检查袜子。才不过五秒,他便确认自己的军籍牌不见了。他并不意外。

不,一点也不。

他抓起原本同样打算留在这里的抛弃式手机,回到客厅。塔克镇与切斯特镇的合并电话簿就放在门口旁边的桌子上,电话簿很薄,几乎只能算是本小册子。他翻着电话簿,但也没真的期待能从上头找到号码。警察局警长可没必要在上头列出自己的家用电话号码。

只是,在这种小镇里,的确有这种可能存在。

虽然并不醒目,但至少这个小镇就是这样没错:莫兰街28号,霍华德与布兰达·帕金斯家。虽然时间已过午夜,但芭比仍毫不犹豫地拨了那个电话号码。他没有多余时间可以浪费。他有个念头,同时觉得有什么事情可能很快就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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