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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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比感觉到肩胛骨之间被一个冰凉的圆柱顶着。他没看到那是什么,但不用看也知道,杰姬要是她开枪的话,子弹就会穿过那里。

她已举起了枪。

她的确很有可能开枪,因为这是个小镇,真正的麻烦几乎都是陌生人引起的,就连专业人士在他们眼中,也跟业余的没两样。

他放开袜子,没理会那东西砸在地板油布上的声响,随即高举双手。“女士,我已经放手了!”

他大喊,“女士,我没有武器,请把你的枪放下!”

马文把滑落的绷带拨开,绷带就像印度头巾的末端,在他后方垂荡着。他揍了芭比两拳,一拳太阳穴,一拳则又朝腹部打去。这回芭比没有准备,肺里的空气被挤了出来,让他发出痛苦的喘息声。他弯腰跪倒在地。马文用拳头捶向他的颈背——动手的也有可能是弗莱德,同时芭比也清楚,这甚至有可能是他们那大无畏的领导者亲自出的手——使他趴倒在地,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看见地板油布上的一块缺口,清楚的程度令人惊叹。当然啦,怎么会不清楚呢?那个缺口离他双眼不到一英寸。

“住手,住手,别再打了!”声音仿佛自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但芭比相当肯定,出声的人是生锈克的妻子。“他已经趴下了,你没看见他已经趴下了吗?”

有好几只脚围绕着他,像是在跳着复杂的舞步。有个人一脚踩上他的屁股,喊了声“操!”,然后又在髋部补上一脚。这一切仿佛离他十分遥远,之后或许会痛得很,但就现在来说,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有几只手抓住了他,把他硬扯起来。芭比试着想抬起头,但整体来看,这动作只会更容易让他的头保持继续垂着而已。他被带进大厅,朝尽头那间牢房前进,双脚滑过绿色油布。丹顿刚才在楼上说了什么?你的套房已经准备好了。

不过我很怀疑这里是不是会提供免费薄荷糖,或是掀床服务什么的,芭比想。不过他不在意这点,只希望能独自一人养伤就好。

有某个人在牢房外朝他屁股踹了一脚,好让他快点进去。他扑向前方,举起右手,不让脸部成为第一个撞上绿色砖墙的东西,同时努力想举起左手,但手肘以下依旧动弹不得。他设法护住头部,也成功了,身子摇摇晃晃地反弹回来,在床铺旁再度跪倒在地,仿佛要开始祈祷似的。在他身后,牢房大门沿轨道关了起来。瑟尔斯怒瞪着芭比(灯光的强度,使此刻斜挂在他鼻子上的墨镜遮掩度变得稍弱了些),而丹顿则在帮他解开剩下的绷带。在男性警员后方,两名女警正朝楼梯口走去。她们全都散发出相同的困惑与沮丧感。琳达·艾佛瑞特的脸色比先前更为苍白,芭比觉得自己在她睫毛间看见了一滴泪水。

芭比振作起自己剩余的意志,对她大喊:“艾佛瑞特警官!”

她身子略微抖动,吓了一跳。之前有人叫过她艾佛瑞特警官吗?或许在路口站岗时,曾被小学生这么叫过吧。一直到这周以前,那原本算是兼职警察最为重大的责任呢。

“艾佛瑞特警官!女士!拜托,女士!”

“闭嘴!”弗莱德·丹顿说。

芭比完全没理他。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语气会很正常,至少也只是有些阴沉而已,但此刻,他的声音听来却如此骇人。

“叫你丈夫验尸!尤其是帕金斯太太的!女士,他非得检尸不可!他们不会把尸体送到医院!

伦尼不会让他们——”

彼得·兰道夫大步走上前。芭比看见他自弗莱德·丹顿腰带间抽出一个东西,于是想用双手护住头部,只是,他的手臂实在重得抬不起来。

“你说够了吧,小子。”兰道夫说。他拿着防身喷雾,把手探进牢房铁栏,另一只手还紧握着枪柄不放。

牢房之中

13

骑到生锈的黑岭桥一半时,诺莉停下脚踏车,在原地看向远方的另一头。

“我们最好趁还有阳光的时候继续往前。”小乔说。

“我知道,可是你看那边。诺莉说,”用手一指。

在另一侧岸边,普雷斯提溪的溪水在穹顶降下前原本应该流经的地方,水位已快速下降,变成干涸的泥地。那里有四具鹿尸,一具公鹿,两具母鹿,还有一具是幼鹿的。四具尸体的体积都不小;它们一定在磨坊镇渡过了很棒的夏日时光,被喂得饱饱的。小乔可以看见成群苍蝇围绕在尸体旁,甚至听得见催眠般的嗡嗡声。要是在先前的正常时光中,这声音一定会被水声盖过。

“它们发生了什么事?”班尼问,“你觉得会是我们要找的那东西害的吗?”

“如果你说的是辐射的话,”小乔说,“我不认为会影响得那么快。”

“除非是很强的辐射。”诺莉不安地说。

小乔指向盖革计数器的指针:“或许吧,但这还不算很高。就算辐射值到了红色区域,我也不觉得会在三天内就让鹿那么大的动物死掉。”

班尼说:“那头公鹿断了一条腿,从这里就可以看得见。”

“我确定其中还有头母鹿断了两条腿,”诺莉说,用手遮住阳光。“前面那只。你看到弯的有多厉害吗?”

小乔觉得,那头母鹿看起来像是在死前试着做一些高难度的体操动作。

“我觉得它们是自杀的,”诺莉说,“应该就像老鼠之类的东西跳岸自尽一样。”

“女鼠。”班尼说。

“是‘旅’鼠,猪脑。”小乔说。

“它们是试着想逃离什么吗?”诺莉问,“是吗?”

两个男孩都没回答。此刻,他们看起来都比上周还年轻,就像孩子被迫听了过于恐怖的鬼故事一样。他们三人站在各自的脚踏车旁看向死鹿,耳边围绕苍蝇那催眠般的嗡嗡声响。

“继续前进?”小乔问。

“我想我们必须这么做不可。”诺莉说。她的腿往后一挥,踢起停车杆,跨坐在脚踏车上。

“说得对。”小乔说着,骑上了他的脚踏车。

“唉呀呀,”班尼说,“你们又把我拉进了另一个严重的烂摊子里。”

“啊?”

“算了,”班尼说,“走吧,我的好兄弟,上路吧。”

在桥的另一侧,他们这才发现那四头鹿的腿全断了。其中那头幼鹿还撞碎了头盖骨,或许是在跳下来时,撞上了先前被溪水遮盖住的大石头吧。

“再试试看盖革计数器。”小乔说。

诺莉开启开关。这回指针只比“+75”略低一些。

牢房之中

14

彼得·兰道夫从公爵帕金斯的办公桌抽屉里翻出一台老旧的磁带式录音机,在测试过后,发现电池还有电。小詹·伦尼走进来时,兰道夫按下录音键,把这台索尼的小型录音机放在桌子角落,让这个年轻人可以看得见它。

小詹先前的头痛,此刻已转为头部左侧的闷沉声响。他先前与父亲已经讨论过了,知道该说什么,也觉得自己足够冷静。

“这就跟垒球一样,”老詹说,“只是个形式罢了。”

的确就是这样。

“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孩子?”兰道夫问,在办公桌后方的旋转椅上左右晃动。他清掉帕金斯所有的私人物品,放在房间另一侧的档案柜中。

如今,随着布兰达已死,他觉得自己大可把那些东西当成垃圾直接丢掉。没什么近亲,也就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留下来。

“呃,”小詹说,“我又回去117号公路巡逻——从头到尾都错过了超市的事件——”

“那是你的运气,”兰道夫说,“如果你不介意我说粗话,我会说那根本是件鸡巴事。咖啡?”

“谢谢,不用了,长官。我很容易偏头痛,咖啡会使情况更严重。”

“反正也是个坏习惯。没抽烟坏,但也不好。

你知道我在受洗前本来有抽烟的习惯吗?”

“不知道,长官,我还真的不知道。”小詹希望这个白痴能停止这些废话,让他能把故事说完,尽早离开这里。

“嗯,是莱斯特·科金斯帮我施洗礼的。”

兰道夫把双手放在胸前,“全身都浸在普雷斯提溪里,就这么把心献给了耶稣。我不像有些人虔诚到经常去做礼拜,也肯定不像你爸那么虔诚。

不过呢,科金斯牧师是个好人。”兰道夫摇摇头,“戴尔·芭芭拉真是没天良,还老是装出一副自己很有良心的模样。”

“没错,长官。”

“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我用喷雾整了他一次,这在他之后会遇到的事情里,只能算是小小的预付款而已。所以,你又回去巡逻,然后呢?”

“我记得好像有人告诉我,说看见安琪的车还在车库里。你知道的,当然是麦卡因家的车库。”

“谁告诉你的?”

“弗兰克?”小詹揉了揉太阳穴,“我想应该是弗兰克吧。”

“继续。”

“总之,我从车库的窗子往里看,她的车的确停在里面。我走到门口按电铃,但没人应答,我有点担心,所以又绕到后头,闻到了…一股味道。”

兰道夫同情地点点头:“基本上,只要跟着鼻子就对了。这是很好的办案方式,孩子。”

小詹打量着兰道夫,纳闷他到底是在说笑,还是刻意想套话。但警长的眼神只有坦率的钦佩而已。小詹发现,他父亲或许真找到了一个好帮手(其实他想到的第一个词是帮凶),而且,甚至比安迪·桑德斯还蠢。他原本还以为这根本不可能。

“继续,把话说完。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痛苦,对我们每个人来说也全都一样。”

“是,长官。基本上就跟你说的一样。后门没上锁,于是我循着味道,去了储藏室那里。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发现了什么。”

“接着你就看见军籍牌了?”

“对。不对,是类似的东西。我看见安琪手上握着什么东西…上头附着链子…但我不确定那是什么,而且也不想碰任何东西。”小詹谦虚地望向下方,“我知道自己只是个菜鸟而已。”

“干得好,”兰道夫说,“非常聪明。你知道,在正常情况下,我们可以从州总检察长办公处找来一整队鉴识小组——可以完全逮到芭芭拉的把柄——但现在并非正常情况。不过我得说,我们的证据已经够了。只有傻瓜才会忘了自己的军籍牌。”

“我用手机打给我父亲。因为根据无线电通讯来看,我想你应该忙得很——”

“忙?”兰道夫翻了个白眼,“孩子,那可不只是忙。你打给你爸是正确的决定,毕竟他是镇公所的成员。”

“爸联络了两名警官,分别是弗莱德·丹顿与杰姬·威廷顿,接着他们便抵达了麦卡因家。

琳达·艾佛瑞特在弗莱德拍摄犯罪现场相片的时候抵达现场。接着斯图亚特·鲍伊和他弟也开着灵车到了。我爸觉得这么做比较好,毕竟,医院那边因为暴动的事情忙翻了。”

兰道夫点了点头:“就是这样。让医院帮助活着的人,同时让死者有地方可去。是谁发现军籍牌的?”

“杰姬。她用铅笔拨开安琪的手指,军籍牌就这么掉到地上。弗莱德拍下了过程中的相片。”

“这对审讯很有帮助,”兰道夫说,“要是穹顶不消失的话,我们只能靠自己处理这件案子。

但一切不成问题。你也知道《圣经》是怎么说的:只要有信心,我们连山都可以移走。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孩子?”

“中午左右。”在我花了一点时间与女友们道别之后。

“你马上就联络你父亲了?”

“没有马上。”小詹一脸真诚地看着兰道夫,“我忍不住先到外面吐了一通。他们被打得太惨了,我这辈子从来没看过这种情况。”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在叹息声中加入一个微微颤抖。

录音机可能录不到那个颤抖,但兰道夫一定会印象深刻。“当我吐完以后,才打电话给我爸。”

“好,我想这样就够了。”没有其他关于时间顺序,或是他那趟“晨间巡逻”的问题;甚至没叫小詹写份报告(不过这是件好事,这几天若是要他写东西,肯定会让他的头又开始疼痛起来)。

兰道夫俯身关掉录音机。“谢谢,小詹。接下来你要先回去休息吗?回家休息好了,你看起来很累。”

“我想留在这里看你审讯芭芭拉,长官。”

“呃,别担心自己会错过这场好戏。我们会给他二十四小时,让他实际感受一下担惊受怕的滋味。这是你爸的点子,棒极了。我们会在明天下午或晚上审讯他,我向你保证,到时你可以在场参与。我们要养足精神,好好地审讯他。”

“是,长官。太好了。”

“我们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绝不,长官。”

“这得感谢穹顶,至少我们不用把他转交到郡警署那里。”兰道夫充满热情地看着小詹,“孩子,这可真是‘这里事这里毕’的实际案例啊。”

小詹不知道该回答“是,长官”“不,或长官”,因为他根本听不懂这个办公桌后头的白痴到底在说些什么。

兰道夫就这么热情洋溢地看了小詹好一会儿,仿佛是在让自己确认,他们都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接着才拍了个手,站起身来。“回家吧,小詹。

你一定有点害怕。”

“是,长官,的确如此。你说得对,我想我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科金斯牧师帮我洗礼时,我的口袋里还放了包烟,”兰道夫以一种呵护般的口吻回忆。他用一只手搂着小詹的肩,与他一同走到门口。小詹装出一副认真倾听的神情,但心里却在对那只沉重的手臂尖叫,感觉就像系了一条肉做的领带似的。“当然,那些烟全毁了。不过,从此我再也没买过任何一包烟。上帝的亲生子把我从恶魔的烟草里拯救出来。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恩典啊?”

“太神奇了。”小詹随口应付。

“当然,布兰达和安琪会吸引大多数人的注意,这很正常——一个是镇上的名人,一个则是本来还有大把光阴可以挥霍的年轻女孩——不过科金斯牧师也有他的支持者,这还不包括那群为数众多的信徒呢。”

小詹可以从左眼看见兰道夫那只手指粗短的手,不禁纳闷起来,要是他突然转头咬他手指,会发生什么事。或许他还能把其中一根手指咬断,吐在地板上。

“别忘了小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但这话的确起了作用。兰道夫把手从他肩膀上放下,看起来像是被雷击到一样。小詹发现,他根本忘了小桃的事。

“喔,天啊,”兰道夫说,“小桃。有人联络安迪,告诉他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长官。”

“你爸爸应该打过电话吧?”

“他一直都忙得很。”

这是真的。老詹一直待在家里的书房,写着星期四晚上镇民大会用的演讲稿。他要说服镇民,投票让公共事务行政委员在这段危机期间拥有紧急状况的执政权。

“我最好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兰道夫说,”“不过或许该先祈祷一下。你要跟我一起跪下祷告吗?孩子?”

小詹宁可把打火机油洒在他裤子上,一把烧掉他的睾丸,但却没说出口。“自己一个人对上帝说话,这样会更清楚地听见他的回答。我爸总是这么说。”

“说得对,孩子。这是个好建议。”

在兰道夫再度开口前,小詹便赶紧离开办公室,走出警察局。他走路回家,心情沉重,哀悼着失去女友的事,纳闷自己是否还能找到另一个女友。说不定还不止一个。

穹顶之下,什么都有可能。

牢房之中

15

彼得·兰道夫的确尝试了祈祷,但心里实在乱得很。更何况,天助自助者,他不认为这话出自《圣经》,但也堪称真理。他自墙上公告栏钉着的通讯簿里找到安迪·桑德斯的号码,并拨了电话给他。他希望对方不会接听,但铃声才刚响起,这家伙就接了电话——凡事好像总是如此。

“哈啰,安迪。我是兰道夫警长。我有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我的朋友。你最好先坐下来。”

这是场难熬的对话,就跟身处地狱没两样。

当这通电话总算结束以后,兰道夫用手指不停敲打着办公桌。他开始想——再度想起——公爵帕金斯坐在这张办公桌后头时,是不是曾经感到后悔过。或许不会吧。这份差事比他想象中更加困难与麻烦,一间私人办公室根本不值得。甚至就连绿色的警长座车也是;每次他进到前座,屁股坐在被公爵肥厚双腿压出的凹痕里时,总会浮现相同的念头:你高攀不起这份差事。

桑德斯要过来一趟,当面见见芭芭拉。兰道夫试着劝他别这么做,建议安迪最好还是把时间花在跪下来为妻子与女儿的灵魂祈祷上头,但话才说到一半——还来不及提到十字架的力量时——安迪便已挂断电话。

兰道夫叹了口气,拨了另一个电话号码。在两声铃响后,老詹暴躁的声音传进他的耳内:“喂?什么事?”

“是我,老詹。我知道你在忙,也不想打扰你,但你可以过来一趟吗?我这里有件事需要你帮个忙。”

牢房之中

16

三个孩子站在午后的阳光中,光线不知为何显得黯然无光,天空的颜色明显偏黄。他们看着电话线杆下方的一具熊尸。弯曲倾斜的电话线杆有四英尺高,漆有木馏油的木材裂了开来,鲜血溅在四周。那里还有其他东西。小乔猜,那些白色东西应该是骨头碎片,而灰色斑点则是腹——他转过身,试着不让自己吐出来。他差点就成功了,只是班尼却吐了出来——还伴随着一声巨大湿黏的“恶”——诺莉随之跟进,使小乔因此无法抑制,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之中。

当他们又能控制自己以后,小乔放下背包,拿出三瓶茶来,递给他们。他用第一口甜茶漱口,把茶吐了出来,诺莉与班尼也同样这么做,接着三个人才真的喝了起来。甜茶是温的,但对于小乔刺痛的喉咙来说,感觉就像甘露一样。

诺莉小心地朝电话线杆下头那群嗡嗡作响的黑色苍蝇跨出两步。“就跟鹿一样,”她说,“这只可怜虫没有河岸能跳,所以只好一头撞死在电话线杆上。”

“或许它得了狂犬病,”班尼无力地说,“或许那些鹿也是。”

小乔觉得这说法的确有可能,但却不太相信。

“我一直在思考这件自杀的事。”他痛恨听见自己的声音不断颤抖,但也无能为力。“鲸鱼与海豚也会这样——它们会跳到岸上,我在电视上看过。我爸说就连章宇也会。”

“鱼,”诺莉说,“是章鱼。”

“随便。我爸说,当它们的生存环境被污染时,就会吃自己的触须。”

“老兄,你要我再吐一遍吗?”班尼疲累地问,像是在发牢骚。

“所以这里的情况就是这样?”诺莉问,“环境污染?”

小乔瞥了一眼黄色的天空,指向西南方,也就是导弹射中穹顶处的那块浮在空中的黑色污痕。

那块污痕看起来有二三百英尺高,宽则一英里。

或许范围还更加广阔。

“好吧,她说,”“但这里情况不同,不是吗?”

小乔耸了耸肩。

“要是我们突然想自杀的话,或许就该赶快回头,”班尼说,“我还得活着做很多事。我还没玩完《战锤》[1]呢!”

“要朝熊那里试试看盖革计数器吗?”诺莉说。

[1]《战锤》(Warhammer),一款由桌上游戏改编而成的计算机游戏。

小乔朝熊尸举起接收器。指针并未下降,但也没有上升。

诺莉指向东边。在他们前方,有条道路就在黑橡树林之间,这座山的名字正是因为这块树林。

只要穿过这座树林,小乔认为他们就能看见山顶那片果园。

“至少穿过那片树林再说,”她说,“我们在那边再测一次,要是指数还在上涨,就回镇上告诉艾佛瑞特医生或芭芭拉,不然就是两个人一起通报,让他们自己处理。”

班尼看起来有些迟疑:“我不太确定。”

“要是我们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就马上回头。”小乔说。

“如果对事情有帮助,我们就该坚持下去,”

诺莉说,“我想在我脑袋完全坏掉前,还能自由离开磨坊镇。”

她面露微笑,表示这只是句玩笑话,但听起来却不像玩笑,小乔也不这么认为。许多人爱开玩笑说,磨坊镇只是个小村落——这可能就是詹姆斯·麦克穆提那首歌会在这里那么受欢迎的原因——仔细想想,这里的确是,他如此想着,就算从人口统计学的角度来看也一样。他唯一可以想到的亚裔居民,只有帕米拉·陈。她有时会在图书馆里帮梅莉萨·杰米森的忙。自从拉维提一家人搬到奥本镇后,便没有半个黑人居民。这里没有麦当劳,更别说是星巴克,就连电影院也倒闭了。然而,他原本还是觉得这里大得很,有足够的空间让他流浪,直到此时此刻为止。一旦他意识到父母无法再开着旅行车到处跑,也不能开到刘易斯顿的尤德商店去吃炒蚬与冰淇淋,才发现这个镇突然缩小了太多太多。除此之外,镇上虽有足够的资源,但也无法永远持续下去。

“你说得对,”他说,“这件事很重要,值得冒这个险。至少我这么认为。要是你想的话,可以留在这里,班尼。接下来的任务,需要够严肃的志愿者。”

“不,我要加入。”班尼说,“要是我让你们这两个家伙就这么抛下我,以后一定会被你们当成小狗使唤。”

“你早就是了!”小乔与诺莉一起大喊,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牢房之中

17

“对,哭啊!”

这声音来自遥远的地方。芭比努力想找到声音来源,但却难以睁开灼热的双眼。

“你得为了许多事大哭特哭!”

说这话的人,听起来像是同样在哭,而且声音耳熟得很。芭比想睁开双眼,却觉得眼皮肿胀沉重。他的双眼随着心跳而颤动,由于鼻腔被完全塞住,所以在他吞口水时,便会于他耳中形成巨大的声响。

“你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宝贝儿?”

有个王八蛋用防身喷雾喷我。丹顿?不,是兰道夫。

芭比试着用双手手掌贴紧眉毛,往上一提,这才总算把眼皮撑开。他看见安迪·桑德斯站在牢房外,两颊全是滚落的泪水。在桑德斯眼里,这看起来会是什么情况?有个家伙在牢房里,而且在牢房里的人,看起来往往有罪。

桑德斯大喊出声:“我只剩下她了!”

兰道夫就站在他身后,一脸尴尬不安,像是一个在厕所门口等了二十分钟的孩子。就算他双眼灼痛,鼻腔肿塞,芭比依旧没对兰道夫让桑德斯到这里来的事感到惊讶。这与桑德斯是镇上的首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无关,只是因为兰道夫根本无法拒绝他罢了。

“好了,安迪,”兰道夫说,“够了。虽然我认为这样不好,但因为你想亲眼见他,所以我还是让你来了。他迟早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们上楼吧,让我帮你倒杯——”

安迪抓住兰道夫的制服。安迪比他矮了四英寸,但兰道夫看起来仍是满脸惊恐的模样。芭比并不怪他,虽然他的眼前全是一片暗红,但仍足以让他看出安迪·桑德斯的满腔怒火。

“把你的枪给我!这才是最适合他的审判!

他会脱罪的!老詹说他有位高权重的朋友!让我报仇!这是我应得的,把枪给我!”

芭比不认为兰道夫会答应他的请求,在把枪交给他后,走得远远的,让安迪可以对着身困牢房里的他开枪,仿佛他是只受困在水桶里的老鼠。

但他不敢完全肯定。毕竟,除了这个懦夫无法拒绝桑德斯的请求以外,或许还有其他理由,让兰道夫把桑德斯带来这里。

他挣扎着站起来。“桑德斯先生。”部分喷雾喷进了他的嘴里,他的舌头与喉咙肿胀,在带着鼻音的情况下,显得毫无说服力可言。“我没杀你女儿。我没杀任何人。只要仔细想想,你就会发现你的好朋友伦尼需要一个替死鬼,而我就是那个最适合——”

但安迪完全无法思考。他把双手伸至兰道夫的枪套,想掏出那把格洛克手枪。兰道夫挣扎着不让他拿走。

就在此时,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人走下楼梯,就算身材臃肿,却仍动作优雅。

“安迪!”老詹大喊,“安迪,好兄弟——快过来!”

他张开双臂。安迪停止夺枪,朝他跑了过去,就像一个哭泣的孩子朝父亲怀里奔去一样。老詹拥抱着他。

“我要枪!”安迪模糊不清地说,脸上满是泪痕与鼻涕,与老詹正面相望。“给我一把枪,老詹!现在!现在就要!我要为他干的好事杀了他!这是一个父亲的权力!他杀了我的宝贝女儿!”

“或许不只她,”老詹说,“或许不只安琪、莱斯特,以及可怜的布兰达。”

哭声戛然而止。安迪呆若木鸡地凝视着老詹肥厚的脸孔,被他的话给吸引住了。

“或许还有你老婆、公爵、米拉·伊凡斯,其他所有的人。”

“什…”

“有人得为穹顶的事负责,兄弟——我说得对吗?”

“对…”安迪无法开口说话,但对老詹认同地点着头。

“要我来说,干下这件事的那群人,至少要有一个待在穹顶里。有人得要煽风点火。还有谁会比一个短期聘用的厨师更适合煽风点火的?”

他用一只手搂着安迪的肩,带着他朝兰道夫警长走去。老詹转头看了一眼芭比红肿的脸,仿佛在寻找什么把柄似的。“我们会找到证据的。我完全不怀疑这点。他已经证明了自己不够聪明,无法湮灭证据。”

芭比把注意力集中在兰道夫身上。“这是刻意安排的,”他用模糊不清的鼻音说,“或许一开始,是因为伦尼需要保护自己,但现在,这件事变成了赤裸裸的权力斗争。你现在还不会成为牺牲品,警长,但等到一切都来不及时,你也会有同样的下场。”

“闭嘴。”兰道夫说。

伦尼轻抚安迪的头发,让芭比想起以前家里养的可卡犬丫头。丫头年纪大了以后,变得比较笨,还会出现失禁状况,当时他的母亲就是这么轻抚它的。

“他会付出代价,安迪——我向你保证。

但我们得先问出所有细节:怎么做的?为什么?

在哪里?还有谁参与?绝对不止他一个人,我可以拿自己那根树枝来打赌。他还有同伙。他会付出代价的,但我们得先把他知道的事榨干才行。”

“什么代价?”安迪问。他一直抬头望着老詹,现在几乎变得兴奋起来。“他会付出什么代价?”

“呃,要是他知道怎么让穹顶消失——我不会让他混过这件事——我猜,我们可以心满意足地看着他被送进肖申克监狱,终身不得假释。”

“这还不够好。”安迪喃喃地说。

伦尼仍继续轻抚安迪的头。“要是穹顶没消失呢?”他露出微笑,“那么这件事就只能让我们自己处理了。一旦确定他的罪行,我们就判他死刑。这样你满意了吧?”

“好多了。”安迪低嚅着说。

“我也是,兄弟。”

拍拍头。拍拍头。

“我也是。”

牢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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