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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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他们三个并肩穿过树林,接着停下脚踏车,抬头望向果园。

“那里有什么东西!”班尼说,“我看到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但在小乔耳里,却也有种强烈的古怪感。

“我也看到了,”诺莉说,“那看起来像是一…一个…”她原本想说无线电天线,但却没能说出口来。她只发出“呃——”的一声,就像还在学步期的孩子在沙堆里玩着玩具卡车一样,随即从脚踏车上摔了下来,四肢着地。

“诺莉?”小乔低头看着她——困惑的情绪大于察觉事情不对劲——接着抬头望向班尼。他们的视线不过才刚刚交会,班尼便跟着倒了下来,整辆脚踏车压在了身上。他开始抽搐,双脚乱踢,像是想把地面给踢到一旁。盖革计数器掉进路旁的水沟,仪表板那面朝向下方。

小乔惊慌地跑过去,努力伸长手臂,就像是橡胶被拉长一样,捡起了盖革计数器。他把黄色计数器转过来,指针此刻已跳至“+200”的位置,就在红色危险区的边缘下方。他看着指针,随即坠入满是橘色火光的黑洞中。他觉得那东西像是从巨人的南瓜田里来的——而且还是里头闪烁火光的万圣节南瓜头。某处有声音呼喊着:昏倒吧,害怕吧。接着,黑暗便吞噬了他。

牢房之中

19

茱莉亚离开超市,回到《民主报》办公室时,托尼·盖伊这个原本是体育记者、现在成为整份报纸唯一一个记者的人,正在笔记本电脑前不断打字。她把相机递给他:“停下手边的工作,把相片印出来。”

她坐在自己的计算机前,开始写报道。她一直努力记住在主街时想到的文章开头:美食城超市的前任经理厄尼·卡弗特叫群众从后方进去,说他已为大家打开了门。但一切为时已晚。暴动已经开始了。这是个好开头。问题是她写不出来,一直不断按错字母。

“上楼躺一会儿吧。”托尼说。

“不行,我得写——”

“你写不出平常的水平。你就像片树叶一样抖个不停。这件事太吓人了。去躺个一小时左右吧。

我会把相片印出来,放在你计算机桌面上,还会帮你把笔记打成文本文件。上楼吧。”

她不喜欢这提议,但也承认他这话的确充满智慧,只有她睡着的时间最后远超过一小时这点说错了而已。她从星期五晚上开始就没睡过,感觉像是上个世纪的事。因此,在她的头还没碰到枕头以前,便已陷入熟睡之中。

她醒来时,惊恐地发现卧室中的阴影变得很长,时间已经是傍晚了。贺拉斯!它一定会尿在某个角落,最后一脸羞愧地看着她,仿佛这是它的不对,与她无关似的。

她穿上运动鞋,匆忙走进厨房,发现她的柯基犬并未在门边哀鸣着想出去,而是一脸安详地睡在炉子与冰箱间的毯子上。厨房桌上有张纸条,用盐罐与胡椒罐压着。

下午三点茱莉亚——彼特·费里曼跟我一起去采访超市的事。这份报道不会伟大到哪里去,但足以让你顺利发刊。

还有,你的相片拍得不错。罗密欧·波比来过,说他那边还有足够的纸,所以这部分同样不成问题。他还说,你得写篇关于这件事怎么发生的报道。

他说:“那些人相当不称职,除非他们本来就希望事情会演变至此,否则超市停业的决定‘完全没有必要’。我不会就这样放过那家伙,而且我指的可不是兰道夫。”彼特跟我都同意应该有篇社论,不过我们得小心行事,直到所有事情都查出来为止。我们也一致认为,你需要好好睡上一觉,才有办法写出那篇稿子。你的眼皮就像挂了个行李箱一样,老大!我会先回家陪陪老婆跟孩子。彼特到警察局去了,说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要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托尼·盖伊!我带贺拉斯出去过了,它把该拉的都拉了。

茱莉亚不希望贺拉斯遗忘她是它生命中的一部分,所以叫醒了它,喂它吃了半条宠物肉干,接着下楼写报道,以及托尼与彼特建议她写的那篇社论。她才刚开始动工,手机便响了起来。

“《民主报》,我是沙姆韦。”

“茱莉亚!”是彼特·费里曼,“我想你最好过来一趟。马蒂·阿瑟诺负责看守,他一直不让我进去,只叫我到旁边慢慢等,真该死!他明明不是警察,只是个夏天靠指挥交通赚点小钱的笨蛋而已,但现在却一副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酋长似的。”

“彼特,我还有一大堆跟山一样高的事得做,除非——”

“布兰达·帕金斯死了。还有安琪·麦卡因、小桃·桑德斯——”

“什么?”她猛地起身,把椅子都弄翻了。

“——跟莱斯特·科金斯。他们全被杀了。

听好了——戴尔·芭芭拉以谋杀罪名被他们逮捕了,现在就关在地下室的牢房里。”

“我马上就到。”

“噢,干,”彼特说,“安迪·桑德斯来了,他哭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我应该要问点什么,还是——”

“别在一个人三天前才失去妻子,现在又失去女儿的时候采访他。我们可不是《纽约邮报》。

我马上过去。”

她没等彼特回答就挂了电话。一开始,她还觉得自己足够冷静,甚至记得要锁上办公室的门,但不过才一踏上人行道,身处如同被烟草熏黄的天空之下,感受到那股闷热空气时,原本的冷静便突然消失无踪。她开始奔跑起来。

牢房之中

20

小乔、诺莉与班尼躺在阳光炽烈的黑岭路上,身体不断抽搐,过热的阳光让他们感觉像是烧了起来一样。一只尚未进入自杀状态的乌鸦停在电话线上,充满智慧的明亮双眼看着他们,叫了一声,随即拍打翅膀,飞进午后诡异的天空中。

“万圣节。”小乔喃喃地说。

“叫他们停止尖叫。”班尼呻吟着。

“没有太阳,诺莉哭着说,”双手在空中摸索。

“没有太阳,我的天啊,喔,太阳再也不会出现了。”

位于黑岭顶端,那座可以俯视整个切斯特磨坊镇的苹果园里,一道耀眼的淡紫色光芒一闪而过。

每隔十五秒钟,光芒便会闪过一次。

牢房之中

21

茱莉亚匆忙走上警察局前的台阶,脸上睡醒时的浮肿仍未消退,头发十分毛燥。当彼特准备走下去到她身旁时,她摇了摇头:“你最好先待在这里。我一得到会面许可就打电话给你。”

“我们都需要乐观一点,但也不能因此被蒙蔽了。”彼特说,“安迪到这里不久之后,你猜谁来了?”他指向停在消防栓前的悍马车。琳达·艾佛瑞特与杰姬·威廷顿就站在附近,专注在谈话之中,两个人看起来都被吓坏了。

茱莉亚先是被警察局里的闷热程度吓了一跳——空调已经关了,或许是为了要节省电力。

接着,则是被那群坐在附近的年轻人给吓了一跳,其中有两个还是恐怕只有老天知道究竟有多少成员的基连家的男孩——这点从他们那鸭嘴般的飞机头就能认得出来。这些年轻人似乎正在填写表格。“要是你最后连这里都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其中一个问另一个。

楼下传来带着哭腔的吼叫。是安迪·桑德斯。

茱莉亚走向等候室,她一直是这里多年来的常客,甚至还时常投钱到咖啡与甜甜圈基金的篮子里。在此之前,她从未被人拦下,但此时马蒂·阿瑟诺却开了口:“你不能进去,沙姆韦小姐。这是命令。”他用充满歉意与安抚意味的语气说,这语气八成没用在彼特·费里曼身上。

这时,老詹·伦尼与安迪·桑德斯正好从被磨坊镇警员称之为“鸡舍”的地方上楼。安迪正在哭泣,老詹则搂着他,不停说着安慰的话。彼得·兰道夫跟在他们身后,身上的制服很是威风,但表情却像刚逃离炸弹爆炸现场的人。

“詹姆斯!彼得!”茱莉亚叫道,“我要跟你们谈谈,以《民主报》的名义!”

老詹只是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像是在说:地狱里的人也很想讨杯冰水喝。接着,伦尼便带安迪朝警长办公室走去,一面说着有关祈祷的事。

茱莉亚试图冲过值班台,但还是被一脸歉意的马蒂抓住了手臂。

她说:“去年你求我不要让你与妻子发生争执的事上报,马蒂,要不是我当时答应了你,你早就丢了工作。所以,要是你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感谢我,就让我过去。”

马蒂让她过去了。“我试着要阻止你,但你就是不听。”他低声说,“记住这点。”

茱莉亚跑步穿过等候室。“只要该死的一下就好,”她对老詹说,“你跟兰道夫警长是镇上的官员,所以你们非得跟我谈谈不可。”

这回,老詹给了她轻蔑与极度愤怒的一眼:“不,我们不用。你没资格进来这里。”

“那他就有?”她问,用头朝安迪·桑德斯一比,“要是小桃的事跟我听说的一样,那他才是那个最不该下楼的人。”

“那个王八蛋杀了我的宝贝女儿!”安迪哭喊。

老詹用手指戳着茱莉亚:“等我们准备好以后,你自然会有报道可写。但不是现在。”

“我要见芭芭拉。”

“他因为四桩谋杀案被警方逮捕,难道你疯了不成?”

“要是连他涉嫌杀害的其中一名被害者的父亲都能见他,为什么我不行?”

“因为你既不是受害者,也不是他们的亲属。”

老詹龇牙咧嘴地说。

“他有律师吗?”

“我跟你没话说了,女——”

“他不需要律师,只需要被吊死而已!他杀了我的宝贝女儿!”

“来吧,兄弟,”老詹说,“让我们一起向主祷告。”

“你们有什么证据?他认罪了吗?如果没有的话,他提供了什么不在场证明了吗?与被害者死亡的时间相符吗?你们是不是甚至连死亡时间都不知道?要是尸体才刚被发现,你们怎么可能知道?他们是被枪击、刺死,还是——”

“彼得,把这个饶舌的巫婆赶走。”老詹头也不回地说,“要是她不愿意自己走,就把她给扔出去。还有,不管外面看守的人是谁,告诉他,他被炒鱿鱼了。”

马蒂·阿瑟诺抖了一下,用一只手捂住了双眼。

老詹陪着安迪走进警长办公室,将门关上。

“你们控告他了吗?”茱莉亚问兰道夫,“你很清楚,你们不能在他没有律师陪同的情况下控告他,这是不合法的。”

虽然彼得·兰道夫看起来并不危险,只是一副张目结舌的模样,但还是说了句让她心头一凉的话:“直到穹顶消失以前,茱莉亚,我想合不合法是由我们决定的。”

“他们是什么时候被杀的?只要告诉我这点就好。”

“好吧,那两个女孩看起来是星——”

办公室的门打开,她完全不怀疑,老詹刚才一直都站在门后偷听。安迪就坐在办公桌后方,用双手捂着脸。那张办公桌的主人现在已经是兰道夫了。

“把她赶走!”老詹咆哮,“别让我再说一遍!”

“你不能禁止他与别人会面,也不能拒绝告诉镇上的人整件事的情况!”茱莉亚大喊。

“两件事你都错了,”老詹说,“你听过这句话吗?‘要是你无法帮忙解决问题,那你就是问题的一部分’?对,你就是那个无法解决问题的人。你只是个无聊的吵闹鬼,一直都是。要是你还不离开,就会被当场逮捕。我警告过你了。”

“好啊!那就逮捕我啊!把我带到楼下的牢房去!”她向前伸出双手,手腕并拢,像是准备被铐上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老詹·伦尼会动手打她。想这么做的愿望清楚地浮现在他脸上。然而,他只是对彼得·兰道夫说:“我再说最后一次,把这个大吵大闹的人赶走。要是她反抗的话,就把她丢出去。”他用力把门甩上。

兰道夫握着她的手臂,视线避免与她交会,脸颊变成了刚出炉的红砖颜色。就在此时,茱莉亚自己离开了。当她经过值班台时,马蒂·阿瑟诺语气悲伤大过于愤怒地说:“这下好了。我就这么突然没了工作,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你不会失去工作的,”马蒂,兰道夫说,“我会说服他的。”

一会儿过后,她到了警察局外头,被阳光刺得直眨眼。

“那么,”彼特·费里曼说,“接下来怎么办?”

牢房之中

22

班尼是第一个醒来的人。除了觉得身体很热——他的上衣被掀至看起来不太像超级英雄的胸口处——倒是没什么大碍。他爬到诺莉身旁,摇醒了她。诺莉睁开双眼看着他,一脸茫然,头发粘在被汗濡湿的脸颊上。

“发生了什么事?”她问,“我一定是睡着了。我做了梦,只做了一个,但完全想不起来了。

不过我还记得是场噩梦。”

小乔·麦克莱奇翻了个身,用手撑着身体,跪起身来。

“乔乔?”班尼问。自从四年级以后,他还从来没叫过他的朋友“乔乔”。“你还好吗?”

“嗯。火堆上的南瓜。”

“什么南瓜?”

小乔摇了摇头。他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想找块可以遮阴的地方,把剩下的甜茶喝掉,接着才又想起盖革计数器的事。他把它从水沟里捡了起来,在确定还能运作后,总算松了口气——看起来,二十世纪的东西果然比较耐用。

他让班尼看了一眼“+200”的指数,也想叫诺莉看看,但她一直抬头盯着通往黑岭山顶那片果园的斜坡处。

“那是什么?”她问,指向那里。

刚开始,小乔什么也没看见,接着便是一道明亮的紫色光芒闪过眼前。光芒的强度几乎称得上刺眼。没多久后,光芒再度闪过。他低头看着手表,想计算光芒间隔多久会出现一次,但却发现手表停在四点零二分的位置不动。

“我想,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他说着,站了起来。他还以为自己的双腿会像橡胶一样软弱无力,但并没有。除了天气太热以外,他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现在,趁那东西还没害我们失去生育能力或什么之前,还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老兄,”班尼说,“谁想生孩子啊?他们说不定像我呢。话虽如此,”他还是骑上了脚踏车。

他们沿路往回骑,直到穿过铁桥、回到119号公路以前,完全没停下来休息与喝过东西。

【上册终】

《下册》

1

两名女警依然站在老詹的悍马车旁说话——杰姬此刻正一脸紧张地抽着烟——但当茱莉亚·沙姆韦经过她们时,她们停下了对话。

“茱莉亚?”琳达迟疑地问,“发生什么——”

茱莉亚继续向前。在她情绪仍相当激动的现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与切斯特磨坊镇的警务人员说话,以及听到他们那些似乎已变得横行无阻的命令。她朝《民主报》办公室走到一半左右,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并非只是愤怒,那甚至并非她主要的情绪。她停在磨坊镇新书与二手书店的遮雨棚下方(橱窗挂了张告示:停业直至另行通知),有一小部分是为了要让心脏狂跳的速度减缓,而主要的原因,是想检视自己的内心。这并没花上她多少时间。

“我其实是因为害怕。”她说,被自己的声音稍微吓了一跳。她没预料到自己会说得那么大声。

彼特·费里曼赶上了她:“你没事吧?”

“没事。这是在说谎,”但口气应该足够坚决。

当然,她也不确定自己的表情是否泄露了什么。

她伸手抚平后脑勺因睡觉而翘起的头发。头发先是变平…接着又翘了起来。事情一团乱,还顶个鸟窝头,她想,好极了,真是画龙点睛。

“我想伦尼是真的想叫咱们的新警长把你逮起来。”彼特说。他此刻瞪大了眼,使他看起来比他三十几岁的真实年龄年轻许多。

“我还真希望这样。”茱莉亚用手比出一个隐形的标题,“《民主报》记者于牢房中独家专访被指控的谋杀案嫌犯。”

“茱莉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除了穹顶以外,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看见那些家伙在填表格吗?实在有点恐怖。”

“看见了,”茱莉亚说,“我打算报道这件事,打算把这一切全写出来。到了星期四的镇民大会上,我可不认为我会是唯一准备好要认真诘问詹姆斯·伦尼的人。”

她握着彼特的手臂。

“我要去找找看有什么关于这几桩谋杀案的线索,接着会把发现的事全写出来,外加一篇对暴动群众避而不谈的有力社论。”她发出毫无幽默感可言的干瘪笑声,“只要事情一旦牵扯上暴动群众,老詹·伦尼就有主场优势了。”

“我听不懂你的——”

“没关系,你忙你的去。我需要一两分钟让自己镇定一下,或许这样能决定该先去找谁谈谈。要是我们今晚就得上机印刷,时间可所剩无几了。”

“复印机。”

“啊?”

“今晚用复印机。”

她勉强挤出笑容,赶他去做自己的事。当彼特朝报社办公室大门走去时,还回头望了她一眼。

她朝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问题,接着凝视书店那满是灰尘的橱窗。镇中心的电影院停业已有五年,早就搬到镇外,转为可以开车入场的露天电影院(毕竟119号公路上头,只有伦尼二手车行的备用停车场可以放得下高耸的巨大屏幕),但不知为何,雷·陶尔还是坚持让这间肮脏的小书店继续营业。橱窗有一部分陈列着工具书,其余部分则满满地放着平装本,封面尽是些被迷雾笼罩的宅第,满脸愁容的仕女和穿着敞开胸膛的上衣、骑在马上的英俊男子。其中有几本上头的英俊男子还挥舞着剑,身上似乎只穿了条内裤。

一旁的标语上写着在黑暗的阴谋中找寻热情吧!

的确是黑暗的阴谋。

要是穹顶还不够糟,不够古怪,这里还有来自地狱的公共事务行政委员。

她发现,最让她觉得忧心——也是最让她恐惧的——是事情发展的速度之快。伦尼已习惯在农舍里当个头最大、最凶狠的公鸡,她也早就预料到他迟早会试着想巩固自己的权力——认为这事会发生在他们与外界隔绝的一周或一个月后。

但这些变化全在三天内就发生了。假设寇克斯与他的科学家在今晚就摧毁了穹顶呢?这么一来,老詹的权力就会直接缩回原本的模样,而且脸上免不了会被人砸几个鸡蛋吧。

“什么鸡蛋?”她问自己,依旧看着黑暗的阴谋那几个字。“他会说自己只是在最困难的情况下,试着做出最佳抉择,而他们则会对他深信不疑。”

这可能是真的,但依旧无法解释这个人在有所动作前,为何没先观望一阵子再说。

因为事情正在恶化,他不得不这么做。再说——“再说,我也不认为他还有原本的理智。”

她对着那堆平装书说,“更不觉得他曾经理智过。”

就算是真的好了,你该怎么解释人们在超市食物库存依旧充足的情况下,还会发生那场暴动?

这是没有道理的,除非——“除非是他煽动的。”

这太荒谬了,就像在高级餐厅却点特价餐一样荒谬,不是吗?她猜,她可以去找几个当时在美食城超市的人,问他们看见了什么。只是,更重要的谋杀案该怎么办?毕竟,她目前手下唯一有的真正记者,就是她自己,况且——

“茱莉亚·沙姆韦小姐?”

茱莉亚陷入深思,因此整个人几乎被吓得跳出脚上那双便鞋。她转过身去,要是杰姬·威廷顿没扶住她,可能早就跌倒在地了。琳达·艾佛瑞特也在旁边,刚才开口的就是她。她们两个看起来都很害怕。

“我们可以跟你谈谈吗?”杰姬问。

“当然。我的工作就是听人说话。只不过我会把他们说的话全写出来。两位女士都了解这点,对吧?”

“但你不能透露我们的名字,”琳达说,“要是你不同意,那就忘了这回事。”

“据我所知,”茱莉亚说,微微一笑,“你们两个只是跟那件案子的调查工作有点关系的消息提供者。这样可以吗?”

“如果你也做出保证,愿意回答我们的问题就行。”杰姬说,“如何?”

“好吧。”

“你那时也在超市,不是吗?”琳达问。

好奇分子对上了好奇分子。

“对。你们俩也是。我们来聊聊吧,对照一下彼此的笔记。”

“不是这里,”琳达说,“不能在大街上。这里太公开了。不过也不能在报社。”

“放轻松,琳达。”杰姬说,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你倒是轻松,”琳达说,“你可没有那种认为你把无辜人送入了冤狱的老公。”

“我连老公都没有。”杰姬说——这很合理,茱莉亚想,她很幸运,丈夫总是会成为一个麻烦因子。“不过我倒是知道我们可以去哪里,那里是私人的地方,而且总是不上锁。”她想了一会儿,“至少在穹顶出现之前通常不上锁,我现在也不确定。”

茱莉亚才在想着该先找哪些人采访,如今可无意让她们就这么跑了。“走吧,”她说,“我们可以走在街道的两侧,直到走过警察局为止,怎么样?”

因为这句话,琳达挤出了一个微笑。“还真是好点子。”她说。

2

派珀·利比小心翼翼地跪在刚果教堂的祭坛前,纵使她在受伤肿胀的膝盖下方放了个软垫,依旧感到疼痛。她用右手撑着身子,让脱臼的左臂尽量靠在身旁。感觉似乎还好——至少没比膝盖痛——不过也没必要进行什么测试。脱臼相当容易复发,这是她高中踢足球受伤时,曾被严肃告知过的事。她交叠双手,闭上了眼。她的舌头立即顶住嘴里的空洞,直到昨天,那里本来都还有颗牙齿,但在这辈子接下来的时光里,那里都会只剩下一个糟糕的缺口而已。

“哈啰,不存在的东西,”她说,“又是我,又回来寻求你另一次爱与怜悯了。”一滴眼泪自浮肿的眼睛下方滑落,流过肿起(更别说还色彩鲜明)的脸颊。“我的狗在那里吗?我会这么问,是因为我真的很想它。如果它在的话,我希望你可以让它得到心灵上的满足,就像给它一根骨头一样。这是它应得的。”

更多眼泪缓缓流下,传来热辣与刺痛的感觉。

“说不定它根本不在那里。大多数主要教派都认为狗不会上天堂,虽然有些分支教派——我相信包括《读者文摘》也是——都不同意这种看法。”

当然,要是没有天堂存在,这问题也毫无意义可言,而这个关于天堂并不存在的想法与宇宙论,在她个人所剩不多的信仰中,似乎越来越被强化了。或许是失去了感觉,又或者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在白色天空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物体,仿佛在说——在这里,时间已不再重要,也无需抱持任何目标,没有任何人会跟你站在一起,这里只有古老、强大、那个不存在的东西而已。

换句话说,也就是:坏警察、女牧师、意外枪杀了自己的孩子、一条傻牧羊犬拼死保护它的女主人这些事情。一切没有好坏可言。对着这样的概念祈祷有一种表演的意味(如果并非完完全全的亵渎),但偶尔还是有些帮助。

“不过天堂不是重点,”她又继续说,“重点是,请帮我找出发生在苜蓿身上的事,有多少部分得归咎于我自己。我知道有些是我的错——主要是因为我的脾气。这不是第一次了。我所接受的宗教教育告诉我,是你埋下了这根导火线,我的工作就是要克服这个弱点。但我痛恨这么想。我没有完全拒绝这项任务,但是我痛恨它。这让我想到了另一件事。当你把你的车带去修时,那些车行里的家伙,总能找得出只能怪你自己的理由。

你太常开车了、你太少开车了、你忘了松开手刹、你忘了关窗,让雨水滴进了线路里。你知道最糟糕的是什么吗?要是你真的不存在,我甚至没办法把任何一点责任推到你身上。这样我还能怪罪到什么东西上头?他妈的遗传吗?”

她叹了口气。

“很抱歉,我说了亵渎的话;你要不要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我妈一直以来就这么做。同时,我还有另一个问题:现在该怎么办?这个小镇陷入了可怕的麻烦里,我想做点什么有帮助的事,只是我无法决定该怎么做。我觉得自己愚蠢、软弱、思绪一团混乱。我想,要是我是《旧约》里的隐士,我会说我需要一个征兆。就现在来说,就算是交通让路标志,或是校区请减速的标志看起来都还不错。”

她话才说完,外头的门便开了,随即又砰一声关上。派珀回头望去,有一半期待会看见一个真正的天使,拥有翅膀与闪亮的白色长袍。要是他想找我打架,就得先治好我的手臂才行。她想。

那不是天使,而是罗密欧·波比。他身上的衬衫扣子有一半没扣准,下摆垂在腿前,几乎到了大腿一半的位置,看起来几乎与她一样沮丧。

他沿着中央走道往前,直到看见她才停下来,一脸惊讶地望着派珀,就像她看到他一样吃惊。

“喔,天啊,”他说,在他的刘易斯顿口音里,像是在说喔,“不好意思,丁啊。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晚点再来。”

“没关系,”她说,挣扎着站起身,再度仰赖右手臂的帮忙。“反正我已经祈祷完了。”

“我其实是个天主教徒,”他说(肯定是,派珀想),“不过磨坊镇没有天主教教堂…身为神职人员,你肯定是知道的…不过就跟大家说的一样,也没别的选择了。我会进来,只是想帮布兰达祈祷一下。我一直很喜欢她。”他用手抹过一边脸颊,手掌擦过胡碴发出的声音,在空荡沉默的教堂中,变成了巨大的声响。他那猫王般的发型如今已垂在耳旁。“事实上,我爱她,我从来没告诉过她,但我想她应该知道才对。”

派珀看着他,恐惧油然而生。她已经有一整天没离开牧师宿舍了,虽然她知道美食城超市的事——有几个教徒在电话里告诉了她——但却没听说任何关于布兰达·帕金斯的消息。

“布兰达?她发生什么事了?”

“她被谋杀了。其他人也是。他们认为那个叫芭比的家伙是嫌犯。他被逮捕了。”

派珀重重捂住了嘴,双腿一软。罗密欧赶紧冲上前,用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帮她稳住身体。

他们就这么站在祭坛前,几乎像是一对结婚典礼上的男女。此时,前门再度打开,杰姬带着琳达与茱莉亚走了进来。

“或许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杰姬说。

教堂里就跟个音箱一样,纵使她声音不大,但派珀与罗密欧·波比还是清楚地听见了她说的话。

“别走,”派珀说,“要是跟发生了什么事有关的话,千万别走。我无法相信芭芭拉先生…我得说,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我手臂脱臼后,是他接回去的。他的动作非常温柔。”她停下来,想了一会儿。“在那种情况下,他已经尽可能地温柔了。快过来,拜托。”

“就算有人可以治好脱臼的手臂,并不代表他不会杀人。”琳达说,但却咬着嘴唇,转动着自己的婚戒。

杰姬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腕:“我们不应该让别人知道这次谈话,琳达——你还记得吧?”

“已经太迟了,”琳达说,“他们已经看见我们跟茱莉亚在一起了。要是她写成报道,这两个人就会说出看见我们与她在一起的事,我们还是会被追究责任。”

派珀听不太懂琳达的意思,但仍大概掌握了重点。她抬起右臂,往四周一挥。“你们在我的教堂里,艾佛瑞特太太,在里面说的话,绝不会传出去。”

“你保证?”琳达问。

“当然。我们要不要好好谈一下?我正在祈求征兆,而你们就来了。”

“我可不相信这种东西。”杰姬说。

“其实我也是。”派珀说,笑了出声。

“我不喜欢这个点子,”杰姬说,这话是对茱莉亚说的,“不管她怎么说,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像马蒂那样丢了工作是一回事,我还可以处理得了,反正薪水也很烂。但要是惹得老詹·伦尼对我发飙…”她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不会太多,”派珀说,“人数刚刚好。波比先生,你可以保守秘密吗?”

罗密欧·波比在这一生中,曾经做过多次可疑的交易,但此刻却点了点头,伸起一根手指,举至唇边。“以我妈的名字发誓。”他说,发誓变成了发志。

“我们到牧师宿舍去谈。”派珀说。她看见杰姬依旧迟疑不前,于是朝她伸出左手…动作非常小心。“来吧,我们有理由该好好谈谈,就算当成去喝一小口威士忌如何?”

就因为这个提议,杰姬最后还是被说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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