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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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荣—一做了,刚移开手指,那木棍便飞出笔管有三尺多高,掉落地上。

狄公从容道:“这管狼毫实为一机巧杀人凶器,其空心笔管之中压了弹簧,用松香凝住,再将小匕首插入笔管之中。”狄公打开一只小盒,小心翼翼将小匕首取出,又说道:“这圆圆的把儿正可插入笔管,弯弯的刀刃亦紧贴了管壁,这样,小匕首既掉不出来,从外面也无法看见。

“有人将这管狼毫作为寿礼赠给了丁虎国,从此也就判了他的死刑。但凡新笔,笔头上总不免有飞毛,丁虎国用笔之时,就会于烛焰上将笔管下端岔出的飞毛烧掉。一旦笔管内松香于烛焰旁受热熔化,弹簧一松,小匕首立即就会飞出,不插进他咽喉也刺进他面门。”

丁秀才听了,始时茫然;后又惊恐万状,叫道:“老爷,这可怕的杀人的物竟是何人所制?”

“此人早将自己是谁刻于笔管之上了。若非如此,本县怕今生也查不出你父亲到底死于谁人之手。笔管上共有十三个文字:丁翁六秩华诞之喜,宁馨簃敬题。这宁馨簃便是作案人书斋之名。”

“此为何人?小生从未听说此间有一书斋叫得此名!”

狄公道:“昨日本县方知这宁馨簃的主人乃是已故黜陟大使倪寿乾,除他一名至交之外,谁也不知他有一书斋叫此雅名。”

堂下群情激昂,高声欢呼。

一阵喝彩狂呼之后,狄公道:“丁禕,你亡父生前做得何奸诈邪恶之事,致使黜陟使倪寿乾判他死罪,再用此奇特刑罚将他处死,也许你比本县更加明白。但倪寿乾早已不在人世,本县无法再审这个案子,故宣布此案到此了结。”

狄公惊堂木一击,退堂自回内衙。

堂下看审的百姓鱼贯走出大堂,边走边议,丁虎国命案,如此结局,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狄公足智多谋,一识破笔管机关,破了奇案,致使看众个个敬服,人人称颂。但亦有几名老者见蜜枣盒之事没有下文。心中不解,他们预料这中间一定还有文章。

方正回到衙丁下房,却见吴峰已候他多时。吴峰施礼毕,恳求道:“方伯,闻你正寻白兰下落,若蒙不弃,请准许小侄助你一臂之力。”

方正略一迟疑,说道;“吴相公,你为小女吃尽诖误之苦,我实不敢再难为于你,但你一片至诚,推却了有乖人情,就答应你了。不过此刻我有差事在身,你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遂别了吴峰。径去县衙大门。观审的百姓正蜂涌走出大门,丁禕亦随人流上了街市。方正看得明白,追上前去对丁禕说道:“丁秀才留步,狄大人请你去内衙书斋少叙。”

(诖:读‘挂’,连累。)

狄公于内衙书案后坐了,四亲随干办围坐于书案之前。陶甘早将笔管锯成两半,露出了管内松香与弹簧。

方正将丁秀才引进内衙。狄公对四助手说道:“我与丁秀才有话闲叙,你等请退。”

洪参军等三人起身走出大门,惟乔泰站立不动,说道:“老爷,乔泰请留!”

狄公眉头颦蹙,见乔泰面色铁青,心中诧异,略一思索,命他于书案旁凳上坐了。丁禕也想坐下,但县令没言赐坐,迟疑一阵,仍立于原地。

狄公开言道:“丁禕,你父亲丁虎国既已离开人世,故本县未在大堂之上将他罪行公之于众。你是他的独生儿子,本也不愿在你面前翻他尸骨,只因一特别原因,才不得不向你言讲明白。

“你父亲被迫解甲归田,本县底里尽知。昔年本县于长安刑部司抄缮之职时,有幸见到丁虎国一案的秘密文本。只因你父亲手下的受害者无一幸存,故案卷上并无他罪恶行径的详细记载,但从吴龙将军所获大量间接证据来看,我八百官军将士的性命均断送于你父之手,这一事实却无可辩驳。

“惨案惊动宸听,圣上龙颜大怒,意欲将他立斩于午门,以祭殉难将士冤灵。但再一转念,军中有人正愁天下不乱,若将惨案真相公开,这些人必借机煽动,军中必哗,社稷必乱,故将案情暗中藏起,只降旨赐你父辞职隐退,永不录用。倪寿乾乃一刚正不阿之人,决意亲惩你父,令其罪有应得。他辞官也来到兰坊,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就是向你父讨还血债,为国除奸,为死难将士报仇。既然他不能违了圣意公开取你父亲首级,便造出这巧妙机关要了他的性命。对于黜陟使的所作所为,本县不想多加评说,在此只想向你讲明,对你父亲丁虎国一案的始末,本县知道得一清二楚。”

(宸:读‘辰’,帝王、王位的代称。)

丁秀才默默不语,只低头看着地面,分明他也知晓父亲罪行。

乔泰端坐于小凳之上,双目一眨不眨,直视前方。

狄公慢慢捋了又长又黑的美髯,又说道:“丁秀才,你父亲一案本县已向你说破,现在再来说你本人。”

乔泰闻言立起,对狄公道:“乔泰请退!”

狄公点头,乔泰离去。

狄公一时间没有开言。丁秀才诚惶诚恐抬起头来,见狄公双目怒火燃烧,吓得不由向后倒退三步,又低下头去。狄公紧握座椅扶手,身体前倾,冷冷说道:“丁秀才,为何不抬眼看看本县?”

丁禕略略抬头。眼中充满恐惧。狄公突然喝骂道:“蠢才!你自作聪明,以为你的腌臜当可以瞒过本官,真是自欺欺人!”

狄公好不容易压住怒火往下讲,但言辞锋利,句句投枪,字字利剑,丁秀才听了,吓得畏缩一团。

“图谋毒害丁虎国之人并非吴峰,而是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不孝之子!身为人子,做得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天地不容!你早存弑父之心,只恨未得机遇,难以下手。吴峰来到兰坊后,你挖空心思,想出了以丁、吴两家世仇掩盖悔罪行的主意。你一面对吴峰竭尽造谣中伤之能事,一面暗中监视于他,趁他外出或下楼酗酒之机,偷偷溜进他画室,将盖了他图章的纸张偷了出去。”

丁禕刚欲开口狡辩,狄公以拳击案,喝道:“你休得多言!”遂又说道:“你父亲六十寿辰那日夜间,你早将染毒蜜枣纳于袖中。席散,你与管家送你父亲离开寿堂去书斋将息。你父亲启键开了书斋大门,你请晚安跪拜于地,趁管家入房燃点书案上两支蜡烛之机,于袖中取出礼盒,默默呈赠你父。你无须开言说话,一见盒盖上‘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等字,你父便知是寿礼无疑。你父向你道了谢,将纸盒纳入衣袖,此时管家出得房来,”他以为你父在将钥匙放口袖中,谢你是因为你向他叩头请安。但在管家进房点燃灯烛后再走出房间这段时间内,你父亲为何一直手拿钥匙立于门首?为何不开门以后随即将它纳入衣袖?不消说,管家瞧你父亲纳入衣衫旧9并非钥匙,而是装了染毒果脯的纸盒,是丧尽天良的忤逆子杀害生身父亲的凶物!”

狄公目光如剑,直刺丁禕双眼,刺得他浑身觳觫,却又不敢将视线移开。

(觳觫:读作‘胡速’,恐惧得发抖。)

狄公压低声音:“最终你父亲并非死于你手,他还未打开纸盒,已故黜陟使的暗器飞出,结果了他的性命。”

丁秀才这才舒了一口气,连咽几口唾沫,结结巴巴问道:“老……老爷的高论,小人怕……怕是未敢苟同,小人何故欲弑杀亲父?”

狄公立起,书案上拿了存入丁虎国案卷之中一的诗稿抄件,走到丁禕面前,骂道:“畜牲大胆,竟敢如此问话!你胡乱涂下的这首无聊艳诗,不仅明白道出了那淫妇乃作痛恨亲父之根源,也将你们这对贼男女淫乱之罪暴露无遗!”

狄公将诗稿向丁禕脸上扔去,怒道:“看着你这肮脏情诗中都胡写了些什么!你二人于香罗帐中心醉情痴.典章毁尽,伦常丢光,还盼花好月圆,成鸾凤,配鸳鸯,一时不得趁心如意,便又是肝胆相照,又是愁肠寸断。凡此云云,说出口真是有污清厅。你这个衣冠禽兽,竟与亲父之妻王月花通奸乱伦,该当何罪?”

丁禕一时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一阵嗫嚅,才结巴道:“老……老爷,这首歪诗乃小……小人一次于青楼吃花酒之时为一花姐即兴而作,实不敢对家父偏房侧室心存邪念,万望老爷细断明鉴!”

狄公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喝道:“业障还敢抵赖!这诗中‘无章典,忘纲常’六字姑且不足为据,你隐于最后四行诗句句首之中的‘月花心肝’四字难道还不是你犯罪的铁证么?”

书斋内一片沉静。狄公压下火性,又说道:“本县本欲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拿到大堂鞫审定罪,寻思刑律以修复犯罪造成的损害为其主要宗旨,在此案中既无损害可以修复,也就不将你二人的丑事立案公审了。但如同不能让毒疮任意漫延一样,毁典乱纲之罪犯亦不能不受惩处。一根树枝生虫朽烂,园丁就将它伐去。以保全树。丁门千年古树之上出了你这根朽枝,也必须砍掉。你回去仿效园丁,自我砍伐去吧!”

丁秀才慢慢转身,灰头土脸,黯然走出内衙,恍如梦境。

有人推门。狄公见乔泰进来,、转怒为喜,忙说道:“乔泰,快坐下!”

乔泰于一张小凳上坐了。脸色仍然铁青,开门见山说道:“老爷细听我言。十四年前,北疆胡戎犯境,边关告急。皇上降下圣旨,钦命丁虎国将军统领三万将士赴边庭御敌。是年秋天,番将白天彪率胡兵一万余众越境讨战,于牛头山脚下将丁虎国中军大营八千人团团围住,遗番使送来战表一纸,欲与我决一死战。其时敌我兵力相差无多,又兼敌长途跋涉,且征战于他乡异土,人生地疏。与之相比,我军以逸待劳,既得地利,又得人和。若丁虎国趁敌立足未稳率军迎战,未必不能取胜。面对白天彪的包围,众将校力主出战迎敌,谏道:‘如今大敌当前,我六尺血性男儿当冲锋陷阵,血洒疆场,岂能苟且偷安。畏缩不前?’但丁虎国贪生怕死,置吴龙等众将校苦谏于不顾,一意主和,将番使待为上宾,并暗中与之密议,许下金银锦帛以换取白天彪退兵。哪知白天彪得寸进尺,言称非取我军首级数百,令其抢挑人头奏凯而归方可退兵。丁虎国假装采纳众议,出兵退敌。便以截断敌军逃路为名,令梁都尉率部去葫芦谷埋伏。梁都尉不知是计,还以为丁虎国改弦易辙,决心抗敌,一声令下,所率八百勇士杀出重围,是夜兼程向此咽喉要道进发。我军浩浩荡荡进入谷中,正欲安营,忽听三声炮响,方知中计,待欲撤出,谷口早已被敌军死死封住。二千胡兵居高临下,滚石如雹,飞话似蝗,一齐向我军扑将下来。我军虽浴血奋战,终因腹背受敌,寡不敌众,全军覆没。胡兵割下数百人头,挑于戈矛之上,鸣金而去。

“梁都尉与五名校尉均中箭身亡,被别成肉浆。第六名校尉头盔上吃了一箭,昏晕跌落马下。随后他的坐骑连中三箭,正好倒于主人身上。这名校尉于番军离去后苏醒过来,举目一瞧,无头尸体满山遍野,惨不忍睹,八百健儿除他一人之外,无一幸存!”

说到此处,乔泰的声音变了,汗珠从憔悴的脸上涊涊而下。定一定神,又说道:“此校尉满腔悲愤,风餐露宿。一路寻回京师,将丁虎国告到兵部大堂。但兵部宣称丁虎国已经解甲为民,今后不得再提此事。此校尉闻得此言,一气之下卸却戎装,立誓欲亲斩丁虎国人头以祭九泉下八百冤鬼之灵。从此他改名换姓,浪迹江湖寻访丁虎国下落。后于绿林中结识一名好汉,二人结为兄弟,相依为命。一日他于山林一中偶遇一位赴任的贤明县主,便投在他的门下。这位县主对他言传身教,谆谆诱导,将他心灯拨亮,他……”

(涊:读‘碾’,出汗的样子。)

乔泰声音颤抖,泪如雨下。

狄公深情地看了他的这位亲随手办一眼,说道:“乔泰,如今丁虎国已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只是命中注定你的青锋锟铻不该为老贼的污血所染,最终倪寿乾结果了他的狗命。

“适才你对我言讲之事就此为止,你我都不得再对他人说起。不过,当初我们结识之时你有言在先,一旦找到仇人,你即离我而去。今你仇家已除。我知你心在军中,故不想违你心愿,将你强留在此。我意寻一口实,将你送往京师,你带了我将你荐于兵部尚书的密情,何愁他不委你个都尉之职!不知你对此意下如何?”

乔泰淡然一笑道:“老爷升迁长安之日,便是乔泰去京师之时。只要老爷不弃。乔泰情愿侍候老爷,终身不离。”

狄公闻言大喜,说道:“好!一言为定!乔泰,你诚心随我,如此深情厚谊,我当镂骨铭心,没世不忘!”

第二十二章

方缉捕销差复命后即去衙丁下房复见吴峰叙话。

吴峰惦记白兰仍然失踪一事。其余一概毫无兴趣。他早将皮鞭,囹圄之苦忘记干净,对方正说道;“我心中只想着白兰,一旦将她寻到,我就要请出大媒上门求亲,与她早定百年。”

方正默默点头。寻思如此高门子弟欲与他长女永结秦晋之好,不觉心中暗喜。但方正是个古板之人。万事循规蹈矩。讲究尊卑礼数。似这等儿女终身大事。于他看来。吴峰须先请出三媒六证与他说合,然后方可在他面前言及婚嫁迎娶之事。

洪参军遣他寻访李夫人消息,他也是拘于礼教,不愿亲自前往,只命次女黑兰代为打探。他心中思忖。自古男女授受不亲,若是一名男子到处寻访一名女子,不免瓜田李下,无私有弊,弄不好还会有损李夫人清名。

方正见吴峰如此说话,忙改变话题道:“我思量来,老爷明日定会另有安排,再遣人找寻。不过,你既能画得我女真像,我意请你将她画影图形,于西、北、南三坊坊正处传看了,也许能得她些许线索。”

吴峰道:“妙!我这就回去画来i”说毕转身就走。方往挽其手,说道:“吴峰,狄老爷为你洗刷冤屈,你当求见老爷,道声谢再走才是!”

吴峰哪里肯听,口称“改日再面谢不迟”,急急去了。

狄公于内衙书斋默默用了便饭,手捧茶盅,对洪参军说道:“你去将乔泰、马荣与陶甘一起唤来,我要将丁虎国丧命等案情与你等剖析明白。”

四亲随干办齐齐来到,狄公身靠椅背,先将他密审丁禕一节略述—遍。

陶甘听了摇头不迭,叹道:“老爷,如此奇案,纷乱加麻,我们还是第一次遇到。亏得老爷精于风鉴,抽丝剥茧,明察秋毫,才有今日之明听公断。”

狄公道:“粗看似茫无头绪,其实不然。只因当地背景情况与真正罪案缠结于一处,才使我们虚实不知,真伪难辨,如坠五里雾中。如今百川归海,水落石出,真伪虚实便一目了然。我们面前实有三案:第一,丁虎国遇刺,第二,倪家遗产纷争;第三,白兰失踪。其余诸如钱牟称霸兰坊,倪琦阴谋造反及潘县令城外丧命等案均应视为当地.背景情况,与上述三案实无多大关联。”

洪参军问道:“丁虎国一案,初时一切迹象均表明吴峰乃作案之人,但老爷并未对他立即下手,却是何故?”

“丁禕第一次与我们相遇。就显形迹可疑。我将自己的身份向他明讲之后,他始时惊恐万状。我思量来,丁禕对我听讼断狱的一点虚假名声亦有所闻,心中害怕,一时曾想打消毒死亲父,嫁祸于人的邪念。再一转念,又觉自己的阴谋天衣无缝;且机不可失,不妨试它一试,故邀我与马荣二人去茶肆一叙,编造了吴峰蓄意加害丁虎国的故事。”

马荣恼道:“丁禕这厮讲得绘影绘声,竟将我都瞒过了。”

狄公微微一笑道:“后来丁虎国饮刃而亡,对此,丁禕却是一无所知。今日堂上我又当面试他,将狼毫突然取出并将笔管开口一端对了他面门。若是丁禕动过此笔,明白管内藏有杀人暗器,就不能不露出破绽。暴露自己。

“丁虎国并非死于果脯之毒,而是丧命于毒刃,丁禕一定象我们一样被此不解之谜所困惑。始时,他一定绞尽脑汁想弄明自其中奥妙;他的情妇王月花有无就中插手?会不会有人知他心存杀父之念,从而阿其所望,下手先杀了他父亲,再来向他讨赏?丁禕思量再三,决定仍按原计行事,拿吴峰作替罪羔羊。一旦官府定了吴峰杀人之罪,他就无须担心真正的杀人凶手来恐吓或讹诈于他。这样,他就径来县衙将吴峰告下,满以为他的谋划虽属无中生有,却也编排得滴水不漏,殊不知他既弄虚作假,诬陷无辜,就必然漏洞百出,不堪一击。”

陶甘插话:“老爷,我可没想到这许多,只知吴峰作案,那装染毒蜜枣的纸盒便是明证。”

狄公道:“只因此罪证过于彰明较著,不免令人生疑。再者,此举与吴峰秉性亦格格不入,故知其中必定有诈。我对吴峰虽无甚好感,但他却是一名英才。此类人通常不拘小节,风流倜傥,对日常锁事往往马虎草率,可是一旦遇有要事。便会全神贯注,一丝不苟。若是吴峰存心毒害某人,绝不会用他作画颜料藤黄,也绝不会于纸盒之上留下印记。如此人命大事,他岂能疏忽大意,留下把柄?”

陶甘点头,又说道:“我于盒中放了九枚无毒蜜枣,吴峰吃了一枚,还要再吃,我思想来,吴峰无罪,从此可下定论。”

狄公道:“正是!我们还是按顺序讲下去。丁禕报案后,为将两造的人格品性作一比较,我即去访见吴峰。一见其人,便知吴峰并不似预谋杀人之辈,丁禕称他因世仇而杀人更是无稽之谈。我猜想此案为一第三者所作。丁虎国罪恶滔天,如此千古罪人一定结怨甚多,某一怨家仇人结果了他性命,买不足为怪。丁禕就是用此嫁祸于吴峰的,丁禕诬告吴峰,始时我猜想乃为二人争风吃醋所致。吴峰画中一女子肖像反复出现,丁禕向一女子又写情书又赠艳诗,我以为他二人与同一女子相爱,互为情敌。我们于死者抽中寻出染有藤黄之毒的果脯,丁禕陷害吴峰便更昭然若揭。诚然,一个人为了除掉情敌绝不会戏之以亲父性命,丁禕一定事先作好安排,使其父吃蜜枣之前便发现其中有毒。”

洪参军插话道:“原来老爷将吴峰排除于罪犯之外,原因却在这里!”

狄公道:“我寻思丁禕既存心陷害他人,可见他品行不端,心术歪邪。后来我发现了、吴二人并非是情场仇敌,既如此,丁伟为何定欲诬陷吴峰?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丁禕本人杀了亲父,欲使吴峰为他顶罪替死。我寻思丁禕杀父凶物有二:一是小匕首,已奏效,但如何施用一时尚不择而知;二是染毒果脯,万一笔管中机关失灵,丁虎国吃了蜜枣也要丧命。但丁禕弑父原因何在?此与他的情妇是否有涉?为此,我二次遣黑兰去丁宅打探虚实。”

狄公略停,呷了几口茶,又说道:“但我却为一反常现象所困,既然丁禕熬费苦心将施毒之罪引向吴峰,却为何不在机关暗器上做些手脚,明里暗里亦将矛头指向吴峰?为此我绞尽脑汁,却百思不得一解。于是我又回到第一个想法上,即丁虎国乃为一尚不知名姓的第三者所害,此举正好与了丁禕毒死生父之图谋相偶合。通常我并不信有偶合的事情发生,然这次偶合却不由人不信。”

乔泰道:“老爷适才说过,丁虎国结怨甚多,宿敌不少,故有倪寿乾为八百男儿雪洗千古奇冤,结果他性命之举。有此巧合,亦并非偶然。”

狄公点头,又说道:“丁虎国为一第三者所杀,此人是谁虽不知晓,但至少我消除了对丁、吴二人的怀疑。后来我发现了丁禕存心杀父的动机,至此,丁虎国命案中与丁禕有涉的部分总算弄明白了。”

洪参军接过话来:“老爷曾说,‘丁将军之案我心中已有一半数了’,原来就是指的这个。从黑兰口中得知,丁虎国的四夫人王月花年轻妖冶,丁禕则是风流好色,却又日夜守们不出,他所作艳诗中不但有‘无章典,忘纲常’这样的自供,更有‘月花心肝’四字这一铁证,老爷故知丁禕与王月花通奸乱伦。为了不做露水夫妻,丁禕心生杀机,欲坏亲父性命。”

狄公道:“正是如此!此案的另一半,即真正的作案人是谁,若是倪寿乾不将其书斋名刻于笔管之上,恐我今生是无法查出了。丁虎国书房关门落锁,凶手无法进出,故他一定为某一机关暗器所伤,但此暗器原来就在笔管内藏匿,我却无从知晓。倪寿乾聪颖绝伦,我自是望尘莫及,自叹不如。匕首射出笔管之后,弹簧即松开紧贴于管壁之内,即使向里细看,也看不出丝毫痕迹来。

“我于深山访见鹤衣先生,得知‘宁馨簃’即倪寿乾书斋之名,忽记起丁虎国死前所用狼毫笔管之上亦刻有此书斋名,又联想到陶甘的吹管之说,心里一动,一空心笔管不正可用于同一目的么?再回忆起丁虎国书案之上蜡台移位这一事实,方推断出丁虎国移近右首蜡台烧去笔端飞毛之时,笔管受热,管内松香之类凝固物因此熔化,弹簧张开,匕首飞出,丁虎国于是一命呜呼。”

乔泰问:“丁禕若是寡廉鲜耻,不去引咎自戕,又当如何?”

狄公道:“我就将这对贼男女拿到堂上审问,再治罪不迟。”

狄公捋了捋长须,向四助手环视一遍,见众皆无言,又说道:“现在,我再将第二个案子,即倪寿乾遗嘱一案说于你等。”

四亲随干办不约而同扭过头去看墙上画轴。

狄公道:“原藏于画轴夹层之中的遗文乃倪寿乾为转移倪琦视线所留。倪琦发现后,没将画轴毁掉,而是以偷梁换柱之法,将自己编造的一份假遗嘱插入画轴夹层之中,重新裱糊后再将画轴交还了倪夫人。他万没想到,寻出真正遗嘱的线索竟隐于此风景画画面之上!”

狄公站起,走向画轴,四亲随干办—起离座立于他身后。

狄公道:“我早就估摸此画与倪寿乾的迷宫有某种关联,我亲访迷宫,目的就在于此。”

陶甘忙问:“老爷,你道二者有所关联,何以见得?”

狄公答道:“这个中道理其实简单。倪寿乾不惜一切代价欲保存下来的东西即此二件,他千方百计不让画轴于他死后毁掉,又严命倪琦不得更动迷宫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石,这中间岂能没有缘故?

“初时我以为此画乃为倪寿乾东郊别业的一张密图,从图中可寻出别院中暗藏他真正遗嘱的地方,然到别院一看,却未见一处与此画有相似之点,直到昨日夜间,我才悟出其中奥秘!”

四亲随干办无语,只等狄公一语点破机关。

狄公道:“乍看画中山回水曲,白云飘绕,木宇相间,曲径通幽。但若细心观瞧,就会看出画面上不无怪异之处。你们来看,画中屋宇若干,星罗棋布于盘亘峰峦之间,屋前均有山道相通,惟右上角这座高亭例外,它立于山泉一侧,无路可达。我寻思此高亭与众不同,其中必有蹊跷。

“你等再看这画中树木,其中亦有奇特之处,只不知你四人能杏看得出来。”

陶甘与洪参军近前反复细瞧了半日,只好摇头认输。乔泰与马荣自知无能为力,只向狄公投以赞赏的目光。

狄公道:“画中大小屋宇均被树丛包围,不难看出,这簇簇树木多画得十分杂乱,惟十几棵松树画得一丝不苟,每棵都清晰现于画面之上。你等细看,这簇簇松树均以数目多寡按次序排列下来。山顶上山道开始处有两棵,下面山腰处三棵,再下面山道穿过山泉处四棵,右上角亭馆近旁五棵。我以为这十四棵松树实为入宫引路之标,山顶上两棵即为我们于迷宫入口处见到的那一对古松。”

陶甘道;“如此,此画乃一入宫指南,有了它,就可轻而易举到达倪寿乾建于宫内的一栋小舍或一座小亭。”

狄会摇头道:“不然,并非完全如此。不错,此画指出了近向宫中一亭榭之路。倪寿乾生前几乎每日必入宫一次,分明宫中有一亭阁供他读书作画。画中这座高亭即表示宫中亭阁,你也说得不错。但仅随宫中曲径而走即能到达此亭,此有差矣!须知,倪寿乾宫中书斋实为他存放重要契书、凭信之密室.若有识有胆之人曲径深即能去到此处,倪寿乾是绝不会将秘密藏于其内的。

“现在,我问你,倪寿乾画中为何使山道于中段向北急拐?又为何将下半段山道以山泉标出?”

陶甘不假思索,答道:“此乃故弄玄虚,使人看了眼花绦乱。”

“非也!倪寿乾于拐弯之处标以四棵松树乃煞费苦心之举,不可忽视。从此,山道潜踪,清泉飞泻。再者,飞泉之上架有小桥一座。这就格外表明此处乃一重要转折之点。我思量来,入宫之人在此处须离开宫中常道,进入通向亭阁的捷径,此亭并不在宫道近旁,而隐于宫中深处某一地方。”

陶甘道:“好一座密室!若是不知捷径,一个人在宫中跑断两腿也休想寻出此亭,但倪寿乾或别的知晓捷径之人也许一抬腿就能到达。”

狄公道:“言之有理!倪寿乾每日进宫,岂会治盘陀小道转来转去?故我断定宫中必有捷径。

“我们再来沿画中山道从上往下看!”

狄公食指指了山顶小屋,小屋两旁各有松树一棵。

“此处为迷宫入口。我们沿石级下山道向下看,第一个三岔路口无特别含义,向左向右都无关紧要。第二个三岔路口左首路边立着三棵松树,标明我们于宫中须靠左而行。再向下便是山泉,这告诉我们在此处须离开宫中常道,此处有四棵松树为标。我思量来,正如画中所示,我们须从中间两棵松树之间去寻捷径。沿捷径再向前走,便会见到五棵松树,一边三棵,一边两棵,倪寿乾秘密书斋必在此处!”

说到这里,狄公将食指移至画轴右上方高亭之上,轻敲两下,重又回书案后坐下。

狄公又说道:“若是我估算不错,我们就能于宫中亭阁之内寻出倪寿乾的公牍、契文、凭单、信札之类的密件,他那真正遗嘱自然亦必在其中。”

马荣道:“对此,我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不过,我随时准备去宫中试它一试。但我们还有白兰失踪一案在手,切不可置之脑后,弃之不顾!”

狄公听了双眉颦蹙,喝了一口茶,慢言道:“此案实在令人头痛!时至今日,白兰到底在何处我们仍一无所知。方正乃一正派本分之人,我对他很是喜爱。我大唐有象他这么好的百姓,何愁社稷不兴?如今寻不着他长女下落,我心中更添了一份忧愁。”

狄公以手抹面,又说下去:“今日晚餐之后我们在此将寻访白兰之策再好生计议一番,如今请案即将具结,不久我们就可倾全力勘查此案。

“现在我们就去迷宫,看看我适才所预言宫中有捷径一论对与不对。若是我们于宫中寻出倪寿乾遗嘱,即可将它附入倪琦谋反一案呈文之中,户部没收倪门家产时就会将倪珊应得的一份留下。

“乔泰,你今日下午的差使乃是调兵遣将,以防万一胡兵于今夜偷袭此城。洪参军、马荣与陶甘则随我去迷宫走一遭。”

第二十三章

半个时辰之后,狄公一行来到倪寿乾东郊别院,只见衙卒结队成群,清路道,点家具,巡后园,一片忙碌。

狄公立于大院之中,前边便是石门,入石门即达迷宫。狄公对洪亮、马荣、陶甘及众衙卒说道:“入宫后估计走不了多远就可到达亭阁,然究竟如何,现在尚不知晓,故我们每向前二丈距离,就须有一名衙卒留下,好与前后衙卒首尾呼应。如此,万一有变,我们方能进得去,出得来!”又对马荣道:“你手持长枪一杆于前开道,我虽不信宫中有陷阱一说,然此地荒芜多年,不定有猛兽蛇蜥出没,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一行走过石门,进入迷宫。宫中十分昏暗,腐枝败叶发出阵阵臭气。宫道虽窄,两人仍可并行。道旁树木蓊郁,巨石成排,恰似两堵厚墙,只是不见松树。两排树木的枝叶于头顶上合为一处,更有串串萝藤,或圈圈盘绕树上,或袅娜悬挂技下,狄公与马荣须不时低头俯身方可通过。树干上长满了巨菌,马荣用枪尖挑了一只,一团发出臭气的白色粉末立即腾空而起。

狄公唤道:“马荣,留神有毒!”

狄公于第一个左拐弯处停下,指了指前面长在一起的三棵古松,微微一笑道:“此乃第一个路标。”

马荣忽叫道:“老爷当心!”

狄公闻声即向路边一跳,刚一闪身,一只巴掌大小的蜘蛛就啪一声掉落在狄公原来站的地方,只见它毛茸茸的一身黄斑,眼中闪出可怕的蓝光。马荣不等它爬走,用枪失将它刺了个穿心。

宫道似向原方向通去,然数丈之后,又突然向右拐了个直弯。

一行沿宫道再往前走,走了约十丈远近,狄公命马荣:“停!前面便是第二个路标。”随了狄公指去的方向,四棵劲松并排而立。

狄公道:“我们须于此处离开宫道,走上捷径。马荣、你于第二与第三棵松树间寻个仔细!”

马荣一杆长枪于浓枝密叶中刚一拨,吓得连退数步,并将狄公向后猛推一把。只见一条三尺长短的赤色蝰蛇正于腐叶之上爬过,一眨眼便钻进树根处一洞中不见了。

马荣自我解嘲道:“倪寿乾风景画上怎不见这条毒蛇?”

狄公道:“行前我命你穿上长筒猎靴,原因就在于此。你再与我细细寻来!”

马荣蹲身于枝叶下定睛一看,立起说道:“此处端的有一条小径,只是太窄,一人也难走过。为此,我先过去,将树枝分开了,你们再过。”说话间马荣已钻进密密枝叶中了。狄公裹紧身上衣袍,与洪参军、陶甘随后跟上。众衙卒不解其意,双双眼睛直盯方缉捕。方正腰间拔出短剑,命众衙卒道:“若有猛兽出洞伤人,你等须奋勇当先,围而歼之,休叫它逃去!”

小径只有几丈长短,须臾,狄公一行又上了宫道,见左右各有一急弯,便先向左走去。来到拐弯处,却见一条又长又直的宫道展现于眼前。狄公摇头道:“即为捷径,不会如此之长,须去相反方向找寻才是。”遂返回原处,再向右走去,到得拐弯处,果见一条丈余通道。狄公喜道:“此处便是!”一面用手指了左右两边,只见五棵长松分立路边,一边三棵,一边两棵。

狄公道:“据画轴所示,亭阁一定离此处不远。我思量来这边一对松树之间恐有小径,对面三棵则为陪衬。”

马荣为人性急,跨开大步便向蔓生于两树之间的杂草丛中走去。谁知没走三步,他却大骂起来。原来他双脚均陷于一片沮洳之中,好不容易才拔出腿来,恼道:“前面却是死水一潭!”

狄公浓眉皱起,说道:“却又作怪!自入宫至此,样样投榫,处处合缝,如何到了此处竟断了进路?马荣,你再好好细寻,缘池必有路径!”

方正一个示意,众衙卒随即拔剑在手,砍伐池边杂草荆棘。少刻,小池露出轮廓,只见马荣陷足之处水泡翻个不停。

狄公伏身于垂技下一瞧,急将身子缩回,原来是一颗奇形怪状的脑袋正慢慢从水中探出,一对黄眼睛直盯来人。

马荣见了,倒抽一口凉气,急举手中枪便欲投刺,狄公一见,忙将他胳膀按下。

一只大蝾螈慢慢露出水面,体长足有五尺,看了令人害怕。它爬到岸边,一头钻进了水草之中。

众人皆惊。马荣道:“我一人面对五六名强人厮杀倒一点不惧,然见了这等水怪,还真有点胆寒。”狄公一旁喜道:“昔时读古旧闲书,只知蝾螈其名,却不见其物,今日有幸首次目睹此怪,也算长了一点见识。”

狄公扫视池边,惟见污泥水草,再举目细瞧池面,不觉对马荣说道:“你见前面水下隐隐有块石头么?想必是越池而过的第一块路石,我们上去看看!”

马荣腰间塞了长袍,一步跨于石上,用长枪于周围水中试了试,喜道:“左前方又有一块!”

马荣分开垂枝,跨上第二块路石。狄公等亦将衣袍塞于腰中,紧随马荣前进。突然马荣停下脚步,险些将狄公撞落水中。马荣手指一根断枝,对狄公低声道:“老爷,这树枝乃为人手所折,瞧那枝叶尚未枯黄,说明此人过池就在昨日。他于石上滑倒,急伸手抓树枝稳住身子,故将枝条折断。”

狄公点头,也轻声说道:“兴许此人仍在这左右不远的地方,我们须小心留神,以防他出其不意袭击我们。”又将此话悄声传于身后洪参军、陶甘及方正等众人。

马荣喃喃道:“只要是人,我何惧他!”又持枪向前走去。

水池虽不大,然狄公一行不识路径,寻出一块石头走一步,好不容易才到达彼岸。

狄公与马荣蹲下,拨开垂枝一看,见前面有一片空地,中央一棵大杉树下立了一座石亭,窗户紧闭,大门半开半掩,门上方一块绿地金宇的小匾额上,“宁馨轩”三字清楚可见。

狄公见众衙卒—一过了水池,大声命道:“速将此亭团团围住!”

狄公冲向亭阁,一脚将大门踢开,两只蝙蝠拍打着翅膀飞了出来。狄公转身,摇头道:“亭中无人!方缉捕,你引众衙卒去亭外四周搜寻!”

狄公吩咐完毕,复进亭阁,马荣等三亲随干办紧随于后。进得亭内,马荣将窗户打开,只见中央一方石桌,靠后墙一张石凳,上面均厚厚积了一层灰土。石桌上有一玉匦,约一尺见方,狄公以衣袖拂去盖上尘土,现出一幅云龙雕花图案,煞是精致。又轻轻将匦盖揭了,取出一黄布小包。狄公说道:“这便是倪寿乾留下的遗嘱了!”

狄公慢慢打开布包,展开包中文卷,高声念道:

遗嘱

春华秋实,古今一理。人至垂暮之年,当回首往事,一生劳碌,功罪几何?予清夜扪心,自觉虽绠短汲深,却也上无辱圣君,下不负黎民,为国家振兴,社稷有治,已尽绵薄。不期碌碌中顾此失彼,对亲生骨肉家教驰废,至使祸起萧墙,长子倪琦终成饕餮。

倪琦心存邪念,欲壑难填、予一日在世,他一日不敢为非作歹,然一旦归而西去,他惹事生非,犯上作乱则在所不保。若倪琦丧命狴行,或斩首法场,倪门香烟即断,列祖列宗势必洒泪九泉。自古不幸有三,无后为大,为倪门香火有继,予续弦梅氏。也是倪门不该断绝,婚后不上一载,喜得一子,取名倪珊。珊儿聪慧颖悟,予喜爱之余,自是广布荫庇,一心望子成龙,耀祖荣宗。然身后家产若由二子平分,则珊儿性命不保,故终前于病榻之上留下虚假遗言,却将真实道文书于此卷之上。若是倪琦革面洗心,改邪归正,他与倪珊则家产各半;若是他。治恶不悛,不可救药,全部家产则归倪珊一人。

予同时将另一纸遗嘱藏于画轴夹层之中,意欲让倪琦发现。他若遵嘱行事,则倪门万幸;若是劣性不改,将此遗嘱毁去,必以为画轴已无秘密可言,从而将它交还遗孀梅氏。

祈求苍天,只盼有识县主慧眼识破画中隐意,于迷宫中将此遗嘱取出之时,倪琦尚未成为阶下之四。若是他已罪行累累,则请将此卷遗言同附文一纸一并转呈上台官府,切切。

愿上天慈悲,降福于吾倪门!

立嘱人翰林学士,淮南、江南、岭南三道

前黜陟使倪寿乾签字盖印

乾封元年九月十五日

洪参军说道:“此遗嘱所言与我们所知晓的竟是丝毫无差!”狄公略一点头,抽出附文又念道:

子不教,父之过。倪寿乾教子无方,致使长子倪琦犯下罪戾。倪寿乾生前于公门中一无所求,只因舐犊情深,故于死后恳请上台以不违条律为准,对倪琦从轻发落则个。

倪寿乾亲启

乾封元年九年十五日

亭阁中一片死静。

狄公将文卷慢慢卷起,深为倪寿乾肺腑之言所动。

陶甘用指甲于石桌面上轻轻刮了,说道:“此处似刻有一幅图案!”说罢取了尖刀,将垢土剔去,洪参军与马荣也一齐动手,一幅圆形图案渐渐显露出来。

狄公低头一看,说道:“这必定是迷宫图,瞧,弯弯宫道正好组成了四字古篆——虚空楼阁,与风景画标题一字不差!我思想来,这‘虚空’二字便是黜陟使致仕辞官后内心的真实写照。”

陶甘道:“宫中捷径亦有明示,但凡松树均以黑点标出。”

狄公又将迷宫图仔细看了,食指从入口沿宫道移到出口,叹道:“好一个别出心裁的迷宫!若是某人从入口处进宫,每遇三岔路口即靠右而进,他须穿过整个一座迷宫方能到达出口。反之,他若从出口而入,每遇三岔路口即靠左而行,欲达人口处,亦须穿越整座迷宫。然他若不知捷径,则永远也找不到宫中这座亭阁。”

洪参军道:“老爷,我们需征得倪夫人允诺,清理这座迷宫,将它变为本县又一处游览圣地,与荷花池中白虎塔一样负有盛名。”

方正进来禀道:“老爷,我们到处寻找那可疑之人,只是不见踪影。”

“命众衙卒于树顶绿叶簇中亦细细查找,说不定此人正在树上枝叶间藏匿。”

方正去后,狄公见陶甘俯身细看石凳,心中正生疑,却听陶甘说道:“老爷,此长凳之上有赭色斑点,似不寻常,莫非是血污?”

狄公心中一惊,忙走近拭擦凳上斑点,又走近窗口,细看手上红色血迹,转身对马荣命道:“看看此石凳下藏有何物?”

马荣用长枪于石凳下暗处一阵拨弄,只见一只大蛤蟆跳了出来。又跪于地上向凳下细瞧了,禀道:“老爷,凳下只有灰土与蜘蛛网。”

此时,陶甘于石凳后空处定睛一瞧,立时变了脸色,惊叫道:“不好!此处有一具尸体!”

马荣与陶甘将一具直挺挺的女尸从石凳后抬了出来,尸身上满是干血,死者是一名年轻姑娘。狄公俯身看了,姑娘丧命于左胸一刀,浑身上下满是伤痕。

狄公站直身子,眼中怒火燃烧,说道:“看情形此女子昨日刚在此遇害,尸体虽已僵硬,然肌肉尚未腐烂。”

马荣道:“她如何来到此处?想来在小池路石上滑倒折断树枝之人必定是她!”再一细看,不禁脱口“啊”了一声,说道:“此女面容虽变,仍觉有些面熟,她莫不是白兰姑娘?”

狄公面色铁青,急命道:“快唤方缉捕来此!”

方正入得亭阁,低头一见尸体,惨叫一声,扑到女儿身上,捶胸蹬足,呼天抢地,口中呼唤“白兰”名字,哭叫不止。此情此景,好不伤心惨目!

狄公浓眉紧颦,低头慢慢踱步,陷入了沉思之中。突然,他抬起头来,问洪参军道:“洪参军,你可曾寻着李夫人住处?”

洪亮默指方正身背。狄公近前,急问道:“方缉捕休要恸哭,快告诉我,李夫人家居何处?”

方正没有抬头,只抽泣答道:“今日早晨,我遣黑兰寻访去了。”

狄公闻得此言,猛转身将马荣拉过一边,急耳语数句。马荣连连点头,二话没说,匆匆离亭阁而去。狄公案——迷宫案

第二十三章

半个时辰之后,狄公一行来到倪寿乾东郊别院,只见衙卒结队成群,清路道,点家具,巡后园,一片忙碌。

狄公立于大院之中,前边便是石门,入石门即达迷宫。狄公对洪亮、马荣、陶甘及众衙卒说道:“入宫后估计走不了多远就可到达亭阁,然究竟如何,现在尚不知晓,故我们每向前二丈距离,就须有一名衙卒留下,好与前后衙卒首尾呼应。如此,万一有变,我们方能进得去,出得来!”又对马荣道:“你手持长枪一杆于前开道,我虽不信宫中有陷阱一说,然此地荒芜多年,不定有猛兽蛇蜥出没,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一行走过石门,进入迷宫。宫中十分昏暗,腐枝败叶发出阵阵臭气。宫道虽窄,两人仍可并行。道旁树木蓊郁,巨石成排,恰似两堵厚墙,只是不见松树。两排树木的枝叶于头顶上合为一处,更有串串萝藤,或圈圈盘绕树上,或袅娜悬挂技下,狄公与马荣须不时低头俯身方可通过。树干上长满了巨菌,马荣用枪尖挑了一只,一团发出臭气的白色粉末立即腾空而起。

狄公唤道:“马荣,留神有毒!”

狄公于第一个左拐弯处停下,指了指前面长在一起的三棵古松,微微一笑道:“此乃第一个路标。”

马荣忽叫道:“老爷当心!”

狄公闻声即向路边一跳,刚一闪身,一只巴掌大小的蜘蛛就啪一声掉落在狄公原来站的地方,只见它毛茸茸的一身黄斑,眼中闪出可怕的蓝光。马荣不等它爬走,用枪失将它刺了个穿心。

宫道似向原方向通去,然数丈之后,又突然向右拐了个直弯。

一行沿宫道再往前走,走了约十丈远近,狄公命马荣:“停!前面便是第二个路标。”随了狄公指去的方向,四棵劲松并排而立。

狄公道:“我们须于此处离开宫道,走上捷径。马荣、你于第二与第三棵松树间寻个仔细!”

马荣一杆长枪于浓枝密叶中刚一拨,吓得连退数步,并将狄公向后猛推一把。只见一条三尺长短的赤色蝰蛇正于腐叶之上爬过,一眨眼便钻进树根处一洞中不见了。

马荣自我解嘲道:“倪寿乾风景画上怎不见这条毒蛇?”

狄公道:“行前我命你穿上长筒猎靴,原因就在于此。你再与我细细寻来!”

马荣蹲身于枝叶下定睛一看,立起说道:“此处端的有一条小径,只是太窄,一人也难走过。为此,我先过去,将树枝分开了,你们再过。”说话间马荣已钻进密密枝叶中了。狄公裹紧身上衣袍,与洪参军、陶甘随后跟上。众衙卒不解其意,双双眼睛直盯方缉捕。方正腰间拔出短剑,命众衙卒道:“若有猛兽出洞伤人,你等须奋勇当先,围而歼之,休叫它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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