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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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甘抬起头来,打个哈欠说道:“你与乔泰去后不久,老爷与洪参军也出去了。你何事如此大惊小怪?此去可曾将那番酋拿获?”

“岂止如此,我们连杀害潘县令的凶手也都抓来了!”

陶甘喜道:“如此,今晚你少不得破费一串铜钱,请我们众兄弟好好干上一盅!好了,言归正传,老爷命我邀倪琦于今日晚下午来县衙一叙,我思量来,定是就倪琦家东郊别院老门丁夫妇惨死荒园一事向他作些询问、你既回来,也无别事,就请你在此权且替我一替,我去知照了倪琦便回。”

第十九章

乔泰与马荣离开县衙后,狄公案头取了一份公事,但拿在手中看了半日,也不知上面言讲何事。洪参军明白,主人心中愁闷,如何有心事研读公文。

狄公放下手中公事,说道:“洪参军,我对你一向无话不言。这兰坊历来兰艾同盆,龙鱼混杂,如今更境内忧外患,危机四伏,若是乔泰与马荣拿不到那番胡头领,我们处境实危如累卵矣!”

参军安慰道:“老爷且放宽心,乔、马二人胆大心细,武艺超群,素能降龙伏虎,除妖捉怪,此去擒拿小小番酋,定能马到成功,万无一失。”

狄公默默无语,批了几张公文,仍不见乔、马动静,放下手中玉管狼毫,说道:“乔、马二人到现在不归,量来他们已经得手。我们在此坐等无益,今日天高云淡,秋阳杲杲,不如趁此晴和天气,去万寿山中寻访鹤衣先生,也是道理。”

(杲:读‘搞’,杲杲:明亮的样子。)

洪参军跟随狄公多年,深知主人每遇疑难,六神不安之时,总要外出走走.或扮作身背药箱的江湖郎中,或者装成手摇串铃的游方道士,假借行医看相,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进而消愁解闷,安神定心。遂忙出内衙命从人厩房中牵出骅骝两骑,配了鞍辔。

两骑从正门出了县衙,一路南行,过石桥,出南门,沿官道南奔而去。行至一三岔路口,经一农人指引,二骑上了一条小道,直奔万寿山。到得山脚,二人甩蹬下马,恰遇一樵夫路过,洪参军衣袖中摸出数枚铜钱赏了,命其代为看马。

二人滑石径攀山不止,。一口气登上峰巅青龙岭。稍事休息,又下羊肠小道进入深谷。

谷中万籁俱寂,惟闻溪流潺潺,泉水幽咽。二人跨石桥,过小溪,来到一条岔道,骋目远眺,尽头似有一间草堂隐于簇簇绿叶之中。沿岔道前行,拨荆棘,穿草丛,来到一扇竹门门首。门内是一座小花园,十分别致。园中夭桃秾李,百卉竞妍,幽香四溢。沁人心脾。似这等仙山佳景,实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秾:读‘农’,花木繁盛的样子。)

草堂屋顶青苔碧绿,檐下藤蔓满墙。狄公不愿打破这宁静气氛,也不呼唤,只将堂前花木轻轻拨开。向前一瞧,见一以斑竹搭成的露台之上,一老者身着褴衫,头项斗笠,正俯身浇灌花木,这才喊道:“老丈可是鹤衣先生么?”

老者回过头来,没有答言,只朝屋子方向略略做了个手势。老者白眉银须盖了一半脸面,另一半又被斗笠边沿遮了,故狄公无法看清他的容貌。老者转过脸去,放下手中水壶,默默走到屋后。”

老者对远客如此漠然相待,狄公心中自是愀然不乐。命洪参军候于门外,自己慢步上得门前阶梯,推开半掩的木门,进人屋内。

(愀然:形容神色变得严肃或不愉快。愀:读‘巧’。)

屋子很大,只在窗前有木桌一张,木凳一对,靠后墙尚有竹案一方,墙角整整齐齐摆了花锄花铲,看样子倒很象一座农舍。但屋中却窗明几净,朴素中更显几分清雅。

屋中不见主人。狄公自思如此鞍马劳顿,翻山越岭,一路风尘,踵门求见,却遭此冷遇,不免心中气恼。叹息一声,在一张木凳上坐了,移目窗外。

露台花架之上姹紫嫣红,群芳争艳,室内屋外一片寂静,惟闻一只蜜蜂在花丛之中嗡嗡长鸣。狄公置身于这恬静香馥环境之中,愁闷之心自然渐渐宽松,一时的恼怒也就慢慢烟消云散。遂将两肘搁木桌之上,悠然环视四壁,见竹案上方有一幅单条悬于墙上,轻声念道:

天龙升空成仙果

地蚓掘土亦长生

狄公寻思,这副条幅好不寻常,一时恐难解其中寓意。

条幅左下方有笔者签名印章,但字迹太小,狄公从坐的地方看不清楚。正欲近前看个明白,忽见后门门帘开启,老者慢步走进屋来。

老者正是鹤衣隐士,此时已摘去头上斗笠,身上换了一件褐袍,手中提了一把铜壶,热气蒸腾。

狄公忙起身,迎头一揖,鹤衣先生略一点头,似为还礼,背朝窗于另一张木凳上坐了。狄公一阵踌躇,告个罪也重新坐下。

鹤衣先生已至耄耋之年,满头银丝,一脸纹皱,但仍唇红齿白,器宇轩昂,一双眼睛矍铄有神。狄公诚惶诚恐,单等鹤衣先生开口说话。

(耄耋:读作‘冒碟’、八十岁的年龄,高龄,高寿。)

鹤衣先生沏了香茶,放下手中铜壶,抬眼看看客人,开言道:“老朽隐迹深山,孤陋寡闻,不染尘事,不知礼仪,若有懈怠之处.尚请担待。”狄公听得分明,鹤衣先生说话口齿清楚,嗓音洪亮。

狄公忙说道“晚生乃一个不速之客,蛛诸多打扰,万望涵容。先生你……”

谁知。“你”字刚一出口,鹤衣先生就将狄公的话打断:“哈哈!倪!如此,你是倪门宗亲!”

狄公急纠正道:“晚生姓狄。我……”

鹤衣先生又插上来话来,连声说道:“不错”、“不错!”自那次我与老友倪公于他宅中叙旧话别,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十年有余,却再也没有相见,想来他已故世八、九年了。”

狄公心中寻思,鹤衣先生毕竟到了迟暮之年,不免有些昏聩。不过,他如此牵强附会,倒把话题直接引到了他来访的目的之上,不如将错就错,听其自然。

鹤衣先生将两茶盅倒满,又说道:“昔年倪公与我在京师同窗同门,同作同憩,情同手足,于今已七十年矣。倪公自韶光之年便胸怀大略,腹有良谋,立志革弊兴利,正本清源……”鹤衣先生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呷了一口茶,连连点头。

狄公小心问道:“倪公在兰坊居住数年,必定皓首穷经,老骥伏枥,在此大有一番作为。对此,晚生很想聆听先生见教。”

鹤衣先生似乎没有听见,依然品呷香茗。狄公好生尴尬,只得也将茶盅送到唇边。刚呷一口,便知似这等醇香馥郁之茶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品尝。几口喝下去,顿觉神清目爽,周身舒贴。正品茶间,鹤衣先生又开了口:“山中嶙峋怪石之间流出一眼甘泉,我溪边取来泉水,昨日晚间又将茶叶置于绽苞初放之菊花之中,今晨初日曈曈,晨露未晞,鲜花怒放之时,才将其取出。茶叶受花香熏染,玉露滋润,再沏以甘泉,自然独具奇香,别有风味。”

(曈曈:日出时光亮的样子;曈:读:‘同’。晞:读‘西’,干,干燥。)

他略停一停,又说道:“后来,我们劳燕分飞,倪公出仕为官,而我则浪迹江湖,遍游全国名山大川。倪公于沉浮宦海之中从七品县令升迁至州府刺史,后又官拜黜陟。他为官一生,恫瘝在抱,疾恶如仇,一心除暴安良,惩恶扬善为国家振兴,社稷大治,可谓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他一意大施经伦,大展鸿图,却将对其不肖之子倪琦的家教丢弃一边,既无谏诤之言,微辞之语,更缺痛下针砭,当头棒喝。群轻折轴,积羽沉舟,倪琦终于堕落成性,不可救药。

(桐瘝在抱:把人民的疾苦放在心上;桐瘝:读作‘通观’。)

“倪公对家出恶子如梦初醒之时,适逢丁虎国将军遭黜来兰访定居养老。不久,他上表并亲觐皇上,弃却高官厚禄,也来到兰坊,意欲以田园之乐,终其天年。这样,我与他分别四十余年之后又在此邂逅。我们二人走过的道路各异,却终于殊途同归,只是所经之路一长一短,一曲一直。”

说到此处,鹤衣先生停了一停。这最后几句话狄公不解其意,意欲动问,鹤衣先生却又开了腔:“就在他故世前不久,他还与我就此论细细商讨过。其时他写下一幅单条,至今我仍悬于对面墙壁之上。你起身瞧那魏碑,何等苍劲峭利,何等秀润洒脱!”

狄公近前一瞧,方看清落款写了“宁馨簃倪寿乾敬书”八个小字。狄公终于明白,倪寿乾画轴内所藏遗文确为他人假造。诚然,倪寿乾二字与赝文上签字十分相似,然明眼人一看便知,两个签名绝非同出一人手笔。狄公慢捋长须,轻轻颔首。至此,结于他心中的许多疑团已经解开,庆幸这一趟深山之行实在受益非浅。

(簃:读‘移’,楼阁旁边的小屋。)

狄公重新入座,开言道:“先生,倪公书法自是炉火纯青,超群出众,而你的瀚墨则是独占鳌头,盖世无双!你写在倪寿乾迷宫前门楼之上的铭文……”

鹤衣先生似乎没有听他说话,将他打断,说道:“倪公志向远大,抱负不凡,生命不息,奋进不止。就是他定居兰坊之后,仍念念不忘惩凶扶善,昭雪冤屈,并为之精心筹划,巧作安排,有的深谋远略甚至要在他去后多年方能见效。为了清静,他购下并重修那座迷宫.其实他整日操心劳神,一颗心又安能清静下来!”说罢连连摇头,又将茶盅斟满。

狄公问道:“倪公在此可有许多高朋好友?”

鹤衣先生慢捻长眉,吃吃一笑道:“倪公乃一儒门弟子,来兰坊后仍不忘研读四书五经,孜孜不倦。他曾赠我许多卷帙,真是汗牛充栋。我厨中灶下正缺引火之柴,他却雪中送炭,给我送来这上等之薪。”

狄公寻思,他的主人对他所问避而不答倒也罢了,不期却又进而贬低儒家经典,心中很不是滋味,正欲好言相辩,鹤衣先生却又开了腔:“孔子,你们将他奉若神明,视为圣人,其实他只不过是个碌碌终生之辈,从不知他所为愈多,所获愈少;所求愈硕,所得愈微。当然,孔子确实不愧是个壮志凌云之人。倪寿乾就是这样的人。”

鹤衣先生停了停,又突然指了狄公说道:“还有你,也是这样的人!”

狄公闻言大惊,惶惶然立起,小心说道:“晚生有一不明之处,尚清先生指点。”

鹤衣先生也立起,说道:“一处不明?有其一必有其二。如今你好比渔人上山,樵夫下海,如何打得鱼回,砍得柴归?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望你脚踏实地,好自为之,切忌舍近求远,莫要再做缘木求鱼,治丝益棼的蠢事,也许有朝一日你能找到打开成功之门的钥匙。失陪了!”

(棼:读‘焚’,麻布。)

狄公正欲稽首长揖辞谢主人,鹤衣先在却早已转身向后门走去。

狄公等主人离去后,自出前门。来到花园门口,见洪参军仍依门酣睡,遂将他唤醒。

洪参军睡眼朦胧,揉了揉,打个哈欠,笑道:“这一觉睡得好生香甜,还做了一个好梦,梦见了我青梅竹马的童年。那些往事其实我早已忘记,不知怎地竟在梦中又出现了!”

狄公道:“此地奇事甚多,我们回去吧!”

二人默默取原道返回,不一会,又来到青龙岭上,洪参军问道:“老爷入草堂多时,那隐士可曾与你勾通关节,指破迷津?”

狄公略一点头,答道:“经他指点,我已知倪寿乾画轴之中遗文确系他人伪造,也知倪寿乾致仕辞官确实事出有因,还有丁虎国丧命的全案曲折我也已了然于胸。”

洪参军本想追本溯源,问个详细,见狄公脸色阴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稍事歇息后,二人下得山来,上马回城。

内衙中马荣将他与乔泰如何重获番胡头领从头至尾讲述一遍,说他二人假戏真做,配合默契,捕人一事做得人鬼不知,又将他与乌尔金一段对话细细讲了,只将他偶遇吐尔贝一事略去。他知道,狄公对此类事情绝无兴趣。

狄公专心听禀,听完,愁容顿消,连声赞道:“好!好!蛇无头而不番今番乌乌尔金已在囹圄之中,量胡兵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可操左券。”

马荣又禀道:“陶甘已将倪琦邀于县衙,此时正与他在花厅中品茶闲话。”

狄公闻言大喜,对洪亮说道:“洪参军.你即去厅中面见倪琦,就我因急务在手,一时脱身不得,请他在衙中再稍候片时,我一旦得空即去会他。”

洪参军领命。正待出门,狄公问道:“洪参军,日前差你打探李夫人下落,不知可有消息?”

“老爷,我寻思方缉捕在此土生土长,耳目灵通,欲探李夫人下落,我自不能与他相比,故将此差事又委于他了。”

狄公点了点头,又问马荣:“丁夫妇尸身,结果如何?”

“回禀老爷,据件作称,那对翁妪均属衰老而死。”

狄公起身更衣,加冠束带,穿戴整齐。突然对马荣说:“闻你自幼拜名师习学拳棒,十年前便有九级角牴大师之称,不知此话可实?”

马荣听了眉飞色舞,毫不自谦,口道:“老爷,确有此事。”

“你初学之时,对业师有何评说?”

马荣颦眉回想一阵,答道:“恩师手段高强,称雄武林。他于我恩重如山,我对他钦仰不已。他从难从严,谆谆教诲,我也不畏艰辛,用心习学。不过,当他与我比试,挡我杀手不费吹灰之力,破我门户易如反掌之时,我于敬佩之余,却因他总是胜我一筹而往往心生痛恨。”

狄公淡淡一笑道:“好一对恩师贤徒!今日下午。我在南郊万寿山中遇见一人,此人给我一顿酸甜苦辣,令我感憾不已,却又不敢向自己言讲明白,现在我心中有些话却由你说了出来!”

狄公这几句话,马荣自是不解其意。不过,他对此番夸奖着实受宠若惊,朗声一笑,掀开了通向公堂的帷帘。狄公摇曳出得内衙,进入大堂。

第二十章

三通鼓响,晚堂开审。兰坊百姓不知审理要案,只道是钱粮甲课之类例行公事,故只有寥寥数十人前来看审。

狄公于公案后坐定,方正奉命去大堂入口处把了大门。

狄公惊堂木一击,高声道:“今日堂上鞫审要犯,事关社稷安危,本县严令,退堂之前,谁也不得离开大堂一步!”

堂下众人闻言惊疑不定,一阵哗然。

狄公喝一声“肃静”,签筒中拔根火签,命班头提取案犯到堂。

二堂役大牢中提了乌尔金。扶他来到大堂,将他一条好腿按跪于案前。

狄公喝道:“堂下案犯,你姓甚名谁,是何职司,从实讲来!”

乌尔金昂起头来,眼中怒火燃烧。

“我乃河西乌尔金郡王,只恨遭你暗算,致使功败垂成。今既被擒,一死而已,何须多问!”

“乌尔金,你一区区番酋,也自封为王。今且不问这个。本县要向你言讲明白,我大唐皇帝龙恩浩荡,对你主以王侯尊之。你主亦歃血为盟,永远结好唐室,以谢天恩。如今你却恩将仇报,背主毁盟,图谋攻城略地,杀人掳掠,犯下弥天大罪,我大唐自立国以来,对大逆者一律明正典刑。你若想得个好死,就须将你阴谋如实招供,且说出兰坊内奸名姓。似这等军机大事,你小小一个乌尔金,独木难支,孤掌难鸣,能成何气候?必有汉家叛贼与你互为奸宄,里应外合,方可作孽!”

(宄:读‘诡’,作乱或盗窃的人。)

“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要我出卖朋友,难!”

班头举鞭要打,狄公止住,喝道:“乌尔金休得刁顽!大堂之上刑罚无情,你右腿已经折断,若再嘴硬,只恐左腿难全!”

乌尔金只是不招。

狄公一击惊堂木,高声道:“左右,大刑侍候!”

话犹未了,二堂役早将乌尔金掀翻,将其两手踩于脚下,又一堂役搬来两尺高低长凳一张。班头将乌尔金左腿于板凳上绑了,举目请狄公示下。

狄公把头一点,一粗壮堂役手起棍落,正着乌尔金膝盖,疼得他止不住惨叫一声。

狄公命那堂役:“莫要性急,且一棍一棍慢慢打来!”

堂役于案犯小腿上打了两棍,又于大腿上打了两根,乌尔金于哭叫之余,破口大骂不止。打到第六棍时,乌尔金狂叫起来。堂役再次将水火棍高高举起,若此棍打下去,左腿必断。狄公见状,抬手急止。

狄公道:“乌尔金,如此刑讯实属例行公事。其实,你的同党不但早已悬崖勒马,而且已将你于衙中告下。要不,本县怎会将你擒来?本县只不过想从你。供中验证一下他的供词是否有不实之处。”

乌尔金闻言,一股神力从堂役脚下抽出一只手来,指了狄公骂道:“狗官听了,我乌尔金上你恶当只有一回,你又来花言巧语骗我上钩,我岂能信你!”

狄公冷冷道:“你的同谋自比你聪明十倍,他本与你同床异梦,当然不能和你同舟共济。他装出助你一臂之力,与你同谋共恶的样子,只不过是要借你人头一颗,换取他乌纱帽一顶,一见风头不对,便将你告到官府,报功请赏。如今他确系报官有功,本县已呈请上台委他官职,厚禄待之。似你这等愚顽之辈受人如此戏弄,却仍蒙在鼓里,还要对他讲义气,为他受刑,岂不可怜?”又对马荣道:“乌尔金不见棺材不掉泪,你去将他同党请来!”

倪琦一见乌尔金躺倒在地,知大事不妙,一副脸早成了死灰色,正拔腿要溜,马荣一只大手铁钳般将他抓住。

乌尔金见了倪琦,不容不信,指了他口中骂道:“好一个叛贼!我乌尔金须不曾亏待于你,你却明里是人,暗中是鬼,对我两面三刀,落井下石。你这个忘恩负义,狗肺狼心之徒,今生不得好死!”

倪琦故作镇静,说道:“老爷,此人疯疯癫癫,休要听他一派胡言!”

狄公不予理会,对乌尔金说道:“倪琦宅中你还有哪些同党?”

乌尔金供出两个胡人名字,此二人即为倪琦聘来,在宅中拜为教习的两名武士。乌尔金又说道:“城中函件也大有人在,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他们了。倪琦兴许是为了一官半职将我欺骗,但其他人所以投我门下却是为了白花花的银子。”遂将三名店家和四名军卒的名姓说了出来。

陶甘一旁早将此九名从犯名姓单独录下,交于狄公。狄公将乔泰唤至身边,附耳道:“你拿了我的令箭和这份名单速回钱宅先将那四名军卒拿下,回头与凌刚带二十名军士去倪宅将两名番胡教习抓获,再去捉拿三名店主,最后去北寮将猎户及另两名奸党拘捕归案。”

乔泰领命去后,狄公对乌尔金又说道:“本县一切秉公而断。倪琦犯上作乱,此为不忠;玷辱父先,此为不孝;唆使你犯罪,此为不仁;又反咬你一口,此为不义。如此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却只因告你有功,从此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实非本县本意。但若查不出他身犯别罪,亦只好如此。若是你不愿看到他逍遥法外,因祸得福,你就将潘县令遇害一节供个明白。”

乌尔金眼中露出凶光。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说!四年前一日,倪琦赠我纹银十丙,命我去县衙报官,假说他当夜亥牌时分子界河一可蹚涉之处与我主所遣心腹使臣密会,共图不轨。潘县令不知是计,信以为真,又因初来乍到,衙皂缺员,匆忙中只带随身扈从两名由我引路前去捉拿。刚出城门,我趁他三人不备,飞起双刀,先将两从人结果了。潘县令一人岂是我的对手?我手起刀落将他砍翻,又将尸身拖至河沿。”

乌尔金讲完向倪琦啐了一口,狠狠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现在你也去请功去吧!”

狄公命书办将乌尔金供词高声念了。乌尔金供认不讳,在供单上画了押。

狄公道:“乌尔金听了,你乃一异族酋首,本县不便直接治罪于你,只将你火速押解长安,如何处置,朝廷自有定夺。”

堂役奉命将乌尔金用担架抬了,送回大牢收监。

狄公命道:“将案犯倪琦押跪堂前听审!”

倪琦于案前水青石板地上跪下。狄公脸一沉,说道:“倪琦,你勾结番胡,图谋造反,对此谋反之罪,按我大唐刑律,或判磔刑,或判凌迟。但你亡父乃朝廷功臣,一代英杰,本县也愿为你讲情开脱,最终上台动了恻隐,饶你个整尸也未可知。故本县劝你现在就将你罪行—一招来。”

(磔:读‘折’,古代的一种酷刑。以车分裂人体。)

倪琦低头不语。狄公也不追逼。只命班头并众堂役耐心等待。倪琦终于慢慢抬起头来,长叹一声,说道:“自古不成功,便成仁,我招。除两名香胡教习外,我家中别无同党。我打算到最后时刻才将我们接管此城的计划向众家丁言讲明白。那四名军率为我银钱所买,将于明日午夜于钱宅最高一座望楼之上点燃烟火信号。他们只知一帮泼皮一见火起便在城中闹事,另一伙泼皮则趁乱打劫两家金市。但望楼上烽烟实为界河西岸胡兵渡河攻城之信号。届时乌尔金等内应则将水门打开……”

狄公将他话打断,说道:“此供就此为止,明日堂上再多细招来。现在,本县尚有一节须问个明白,你亡父于画轴夹层之中所留遗言,如今怎地不见了?”

倪琦憔悴的脸上又多了一层惊愕,答道:“只因原遗嘱写明家产由我兄弟二人平分,故我将它毁了,又将一份伪件插入边框夹层之中,这样,我自然就成了亡父全部遗产的推一合法继承人了。我欲有所作为,手下就要有人,仅有家丁远远不够,还要借助胡人军力,从没有大宗银钱是断断不行的。”

狄公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一切腌臜勾当均在本县掌握之中。左右,将案犯押往大牢!”

狄公退堂回到内衙,刚坐下,乔泰进来报禀,称案犯均被拿获,无一漏网。在北寮,猎户负隅顽抗,多少费了些手脚,最终凌刚将他生擒。

狄公道:“如此甚好,不过我们须将乌尔金等六名番胡案犯火速押解京师,命凌刚挑选十名精细军汉权作长解,明晨即领了公文,打点起程。若驿马精壮,一路顺当,七日内可抵长安。三名店主及四名军卒就地审讯治罪。”

四名亲随干办围成一个半圆,坐于狄公案前。狄公微微一笑说道:“有道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玉,如今酋首已被一网打尽,胡兵不战自乱,必不敢轻举妄动。”

乔泰点头不迭,说道:“番兵胡勇能骑善射,若在圹壤之野交手,其威力实不可低估,但攻打金城汤池,他们则相形见拙。明夜钱宅望楼上不见信号,他们断不敢贸然进兵!”

(圹:读‘旷’,原野。)

狄公道:“乔泰,自古有备无患,我们还是作些防备方好。此事一并委于你了。”又对四助手笑道:“连日来,诸位谁也没有埋怨自己闲得无聊,我耳根自然也就清静了许多。

洪参军也笑道:“记得我们来到兰坊之日,老爷就预言我们在此会碰到一些有趣的偏题、怪题,正可大显身手,大干一场,如今此话果然应了。”

狄公屈指一算,说道;“我们到此才七天时日,实令人难以相信,近几日中我最大的心病便是不知钱牟的幕后人是谁。我深知,此患一日不除,兰坊一日便不得太平。此可谓盲人瞎马,厝火积薪,什么祸端都可能发生。”

(厝:读‘错’,安置,措置;厝火积薪:置火种于堆积的柴薪之下。比喻危机已伏,尚懵然未觉。)

陶甘问:“老爷如何知晓倪琦便是此人?我却没见一丝痕迹。”

“不管案犯是谁,第一,他须通晓国事,第二,他须居于钱宅近旁,我们可依此顺藤摸瓜。始时,我对吴峰有过怀疑,心想此人有胆有识,若冒险作恶,实不足为怪。况且他是将门之子,见多识广,国事军机,多有所闻,欲在暗中操纵钱牟并非难事。”

洪参军插言:“再有一条,吴峰偏好番胡画艺,看来亦不无缘故。”

狄公道:“此言甚是。但吴峰来兰坊时日并不长。他的下处又离钱宅甚远。若经常乔装进出酒店,店主岂能全然不知?还有,从马荣与猎户一席话中获知,吴峰被捕一事并未在反贼中引起惊慌,他们仍一如既往准备接应胡兵攻城。由此可知,吴峰不是钱牟的幕后之人。”

狄公又面对乔泰说道:“我正一筹莫展之时,你一句话使我心中顿时亮堂起来。”

乔泰闻言愕然,正没理会处,狄会又道:“你称我们假造巡边官军产生了两个结果,这句话给我莫大启迪。倪琦尚武之举既可解释为居安思危,枕戈待旦,以防胡兵侵犯之不测。亦可看成是他正厉兵秣马,准备引狼入室,偷袭此城!一旦心中起疑。倪琦即是那幕后人物也就越看越象。第一,倪琦生于望族名门,自然通晓国事。第二,倪、钱两家相距不到半里之遥,钱牟于门首升起皂幡,倪琦立即能可看见。我曾自问,倪琦既怕胡兵掳掠,本应居于东城门附近倪家旧宅,一有风吹草动便可出城进山躲避。但他却离开这安全之地,偏选择城西南角离水门甚近的危险地带购置宅邸,这是为何?倪琦将钱宅两名斗剑高手弄到他门下,对此钱牟虽是不愿,但后来也就听之任之,这又是为何?答案只有一个:倪琦与钱牟原是一丘之貉。夺取兰坊并在此边鄙之区建立独立王国,与朝廷分庭抗礼,此歹意正是出自倪琦。

“其实,这个答案钱牟本人早已告诉我了!”

洪参军与马荣不约而同问道:“老爷,钱牟何时如此说过?我们如何不知?”

狄公看了面前四名助手,粲然一笑道:“钱牟断气之前,我们都以为他要说‘你……’,只因一口气上不来,一句话只讲了一个‘你’字就一命呜呼了。其实我早该明白,一个濒死之人,一口中进出一个字都难,岂会说长话?他只不过想说出一个人的名字,一个杀害潘县令凶手的名字,从而回答我的问话。而此名字即是倪琦,只是‘琦’字未讲出口他就咽了气。”

陶甘以拳击腿,点头不迭。

狄公又道:“今日我进山拜见鹤衣先生,言未三句,他却将‘你’一误听为‘倪’,我心中一亮,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钱牟瘐死之前四中吐出的一个字是‘倪’而不是‘你’!其实,老隐士未必当真听错,回顾他与我一席话,虽多有不着边际、故弄玄虚之处,有的地方甚至妄下雌黄,但我思想来,他每句每字恐是都有所指,意味深长。”

(瘐:读‘羽’;瘐死:囚犯在狱中病死。)

狄公慢捋美髯,一时沉默不语。又抬头扫视面前四名亲随干办,说道:“明日堂上我就将倪琦谋反一案具结,潘县令命案也就随之了结。除此之外,丁虎国命案亦可审理完毕。”

狄公最后一句话使四名助手再次瞠目,禁不住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开来。

狄公道:“丁虎国书斋丧命之奇案已知端底,寻找作案人的线索就在作案现场。”

洪参军道:“如此,案犯到头来还是吴峰!”

狄公道:“明日堂上审理此案,你等自会明白丁虎国如何丧命,又是死于何人之手。”呷了口茶又说道:“今日我们所获甚大,但仍有两道难题尚无答案,一是白兰仍不知去向,二是倪寿乾画轴之谜仍未揭开。这第一件事实属紧急,刻不容缓;第二件虽非十万火急,也应全力以赴,不可懈怠。须知,倪琦犯谋反死罪,按律官府将没收他一切家产。若是我们无法证实倪夫人母子有权继承倪公所留一半遗产,这对孤儿寡母就会一世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受难无穷。可惜倪琦已将倪公藏于画轴之中遗文毁掉,如此,这样的证据亦就不复存在。即使倪琦堂上供出实情,亦无法改变倪寿乾终前病榻之上留下的遗言:画轴归倪夫人母子,其余家产归倪琦。上台官府,尤其是长安户部必据此口头遗言将倪琦一切家产没收充公。如此,除非我们解开画轴之谜。倪夫人母子只得落个两手空空。”

陶甘点头,问道:“始时我们只知倪琦与一宗遗产纠纷有涉,却不知他阴谋造反,而老爷从一开始就对倪家这个案子兴趣甚浓,却是何故?”

狄公笑道:“说来话长,你既问,不妨说于你们听听。我对黜陟大使倪寿乾心仪已久,记得昔年我仍在黉门就读之时,便将他问理刑名之案例—一精心抄录,其时他还是小小一县之主。我将各类案例苦苦研求,一心习学他勘案之法。后又将他上书圣上的案本奏章细细阅读,只见其文探骊得珠,荡气回肠,文笔纵横排奡,一泻千里。我百读不厌,爱不释手,不但为满目珠玑拍案叫绝,更为倪公一片赤诚,满腔激情所深深感动。从此,我便将他视为终身楷模,梦寐以求有朝一日能拜识尊颜,亲聆教诲,以了乎生之愿。但其时他已官后黜陟,而我只不过是挣扎于坎坷仕途之中的一个无名小卒,何能如愿以偿!不久。我心目中的这位英雄突然致仕辞职,我为之愕然,自此心起疑团,百思不解。

(黉:读‘洪’;黉门:学校校门,古时对学校的称谓。骊:读‘丽’;骊珠:宝珠,传说出于骊龙颔下。奡:读‘傲’,矫健有力,常用以评述文章风格;排奡:文笔矫健。)

“我来兰坊后、于档目中看到倪家这宗案子,心想细细研讨一下倪门这场纷争、对我这个一向视倪公为偶像的人说来,可起到如闻其声,如见其人的作用。更有一层,他那奇怪的遗嘱犹如他从坟墓中向我发出了挑战……”

狄公稍停,双目直盯对面墙上画轴,用手一指,说道:“纵有千难万难,我也要解开画轴之谜!自倪琦招供以来,倪寿乾的遗嘱已超出了向我挑战的范围。我深深感到,务使倪寿乾遗孀幼子获得应得的财产乃我义不容辞之责,特别是我不久就要将他长子送上西天,对此,我就更加责无旁贷。”

狄公立起,走到画轴之前,四亲随干办也—一离座,再次凝神细看那幅神密的画作。

狄公双手背于身后,慢慢说道:“虚空楼阁!想当年,倪寿乾发现他长子虽和他一样有将相之才,却品行不端,心术不正,该是何等震惊!何等失望!这幅画我已反复看过多遍,每一笔都在心中记得一清二楚。本指望能从倪公东城门外别院中获得些许线索,却……”

狄公突然煞住话头,俯身向前从下至上又将整幅画细看一遍,然后慢慢直起身子,扭头悠然慢捋长须,两眼光茫四射,对四亲随干办微微一笑,说道:“有了!明日,画轴之谜亦可解开!”

第二十一章

次日早堂,狄公升厅审案,数百名百姓蜂涌进入衙堂。倪琦锒铛入狱的消息不胫而走,番胡头领被捕的传闻则越说越奇,前来看审的人自然就多了。

狄公将廊庑处骈肩看众环视一遍,一面寻思如何开审。狄公暗忖,倪琦平素工于心计,惯于幕后操纵,此类人一旦原形毕露,精神上常常是立即土崩瓦解。

(骈:读‘便[宜]’;骈肩:肩挨着肩,形容人多拥挤。)

狄公拔根火签投掷于地,班头领命去牢中提人。

倪琦于堂前石板地上跪下。果不出所料,一夜之间,倪琦看上去端的判若两人。昔时那神气活现,悠闲自得的样子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副失魂落魄,半死不活的可怜相。这真是猫儿得势雄似虎,凤凰失势不如鸡!

狄公道:“案犯倪琦,昨日堂上已经开审,今日无须再将堂规重复一遍,你即将罪行细细供来!”

倪琦慢慢抬起头来,低声说道:“老爷,一个人到了今生无望,来世亦然这步田地,何苦不将案由端末讲个明白!家父对我怀恨在心,我自然知晓。我虽惧他三分,却也对他心存怨恨。早在黉门攻读之时,我就立誓要做人上之人。家父官居黜陟,虽在万人之上,仍在数人之下,我却要胜他一筹,决心宝祚登极,居至上之尊!多年来。我苦心孤诣,仔细审察西疆情势。一则,兰坊位处偏远之区,长安对它鞭长莫及;二则,河西番胡内部四分五裂,各部落之间明争暗斗日趋加剧。故我认定若对其中一部或数部诱以重利,并以我三寸不烂之舌联横合纵,就不愁千百番兵胡勇归顺于我。一旦时机成熟,我就可利用他们拿下兰坊,并以它为都,建立一个地跨胡汉两疆的独立王国。大功告成之后,我一面口头答应向唐室俯首称臣,一面则借与长安讨价还价之机把延时日,以高官厚禄引诱河西别部头领—一投奔于我,逐渐将疆域向西扩张。待我立足已稳,羽毛已丰之时,唐室又怎能奈何于我?”

(祚:读‘作’,帝位。)

倪琦叹息一声,又说道:“我自信我外有纵横捭阖,折冲樽俎之才,内能盱衡大局,熟知唐室纲政,但兵戎韬略之事却是不甚通晓。欲成帝业,此三条缺一不可。我寻思钱牟于中正可补偏救弊,故决定借他之勇图我大业。我首先怂恿他在兰坊称霸,又向他面授机宜,教他与上台官府周旋之法。此举正合他意,他感激涕零,对我自然言听计从。钱牟一介武夫。虽有点小聪明,却成不了帝王气候,我只不过利用他在兰坊的一举一动来观察朝廷的动静,并借他之力作为我笼络胡兵的本钱。我所以要争取胡兵助我,一是因为钱牟虽早已控制兰坊,。但若公开与朝廷对抗,他这点人马却不能济事;二是因为若我手中无有兵权,钱车便不会心甘情愿为我效力,拥我为君。

(捭阖:读作‘百合’,或开或合。战国游说家所使用的分化或拉拢的方法。)

(樽:读‘尊;俎:读‘组’。盱横:观察,盱:读‘须’。)

“诸事如意,朝廷对钱牟在此倒行逆施并无所作为。如此,我决定按计行事,与番胡勾通,共商大计。正在此时,潘县令到兰坊上任,我写给一番胡头领的密书不期落入他的手中。我本不想坏他性命,只因案情重大,你死我活,不得已而为之。即命乌尔金将他诱出城外,结果了他性命。钱牟得知我杀了县主,怕朝廷兴师问罪,大发雷霆。我从中巧作安排,教他瞒天过海之法,果然奏效,一场风波也就平息下去。

“其后,我游说于各部落头领之间,赠以重金,许以重利,最终联合了三路人马。双方商定,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开赴此城,共图大事。但自潘县令遇害后,钱牟知道了我原有称帝之心,胸中很是不服,我答应事成之后封他为镇国大将军,他仍不依。只是此时我已有胡兵做为后盾,他也不敢奈何于我,况我们二人的命运早已连在一起,我也不怕他去官府告我。但有他从中作梗,我举事的日期也就长期拖延下来。

“巡边官军随老爷来到兰坊,捕了钱牟,他手下门人亦树倒猢狲散。他被捕后,我起事的绊脚石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但却怕他于绝望中咬我一口,故一时曾生出逃跑念头。又一寻思,自觉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如此行事。若如此,我多年来苦心经营的鸿猷大计势必付诸东流,毁于一旦。后听说他一直昏迷不醒,未供一字便死于狱中,这才放了心。但仍担心有人走漏风声,更怕不久大队官军要来兰坊常驻,故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趁官府不知,官军无防,火速行动,立即起事。经乌尔金内外联络,今夜三路胡兵将会师于城西郊外,一见钱牟宅邸望楼上火起,便强渡界河,从水门入城。不期老爷神机妙算,先下手为强,使我功亏一篑,黄粱一场。今既被擒,但求早死,也省却心中许多烦恼。”

(猷:读‘由’,计划,谋划。)

廊庑处看众议论纷纷,庆幸满城百姓免了一场劫难。

狄公喝了声“肃静”,又问倪琦:“胡兵共有多少人马?”

“步卒三百,马兵一千。”

“三名店主各承何责?”

“平日我尽量藏而不露,也就没与他们见面,只命乌尔金相机收罗十数名本坊亡命之徒于今夜接应胡兵,带领他们攻占县衙及四大城门。老爷若问乌尔金,便知端底。”

狄公命书办将供词念读一遍。倪琦听后于供单上画了押。

狄公正颜道:“案犯倪琦,阴谋造反,身犯死罪。依照刑律,非判磔刑,即处凌迟。本县念你不打自招,将备文求请上台官府成全你一具整尸,如何发落,长安自有定夺。”

看官,这磔刑与凌迟均为酷刑。磔刑即五马分尸或五牛分尸,用五匹马或五头牛拴了案犯人头与四肢,将人体分开。凌迟亦称剐刑,施以谋反大逆、弑君杀夫者。先慢慢分离脔割犯人肢体肌,再将颈脖刌断。受此二刑罚的犯人不但死得痛苦,早然也就得不到整尸了。

(脔:读‘孪’;脔割:分割,切碎。刌:读‘村〔三声〕’,割。)

堂役将倪琦押出大堂之后,狄公对堂下看审的百姓说道:“天网恢恢,日月昭昭。至此,本县已将众贼首一网打尽。今夜胡兵不见望楼信号,断不敢贸然进兵。但万事有备无患,故本县仍下令严阵以待,以防不测。你等体要惊慌,各自回去好自为之,诸事听从各坊坊正、里甲安排。我兰坊垣高墙厚,固若金汤,更兼军民一心,以逸待劳,定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况胡兵多为倪琦所蒙骗,一旦醒悟,必不肯为他卖命!”

堂下众人闻言,顿起欢呼。

狄公一拍惊堂木,宣道:“现在审理丁虎国命案!”

狄公又摔下一根火签,班头接了,二堂役忙去牢中提人。

吴峰于案前水青石板地上跪了,狄公衣袖中取出纸盒一只,推出桌沿,掉落在吴峰面前。此盒乃从丁虎国袖中寻出,被黑鼠咬坏的一角早已修复如新。吴峰低头看了,心中纳罕。

狄公问:“吴峰,你曾见得此盒?”

吴峰抬头答道:“老爷,此类纸盒乃为店家出售果脯蜜饯所用,鼓楼边市场上不下成百上千,小生平素偶或也买上一只,尝个新鲜。这类纸盒我虽看过无数,然地上这一只却是从未见过。从盒盖上有寿字看,此乃给人祝寿的一份礼品。”

狄公道:“此盒确是一份寿礼,内装香甜蜜枣,不知你愿不愿尝尝滋味?”

吴峰不解其意,看一眼狄公,说道:“谢老爷赐赏,吴峰遵命就是!”遂打开盒盖,见九枚蜜枣整齐排于白纸之上,用食指按了,拣一松软的放入口中,将果肉吃了,果核吐于地上,问道:“这蜜枣端的好吃,小生意欲再尝一只,不知老爷恩准否?”

狄公冷冷道:“休得饶舌,你退下站过一边!”

吴峰立起,环顾左右堂役,不见有人抓他,便退后数步立定,举目瞧一眼狄公,只是纳闷。

狄公喝道:“带丁禕上堂!”

丁秀才于案前跪了,狄公道:“丁禕,你父亲为谁所害。本县已勘查明白。此案盘很错节,本县并不伪称已将细微末节统统分辨得一清二楚,然不止一人要坏他性命,其手段也不止一种,却是千真万确。今日堂上只涉及杀人成功之法,其余一概不论。只因吴峰与此案毫无关联,故本县将你原诉驳回,了结丁、吴两家这场官司。”。

廊庑处看审的人闻言无不惊奇,纷纷交头接耳,轻声私议。丁秀才沉默不语,没再指控吴峰。

吴峰见状,一旁插上话来:“多谢老爷卓裁,为吴峰洗刷去这海底沉冤。自古黑猫偷馋,白猫不能遭灾,我吴峰做得端,行得正,岂惧小人谗言!”说完向丁禕瞪了一眼。又转向公案,一问狄公道。“但不知老爷可曾寻得白兰下落?”

狄公未及开言,才只摇了摇头,吴峰则早转身分开人群,急急向公堂大门走去。

狄公也不理会,公案上取了朱漆狼毫一管,命丁秀才:“丁禕,你起身看看这管狼毫,将其来历说与本县听听!”一面将手中毛笔递了过去,笔管空心一头直对丁秀才面门。

丁秀才见物不禁一惊,从狄公手中接了,将笔头转向自己,又低头看了笔管上文字,点头道:“老爷,见了刻于笔管之上的小字,小生才想起来了。几年前,一次家父让小生看他珍藏的名贵玉器玩好,亦将这管狼毫取出叫小生开开眼界。他说此物乃一友人提前向他祝贺六十寿辰所赠的厚礼,却不曾遣出此人名姓,只说此人自觉自己寿数已终,故将此寿礼预赠于他。家父视此馈赠如无价之宝,给小生看过以后即与他所藏各式玩好一起锁于原匣之中,直至庆贺六十寿辰当日,才取出为其所著《边塞风云》作序。”

狄公正色道:“这管狼毫就是杀害你父亲的凶物!”

丁秀才复将手中之笔反复端详了,只是迷惑不解,又瞄眼向空心笔管细瞧良久,仍连连摇头。

丁秀才一举一动狄公均看在眼里,见丁秀才摇头,索回毛笔,说道:“且让本县做与你看。”狄公从衣袖中取出小木棍一根,高举手中亦让众人着了,说道:“丁虎国丧命于插入咽喉之中的一把小匕首,这根小木棒乃照了这把匕首的形状仿制而成,现将它插入空心笔管之中。”

小木棍不粗不细正可插入,只因比实物长了许多,故插入约二寸时即被卡住。狄公将笔交于马荣,命道:“将木棍压下去,伸直手臂,再飞速将压住木棍的手指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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