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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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回学校去上班,我听说小雅昨天刚办完转校的手续离开了,我不由得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她自己办的吗?”

“她妈来帮她办的,她本人倒是没有出现。”

听到导师说到她妈妈?我的头不禁又痛了起来。

“走了也好,一天神神叼叼的。不过我看她妈那人还挺正常的。”

神神叼叼的,可不是吗?我记起那个小雅曾在我的课堂上因为一个表情就把我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孩子不学习去拍恐怖片一定能挣大钱。

自我解嘲地笑笑,虽然心中仍有份不安的感觉,可是我还是强把这种感觉压了下去,不再理会。

晚上回到家里,我妈说帮我把网费交上了,我兴奋地一下子蹦到了电脑前,不是有人说过吗,离网三日,相思成灾,别说形容得还真是很恰当。

“我是千秋千年,你好。”

我打开了MSN,然后发现在邮箱里沉积了好多的邮件。

这时候我妈在厨房喊着:“吃完饭再玩。”我随口嗯着,点开了一个朋友的邮件。

屏幕前忽地一暗,我的电脑竟然重启了,三五分钟后,屏幕才重新亮了起来,一张母女的照片在我电脑的屏幕上满屏地显示着。

随后,一个对话框弹了出来:“你好,我是白牙。你是来访问我的第2156位朋友,因为你只和你的妈妈生活,所以你的条件符合我的标准,恭喜你,你被我选中了。”

看到这张照片和这句话,我尤如掉入了一个彻骨的冰窖之中,头脑中许多模糊的记忆迅速地变得清晰了。

难怪小雅一直在不停地问别的女孩:“你有妈妈吗?你只和你的妈妈一起生活吗?”

原来对我来说,一切不是结束,而只是一个开始。

电脑屏幕前那条三分钟的时间推近条在迅速地推进着。

我耳中听到我妈在厨房炒菜的声音响得就像锣鼓点儿一样。

“咬我。”我在对话框的选择栏里毫不犹豫地做了选择,时间推进条立刻停下了。我的电脑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很快,白牙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信息:“咬你?你不再考虑了吗?我是真的会咬。你不要后悔,这个游戏只要开始了就直到在你找到下一个参与者才会停止。”

“我爱我的妈妈。你咬吧。”我想了一会儿才小心意意地回她消息。

“哼,可是你为什么不想一下,你的妈妈爱你吗?”她立刻又发消息给我,语气十分的不屑。

“你,是秀儿吧。”

“我们聊聊好吗?”

“你为什么要玩这种游戏呢?”

白牙不答。

我脑子飞速地旋转。突然想起,刚刚白牙出现的时候,我的电脑曾经重启。而且小雅在讲述她遇见白牙的那个故事的时候也有提到她的硬盘曾发出走碟的声音。

那么,这个因为被妈妈咬噬所以心中有了强烈的怨念的怨灵,此时,应该已从它寄生的网络中来到了我的电脑上吧。

那么它又是用什么样的方法来咬噬呢?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一切都应该是她用她那强大的怨念让人的头脑中产生幻觉吧。

所以,我会听到系导师说,帮小雅办休学手续的小雅妈妈,很正常。

现在,她就在我的电脑中,正打算开始影响我的人生,折磨我,让我帮助她发泄怨念。

三分钟的时间推近条在迅速地推进着。

白牙应该还在等待。

我突然想起我的软区里还插着一张软盘。也许,我可以抓到她。于是,我决定要试一下救我自己和妈妈。

我不要成为她的傀儡,也不会成为她找到的那些可以被她玩于掌股间的可怜的网络少女。我断了我的网线,然后寻找对话框的地址,果然,她在C盘里。

这时,时间推进条已经满格,然后“啪”地一声停了下来。

白牙发来消息:“游戏开始了。我再重申一下,想要终止这个游戏,你只要找到下一个符合我的条件的参与者就可以。祝你好运。”

手背上蓦地一痛。我如同被猫咬了一口,手背上现出了一个孩儿嘴般大小的齿印,鲜血沁出。我顾不了那么多了,飞快地把她拖入了软驱,然后格式化锁定。

很好,我抓住她了。

觉察到我的动作,白牙几乎气得发狂,我的电脑屏幕前“哗”地一暗,之后,一个小女生的头像满屏显示,一脸惨白,正是照片上秀儿的模样。她对我咬牙切齿地大叫着。尖细的女孩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

“放开我,我要咬死你。”

可是很明显她因为被锁定了,所有脸部是僵着的。这怨灵,还真是凶悍,难怪小雅会对我说,秀儿被她妈妈咬疯了。

望着她,我心中更多的感觉是心痛和酸楚,取出一张拷了《佛经》的碟片,我把它输入光驱,然后等待着。

“放开我。”她还在吼叫。眼中流出了血泪。

我的手背成片的肌肤迅速地溃烂化脓。我强忍着切肤之痛,听着呢哝的佛号声诵起。

走吧,秀儿。

虽然你不肯听我说话,可是,相信我,你的妈妈如果不是因为受到刺激,失去了本性,一定不会咬你的。一定不会。所以,放下心中的不甘和怨念,走吧。因为,你曾经是那么爱你的妈妈,为了让她不再受欺负,你曾背着她,走入冰雪封路的大山里……

屏幕前的秀儿的脸淡化了,表情也模糊了,几分钟以前,终于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我摊坐在椅子上,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大汗淋漓,全身上下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美妙的饭菜香味,浅浅地飘了过来,然后,我听到我妈唤我:“吃饭啦。”

她慢慢地走近我说:“快吃饭吧,饿了,就得吃饭。”

注:一直以来,我信奉着一种观念,对于一些超自然超唯物的事情,我们应该以一种敬畏和真诚的心来对待,毕竟,无论从时间还是空间的角度来说,人类可能连这个所谓的存在的边儿都沾不上。一切总有可能,万事无一绝对。而且对于网络来说,虚枉而不真实的东西太多了,不要随便点开一个网页,因为那里也许就是一个陷阱。

“我看完了。”陶子把文稿往秦关手里一塞,平静说道。此刻,比起因这个故事所漾起的震憾,她更对月光的动机感兴趣。

一直等到秦关为故事中的结局,发出感慨后,月光才开口:“这部小说出自我手,现在有人把它寄还给了我,全部!”

话尾的“全部”二字,是突然喊出来的,铿镪有力,着实吓到了另外两人。他们不解地看着月光,见她再度伸出那只受伤的手,说道:“那东西来咬我了……”

简单一言,却令人心惊肉跳。

秦关急忙冲去,执起月光的手。只见白皙手臂上的伤痕,果真像被动物撕咬而致。如同被烫了一下,秦关急忙松手,退后一步,难以置信地望着月光。

见他如此,月光轻蔑一笑,像一个看透一切的女祭司。她淡道:“这部短篇是在那件事发生前写的。我们六个人,各写过一篇,每个人都有份!”

这话听着,带些威胁的味道,陶子不动声色。冷静,是她必备的工作素质之一。她问道:“你叫我们来的意途,就是要告诫,别去收自己当时所写的文章,以免情节应验上身?”

月光不开口,只是点头。

“有意义吗?”陶子突然反问,“如果你还放不下三年前的事,我甚至欢迎你来我工作的报社,把那件事再次曝光,以求赎罪。但请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上。”说完,陶子转身就走,重重地带上了房门。

迷雾第二重 校园弃婴

一路小跑着冲出月光的住处,陶子面对着车水马龙的大街,失神了。

刚才……是心虚了吧?

就算月光不提,她也无法忘记,那件震憾了她许久的事。陶子稳住略显蹒跚的脚步,走入一个电话亭。她取出记者证端详,这是她正义身份的像征。她是记者!是一名敢于揭露黑暗、敢于正面恐惧、敢于冲在第一线的记者!

陶子开始吸烟,一支又一支。浓浓的烟雾,唤醒了她心底的痛楚。

那个该死的夜站,曾经害死过人呐!

这一是段不愿被记起的深色回忆。夜站创立后,为提高浏览量,作为版主的六人想出了一个开设游戏的方法,游戏的名字叫作《校园怪谈》。

与普通的对话游戏不同,六名作者专为《校园怪谈》写了六篇惊悚文。进入虚拟的恐怖校园后,系统会按照玩家在进程中,所表露的个性做出分析,因人而异,以六部短篇中的校园为背影,分配出能够刺激到对方的恐怖情节及场景。包括血腥图像、诡异配乐以及心理暗示。

游戏的制作不很繁复,甚至是有些粗糙。但任何媒介一旦容入了“心理暗示”,就将变得难以收拾。

这里就必须说到六名作者中的宋梁吟。她那时刚从医学院毕业不久,却已在心理学上颇有研究。通过她在游戏中注入的心理暗示,结结实实吓煞了一大批网友。

原以为夜站会一直火红下去,可惜好景不长。一条社会新闻的横空而出,改变了网站及创办人的命运。至今,陶子的心还被那条新闻的犀利标题拷打着——恐怖网站猛于虎!本市一女子在公寓中服安定轻生!

全篇报导隐去了死者姓名。大致说,据死者的邻居称该女子独住,生前并无亲戚、好友前来探望。在死者的IE浏览记录里,均是惊悚电影、小说及网站的地址。警方推断,死者本意只是寻找刺激,却因为媒介所传播的恐怖信息,在她心里生了根,产生巨大的负面压力,最终把她送上了绝路。

报导还另附了几张网页照片——阴森的校园图片,正是《校园怪谈》的游戏界面!

陶子恨那篇报导武断,它怎能轻易断定那人是因受不了游戏的惊吓,而服药自杀?说不定是被别的事,逼死的呢?为什么不追查她的身份?如果这条新闻,是由她接手,一定会追查到底。作为拥有话语权的媒体,皂白不分地一杆子打下来,将牵连多少人?

的确!那个女人的自杀,大大地打击了夜站,大家开始反省制造惊悚的心态。版主间的会议在QQ音频中进行,小菲哭了,她后悔第一个提出设立游戏的方案。

那段时间,月光在网络上消失过一阵子。陶子与她同为站长,夜夜上线等不到月光。她猜想,外界对夜站的指责,可能已使月光不敢面对网上的一切。

谁说虚拟不可以取人性命?他们的夜站犯下罪行了!

但陶子一直坚信,月光不会撇下夜站,自此消失。她一直记得,月光曾在一张回帖中说道:写鬼故事、看鬼故事的人,都是寂寞而无助的。如果你有美满的情感呵护,不曾经历世间的不公,怎会想通过这些文字寻求满足?

月光的归来,已是几星期后的事了。但她带来的却是一个让人失望的消息:解散夜站!

网站尽管解体,历经三年,自责却从未瓦解过。

拧灭最后一支烟,陶子走出电话亭。前方泊着一辆暗红色的出租车,她忽觉身心疲累,便径自打开车门,坐到了后座上。陶子只吩咐了一句,让司机载她到《申报》编辑部,就闭目休息了。

现在的交通还真是拥堵呢。

坐在车上,只感车身走走停停,几乎没有顺畅过。半睡半醒间,陶子听见司机打开了广播,听的似乎是故事频率。这很正常,许多驾驶员都喜欢边开车边听广播。

电波中,主播的声音格外低沉,音效时静时响,出其不意。陶子没有睁眼,静静听着,心里暗忖:该不会是在讲鬼故事吧?

回应她的,是主播抑扬顿挫的音调:“下面这个离奇的故事,发生在校园。故事的名字叫作《弃婴》,作者:陶子!”

脑中“轰”的一声响,陶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手指不住地痉挛着。月光的告诫赫然在耳边重现。莫非自己收到小说的方式,是收听广播?

陶子想动,她想逃出车厢。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竟全然无法动弹,狭窄的车身似乎正在挤压着,她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使不上!

鬼压床!

即使再勇敢、再坚强,此刻也失了镇定。陶子想呼叫,她感觉自己张大了嘴,却喊不出一个音节,任由电波将《校园弃婴》原文一字一句,强行灌入她的耳朵……

看似璀灿的霓虹下,或许隐藏着不可告人的丑恶。

我住在上海,一座华丽却浮躁的城市。这二十多年于我而言,最大的失意共有两件事。一是我写的小说从来跟不上所谓的主流,不受出版社关注。二是高考那次另类发挥,让我进入了商学院。

与我同届被录取的学生,入校时,都不知道那件被校方隐瞒的事,一件令人寒心的事:商学院曾有一名女生为赚生活费,在外做家教。她的日程排得很满,给最后一名高三生补习结束,回寝室时已值深夜。就在回校的路上,女生遭到了袭击,她被强暴了。

歹徒很快落网。当人们都以为正义得到伸张,事情圆满结束时,没人想到这只是一切的开始——那名女生怀孕了。

校方对她处理极为简单,开除学籍!

从头至尾,学院方面低调地沉封了这件事。而让它重浮水面的,是一通莫名的电话留言……

那天,我拿着履历,在各家报社转了整个下午,仍旧一无所获。所有人给我的答复,惊人的一致:回去等消息。

上海的气候很潮湿,未下雨,寝室依然湿得慌,我坐在电脑前修改稿子,突然响起的电话铃让我浑身一颤。

莫非是报社打来的电话?

我刚想去听,对床的卢姐突然叫住我:“别接!”

她的样子异常紧张,我这才想起,打我回寝室起,见到的卢姐就有些反常。电话铃响前,她就呆呆地坐在床上,没说过一句话。

“怎么了?我在应聘呢。”

卢姐看我一眼,不再作声,眼神游移着坐回床上。

电话铃依旧响着,刺耳非常。我走去接起,“喂”了一声。可对方已经收了线,听筒内一阵嘟嘟声显得有些空洞。

“卢姐,是不是有人骚扰你?”我问。

卢姐比我大两岁,大二时参了军,现今在读大四。听我一问,她摇摇头,也不言语。我坐去,揽住她的肩膀,却发现她的身体是瘫软的。

“电话……录音……”卢姐含糊地说了几个字。

我想起寝室的电话带有录音功能,便拿起听筒,按下播放录音键——一串遥远的声音缓缓传来,是滴水声!声音由轻渐响,异常清晰。

它就如盥洗室、厕所一类地方,时常听到的那种声音。可在听筒内传来,则显得怪异。而真正令我凉了脊背的,是随后的一串低喃声。那音质有些像变调的童声,辨不出男女,如同做过特殊处理。我隐约听见它在说:它们会来复仇的……

这是一句可怕的诅咒,如烙印般刻上我的脑海。我对文字有天生的敏锐感,此时耳畔浮现那句话的主语,呈汉字状,反复敲打着心脏。

它们!它们!它们!

不是汉字的他们、她们!而是它们!

我“砰”一声挂断了电话,掌心已潮湿一片,一时连呼吸也感不畅。卢姐依旧不说话,我猜想,她一定也被那通留言吓到了。

空气有些凝固,迟迟无人打破沉寂。

寝室一共住了四名女生,等陈晨和盛靓洁回来,听了录音后,均不以为然。盛靓洁更嘲笑说,电信局现已开通变声业务,这一定是某个内心阴暗的男生,搞出的恶作剧。

半夜,卢姐的床头灯始终开着,盛靓洁辗转反侧,低声抱怨。在部队的两年,造就了卢姐极规律的作息,她从不影响他人休息,可见那通留言搅乱了她的生活。

我侧头向卢姐的床看去,她像正在阅读一本大开面的书籍。当她翻动书页时,我发现页面黑压压的,那并不是一本书,更像一本影集。

我探出头想努力看清影集里的照片,正巧和卢姐的视线撞上。那一刻,我看见她眼里盈满泪水,下一瞬,卢姐的脸庞消失在黑暗中,她拧灭了床头灯。

“卢姐?”我低低唤道。

“几点了?还让不让人睡觉?”盛靓洁咕哝了一句。随后,陈晨咳嗽一声,示意大家维护寝室和平。

我说过,上海的气候很潮湿,此刻睡在被窝里也不觉暖和。我不再说话,隐隐约约听见滴水声,许是厕所的水龙头又坏了。尽管这样想,我心头还是一阵发悚,赶紧蒙头就睡。

而后的几天,一切如常,大家都忙碌在各单位的面试中。得知学院被曝光,惹上麻烦时,我正在一家拉面馆催促服务员,吃完还得赶下午的面试呢。而在馆子内,那台沾满油腻的电视机里,我看到了熟悉的校舍。

知名新闻节目组跑来商学院采访,问及五年前,是否有一名女生因怀孕而遭开除。学生处主任出面辟谣,措施是以手捂住摄像机镜头,拒绝采访。眼看堵不住记者的攻势,此公一路小跑,躲进了办公室。

原来,除大多大四生在外奔波,未闻此事外,学院其他学生早在期待片子的播出。播映那天,校方下令,食堂内的电视机均被搬走。

纸终究无法包火。

收看地点,从食堂转到了学生寝室。据媒体称,是一名热心观众打来电话,揭露商学院当年对一名女生的过激处罚。

舆论力量强大无比。一时间,不少法律人士也站出来,愿为五年前的那位女生作法律援助。但苦于相隔时间过久,找不到她。

一开始,校方的态度依旧强硬。加剧它名声变恶的,是另一件骇人听闻之事的发生——学院的女宿舍厕所内,惊现一具婴儿尸体!

发现婴尸的是卢姐,由于当时过于恐慌,她辨不出婴儿的性别,只记得那应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因为它还连着脐带,身上糊着粘湿的血水。

警方界入调查,这类案子在国内其实并不罕见。一些妇女错过了最佳人流期,便选择将婴儿生下后,即刻遗弃。死在学院的婴儿四肢不全,像有人为便于将它塞入下水道,故意弄残。

寝室内,卢姐已不见踪影,她收拾了几件衣服,决定暂时住去上海的亲戚家。临走前,她坐在桌旁,在一张纸上疯狂地涂写着,眼神格外空洞。写了满满一张,又揉皱了扔进纸篓。

好奇心驱使,卢姐走后,我拾起了那张纸,抚平后一看,上面重复写了一句话:还是那个地方!

卢姐的字迹很深很粗,数千句“还是那个地方”互相挤压,冲击着我的视觉。

好奇的口子被撕大了,卢姐反复写的那个地方,究竟指哪里?我情不自禁地联想起这两天的怪事,变声留言、学院曝光、婴尸惊现,这些与“那个地方”又有什么关联?

当天夜里,我蓦然发现,寝室里除我以外,别无他人。卢姐住去了亲戚家。陈晨的母亲住院,她这一周都需陪夜。而盛靓洁原就很少在寝室过夜,每到傍晚,总有漂亮的跑车在楼下接她。

托一位报社朋友帮忙,我接了个采访任务,主要关注社会上未婚先孕的女性。我把联系方式,公布网上,招集符合条件者接受采访。

开启电脑,我登入BBS,帖子挂了一个礼拜,依旧冷冷清清。我开始怀疑这一做法的愚蠢性。未婚先孕对传统思想的女性而言,本就难以启齿,又怎会主动找记者,接受采访?

我开启MSN,在昵称上发着牢骚,半嗔道:没结婚有孩子者,笔者重赏!

噔!一声巨大的登录音突然响起,着实让我打了一个冷战。系统显示,我收到一封邮件,发件人署名为小青。

——我愿意接受采访,你敢写吗?

信内只有这简单的几个字,语气则显得十分傲慢。无论如何,这都是第一个愿意接受采访的对像,我压下想要与她抬扛的情绪,公式化地回复道:

您好!我是《申报》的记者陶子。很荣幸能采访您,您可将您的情况口述于我,我将对之进行整理、撰写。截稿前将原文发还给您,在您同意前,绝不会发表稿件。因这次采访是以专题形式进展,故我会长期采访您,能否以语音聊天进行?

邮件发送出几秒钟后,小青加上了我的MSN。

她上线时,系统发出的巨大提示音,同样吓了我一跳。小青的头像很别致,是一张乡村小路的黑白图片。

唯一有些怪异的是那条小路上,像是喷洒着一摊液体。由于只有黑白两色,分不清液体的真实色彩。看到图的人,很容易将之想像成血迹。我认识的几个美术系的学生,就很喜欢在画中刻意加些血腥。

小青没有打字,直接发送了音频邀请。接通后,我礼貌地说:“喂!小青,你好。”

她像是不在意我的问候,直接进入主题:“我没结过婚,但已经有了孩子,符合你的要求。”

或许是网络问题,耳机中,小青的声音显得十分遥远,我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听清她说的话,并迅速输入WORD,尽管我已把音量调到最大。

“您慢慢说,可以告诉我孩子的父亲,对此是什么态度吗?”

“我不知道他是谁”。小青回答,声音有些颤,像是在寒风中说话。

她的声音听来不过二十出头,和我差不多大。仅仅两句,我已大致猜出个所以然,这是个典型的少女妈妈。许是年龄相仿,让我对她起了恻隐之心,我忘了提纲中的采访进程,直接关心起她的现状,问:“那您家人知道吗?您怎么打算?”

对面没有回话,只听见轻弱的呼吸声。我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小青,你还在吗?”

此刻,令我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耳机内的呼吸声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则变成一滴滴渐渐变响的滴水声!

——滴答、滴答!

记忆之门猛地被扯开,听到的滴水声重叠着留言里的,一起卷入我的耳中。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有一刹,只感觉水滴就落在我的眼前,像要将我溺在其中。

“对不起,如果您不在,我就下线了!”我几乎是喊着说出句话,如梦初醒。

骇人的滴水声终于戛然而止,一个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道:“我已经生了,孩子被我扔在了厕所里。”

那是小青的声音,但她的音质突然变得平淡,有些像机器的发音。与之相比,令我更加不安的,是她所言的内容。我开始后悔接下这个采访任务,它不再是个简单的社会现像,小青的那句话一旦属实,她就已触犯了法律。

我倒抽一口凉气,忙问:“你扔了的孩子是一出生就夭折,还是活着?”

任何一个公民,在分娩出母体后,就有了他存活的权利。我开始为这个叫小青的女孩担忧,担忧她在受到伤害的同时,再度无知地伤害了自己。

耳机内充斥起杂音,尖锐不堪。我正想试着调试,音频突然中断,对方的状态已呈现“脱机”。

这次采访,虽进行了不到五分钟,我却对着屏幕,久久发愣,手一摸后背,竟已冒汗微湿。屏幕右下角显示为午夜十二点。这个时间,向来有一些危言耸听的引伸意。

回过神来,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给小青发了封邮件,约她继续接受采访。

对于我发去的邮件,小青并未回复,这让采访陷入了僵局。我不愿放弃于《申报》刊登稿件的机会,再度发信予她,并把手机号码留了下来。

陈晨母亲的病情得以控制,陪夜的工作由几个亲戚轮流,她又住回了学校。对此,我深感高兴。往日里狭小的寝室,真当一个人住时,总觉得有些害怕。

过去卢姐讲过一个鬼故事,说是一个学生死去后,家人来校带走了他所有的遗物。可当天夜里,同寝室的室友却看见,死者光秃秃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这种蹩脚的鬼故事,往往不能在诉说时吓到我。就如陈酿般,它的后劲要在身处同境、感同深受时,才能被真正体味。

陈晨回来住的当天,半夜里,我莫名地醒了。这种莫名难以解释,唯一的感觉是累,闭上眼却睡不着。

“陈晨?”我看着侧床突起的人形,低唤一声。

我突然很想聊天,或是唱歌,找一个方式打破这死一般的宁静。侧床的陈晨没有理我,我坐起身,想摇醒她。手伸去,摸到的却只是拢起的冰冷被褥。

陈晨并不在!

寝室刹时又变得偌大起来,她床上半卷的棉被,着实像一个人形,这让我想起故事中躺在死者床上的人。我坐了起来,把背贴靠在墙上。面对一些未知的东西,人的后背总是最危险的。因为你永远看不见,自己的背后会是怎样的情景。

很少看到陈晨半夜去上厕所,难道今天腹泻了?

我等了许久,依然不见她回来。一个暗示始终在心头跳跃,我必须尽快找到陈晨,就像在迷途时,急于找到出路一样。

我穿上衣服,下床打开门。目前,能去找陈晨的地方,仅限于厕所。出了寝室门,向右走至尽头,就是厕所与盥洗室。我猜想,陈晨应该不会去我们所处的楼层上厕所,因为就在那里,卢姐发现了死婴。如果不是很急,这层楼的女生,都不愿独自靠近那个地方。

我看了一眼右方,漆黑一片,而就是那片黑暗,让我有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好像在它内部,正有一个可怕东西喘息着注视我。

我快步走向左方的楼梯,决定去楼下的厕所寻找陈晨。在我下楼的同时,听到一个令我心颤的声音——“滴答”!

如果这声音,在我走出寝室时就听到,它将变得毫无像征。三楼盥洗室的水龙头常出问题,需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拧紧。可为什么先前没有声音呢?

难道里面有人,把它拧紧了?

如果没有再度拧开水龙头,它不会滴水,也就是说那人并没有走,还留在右侧的盥洗室,使用自来水?

“嘎——”

这声音,我很熟悉。是三楼盥洗室门被推开的声音,可令我毛骨悚然的是门打开后,并没有听到意想中的脚步声。我的手指显得僵硬,冷汗直冒。此刻,我不知道自己该站着不动,还是扭头就跑。如果我发出一点动静,会不会引起躲在盥洗室附近,某个东西的注意?

最终,我挪动灌了铅的腿,拼命向二楼跑去。记不清一步连下了几格台阶,只记得这一路,我如同处在长跑的冲刺中,很想快跑,咽喉处却像被石头重压着,难以喘息,身体笨重。

出来时,我带着手机。一家报社的主编告诉我,随身挟带二十四小时开机的手机,是一个记者的基本素质。而现在,它的用途只有用来照明——三楼的水龙头有故障,二楼坏的则是走廊灯。

微弱的手机光亮,只能照清眼前半米左右的景像。入目皆是紧闭的房门,毫无生息,令人有种走入古墓的感觉。我的恐惧并未消停过,我害怕再向前一步,手机光线将照出一张有眼无瞳的惨白人脸。但我必须向前跑,好像一旦停下来,就会被这黑暗所吞噬。

二楼盥洗室内传来水流声,相比那令人尖叫的滴水声,“哗啦啦”的流动,反让我安心一些。

撞开盥洗室门的一瞬间,惹来一声大叫,我看见盛靓洁站在里面。对于我的突然闯入,她显得有些生气,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这话也正是我想问她的,手机背光暗了下去,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我看见盛靓洁竟是赤裸着身体。

“你到这里来洗澡?”我有些惊讶。

黑暗中,看不清盛靓洁的五官,只听她的声音在说:“浴室早关门了,我到这里来擦个身。你小声点,别让管理员抓到。”

盛靓洁很漂亮,但在学院里名声并不好。她所交往的情人个个有钱,一些无聊的学生将此称为傍大款。大三时,曾有一名穿着讲究的贵妇来学校,找靓洁。两人很快就争论起来,最后,那贵妇扇了盛靓洁一记耳光。

大家私传,说是盛靓洁与有妇之夫来往,人家的妻子找上门来了。

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我从不过问盛靓洁的私事,她依然常常夜不归宿,过着阔绰的学生生活,只要她自己觉得值得,再多的议论也是徒劳。

“你有没有看到陈晨?我半夜起来,就找不到她了。”

“没看到。”盛靓洁与我没有多余的话,她擦干身体,穿上睡袍。

室友当中,我与卢姐的关系比较好。而陈晨则像一颗开心果,就连盛靓洁也更愿意与她交流。但她现在不见了,我在寝室起码等了一个小时,如果是上厕所,早该回来了。

我开始不安,担忧中夹杂恐惧,我说:“靓洁,你陪我去一楼厕所找找吧。我刚从楼上下来,她又不在二楼,怪叫人担心的……”

话未说完,已被盛靓洁打断,她忍不住叫道:“二楼?陶子,你没睡醒吧,这里明明是三楼,我们住的那一层啊。”

这句话不长,却在我心头重重一捶。我不答话,回头看向盥洗室门顶端的气窗,透过气窗,外面的墙上模模糊糊地印显一个血红色的“3F”!

不可能!怎么可能?!

我一下子觉得身体有些虚脱,软靠在墙上。我明明是从三楼的寝室走出来,一路跑到了二楼盥洗室,怎么可能又身处三楼?那我之前走过的路全是在绕圈吗?楼梯又怎么解释?

头皮有些发麻,这种感觉如同被某种力量,玩弄于股掌间。

“你怎么了?”盛靓洁也发现我的异常,轻声问道。

事到如今,没有隐瞒的必要,我木然开口:“我下过楼……这里不该是死过婴儿的三楼……”

话尾那个前缀很具杀伤力,盛靓洁明显打了一个寒颤。她像是有些气我,提起死婴的事,低道:“别说了!”

氛围愈加诡异起来,当我们回过神来,想要赶快回寝室时,却发现盥洗室的门居然从外反锁,打不开了!

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盥洗室的门,从外上了锁,任我和盛靓洁怎么努力,它依旧纹丝不动。我的掌心已被汗水浸湿,手也打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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