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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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个电话回寝室,说不定陈晨回来了。”盛靓洁在说这个提议时,话音是颤抖的,我知道她也开始害怕了。

盥洗室连通厕所,中间以一道门相隔。我看了看同样紧闭的厕所门,问:“你在这里擦身时,里面有没有动静?”

“求求你,别说了!我没听到!我什么也没听到!”盛靓洁不再是颤抖,而是有些歇斯底里了。

我知道我把恐惧的阴影扩大了,相比盥洗室这扇打不开的门,厕所门背后一些令人臆想的东西,更让她惊魂不定。

“打回寝室!打!”盛靓洁用命令的语气,向我说道。

我明白现在已别无他法,只有祈祷陈晨已回到寝室。颤抖着手,我慌乱地搜索出寝室电话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短暂的等待音后,随之“喀”一声,电话接通了!

“陈晨?”我像是抓住了水里的一块浮木,几乎流出眼泪来:“你快来三楼盥洗室,我和靓洁被困在里面了。”

对面没有回音,静静的,如同在欣赏我们的绝望。

一刹那,我的心沉到了最低谷,一个可怕的概念在脑海形成——对方根本不是陈晨!

矛盾!挣扎!

我极想弄清对方是谁,却害怕对方一张口将会是一串可怕、凄厉的惨笑,或是吐出一句诸如七天之死的诅咒。

僵持许久,电话那一头终于有了声音,传入我的耳朵后,手几乎无力再托手机,它没有惨笑,没有诅咒,有的只是单一、无起伏的滴水声。一滴一滴,就快将我逼疯!

“小孩在哭!有小孩在哭啊!”身侧的盛靓洁突然一把抓住我,手机掉地,灭了屏幕背光。我们互相扶持着,静静去听。果真,背后一门之隔的厕所内,隐隐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盛靓洁紧紧地抓住我,黑暗中,我看见她闪动的眼波,那中间充满了恐惧。她问:“会不会是上次捞起的那具婴尸?”

这句话中,夹杂着一些错误。毕竟婴尸已被捞走,不可能复来。即使来了,它也哭不出声,因为它是一具尸体。

我的逻辑仍在运转,话却说不出口,脑子越是清醒,就越是深刻地解读到恐惧。令我更不安的是,盛靓洁似乎只能听到婴儿的哭声,而厕所内分明还伴有一阵阵阴森森的女人哭喊。

脚边的手机背光,突然又亮了起来,不住振动。我战战兢兢地拾起手机,深吸一口气:“喂?”

“——你还敢写吗?”

毫无感情的五个字蹦向我的耳膜,那一刹,我的眼泪滚了下来。我听得出,那是小青的声音,而她的问题、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威胁。不像在考验我敢不敢记诉她未婚先孕的经历,一种直觉告诉我,这个威胁与现在发生的一切有关。

“请你……不要伤害我的朋友……”我不知小青能否听清我的话,因为我已泣不成声。

一声带着嘲讽的笑,回复而来。身心俱寒,当我还想说话时,小青已经收了线。我顿时跌倒在地。

“是谁?谁打来的电话?”盛靓洁蹲下问,但未得到我的答案,她突然哭叫起来。是因厕所门背后传来“咣当”一声,像是揭开了所有恐怖场面的序幕。厕所门内部的插销,已被拔出,躲在内部的东西随时可以爬出来!

崩溃的边缘,我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不知是发自自身,还是身边同样惊恐万状的盛靓洁。接着,眼前的所有景像均黯淡了下去。

等我有知觉时,身体所倒的位置,从盥洗室变成了厕格。学院的女厕构造采用的是一格格封闭式的单间,内设有一个蹲便器。

头痛欲裂,我站起身来想要出去,却发现厕格门已被封死。整扇门的上方顶至天花板,惟独靠地面处,留有二十公分的空隙。但这点空间,根本不足以让一个成人爬出去。

厕格的空间十分狭小,令人有一种窒息感。不敢想像,将困死在这里,我拼命捶打着厕格门,大喊道:“救命!这里有人,开开门!”

隐隐约约,从相连盥洗室与厕所的大门处,传来开启的声音,像是有人进来了。我欣喜若狂,急忙叫道:“在这里!我在这里!”

周围一片漆黑,我听见那人一步步向我所在的厕格走来,步子格外沉闷。突然,我心头一紧,如果是有人来救我,他为什么不开灯?为什么不应我一声呢?

进来的不是人!是我把它招来了!

恐惧,如一条长长的毒蛇,刹那间缠遍我的全身。我蜷缩到厕格的角落,低声呜咽起来,尽管我已强行捂住自己的嘴,不想发出声音,但实在难以控制。

清清楚楚听到,仅一门之隔,那东西就站在外面。此时,我只希望厕格的门可以坚固一些,我宁愿昏厥不醒,也不要门被打开,与外面的东西打照面。

对面而立,它站在我所处的厕格外,没有任何言语,如同一种无言的挑衅,像是在说:不是你叫我来救你的吗?

“轰——”

巨大的撞门声,几乎把我的身心全部镇碎。它不再有耐心了!它想要冲进厕格!厕格门不堪重负地战栗着,或许仅再需一次,门就将轰然倒下!

“不要不要……你有什么冤情可以好好说。我……我可以写成文章发表!求求你不要害我!”我语无伦次地讫求着,将身体最大限度地靠向内侧。因为我实在害怕,厕格门离地面的二十公分处,会有一些可怕、恶心的东西涌入。

过度的紧张,使我无法自控地抽搐。身体不经意间压住了水箱的引线,身边的蹲便器突然抽起水来,吓得我再度惊叫。

厕格外突然宁静了。我张大了嘴却不敢哭出声,咬住自己的手背,不断地压抑着。我害怕它是在蓄积力量,接着一下子冲进来,将我残食。

人在恐惧时,对时间的概念十分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仍没有动静,我吃力地把头靠在肮脏的墙壁上,只是一个很小的动作,却分外小心。身体几乎麻痹,动一动,如同万蚁钻心。

没有谁先打破僵局,人胶着在危难中时,会想起许多事。我突然觉得有些自嘲,读了这么多年书,就没有一条告诉我,要怎样摆脱现今的境遇。我想起我有文笔,没市场的小说,想起一个关系暧昧,但始终没去挑明的男孩,还有我的家人、朋友……

打断这一串思路的,是从胃部涌上的一股呕意。就在我低头的一刹,赫然看见蹲便器内浮着一具鲜血淋漓的死婴。说它是死婴,是因为婴儿的面部朝下,已浸在了水里,且它不哭不闹,显然已经夭折。

便器里的水慢慢蓄了起来,我瞪大了眼睛,看着死婴被水流冲转过身,面部朝上,目露凶光!

“啊——”

那一声惨叫,像是用尽我毕身的力气。此刻,即使选择立即死去,我也不愿待在这里。那具死婴正凸着双目,狠狠地瞪着我。

我忆起许多欧洲油画里所描绘的小天使,一般都以插上翅膀的婴儿为形像。但如果你仔细去看画中婴儿的眼神,会发现它们太过成熟、太过慑人。这不是一个婴儿该有的目光,久久看着,令人心颤。

手臂突然被另一只手抓住,我意识到婴儿爬了过来,赶紧去推,嚷道:“放开!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身体猛地一栽,只听盛靓洁大叫道:“陶子,你看!那是什么?”

再度睁开眼时,人又躺到盥洗室内。盛靓洁紧抓我的手臂,不住摇晃:“快起来!你看从厕所里溢出什么了?”

我坐起身,料想自己做了一场梦。但那梦实在是太逼真,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灵魂在那段时间,被带到了另一个空间。我看向盛靓洁所指的地方,只见厕所门底部从里溢出液体。可以肯定那不是水,因为它有颜色,已染深了所及地面的一小片。

一股浓烈的铁锈味,钻入鼻腔。盛靓洁痉挛着身体,低呜道:“那是……血!”

厕所的门开了一条缝,像是有所指引。没人敢去推开门,一看究竟。好奇,与生俱来,可恐惧,却无处不在,牢牢压制住了好奇。

盛靓洁蹲到我的背后,牢牢抓住我。

黑暗中,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厕所门,它自行打开了!

“陈晨!”我和盛靓洁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冲门内望去,一抹冰凉月光洒下,恰好照亮陈晨的半边脸。她跌坐在厕所内,眼睛闭合。我再也无法忍耐,赶紧跑到她身边,摇喊着她。许久不见反应,我颤抖地伸手到陈晨的鼻息下……

谢天谢地,她还有呼吸!

正当我想把这消息告诉盛靓洁,侧头要叫她时,目光再一次凝滞了。在我找到陈晨后,忽略了一件事,那便是从厕所里溢出的血。现今身处厕所,一排长长的厕格前,入目尽是黑压压的液体。而它们的源头所在的厕格处,厕门大开,一只类似人手的东西,耷拉垂下!

盥洗室内不设灯,是为避免学生不利用正常洗漱时间,熄灯后,在此洗衣用水。但现在我走进了厕所,这里是有灯的。

如同看到希望的出口,我挣扎着站起身,猛然按亮厕所的灯。顷刻间,地面上刺眼的红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厕所内遍布的血浆令我身形一颤。

“哪里来的血?你看到什么了?”盛靓洁在外哭喊道。

我没有答她,只是重重地关上了厕所门,阻止她走进来。以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已不能再看这样的景像。

走到那间冒血的厕格前,我怔在了原地,呼吸急促。只见狭小的厕格内,横塞着一名满身是血的女生,她的左手滑落在外,右手则握着刀柄之类的东西,刀刃部分已生生插入了腹部。所有的血,正是从她剖腹的伤口流出。女生倒下时,半边脸先着地,故可见她的脸是扭曲、破碎的,半嗔半泣,可怖至极。

在我冲回盥洗室,捡起手机报警前,再度看了死者一眼。我虽然喊不上她名字,却见过。与我一样,她的寝室也在三楼。

当管理员与警察一同赶到,强行破门而入时,已是凌晨四点,随行的还有两名法医。仍旧昏迷不醒的陈晨和几近崩溃的盛靓洁,被先行抬去了校医院。

黎明到来,我被赶来的同学扶回房间时,大脑异常清醒。一名中年男警官来给我作笔录。

我把怎么碰上盛靓洁、陈晨及如何发现死者的经过,告诉了他,但跳过了那些外人听后,会把我归为疯子的情节。我没去提采访工作、那些可怕的滴水声、二楼与三楼的互换、诡异的婴儿啼哭、小青的神秘电话和那个令我胆战心惊的噩梦之旅……

不可否认,想起这些,我依然惊魂不定。笔录进行过半时,我说:“警察先生,我能抽支烟吗?”

中年警官看我一眼,笑了笑,从自己的制服口袋里拿出一盒烟,扔给我一支:“别害怕,都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

不得而知,但愿如此。

不用警方公布,三楼寝室的女生们当天就知晓了死者的身份。警务人员在运遗体下楼时,裹尸布意外滑落,露出了那张扭曲的脸。学生们虽被拦在警界线外,但还是有人认出了死者,惊叫一声:“是张娜!”

张娜在出事的半年前,就办理了休学,待在家里。休学的具体原因,少有人知。第二天一早,我顾不上一夜的惊吓和疲劳,试图去问问张娜的室友,关于她的情况。只可惜,她们都不愿对我多说,或许是因为我发现了张娜的尸体,并报了警。就如家中刚有人过世,便跑去窜门不受欢迎一样。

盛靓洁已被她的男友用跑车接走。在校医院的输液室,我看到了苏醒过来的陈晨。一见我,她立刻哭了起来:“陶子,308室的张娜剖腹自杀了!”

我握住陈晨的手,感觉她在不住发抖。那段记忆烙印过深,连我也不敢多去回忆,更何况只身一人的陈晨。她看到的或许更多、更恐怖。

我指指躺椅上方的吊瓶,示意她先打完点滴。但陈晨坚持现在就告诉我,她所知道的。我看得出,她很害怕,想要一次诉尽,从此沉封这段记忆。

陈晨脸色苍白,身体陷入躺椅内,抽泣道:“我上完厕所,出来前,听到一声刀子撞肉的声音从隔壁厕格传来。你知道的,那里刚死过婴儿,我很害怕,动也不敢动。然后……”

她抽泣着说不下去,我劝道:“算了,别再想了。”

“不!你听我说,我不觉得这是普通的自杀!”陈晨突然叫道,她睁大了眼睛,瞪向天花板,似在回忆最不堪的画面,接着道:“我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声,你别把它想得很可爱。实事上,那听起来阴森的很,像招魂曲一样。我冲出厕格,想往外跑,经过隔壁厕格时看到……”

“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紧紧拥住陈晨,让她瘫软在我身上大哭。

继卢姐、盛靓洁走后,受到惊吓的陈晨高烧不退,也搬回家住了。婴尸的惊现、张娜的剖腹,使得我所住的寝室冷冷清清。

张娜死后不久,一些流言在校园BBS上散布。有人透露,张娜真正休学的原因是怀孕。说她生前有个男友,对方提出分手。张娜大哭大闹,仍不见男友转意。不久,她居然有了身孕,并称这是男友的孩子,以此要挟。

一时间,匿名留言四起,说是张娜是被婴尸的鬼魂缠上。商学院内,不明不白怀孕的女生都将受到诅咒。更有人回帖说,这种荡妇,活该受死。

我关上了网页,不想多看。我厌恶那些以网络为庇护,出言恶毒的人,更何况现在被诋毁的是一个死者。

夜半,仍旧毫无睡意,我登陆MSN。联系人一栏里,小青的名字突现在眼前,我试着点击她的暗红头像。指针突然跳动一下,像是不愿去按那个名字。我调整鼠标,右击,选择发送电子邮件。

面对空白的邮件,我迅速输入一句话,发送出去。内容是:

——我还敢写。

简短一句,却包含许多要表达的意思。这四字一出,即代表我接受了小青的挑战。此时此刻,我不得不信,她与所有诡异事件背后的联系。前方未知,背后又是悬崖峭壁。现今已出了人命,我猜想如果不尽早弄清真相,泱及范围将会进一步扩大。

我没去浏览网页、也没开WORD写作,几个夜猫子写手邀我聊天,也均被回绝了。我在MSN昵称上输入“勿扰”,一心一意等待小青的回复。

几秒钟后,屏幕右下方果然跳出提示,收到了一封E-mail!

我飞快打开新邮件,而它的内容却使我微微皱眉。很无聊的垃圾邮件,十分不礼貌的问题,信内突兀地写了一句:

——你怀过孕吗?

小广告无处不见,连网络也难逃其魔爪。我想只要回复信件,对方怕是要将上海最著名的地下人流诊所,介绍来了。刚准备把这封信打入垃圾箱,我的手突然抽搐一下。先前打开得太快,没有多加留意,此刻再看,只见发件人一栏上清晰呈现小青的名字。

是小青?她问我这个问题的用意何在?

正思索着,下方任务栏中的一个对话框,猛然闪动起来。我急忙打开,一看头像,恰是那张摊着深色液体的乡村图片,小青的图片。

她什么时候上线的?怎么MSN系统没有提示我?

惊讶的最高点,在于我发现小青竟是以“脱机”状态与我对话。也不能说是对话,因为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发送给我一个realplayer文件。

——这是什么?

我问。

小青毫无反应,只有那文件静静地待在对话框内,等我接收。接与不接,在我一念之间。最终,我按下了“另存为”键。

接收文件的那段时间,我打开google网页,搜索关于MSN最新版的信息。值得欣慰的是,8.0的试用版果真推出了隐身功能,用户可在“脱机”状态下,与人聊天。

这是一个完美的解释,解释为什么呈脱机状的小青,可以发文件给我。可我仍觉得牵强,这份牵强不是对MSN8.0的怀疑,而是另一个可怕的臆测——小青根本没使用8.0,脱机正是她的目前状态!

不敢接着往下想,见文件传输完毕,我匆忙下了线。打开realplayer播放器前,我作了些心理准备,将电脑中未发表的稿件一律贴去网上专栏备份。深吸一口气,我点击了播放按钮。

画面一下子跳成最大化,占满了整个屏幕。我看见一个小村庄,破败、落后,一片萧条。光看画质,就知道是一部简单的DV片,普通家用摄像机都可办到。令我惊叹的是,片子的剪辑十分巧妙,镜头的过渡自然得体,如同一气合成。

显示屏上,镜头跟入一间残旧的土屋,一个女孩双目无神地站在阴暗的墙角。她脸色苍白,腹部略微臃肿,却不像孕妇那样丰满,许是刚生产不久。

女孩出了门,我跟着她走在村里的土道上。一路上,无数村民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远远看她走来,村妇们像在喊自家孩子的名字,让他们快闪开,别让她碰着。镜头切到她的脸部,我看见她眼里涌上的泪水。

画面突然抖动起来,一个外表猥琐的男子忽然冲来,从背后一把抱住那个女孩。那人嘴里似乎还在说不堪入耳的言语,周围的村民麻木地看着,大人誊出手去蒙小孩的眼睛,却没人去帮她。

这是一部无声的片子,我听不清主人公在说些什么,却依然看得热血沸腾。女孩死命挣扎着,她咬了男人的手背一口,终于逃脱箝制,拼命奔跑。随着她急促的呼吸,我的心跳也不断加快,命运像被系在一根绳索上。

入夜,画面又返回女孩家中。一个满面愁苦的老汉走到她身边,那老汉是典型的农民形像,老实巴交,深深的皱纹分布在黝黑的脸上,如同干涸的黄土地。女孩的眉目与他有些相像,我猜想,他们应当是父女。

老汉握着女孩的手,说了些什么。女孩哭着摇头,像在拒绝。等老汉再度入画时,已是老泪纵横,他看了女儿一眼,默默走出房间,背影苍老、颓然。

画面一下子暗了下去,显现的是女孩那双带泪的眼。

心猛地一沉,有那么一刹那,那双眼睛令我看了不寒而栗。因为在那双漆黑的瞳眸中,可以清楚读到绝望、哀伤、无奈,还有……憎恨!

待屏幕亮起来时,我终于明白父亲对女孩央求了些什么。女孩要结婚了,对像是由老汉决定的。

乡下的婚礼很传统,女孩身穿吉服,坐在狭小的新房里等待。当新郎醉醺醺地推门而入时,我吃惊得动弹不了。那新郎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路上,想要非礼女孩的猥琐男子!

他坐到床边,去解女孩的衣服。她背过身,逃避着。男人急了,嘴里咒骂着,一把拽过她狠狠掴了一巴掌,接着压倒在她身上。

女孩激烈抵抗,男人依旧咒骂,神情凶恶。不知他说了什么,可能是提起了女孩最不愿回忆的东西。这大大刺激了她,女孩发疯般捶打着,顺手抓过床边一只破旧的闹钟,朝上方男子的额头狠狠砸去。

男人低呜一声,倒了下来。女孩惊恐万分,她迅速站起身,左顾右盼,全然不知所措。紧接着,她突然笑了,笑得像哭一样,在一身吉服的映称下,更是显得慑人。

她踉跄着走出门,冲入化不开的黑夜中。我随女孩奔到一个路口,她依旧停不下来,一路飞奔,像一只扑向烛火的飞蛾。

那路口,我有些眼熟,似曾相识。脑中忽然蹦出一个景像,我惊恐地握紧了拳,在我记起哪里见过这路口的同时,只见一辆飞驶的卡车横穿而来,猛地撞向那个女孩。

镜头变慢,我亲眼目睹了她下坠的全过程。她的长发飞散,脸瞬间苍白,瞳孔猝然缩小,露出大片眼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是一个由人变魔的过程!

巨大的落地声,在我心头回荡,尽管音响里什么也没传出。

血桨四溅!喷洒在整个显示屏内,映显而出。画面开始变为黑白色,摊着深色液体的山村小路,那就是小青MSN的头像图片!

我长时间盯着显示屏发愣,说不出一句话来。清醒后,我试着站起身,却碰翻了桌上文件柜。那只塑料柜子是卢姐的,见里面的书本、纸张散了一地,我赶紧蹲下去捡。手不经意间,拿到一本影集,我想起这就是卢姐含泪翻阅的那一本。

下意识打开影集,当翻阅到中间时,我的身体僵硬了,凉意由心而生。在那本仄旧的影集里,除了卢姐,我还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那部DV中女孩的脸!

卢姐的姨妈家是一栋石库门房子,住在那里,她的心情似乎还不错。请我坐下后,卢姐问:“怎么有空来看我,找到工作了?”

没有多余的客套,我开门见山说:“卢姐,我想向你打听五年前,那起女生因怀孕被开除的事。那时你大一,应该还记得。”

卢姐的微笑,在听到这段话后僵住了,她不看我,斜视别处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意料之中的回绝,仍让我焦急万分,我说:“卢姐,我在写一个专访。一个叫小青的女孩主动联系我,她说她未婚先孕,不知孩子是父亲是谁,我怀疑……”

“行了!”卢姐打断我的话,问:“编小说不好吗?你去写什么采访稿?想做新闻女侠吗?”

“现在不是探讨我写什么的时候。你知不知道,学院里又死了人,是308的张娜!”我有些激动,见卢姐一脸难以置信,我稳定下情绪说:“卢姐,你曾是一名军人。我知道你并没有彻底回避所有事,把五年前那件事告知媒体,为那女孩抱不平的人,就是你吧。”

卢姐的眼眶湿润起来,她摇头道:“没用的,那恨太深了,不只出自她一个人……”

我扶住卢姐的肩膀问:“她是谁?”

卢姐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终于,她叹了一口气,低道:“她叫徐丽青,是我大一时的同学。遭强暴怀孕,被校方开除。返回原籍不久,她就被一场车祸夺去了性命。”

自从我看了那段DV,翻阅了卢姐的影集后,小青的死,已在意料之中。我想安慰卢姐,却一时词穷,不知要说些什么。

座椅对面放着一张老式梳妆台,一面大大的镜子正对着我。不知所措间,我望了镜子一眼,下一瞬,手中的茶杯猝然掉地。只因镜子里坐在座位上一脸惊讶的人,居然不是我,那艾怨、凄楚的眼神分明是小青!

“卢姐……镜子镜子……”我语无伦次地指着梳妆台大叫。与此同时,那面镜子“喀”的一声,从中间裂出一条缝,深深嵌入镜框,犹如解不开的仇恨。

卢姐看着镜子,似在对另一个空间的人说话:“丽青,看开吧,那些事都过去了。”

这次镜子彻底崩碎了,像在绝决地回应着。眼看此景,卢姐潸然泪下,她劝我道:“你还是走吧,她放不下那段事。”

“我决定要做的事,即使失败也会去尝试。”这句话,我是握着拳对地下的玻璃碎片说的。

见我如此坚持,卢姐下了逐客令。我不依不挠地站在弄堂里,唤道:“卢姐,我不会走的,就在楼下等到你肯说为止。”

傍晚时,下起了雨。为防错过卢姐,我给了弄堂里一个小孩一些钱,请他帮我去便利店买些干粮,自己则继续等。

终于,卢姐的窗户打开了,看我依然站在户外,她转身下楼。

“进来吧,既然你已陷进这件事,我想丽青也不会介意你知道更多。”

重返卢姐的房间,地上的碎片已被清理。她让我换下湿衣服,说道:“最早发生的事,你也知道。其实自从遭到强暴后,丽青的日子就不好过。系里取消了她在学生会的干士身份,她的名字成了一个热门话题,无论是在大教室、食堂、浴室,都会有学生指着她,小声议论,说那就是被强奸过的徐丽青。”

我静静听着卢姐诉说,如同飞越到五年前。

比起同学间的排挤,对徐丽青而言,最致命的打击是学院给出的开除处分。她曾哭着去求系主任帮她,得到的却是冷漠回应。

徐丽青来自一个无名小村,闭塞、落后。从那穷山恶水间,跨入一座摩登城市的学府,是她梦寐以求的。可如今,这座城市遗弃了她。卢姐曾问她,需不需要一笔钱,先把孩子做掉。徐丽青不答,紧握的手掌已被指甲刺出血来。

被开除的徐丽青,并没有回老家,而是继续留在上海,成为不夜城无数漂泊人员中的一份子。大半年后的一天,她夜返商学院,手提一只沉甸甸的麻袋,走入了三楼女厕……

事后,徐丽青在与卢姐的通信中忏悔,她说自己生下一个男孩,却遗弃了他。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婴儿,自己就不会被开除。徐丽青一无所有,相比之下,她更恨商学院,恨这座无情的城市。她选择把刚生下的婴儿,扔在原来的宿舍厕所,弄恶学校的名声,以此报复。

把孩子装入麻袋前,她先扼杀了他。望着那双充血暴出的婴儿眼,徐丽青痛不欲生,她不再是一个人,已成了一个弑子的杀人魔。

第一具婴尸出现,公安机关界入后,只当普通的弃婴事件处理。知道真相的学生均被系部叫去,进行思想输通,从此绝口不提此事。这其中就包括卢姐。

徐丽青频繁给卢姐来信,她说自己整夜失眠,一闭眼就想起死去的孩子。他满身是血,还拖着脐带,正恶狠狠地瞪着她,爬来吮吸她,质问她为什么要遗弃他。

卢姐的回信,已不能平复徐丽青的惊恐,她无法继续待在上海,这里有太多使她崩溃的回忆。徐丽青回了小村,她的突然归来及身体状况,很快就引起村民的怀疑。

她的过去,最终还是被暴露了出来。村民们冷嘲热讽,几个曾追求她的小伙子没了踪影。徐丽青再次给卢姐写信,说她的父亲逼她嫁给一个赖汉,因为现在全村,只有那个人还要她这种不干净的女人了。

“真正知道丽青出事,是在我入伍前。”卢姐轻道,“那时我们已许久没通信,我就赶在入部队前,去了一次她的家乡,才发现……”卢姐哽咽得说不下去。

我听完,有些无法狠心责怪徐丽青遗弃婴儿,毕竟她人已惨死,付出了代价。我拉住卢姐的手,说:“你愿意配合我,把徐丽青受的不公批露出来吗?”

卢姐抽出手,无奈道:“我已做了我应做的。”

徐丽青的怨气如此之深,卢姐做这决定,也是人之常情,我并没不埋怨她。

出了石库门后,我立即赶回寝室,连夜赶稿,将徐丽青遭强暴怀孕被开除,校方对外界封锁消息一事,写成新闻稿。当然,我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是一名记者,报道的东西需有可信度。因此,那些无法解释的怪事,都没出现在稿子中。

我的动机,是还徐丽青一个公道。

第二天,我把稿件送去了编辑部。接待我的,是《申报》的总编。因为先前,我已与那位做小编的朋友说过,这次送来的新闻,一定需要总编亲自审核。

总编辑是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先生。很幸运,在我的要求下,他并没有给我按上个“狂妄”的头衔,看完我的稿子后,他说:“小陶,一个专题新闻能否发表,是须看它的真实性及社会影响力。你的新闻可靠吗?怎么会沉封这么久?”

“总编,就因为沉封久才有待挖搅。徐丽青虽然死了,但现在大多数人对未婚先孕的女性,还是持生硬态度。想要唤起人们观注,商学院这件事是最好的切入点。”

我的话打动了总编辑。一周后,《申报》的社会版上刊登了亡者徐丽青的遭遇。报导一出,原就注意到商学院的媒体再度前来,多台摄像机对准了当年处理徐丽青的师长们。

《申报》的专题仍在进行,闪光灯下,拍出一张张隐蔽着罪恶的校园照片。没有选用笔名,撰稿人一栏直接印了我的姓名。也因此,系主任找我谈话,他对我说,陶子大四了,不容易啊!何必得理不饶人呢?会写文章,没什么了不起,关键懂得哪些事该管,哪些事该袖手旁观。

我没说一句话,离开了主任办公室。对于校方的嘴脸,我无话可话。

封封读者来信寄来编辑部,有人想知道徐丽青父母的近况。报社预付我一笔差旅费,请我去徐丽青的家乡,采集一些资料。我又一次找到卢姐,看得出来,她还是很在乎好友之死,答应与我一起去徐丽青的故里。

出了火车站,我们又在破旧的公车上,颠簸了足足两个小时。卢姐带我走进村子,入目的景像均在DV中看到过,我并不陌生。我们停在一间仄黄的土房前,一个沧桑的老人从内走出,我认得他就是小青的父亲。

时过境迁,他一时没认出卢姐,问道:“你们找谁啊?”

我上前说道:“您好,我们从上海来,是您女儿的校友。她的事得到平反,现在申城有很多人在关心您的生活。”我口口声声提到上海,提到申城,生活在穷乡僻壤的老人听到这些词,会带些羡慕。他们不知,他们的儿女正在那座城池中,苟延残喘、遭受着不公、不仁的待遇。

老人叹一口气:“人都走了这么久,还提这些干吗?怪我,是我不该逼她结婚……”他说这话时,眼里盈满了浑浊的泪。

卢姐又把来意表明后,老人似乎认出了她,接着,他带我们前往徐丽青的坟。

上完香返回时,经过一个路口,画面刹时间重叠上DV片的最后一幕。我默默走到路口中央,蹲下身,轻抚凹凸的地面:“就是这里,小青就死在这里。”

时值今日,仍能感觉到这地上沾染着淡淡的红。狂风忽然平地起,山草舞动,精魂难逝,我的手机铃声一下子响起来,回荡在山涧,异常刺耳。

“喂?”合着风声,我努力张口,居然听见陈晨在另一头已是泣不成声。我心头一寒,赶紧问:“发生了什么事?”

“盛靓洁出事了,她也被婴尸缠上了。”这短短一句,差点让我立不稳跌倒,幸好卢姐走来一把扶住我。

我木然挂断电话,目视卢姐:“还没完吗?她想怎么样?为什么还会有人出事?”

卢姐苦笑,并未回答。而我突然想起她曾说过一句话,一句致命且关键的话——那恨太深了,不只出自她一个人!

盛靓洁在上海所住的别墅,极尽奢华,却因为她的独处,而显得空旷、寂寞。我跟着陈晨绕过空置的泳池,走入主屋时,我问道:“这么大的房子,就靓洁一个人住?”

陈晨边走边叹:“过去是,但现在人家限她下个月前,搬出去。”

我曾看过一篇文章,记述了三种女人的等待。一是后宫妃嫔等着天子的临幸,一直等白了头。二是战争时的妇女,死守着丈夫那句“我会回来”而日夜相盼。三是都市中的婚外情人,她们见不了光,只配待在暗处期待男人下一次的到来。而盛靓洁正属于第三类。

在一间华丽却昏暗的房间里,我看到了眼神呆滞的盛靓洁,她蜷缩在床头,头发篷乱,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连我坐到她身边也没有发现。

“靓洁?”我伸出手,想触摸她的脸,却被她猛一挥手而拍掉。

“婴儿婴儿!”盛靓洁猛然抬头,露出一张惊恐的脸,指着我的后方嘶声尖叫。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陈晨已上前抱住她,哄道:“没有没有!它不在这里,不在这里!”

盛靓洁手所指的方向,使我有些心颤,总觉得背后有一双怨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里的一切。我吸了一口气,蓦然回头——

背后根本没有什么婴儿!只是一只放在柜上的毛绒玩具。

“给我!把它给我!”盛靓洁强行挣脱开陈晨的双臂,猛地扑向那只玩具。一到手,她立即用力撕扯,嘴里喊着“死吧死吧!你死了,我就可以解脱!”。

她的神情十分可怕,让我想起弑婴的徐丽青。

玩具的头,被硬扯下来,绒毛填充物弥漫了整个屋子。望着掉落在地的玩具屈体,盛靓洁突然一阵战栗,急忙缩回床上。

陈晨见状,赶紧把支离破碎的玩具收拾了,拉着我一起走出房间。一出门,我忙问:“她都疯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送医院?”

“靓洁害怕去医院,说那里有婴儿。私人医生给她诊断过,说是她的精神受到严重压迫,她的男友不想再要一个精神病人了。”

如果我没有经历“弃婴”整件事,也许会觉得这话很可笑。但现在,除了心寒与恐惧,别无其他。

与卢姐一同回上海的路上,我已和陈晨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通话。原来在发现张娜的尸体后,盛靓洁就时常出现妊娠反应,去医院检查的结果,证实了她已怀孕。

半个月前,她约了陈晨陪她去做人流手术。碍于最近发生在学院的怪事都与婴儿有关,陈晨隐隐感到,盛靓洁此时有孕不是一件好事。

术后,靓洁潇洒依旧,她挥金如土,尽情享用情人拨予她的资产。但三天前的晚上,所有的美景均随着某样东西的出现,一同破灭了。

陈晨与我漫步到花园,她说道:“那天她看到楼梯上有血溢下来,就已经慌了神。等她上去时,发现楼梯口撂着一个血淋淋的胎儿。没人知道谁把它放在这里,靓洁快崩溃了,她觉得那应该是从她子宫里刮出的孩子。”

我听得浑身发冷,问:“医院不可能搞这种恶作剧,那胎儿呢?”

“就埋在你站的地方。”陈晨看着我,启嘴说道。

那一瞬,一股强烈的寒意从脚底冲上,我怔怔站立,无法动弹。陈晨拍拍我的肩说:“别害怕,靓洁把它埋了不久,更加不安,等她再来挖时,那个胎儿已经不见了。”

显然,这话无法让我不害怕。我开始在繁乱的线索中,寻找线头,萦绕耳畔的仍是卢姐那句“那恨太深了,不只出自她一个人!”

突然间,一个骇人的想法在我脑中形成。我一直想要为徐丽青平反,却忘了另一个重点。真正在索命的,不只徐丽青,还有那个当年被她扼杀抛弃的婴儿!是它在不断报复着,第一个受牵连的正是它的母亲,徐丽青!

肮脏的下水道里,埋葬着无辜的生命。周身一下子潮湿、寒冷起来,隐隐听见凄厉的啼哭声。我想起张娜死前,那个同样被抛弃的婴儿,如果没有猜错,它就是张娜产下的孩子。如出一辙,盛靓洁同样把腹中的胎儿刮离。而它自己却寻了回来,静静地卧在了母亲必经的楼梯口……

头突然剧痛起来,我赶忙蹲下身。

怎么办?我不是它们的母亲,根本无法平息它们的怨气。商学院内,不明不白怀孕的女生,一旦遗弃了新生命,都将掉入轮回的诅咒。

回过神来时,天都已经黑了。陈晨拉着我去买食物,等我们再次来到盛靓洁的房间,看到的只有空余的恐惧,而她已没了踪影。

我和陈晨分头去找,当我经过花园时,听到一阵奇怪的窸窣声,像是有个活物在草丛中爬行。昏黄的路灯光不显浪漫,只有可怖,此刻,我宁愿那里面爬过的是一条蛇,也不要是那个占据心头的可怕东西。

不敢继续待在花园,当我快步走向泳池时,发现水里浮着一个人影。由于天黑的缘故,我看得不甚清楚,只能依稀查觉那人是面朝上漂浮着。

如同受了蛊惑,我不受自身控制地走到泳池边,眼睁睁地看着人影靠来。冷汗不住外冒,我很担心那东西会突然跃水而出,扑面而来。见人影越靠越近,我低下头,即刻倒抽一口凉气。

在我脚尖前方的水里,露出一张惊恐的脸。五官因为害怕,而过分扭曲着,那是盛靓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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