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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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春节前我在火车站见到的酷似小胡的身影,我隐约觉得事情好像在往另一个方向发展。

我赶紧向崔经理说明了情况,他立刻打电话过去给新希望模具厂,但是那边的电话无人接听了。

下午,我和崔经理驱车往新希望模具厂开去。

一路上,谁也不言语。我们都觉得要坏事。

当我们把车开到两个月前我们曾来过的地方时,我们顿时惊住了——原先的厂房、仓库已经人去楼空,大楼的正门上了一道大锁,上面横着一条白纸,上面写着“厂房招租”四个字,下面留了一串电话号码。

我们赶紧照着号码打过去,电话那边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他说他是厂房的主人。我们问他这栋厂房以前的租户去哪里了,他说新希望模具厂春节前后就变卖了财产关门了。

春节前后,正是他们刚刚获得赔款的时候。

崔经理和我挂掉电话,迅速奔回公司,报了警。

警方立即调整了侦查方向,追加小胡为犯罪嫌疑人。

……

……

……

一个月后,小胡在兰州的老家被抓获,被捕的时候,他那两颗新的烤瓷门牙,才刚装上去一个礼拜。

经过接连三个昼夜的审讯后,小胡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原来,他利用自己保险业务员的身份,与“朱厂长”相勾结,低价租赁厂房、设备建起了名义上的工厂,然后迅速签订了保险合同,试图寻找机会共同骗取保费。小胡进入理赔部门后,觉得时机已到,于是开始着手人为制造保险案件。一个新来的名叫刘文军的外地员工进入了他们的视线,经了解,他是个孤儿,且刚来深圳不久,无依无靠。于是朱厂长瞄上了他,并在出事当天把机器的防漏电装置偷偷关闭,使其被高压电打成植物人,后来死亡。出事之后,朱厂长立刻给被害人伪造了深圳本地的身份证,开始向保险公司索赔。索赔过程中出现的所谓的伤者的“父亲”,只不过是朱厂长随便找来的一个农民工罢了。

至于公司OA系统里那些神秘的邮件、小胡生日上出现的刘文军的牙齿,还有传真机里出现的小胡的牙齿……那都是小胡自导自演的情节。

小胡为了避免暴露身份,没敢坐飞机回家过年,可惜得是,他在买火车票的时候,居然被我撞见了。

很快,小胡被从兰州押解到深圳,交到了深圳警方手里。朱厂长因见小胡已坦白交待,只好供认自己的犯罪罪行。

几个月后,各种报纸上传来了新的消息——因故意杀人罪,“朱厂长”和小胡被双双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执行死刑的时候,深圳已经进入了晴朗的夏天了,在这城市某一个不知名的角落,两颗子弹射穿了“朱厂长”和小胡的后脑。我猜枪声响起的时候,他们一定是面部朝下倒地的,不知道这有没有让他们磕掉门牙。不过我想,即使有的话,他们那时也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没想到,到头来,以命偿命,以牙还牙的,竟是他们俩。

CD内的故事已经讲完,恐怖的气氛却还弥漫在整个驾驶室内。把持着方向盘的双手,早已颤抖得不像话。金丝边的眼镜下,透出谢飞惊慌的眸光。

刚听到乔君娅给他的CD,竟是恐怖故事时,谢飞原还淡然一笑,以为是她搞的小恶作剧。想不到随着剧情的发展,音响内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却真像从地狱传来一般。在他伸手想去关掉汽车音响时,发现那盘CD竟像是死死地嵌在里面一样,高速运转着。

谢飞害怕了,第一次如此莫名地感到害怕。

这个城市已经完全被吞入了夜色中,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竟驶离了回家的路线,鬼使神差地开到了空旷的郊区。

烦躁,充斥着谢飞的整个身心。他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尿意,驱车转了许久,周边净是荒芜的工地,也不见一个公共厕所。

车速正在不断加快,谢飞看着车窗外那些未竣工的建筑,它们在以光秃秃的身躯阻挡他的去路,嘲笑着他的愚蠢。

鬼打墙!

谢飞吁了一口气,再度踩下了油门。就在车子加速的一瞬间,他忽见一个白影从左边的车窗外飞掠而过。他的心跳瞬间加快起来,虽然只有一瞬,但他敢肯定他看见了乔君娅。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能跟得上如此快的车速。

谢飞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上方的反光镜,忽见乔君娅浑身是血地坐在了后车座上!

“君娅!”谢飞急忙回头,但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他的车内,除了他自己以外,别无他人。

谢飞狐疑地回过头,而下一秒,一声尖锐的刹车声顿时撕破了寂静的夜空。整个过程极短极短,对谢飞而言却是一个惊心动魄的过程。在他确认了后座没有人,重新看向前方时,他赫然发现乔君娅竟已站在了他的车前!

“快让开!”

撕心裂肺的呐喊,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谢飞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孩被撞飞而起,再度猛地掉落在他的车前盖上。乱发贴在她扭曲的脸颊上,眼睛直直地与车内的谢飞对视着!

哐!又是一阵巨大的撞击,过快的车速使得车身猛撞上路边的水泥墩。油箱内流漏而出的汽油,如同一根引燃死亡的导火索。

“轰——”

冲天的火焰顿时吞没了整部汽车,大火熊熊燃烧着,烧尽了刚萌芽的爱情,烧尽了年轻的人生,同时也烧尽了153心底一些支离破碎的东西。

火光之中,一个机械的身影正在缓缓爬出。乔君娅的皮肤正在熔化,电线已从她细嫩的手臂上暴露而出。

褪去了那身完美的皮囊,153露出了它的原型,一个以钢筋、集成电路组装而成丑陋的机器人!

仰望着像要压下来的天空,153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谢飞死了,又一个爱她的人也被洗涤了,她再一次成功地完成了主人交付的任务。

153从不知道,原来成功的滋味竟是这样骇人。

六瓣水仙花 玩偶

今天是陶子出院的日子,报社机动部的不少同事,都特地赶来接她。住院期间,倔犟的陶记者只把自己脱离险境的事,告诉了为她担惊受怕的家人,却拒绝去警方那里消案,讲出失踪几天内所发生的事。因此,直到现在,在警方的案卷上,陶子还是一个行踪不明、生死未卜的公民。

周围的人大多不明白陶子的用意,但全尊重了她的决定。之所以这么做,陶子自有她的想法。一些事情如果直接交由警方去处理,将变得十分公式化,陶子不愿她所生活的城市上演一出人与机器的大火拼。

在被囚禁在实验室的几天里,陶子目睹了无数个机器复制人。它们有的芯片外露,均为一个代号——153!

想必乔君娅正是153的最优良品。如若警方得知,有这么一个具有强大威胁的生命存在,陶子不敢想像后果将会如何。那些惊险的激战场面,还是只发生在电影里的好。有几个结,陶子必须靠自己的力量解开。

在来医院接自己出院的同事里,陶子并没有看到师弟胡子。大家与她的谈话时,也刻意不去提到他,这很快就让陶子产生了怀疑。

“小孙,胡子今天怎么没来?”整理好衣服,陶子拉住一个刚进入机动部的年轻女孩,问道。

小孙显然没料到,师姐竟会选择问她,支吾道:“胡子啊,他……好像去顶替时政部的同事,参加记者招待会了。”

“他到底现在在哪里?”

陶子的声音突然抬高了八度,她意识到胡子出事了。这个傻孩子一定是受她连累,被秦川操控的153所袭击了。

周围的同事没有一人敢吱声,陶子望着他们,克制住情绪,说道:“我希望你们告诉我实情。”

胡子的安危,紧紧牵动着她。陶子不安、内疚,她无法坐视一个无辜的朋友,被卷入这场恐怖的谜团中。

在她的一再追问下,《申报》机动部的同事终于道出,前些天胡子在编辑部内,因为被人袭击,后脑受到重创,现今仍然昏迷在这家医院。

陶子不曾想到,在她渐渐康复的同时,师弟竟挣扎在生死的边缘。胡子受袭当日,正是将她从秦川的实验室内救出来的那一天!

所有当天在场的同事,都一致肯定,胡子出事的那段时间,编辑部内没有进入过外人。当邻座的小孙发现他趴在桌前,头部涌血时,胡子已经没了意识。

指甲深深地刺痛掌心,陶子紧咬牙关,她知道一定是153幻化成了报社员工的模样,混入了编辑部,暗中偷袭了胡子。

秦川!这个所谓的科学家不仅性格扭曲,而且疯狂、变态。他想要洗涤世界,不仅是想那存有贪欲的人会有血光之灾,连与他意见相悖之人,他也不放过!

陶子没有再多说什么,出了医院以后,她请同事们一起来到家中小聚。等到人潮尽散,家人也睡下以后,陶子独自坐在电脑前,输入了一封长信。

她已将被困几天的情况,以及她所知道的全部写入信中。储存在一个私人的网站内,48小时后,如果没有陶子本人来点击这封邮件,它就将直接发去《申报》的编辑部。

午夜,万籁俱静。

对陶子而言,这个晚上却是无眠的。洗去了白天的喧闹,深夜里的公路畅通无阻。此时此刻,一辆白色的本田正载着陶子驶向那个带给她无数噩梦的地方——秦川的153实验室。

再一次站在这栋阴森的实验室外,陶子只感到悲愤大过恐惧。月亮已躲入了云层之中,周边隐约可听见远处的狗吠声。

吱咯——

秦川的老宅竟自行向这位不素之客敞开了门,夜风袭过,冲得木门不住作响。没人想得到,就是在这落破的表相下,隐居在此的秦川竟建立了一个他自己的王国。在陶子被153绑架来这里时,这一切令她震惊极了。

陶子没有犹豫,直接走入了老宅。一踏入实验室的甬道,忽感脚裸处被人拽住,陶子随手打开了墙上的照明灯,惊呆在原地。

在通往实验室的甬道内,遍布着次品153的肢体。它们许是在制造的过程中,发生了错误,导致形体的变异,就如人类所生的畸型儿一样。陶子永远忘不了,她在被囚的几天,是如何与这群怪物一起度过的。

这些机器人虽是次品,但秦川还是将它们养在实验室里。是谁胆敢将它们五马分尸?

陶子接着往实验室走去,这一次,她终于找到了她想见的人,代号153的智能机器人,乔君娅!

“所有的次品153,都是你毁掉的?”陶子问。

乔君娅的背影确实很漂亮,即使在人类之中,也是一个千里挑一的绝色佳人。她背对着陶子,说:“为什么植入我体内的人格里,会有爱这种东西?为什么清空不了?”

“那是人类才有的感情,你配拥有吗?”陶子冷言说道,“我的同事与你、秦川毫无瓜葛!你们却连他也不放过,像你这样机器人有资格懂什么叫爱吗?”

乔君娅突然笑了,疯狂大笑。那面嵌在墙上的巨大显示器应声亮起,上面正播放着一部视频文件。

“我的身上安有针孔摄像机。”乔君娅转身,从脖子处变魔术般地抽出了一枚小小的摄像机。“弑杀每个渴望占有我的人时,它都会忠实地记录下来。”

屏幕上,乔君娅正坐在办公室内,和一个白领丽人没有任何差别。像孤傲美丽的水仙,正在屏幕上绽放。陶子沉住气,凝望着屏幕。

与多数的必经步骤一样,这一次旅程,同样有一个意义不同的名字。显示屏上,两个血红的大字正在缓缓向起,仅有二字,却概括了153的一生,它注定是一个“玩偶”!

太无聊了。

我关掉电脑屏幕上的故事网页,有点昏昏欲睡。

对一个保险公司来说,这几天的确是太清静了一点。没有什么业务,甚至连理赔的案子也没有,轻松地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不安。大家都是各自开着电脑偷偷地上网或者玩游戏。我的座位在角落里,正好靠着落地窗,后面就是墙,算是最安全的位置了,也就更加肆无忌惮地在网上看恐怖故事打发时间。不过也只有我们这些坐办公室的出单员清闲些,业务员们就惨了,天天在外面跑。

“君娅,你又看什么恐怖小说啊,成天看,怎么没见把你吓死?”旁边的同事兼好友莫如百无聊赖地凑过来问我,将缠着我的瞌睡虫赶跑了大半。

“哦,这个不怎么恐怖,不过还可以看。”我道。

“什么名字?给我看看。”莫如兴奋起来。

“自己看。”我把网页地址复制下来,发送到她的QQ上。

“莫如!”

两人正忙着,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我们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然是我们业务二部的美女经理杨莉莉,正满面怒容地站在电脑后面。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准摆放私人物品在办公桌上,这么弱智的东西,让客户看见就是破坏我们公司的形象!明天要是再让我看见,你不收,我就帮你收!”杨莉莉咆哮着训了一通,终于坐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我和莫如都愣了一会儿,松了口气,还以为是她发现我们在看网页了,原来是这个。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都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出来。莫如拍着心口,埋下头去吐了吐舌头,冲我扮了个鬼脸。

杨莉莉指的是她放在电脑旁的一个SD男性人偶娃娃,那又酷又冷的模样和造型,照莫如的话说就是“帅得让人不花痴都不行”,她喜欢得不得了,成天带在身边,连上班也摆放在桌上。我倒是不太喜欢那种东西,做得跟真的一样,眼睛又大,若隐若现地藏在长长的刘海下面,冷不丁一看,还真有些怕人。偏偏莫如又把那娃娃摆在电脑右边,斜斜地对着我,眼神正好望向我的方向。我盯着看了一刻,突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赶紧移开目光。

见杨莉莉不再注意我们了,莫如才悄悄开了QQ,迫不及待地打开我发给她的网址,凑近电脑专注地盯着屏幕看起来。

我从侧面看着她漂亮的轮廓,突然有些伤感。莫如是个可爱的女孩,可惜她从来都不懂得怎样保护自己。人偶娃娃的脸也从莫如的脸侧露出半边来,黑发下的大眼睛似乎向我射过来一种奇怪的光芒。

光芒?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仔细看去,那娃娃的嘴角微微地上扬着,这表情凝结在它的脸上,不会变,也不可能变。我不禁失笑,那不过是一个玩偶而已,一个根本就没有生命的玩具娃娃。

我收回目光,准备关掉网页重新再找一个故事看。莫如却坐直了身子,握着鼠标乱摇,表情也疑惑起来。

“怎么了?”我问。

“不知道。”她忙着摆弄电脑,却显得越来越慌乱。我伸头过去一看,莫如的屏幕上正不断地弹出Outlook的邮件阅读窗口来,没一会儿便已经满屏幕都是,不知道叠了多少层,莫如手忙脚乱地关,哪里忙得过来。

“你搞什么啊,让你别乱开邮件。准是又中毒了。”我低声道。莫如带着哭腔道:“我没啊,我刚打开网页准备看故事,突然就弹出来了。我又没开Outlook收邮件。”

“别管了,先关机看看。”

“关不了,刚才我试过的。任务管理器也打不开,这次死定了。”

两个人忙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办法。电源插头在桌下面,又不敢钻进去拔,把杨莉莉引过来就惨了。幸好那窗口冒了一阵,总算在电脑和我们都崩溃之前停了下来。最后的一个窗口停在屏幕正中间,我们正在发呆,那窗口突然又跳了一下,最大化到整个屏幕。

我和莫如对望了一眼,去看来信地址,显示的是153@***.com,没什么特别的,邮件名称倒奇怪的紧,叫什么“死亡水仙花”,内容却是一片空白。

莫如皱着眉头道:“谁这么无聊啊,吃饱了撑的,弄这种病毒。”说着移动鼠标想一个个地把邮件窗口关掉。

“等一下!这是什么?”她刚关掉最上面的那个窗口,就被我按住。我疑惑地指着邮件窗口的中央。那里有一个很小的黑点,彷佛是被不经意地溅上去的一点墨汁,在白色的背景中孤独地静止在屏幕上。

莫如伸手擦了擦屏幕,那黑点仍然在。

“奇怪,我还以为是屏幕上的污点呢。先前关掉的那封是不是什么也没有?”她望着我,一脸的不解。我摇头道:“算了,先把这些窗口都关掉。再看看电脑是不是中毒了,如果是就赶紧杀。要是出了问题,你可就惨了。”莫如一撇嘴,故意做出一副害怕不已的模样,被我打了一下,才规规矩矩地开始关窗口。

我也不再管她,正要坐回自己的位置。办公室里突然有人惊叫起来,抬头一看,竟然是杨莉莉。只见她手足无措地站在电脑面前,惊慌地盯着屏幕。莫如伸头看了看,幸灾乐祸地道:“哈哈,我看她样子多半也中毒了。”

同事们都伸着脖子看热闹,没人上去帮忙或者关心关心。但是不一会儿,惊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来,好几个女同事都慌乱地弄着电脑,大家窜来窜去,办公室里顿时乱得一团糟。

我跑过去看,果然是和莫如电脑一样的情况,公司里负责电脑技术的又不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君娅——”一片混乱中,听见莫如高声地喊我。

“君娅!”

我还没挤过去,她又喊,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慌。

“怎么了?”

莫如一把将我拉过去,伸手指着显示器道:“你、你看这是什么?”

我凑近一看,不禁一愣。莫如的邮件窗口还没有关完,还剩了最后几个,邮件里显示着一个头像的轮廓,清晰的黑色线条,已经成型,只是没有五官。

我朝莫如望去,她道:“刚才我们关的第二个窗口,不是有个小黑点吗。开始还没注意,可是我一个个地关,就发现每封邮件里的黑点都在越来越大,就像一副画在慢慢地画成一样……一直关到最后这几个,就成这样了……”莫如咽了咽口水,有些害怕。我也有些心惊,拿过她的鼠标来,继续关剩下的窗口,每关一个,下面的那封邮件就比上面的一封显得更完整一点,到了最后一封邮件,那幅水墨画一般的头像终于完完整整地呈现在屏幕上,只有脸上是一片空白。

那流畅的线条和深浅的颜色,传神地刻画出了某个人的样子,只是留下五官不画,又是什么意思?

我盯着那头像,莫如也看着。半晌莫如才道:“君娅,你觉不觉得,这头像好像有些熟悉……像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虽然没有五官,可是好像一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他的样子。”

“别乱想。”我苦笑道,眼角的余光一扫,却看到莫如的人偶娃娃眼里似乎透出几许凌厉的光芒,心里不禁一颤。我握着鼠标,指针停留在窗口的右上角,却迟迟按不下去。

“做这个病毒的人也真奇怪,画个没脸的人头给人看。”莫如突然神经质地笑了笑,抢过我手中的鼠标把最后一个窗口关掉,然后启动了杀毒软件,又跑开去大声宣布她的处理办法,教她们中了病毒的电脑怎么办。

我看着她跑前跑后地做着这一切,心底却有些难过。莫如分明很害怕,她不过是用表面的镇静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好在办公室的骚动总算平静了下来,而且也只有莫如的办法管用,她们直接拔了电源的,电脑一打开,那邮件还要跳出来。一直忙到中午下班,总算都恢复了正常。没有人对邮件中逐渐显示的图像表现出像莫如一样的热情,一张空白着脸的水墨头像画,能有什么呢。

整个中午我和莫如都在讨论这个邮件。杀毒程序没有检查出病毒,文件也没有损坏和丢失。最奇怪的是几台中毒电脑的Outlook里根本就没有这个邮件的存在,连网站上的邮箱里也没有。一直讨论到下午快上班了,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不管了!我们两个神经病,一个破邮件就吓成这样,又不是要死人的事。”莫如仰倒在转椅上哀叫起来。我愣了一下,也失笑:“是啊,想想是很无聊。”

“可是你说,死亡水仙花,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莫如的声音又沉下来,“这么美的名字和事物,为什么要和死亡扯上关系?”

“我怎么知道。”

莫如耸了耸肩,正想说什么,虚掩的门被推开了,探进一个头来。看见我们,立即蹦进来,嚷嚷道:“嘿,还真只有你们两个。”

莫如没好气地道:“废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俩都住得远,每天中午都是呆在公司。”

来的是同事卢方,我们同一个团队的业务员,最近天天在外面跑单,几乎都见不着人影。他倒不和莫如计较,背着手径直朝我走过来。

“乔君娅,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我斜了他一眼,没有作声。卢方显得有些尴尬,莫如赶紧对我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一点礼貌都没有。”见我头也不抬,她又转向卢方道:“给我看看,什么东西。”还没等卢方回答,她早已抢了过来,一边叫,一边用手捅了捅我:“喂,德芙巧克力哦,你最喜欢吃的呢!”

“谁喜欢吃这个东西。”我站起来,看也不看卢方,甩手进了洗手间。留下一脸失望的卢方和替他打抱不平的莫如。

卢方是个好人。我不是不懂他的心,只是我们不适合。既然注定没有结果,那就最好不要开始。我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突然有种想哭的欲望。

站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地走出去。走廊上很安静,迎面来了个人,我恍惚中也没注意到,径直走了过去。洗手间在走廊的一头,沿路要经过老总和各部门经理们的办公室、会议室等等,到走廊尽头才是我们的办公室,一个大通间,业务部的三个下属团队都挤在一起。

同事们已经来了好些了,见我回来,立马有五六个人上来将我团团围住。

“看见没有看见没有?”

“哎呀真是太帅了……”

“你跟他打招呼没啊,他人好好哦。”

我被问得一阵头昏。闹了半天才明白刚才在走廊上遇到的那人是新调来的业务部经理,我们的顶头上司。前几天开会时老总就说过的,居然提前来公司了。我好容易才将这群花痴女轰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

“你看到他了么?”莫如问。

我就知道她也会问的,她可是我们公司里最有名的花痴。但是此刻的莫如却很安静,甚至显得有些怔呆。

我不禁有些奇怪,不知道她怎么了:“没有,刚才一直低着头呢。”

莫如直直地望着桌上的键盘,良久才眨了眨眼,突然转过身来抓住我的手。

“君娅,你知道他像谁?他、他……”

我赶紧安慰她道:“别急。慢慢说,他怎么了?”

莫如摇着头,眼神里有些惊恐,又似乎有些兴奋:“他、他像上午那个邮件里的画像,那个没有脸的画像!”

“怎么可能!”我吓了一跳。莫如急急地道:“是真的,你看到他就知道了。真的很像,他的脸要是添到了那张画像上,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她越来越激动,抓着我的手也越来越用力:“君娅,他来了!我一直在等的人……邮件的画像是告诉我他要来了。”

“那病毒好几个人都收到了,又不是你一个人!”

莫如却不管我在说什么,继续道:“是预言,不是病毒!我终于等到了,对,就是他,不会再是别人了……”

“你在胡说什么!”我陡然把她的手甩开,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幸而办公室里依旧热闹无比,没人注意到我们。莫如兀自急切地盯着我,似乎在祈求我的相信。

我忍不住扳着她的肩使劲地摇起来:“你吃错药了?在胡想什么!”

莫如见我不信,摇了摇头,失神地一笑。

“她没有吃错药。”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爱情来临的时候是这样的。不理解的人会以为你疯了,只有陷在里面的人才明白,这种疯是多么的珍贵,甚至让人疯地欲罢不能,粉身碎骨也无所畏惧。”

我抬头一看,竟然是卢方。他站在莫如的背后,静静地看着我,眼里流露出一种毫不掩饰的温柔和哀伤。

内心的深处突然一阵颤抖。冷气似乎变成了深冬里的寒风,一点点地漫过来,深深地刺进每一寸肌肤,痛。

我转过头去,避开卢方的眼神。

莫如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许卢方说的对,追逐爱情的人都是疯子,明知那感情是烈焰,也要当一回扑火的飞蛾。

整个下午同事们都在讨论新经理什么时候会出来和大家见面,办公室的气氛像锅沸腾的水,热情得几乎要把人烫熟。只有我独自坐在电脑面前看网页。好容易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又是一阵骚动。

我抬头一看,见是杨莉莉扭着腰走进来,甜声道:“大家静一静,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新任的业务部王子颐王经理——”她转过身让了让,一个30岁左右的男子走上前来,朝我们微微地一笑:“大家好。”

果然是个极品男人,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气质风度一样不缺。办公室里立即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杨莉莉昂着头站在王子颐的身边,表情灿烂得几乎可以赛过三伏天的太阳。

我坐在角落里看着,不由得冷笑了几声。王子颐微笑着扫视了一圈,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我的脸上。

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我微微一笑,转开脸去。王子颐似乎愣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原状,客气地跟大家寒暄了几句,杨莉莉就亲热地挽着他出去了。整个办公室立即响起一阵嘘声和笑骂。闹得最起劲得是业务一部的宋澜和张云茜那一堆人,一个个一脸的陶醉和愤怒,丝毫不亚于莫如的劲头。

宋澜和张云茜是公司出了名的交际花,看来莫如的麻烦大了,劲敌不少。

“这个死狐狸精,竟然想勾引他!”莫如悻悻地走回来,咬牙切齿地骂。我淡淡一笑,继续看我的网络故事。莫如见我没反应,才噘着嘴坐下来。

女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居然可以连为什么爱、爱的是什么都没弄明白,就能够爱得死去活来毫无理智。就像莫如,一个这么单纯可爱的女孩子,居然就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巧合,疯狂地迷恋上了新任的经理。

不是每个梦想都可以实现的。我多想告诉莫如。可是我知道她不会听。但愿她能早一点从梦中醒来。早一点,再早一点。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水仙花事件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灾难性后果,随着工作的繁忙大家也逐渐将之遗忘。而在一堆鲜花中熏陶着的王子颐也没有让公司老总失望,很快整个公司的业绩就有了不少起色。这当然更加剧了办公室花痴们对他的迷恋和崇拜。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是面对业务员们不断带回来的客户,谁也不能否认他的成绩。

只是莫如并没有像我期望中那样清醒过来,相反,她越来越沉迷于对王子颐的单恋之中。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子颐和杨莉莉的关系越来越暧昧,杨莉莉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王子颐,美其名曰向王经理学习。说来好笑,即便是这样,办公室里以宋澜、张云茜为首的那帮花痴,还可以为了吃他的飞醋成天搞得唾沫横飞,剑拔弩张。莫如倒不参与,只是自成一派,管谁她都跟人家急。

卢方也变了。自从那次我不接受他的巧克力之后,他就不再刻意地讨好我了,依然对我很好,却不再提起任何关于感情的字眼。这反而让我有些失落。

女人真贱啊。有时我就会这么想。

不是么,看看莫如,看看杨莉莉,看看宋澜和张云茜她们,还有,看看我自己。

总算盼到了中午下班,办公室终于安静了下来。我呆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天色突然间昏暗起来,似乎快要下雨了。

啪。

背后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我转动了一下头,看到莫如站在她的电脑面前,刚买回来的两份盒饭掉在脚边,饭菜散了一地。

“怎么了?”我站起来。

莫如指着电脑屏幕,整条手臂都在发抖:“它……那个邮件,又来了!”我连忙走过去,只见屏幕上就像上次一样,层叠了无数个邮件窗口,最上面的一个还是一片空白。

来信地址依旧是“153@***.com”,死亡水仙花。

“这次又会是什么?”莫如颤抖了一阵,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扑上去开始关邮件窗口。

我知道,她多半是期望那邮件最后显示的是王子颐完整的脸。这样她才有信心继续她那个海市蜃楼般的梦想。但是让她失望的是,邮件逐步显示出来的不是王子颐,而是另一个人的样子。

宋澜。

莫如彻底愣在了那里。

“怎么会?怎么会是她?”

“为什么不能是她?”我皱着眉头。“我猜,做这个水仙花病毒的也许就是公司里的人,邮件的内容,当然也可能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莫如摇头道:“可是他做这个病毒有什么目的,难道只是因为好玩?”

“也许是想展示他在水墨画和电脑方面的才华。”我苦笑着摊了摊手。莫如盯着电脑屏幕,满脸掩饰不住的失望。我拖着她把地上的盒饭打扫了,重新下楼去吃午饭。

大雨很快就倾盆而至,直到下午还没有减弱。来上班的同事们一路大呼小叫地冲进来又冲去更衣室,引得办公室里一阵混乱。幸好领导们一般都来得比较迟,否则又得挨批了。

我坐在位置上看着她们忙碌,心里泛起几丝羡慕。同事们大都住的很近,有的还和父母住在一起,每天中午下班都可以回家吃午饭。只有我和莫如由于住的太远,只能申请中午呆在办公室。但是莫如都比我好,至少她还有家人,还有朋友,不像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人管我,甚至连一个可以让我放心依靠的肩膀都没有。

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了寂寞,我努力压制着一切的欲望,让自己平静和安于现状。欲望是残忍的魔鬼,它可以推动你前进,也可以将你毁得彻彻底底。

我叹了口气。

正想着,更衣室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高分贝的尖叫。呆在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一下子都站了起来,互相望了望,立即朝更衣室跑过去。

尖叫声还在持续,好几个女同事正一边叫一边从里面奔出来。跑在前面的张云茜面无人色,指着更衣室一个劲地发抖。

“怎么了?”我们迎过去。

“宋、宋澜被鬼缠上身了……”张云茜说着,哇地一声哭起来。听得她这么说,好几个女同事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大白天的,哪有这种事。”我斥了一句,从人群中挤过去,直奔更衣室。迎面碰上跑过来的同事小周,一把拖住我道:“乔姐,别过去……”

“究竟怎么了?”

“不知道,刚才大家都在换衣服,宋澜后进来,不知道怎么的就乱叫起来,乱抓人,把我们吓死了。”她拍着心口,心有余悸地转头盯着更衣室,像是害怕宋澜突然又追出来。

而现在更衣室那边已经没有了动静,只有办公室这头围了一大堆人在张望议论。看来只剩宋澜一个人在更衣室了。我轻轻在小周手背上拍了拍,示意她别怕,慢慢地向更衣室走过去。几个胆大的同事也跟在我身后。

更衣室的门大开着,大概是谁跑出来的时候碰到了开关,把灯给关了,我站在门口望了望,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宋澜?”我试探着喊了一声,没有回音,便伸手往墙上摸开关。啪的一声,灯亮了,呈现在眼前得是一片混乱。

更衣室的面积不大,加上两面都是衣柜,中间就只剩下一个狭长的通道,地上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衣物,一些衣柜门也敞着,却没有看到宋澜的人影。身后的几个同事不禁嘀咕起来:“人呢,没看到她跑出来啊?”“会不会……躲到衣柜里面去了啊。”

我也不禁有些心惊胆颤,硬着头皮朝里面挪去,想仔细再看看。张望了一阵,突然发现一扇开着的柜门下面露出一双脚来,朝衣柜方向站着,掉下来的衣物覆在脚上,以至于刚才我们竟然没有看出来。

“宋、宋澜?”我大着胆子叫了一声。那双脚仍然一动不动地藏在柜门背后,没有动静。几个女同事也发现了,我们面面相觑,又不敢贸然上去看。正想着该怎么办,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阵微小却惊心的咯吱声,没有风,那扇柜门慢慢地朝我们这个方向动起来,往柜身上合去。

我不由自主地退出了一步,看着门背后的人渐渐显露出来。

真的是宋澜。

可是她只露出半个身子在外面。她面对衣柜,整个上半身伏在衣柜里,悬挂着的衣服将她淹没在里面,彷佛死了一般毫无动静。

我心里怦怦直跳,小心翼翼地又喊了一声,宋澜还是没有反应。我刚想迈步走近一些,突然就见她的身子歪了一歪,瞬间就如烂泥一般倒下去,头砰地摔在身后的衣柜上,不再动了。

宋澜死了。这是我看到她的脸的第一个念头。

她的整个脸已经胀成了紫红色,大张着嘴,眼睛暴睁着,正好盯着我们的方向。一些白沫从她的嘴角流出来,糊满了整个下巴,脸上也布满了道道血痕,而她的手还掐在脖子上,彷佛在竭力地挣扎着想呼吸。

身后一阵尖叫,几个女同事发疯似地逃出了门去。我呆呆地看着,竟然挪不动双腿。一直到有人跑进来,我才如梦初醒般开始发抖。大概是领导们已经到了公司,一时间男男女女都在眼前晃动,整个场面立时一片混乱。我缩在门口的角落里,感觉心里要爆炸一般得惊悸和难受。恍惚中听见谁在说宋澜还有心跳,120很快到了,似乎也看到了杨莉莉和王子颐的身影。宋澜被抬上担架,立即送往医院。

“究竟怎么回事,她怎么了?”王子颐不知什么时候折了回来,看见我还在更衣室里站着,劈头就问,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看着他的表情,我渐渐醒过神来,没来由的对这个男版万人迷生出一丝厌恶。

“对不起王经理,我不知道。我进来就已经这样了。”

我丢下他在那里发怔,走出门去。先前围在更衣室门口的人已经渐渐地散了。我心里不知怎么,很不是滋味,眼前老是晃动着宋澜刚才的惨状。站了一会儿,正要离开更衣室门口,隔着人群却见莫如远远的站在走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更衣室的方向。片刻,见她嘴角微微地一翘,刘海下的眼睛闪了闪,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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