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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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说话拿腔捏调,徐有勉冷哼道:“将舌头捋直了,老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红珠僧抬手比画道:“要皇陵的东西,给我!”

三人相视一顾,顿知他们是在打《鬼母揭钵图》的主意。

红珠僧察言辨色,心下愈发笃定:“看来你们已拿到了,快交出来!”

见这一战在所难免,徐有勉傲然亮出招式:“能否讨到,得先问问这把玄铁尺!来吧,让老夫见识下你们的手段!”

徐有勉中气充沛,内力显然不低。没有十足的把握,红珠僧也不敢贸然行事,他将手掌连挥两下,派出身旁二僧先行试探。

那二僧各操了刀杖,疾疾杀奔上前。徐有勉知道红珠僧的用意,出手便不留情。见那锡杖当先打来,徐有勉避也未避,振臂迎上,挥尺猛格。

尺杖相激,爆出一溜子火花,持杖僧的虎口顿时被震裂,锡杖也脱手而飞。趁他这一愣神,徐有勉回尺横扫,“咔嚓”两声脆响后,持杖僧的腿骨已然折断。就在这时,另外一僧也挥着戒刀破风斫至,徐有勉忙将身形一矮,堪堪让过了刀锋。

拿刀僧一击不中,转身再砍。徐有勉眼疾手快,左掌曲指如喙,一把将他的手腕叼实,右手玄铁尺骤起骤落,兜头盖脸地向其顶门砸去。

颅遭重击,脑浆迸溅,拿刀僧身子一软,瘫地而亡。仅两三个照面,二僧便一死一残,其余诡僧或惊或怒,皆挥动着兵刃蠢蠢欲上。

徐有勉抬起一脚,将那持杖僧踢至红珠僧身前:“想来送死,老夫奉陪!”

持杖僧剧痛钻心,在地上不住地翻滚凄号。红珠僧似动了真怒,抬起脚来,狠狠踏在持杖僧的颈间。

被这一踏,持杖僧立马不能出声。红珠僧再将足底一顿,持杖僧便颈骨寸断,一命呜呼。

见红珠僧如此狠辣,别说陈、王二人,就连徐有勉也倒吸了一口凉气。瞧其余诡僧的架势,似乎是想群起齐攻,徐有勉从怀中摸出酒囊,将所剩烈酒一饮而尽:“佛爷,动上手后,我怕顾你们不上,地上这把刀,且拿去防身!”

说完,徐有勉把酒囊一抛,足尖转挑,将死僧所遗的戒刀踢向陈佛爷。

陈佛爷接牢戒刀,把王恭妃护在身边:“豫庵兄只管放开手脚,我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娘娘有闪失!”

“好!那咱们并肩御敌!”

说话间,众诡僧已然杀至。徐有勉忙使出浑身解数,迎头截击。只见他步法变幻,将玄铁尺舞得上下翻飞,时而当判官笔打穴,时而作单节鞭抡击,似一道凌厉的奔雷,在敌阵中东突西撞、左冲右驰。

然而众诡僧也非易与之辈,一待徐有勉招数使老,便会将长杖短刀齐番砸斩,分袭他周身遍处要害。一波未停,一波又至,刀杖交加,疾如狂风骤雨。

徐有勉一面严守门户,一面寻罅回击,于尖林刺网中闪挡纵避,稍有个不慎,就会乱刃加身,真真险到了极处。

众诡僧这套围击的阵法,讲究个攻守有序,先以锡杖猛砸,再上戒刀横斩,最后杖尾齐抬,将底部尖刃当作长枪扎点直戳。

岂料久攻不下,一僧气躁心焦,未等同伙挥杖,便冒失地先砍一刀。其他持杖僧投鼠忌器,下手难免迟了半拍,如此一来,攻势顿滞,给鏖战中的徐有勉换来了喘息之机。

机会稍纵即逝,徐有勉哪肯放过?他疾步绕到那僧身侧,巧施个绵劲,顺势将其掼向了那些棘张的杖刃刀头。事生陡然,余僧还没来得及撤回兵刃,那僧已怪叫着扑来,只听一声惨叫、数声嗤响,该僧的胸前背后,便多了几个对穿的血窟窿。

尸身沉重,即刻压得数杆兵器难以抬举。徐有勉瞧出破绽,赶紧扑上前手起尺落,又接连毙了三僧。

徐有勉以一敌众,却未显败迹,令那红珠僧勃然大怒。他纵声高喝,朝众诡僧“叽里咕噜”疾喊了几声。

众诡僧闻言,不再恋战,齐齐向后跃出数丈,皆将手掌伸入罩笠中,不知在鼓弄些什么。

没等徐有勉喝问,红珠僧便将所携的怪箫吹响。幽乐呜呜,如泣如诉,似乎带着一股魔力,直让人无比压抑。

初闻此音,徐有勉已觉不适,又听一阵,脑中晕眩,脚步也变得踉跄。那边陈、王二人,同样是站立不稳,身子晃颤,摇摇欲倒。

瞧诡僧安然无事,徐有勉顿悟其中关窍,赶紧从衣角上撕了条布缕,回头提醒道:“这箫声能慑魄乱神,快将耳朵堵上!”

陈佛爷和王恭妃明白过来,忙学着徐有勉的样子撕布塞耳。不料双耳虽堵,那声音仍然能透过布隙钻进来。

见箫声奏效,众诡僧再度杀回,徐有勉强打精神,挥尺奋力周旋。受这一扰,战况复又胶着。此消彼长,众诡僧士气大增,一个个挥刀抡杖,咄咄相逼。徐有勉疲于招架,渐渐落了下风。

徐有勉且战且退,心焦如焚,又险险躲开几招后,忽瞥见脚下散着一堆碎石。他暗道声“万幸”,急忙旋腿挥扫,再趁着沙尘骤扬,双足接连挑动,将几块石砾直直踢向了阵外的红珠僧。

见飞石“嗖嗖”打来,红珠僧顾不上吹奏怪箫,急忙伏身躲避。

魔音一断,徐有勉的神志豁然清朗,他又踢出数块石子后,猛然跃出阵外,如苍鹰搏兔一般,朝那红珠僧扑冲而去。

红珠僧方闪开来石,玄铁尺就呼啸而至,他大惊之下,赶紧擎箫去挡。那箫为竹管所制,与玄铁尺相格,无异是以卵击石。只听“咔嚓”一声,怪箫当场折裂,断成了数节。

击碎了怪箫,徐有勉再无顾忌,他知道那红珠僧的功力不在己下,一时半刻难决高低,遂不去缠斗,只是虚晃两招,转攻其余诡僧。

没了魔音乱耳,徐有勉便若虎兕出柙,排山倒海般长驱横扫,直杀得众诡僧鬼哭狼嚎、血肉纷飞。

徐有勉越战越勇,前襟早被敌血染红,身旁诡僧敌他不过,一个接一个地栽倒。转眼光景,只剩下一僧尚存。

见徐有勉步步逼来,那诡僧肝胆欲裂,怔了几怔,竟掉头朝王恭妃杀去,想要拼个鱼死网破。

徐有勉方要去追,斜刺里又袭来一股劲风,眼角一掠,见是红珠僧偷袭。徐有勉将身一侧,连忙挺尺回击。岂料红珠僧突然变招,化拳为爪,转来夺拿玄铁尺。

徐有勉一个抖腕,玄铁尺急交左手,右掌则灌起真力,直击红珠僧罩门。

红珠僧见避不开,索性以攻代防,也催起劲掌相抵。

“砰”的一声,二人各退了数步。

徐有勉只觉得掌心一疼,似被锐物所扎。但他挂念王恭妃的安危,也无暇多想,急急朝旁边打量。

陈佛爷此时已被那诡僧压制,虽殊死相抗,仍无济于事。那诡僧再使一招,逼退陈佛爷后,竟将戒刀反挥,照着王恭妃斩下。

一发千钧,刻不容缓,徐有勉大吼一声,将玄铁尺猛地掷出。那诡僧猝不及防,登时被击中后脑,晃了几晃,扑地而亡。

徐有勉刚松一口气,便觉右手似被烈火炙烤,低头一瞧,发现整只手掌已乌紫如漆!

红珠僧没急着再动手:“这毒无解,你马上就会死,剩下那一男一女,同样是活不成!”

徐有勉恨道:“你这厮如此下作,当真卑鄙!”

红珠僧桀桀怪笑:“卑鄙又怎样?反正赢的人是我!”

“只要老夫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这厮得逞!”徐有勉说完,左指在右腕上疾点数下。待血脉封住后,又拾起柄戒刀,一咬钢牙,斩断了自己的右手。

见他自断手腕,红珠僧不由得一怔。陈佛爷与王恭妃回过神来,一个大叫“豫庵”、一个口呼“恩公”,跌跌撞撞地向徐有勉奔来。

徐有勉面色惨白,朝着红珠僧横眉冷对:“来吧恶贼,咱们至死方休!”

“好,那就成全你!”红珠僧重脚一顿,抄起一柄锡杖冲上,再度与徐有勉杀作一团。

徐有勉身负重伤,又是左手使刀,没出几合,便被红珠僧一杖击中了胸口。方喷出两口鲜血,红珠僧锡杖骤转,杖尾的尖刃变为长刀,竟将徐有勉的整条左臂齐肩卸掉!

左臂一失,血流如注,徐有勉嘴角抽搐了几下,终于仰天跌倒。

“恩公!”王恭妃哭叫着扑来,从身上撕下条衣缕,手忙脚乱地替徐有勉包扎止血。

“我跟你这狗贼拼了!”陈佛爷悲愤填膺,挥着戒刀冲上前去。可他与红珠僧实力悬殊,连攻了数次,都被红珠僧轻松避开。

徐有勉见状,艰难地说道:“娘娘……佛爷不是他的对手……你快取我兵刃来……”

王恭妃肝肠寸断:“恩公……你双手已失……”

徐有勉拼力坐起:“只管取来……将它绑在我这条右臂上!”

待玄铁尺绑好,陈佛爷已成强弩之末。那红珠僧瞧出便宜,就要痛下杀手,他一个进身,扼住了陈佛爷的脖子,正想发力拧断,徐有勉却虎啸一声,从他背后扑杀而来。

红珠僧顾不上多想,急忙松开陈佛爷,转身挺杖,迎上了徐有勉这舍命一搏。

杀气纵横,直激得二人衣衫鼓荡。待这招过后,陈佛爷与王恭妃皆是面若死灰。原来那杖长尺短,杖尖已刺入徐有勉体内,尺头却只碰到红珠僧胸前。

红珠僧狂笑道:“想不到你还没死心,绑上这钝器又能怎样,伤得了我吗?”

“谁说伤你不得?”徐有勉的嘴角淌下一道血水,面上却露出笑意。

“什么?!”

红珠僧脸色刚变,徐有勉已把残臂疾抖,玄铁尺的尺头“唰”地弹出一截长尖,将那红珠僧当胸扎透!

等那红珠僧尸身倒地,徐有勉也是油尽灯枯。陈佛爷和王恭妃一面大泣,一面急摇:

“恩公你醒醒啊!”

“豫庵!你要撑住!”

徐有勉微微抬了抬眼皮:“我不成了……别管我,你们带着画卷快走……只怕还有追兵……”

“不!”王恭妃发疯似的摇头,“恩公,我绝不会丢下你!”

“大业为重……”徐有勉急喘一阵,“佛爷,还愣着做什么?孰轻孰重,你也掂量不清吗?”

“我懂了!”陈佛爷一抹脸,将王恭妃点倒扛在了肩上,“豫庵兄,你还有何心愿未了?”

徐有勉缓缓闭上二目:“我观仲子弘祖,眉宇间暗含烟霞之气,或可继我衣钵……”

第二章 诡郎中

时光荏苒,一晃三年。

春波乍暖,烟水初销,熏风习习而至,翠芽已绿湖山,廊前群芳吐蕊,檐下新燕呢喃,这副欣荣景象,给南旸岐村的徐家老宅,更添了几分喜气。

徐氏乃江阴大户,世代耕读传家,因其疏财好义,在乡里坊间素有善名。传到这代,共有男丁三人。长子弘祚,次子弘祖,季子弘禔。而今,弘祚、弘禔俱已分家另立门户,唯有二公子弘祖仍留居老宅,侍奉母亲王孺人。

这徐弘祖的台甫唤作振之,今日便是他娶亲的大好日子。为操办这场喜事,徐宅早已布置一新,窗户上贴满了大红喜字,柱楣间也遍挂彩绸花灯。巳时还未到,宾朋四邻便沓来踵至,可谓是馈礼满院、贺声盈门。

此刻,徐家主母王孺人笑吟吟地站在大门口,将那络绎不绝的宾客迎进宅去。人一多,宅院内愈发热闹。厅上童仆绕席张罗,厨下庖丁守灶烹煎,皆忙活得热火朝天。

见宾客都到得差不多了,王孺人便欲回厅上作陪,正要转身,又瞥见院外不远处,走来一个风尘仆仆的外乡人。

那外乡人手里拿着虎撑,肩上背着药匣,一副游方郎中的打扮。王孺人见他年纪不大,便热情地招呼道:“那位小先生,你且留步。寒舍中设下了喜宴,一块来喝杯喜酒吧。”

那年轻郎中有些犹豫:“我与贵府中人素昧平生,怎好无端叨扰?”

王孺人笑道:“相逢便是缘分,小先生不必客气,只管入厅落座吧。”

“多谢夫人,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年轻郎中拱拱手,随王孺人来到厅上,见角落里有个空位,便径自走去坐了。

又过了一会儿,酒菜陆续上来,宾客们各斟一杯美酒,向着王孺人纷纷道贺。王孺人也举起酒盅,频频朝四下回敬。互道了几番客套,众人推杯换盏、放箸吃喝。

年轻郎中却不曾动筷,朝周围打量几眼,又向左侧的一名秀才打听道:“徐家这张灯结彩的,不知是何人娶亲?”

“徐振之徐二公子啊。”那秀才抿了一口酒,“咦,这位仁兄瞧着可有些面生。”

年轻郎中忙道:“我原是过路的游医,应那老夫人之邀,进来讨杯喜酒喝。”

“我说呢。”那秀才恍然道,“咱们的徐二公子大名鼎鼎,本地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年轻郎中“哦”了一声:“看来这徐二公子很了不起。”

“那是!”右侧的老者本在埋头吃菜,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插话道,“你有所不知,那徐二公子,对我们有再造之恩。若不是他,这十里八村的乡亲们,怕是早都死绝了。”

听他这么说,年轻郎中不由得好奇:“究竟是怎么回事,老丈可否见告一二?”

“好,那我就给你说上一说。”老者抹了抹嘴,放下碗筷,“这是去年夏天的事了,那一日,徐二公子突然说大洪水马上要来,让我们赶紧收拾细软去山上避难。当时正逢大旱,数月没落过一滴雨,连河都干涸见底了,所以呢,大伙根本不信,谁也不去理他。徐二公子挨家挨户劝了半天,也无济于事。他实在没法了,又召集起一群后生,告诉他们,只要能把乡亲们拉上山,每人便发一百两的赏银。那些后生一听就红了眼,二话不说,直接拿绳子将全村人绑了,一个不落地送上山去……”

那秀才打断道:“徐二公子那招‘生拉硬拽’,确实救了大伙的性命,却使得不才我出了大丑。说来惭愧,那日我正在出恭,忽然闯来几名大汉,连裤子都没让提啊,就将我五花大绑,扛在肩上便走……当时我吓坏了,只觉着屁股凉飕飕的,直到了山上才明白过来……唉,那般不雅,真真是有碍观瞻。”

“那会儿大伙都蒙着,谁有闲心去瞧你那光屁股蛋?”老者白了秀才一眼,又道,“我们前脚刚上山,那大洪水后脚便到了。一眨眼的工夫,整个村子就成了汪洋。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心惊肉跳,哪怕稍迟个半步,全村的男女老少,就会沉在水里喂了鱼鳖。小郎中,你倒说说看,徐二公子这手能掐会算、未卜先知的本事,是不是快赶上那三国的诸葛亮、本朝的刘伯温了?”

年轻郎中正要开口,那秀才又摇着折扇笑道:“赵阿叔,你是越讲越玄乎了,徐二公子之所以能预测到大洪水,那是因为他识得天时星象、懂得水文地理。”

“你这酸秀才别老打岔!”赵阿叔埋怨了一句,又向那年轻郎中道,“刚说到哪儿来着?哦,洪水。那洪水来得急,退得也快,乡亲们见没事了,便相互搀扶着回到了村子。才进村,就闻到一阵阵腐臭,原来是从上游冲下来不少人畜的尸首。可在那个时候,村里户户遭灾,自家的事还收拾不完,谁有空去埋那些死猪烂狗?结果这么一拖,尸毒居然演变成瘟疫,当天夜里,就有两个汉子染病死了。那瘟疫一传十、十传百,没出几天,村里人就倒下了大半,只得躺在自家床上等死。”

年轻郎中不解道:“为何不去请大夫?”

“怎么没请?”赵阿叔说得口干,抓过那秀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可他们怕传染,死活都不肯来!小郎中,你也是当大夫的,听到这‘瘟疫’二字,敢拍着胸脯说不怕?敢吗?”

见他有几分醉意,年轻郎中便顺着他的话道:“我学艺不精,自然是怕的。”

“可徐二公子就不怕!他不但不怕,还采来‘仙芝’救……救了我们……”赵阿叔满脸通红,眼皮也越来越重,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居然趴在桌上呼呼睡去。

年轻郎中一怔:“老丈他?”

“没事没事。”那秀才好气又好笑,“他就这样,沾酒就醉,睡一觉就好了。”

年轻郎中再问道:“方才我隐约听见什么‘仙芝’,莫非是老丈的醉话?”

“那倒不是。”秀才摆了摆手,“在村外的深山中,有一座‘神隐峰’,所谓的仙芝,便是那生在峰顶的千年灵芝。有道是灵芝千年则为仙草,用以入药,可解奇毒恶疫。恰好徐二公子存着几片,就拿出来熬成一锅汤药,分给几名遭瘟的人服下。那仙芝果有神效,才半天光景,那几人便能下地走路了。可在当时,徐二公子手上的仙芝仅那几片,染上瘟疫的却有百余人,哪里救得过来?”

年轻郎中脱口道:“那神隐峰顶肯定还有,上去采来就是了。”

“说得轻巧。”那秀才见桌上有盘油焖笋,便取了筷子,从中夹起一只,“那‘神隐峰’高耸入云,模样就跟这尖笋般直上直下,别说是人,连灵猴都爬不上去!”

年轻郎中皱眉道:“这倒是奇了,既然无人上去过,先前那几片仙芝,又是从何而来?”

“当然是被风刮下、受雨冲落的。”那秀才继续道,“正当大伙一筹莫展之际,徐二公子却消失了两天两夜。在第三天上午,徐二公子回来了,他满脸憔悴、遍体狼藉,身后却背着一大捆仙芝。原来他竟然舍生冒死,攀上了神隐险峰,若不是那捆千年灵芝摆在眼前,谁敢相信这居然是真的?”

年轻郎中稍加思索,又道:“我明白了,定是那徐二公子会武艺,身负绝世轻功。”

“错了。”那秀才摇头笑道,“徐二公子不会什么武功,那攀岩登高的本事,是打小练出来的。之前除了那神隐峰没上去过,附近其他的险山峻岭他早就爬遍了。”

年轻郎中道:“难道这徐二公子,是个登高采药的行家?”

“又错了!”那秀才也没卖关子,“其实他与不才一样,是个文绉绉的书生。”

秀才此话一出,桌上的人都憋不住了,纷纷笑骂道:“你这酸秀才何德何能,竟然跟徐二公子相提并论?”

“就是,人家徐二公子无意功名,否则早就连中三元了,他常说,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哪像你就会死读书?”

“诸位见教得极是。”那秀才不以为忤,依然笑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徐二公子确实为吾辈之楷模。”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夸个没完,那年轻郎中渐觉不耐,忙岔开了话头:“徐二公子果真是人中龙凤,也不知谁家小姐有福,嫁了这样一位如意郎君?”

那秀才道:“新娘是许学夷许老夫子家的千金,她与徐二公子青梅竹马,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

年轻郎中道:“夫子家的千金?那必是一位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了。”

那秀才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咱们这许大小姐知书是知书,可于礼数上么,呵呵,却是不大在意啊。这个我不好多说,兄台也别再打听了。”

正说着,外头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众宾客知道是接亲的回来了,忙扔下筷子,齐齐奔出厅外看热闹。那年轻郎中有心去瞧徐二公子是怎生模样,也站起身来,混在人群中迎了出去。

众人刚到门口,就见新郎的骏马、新娘的花轿停在门前。那马上之人,自然是那徐二公子。看他星眸朗目、文质彬彬,那年轻郎中冷笑一声,心里暗道:“这徐振之除了生得俊些,瞧上去也无甚过人之处。是了,定是那乡野之人没见过世面,些许小事就添油加醋,将他传得神乎其神。”

徐振之正要下马,忽觉如芒在背,转头一瞧,便发现那年轻郎中正直勾勾盯着自己。见是个生脸,徐振之不禁多看了几眼,不料那年轻郎中竟将头一低,隐在人群中匆匆离去了。

正愣神时,花轿中探出一只纤纤玉腕,紧接着轿帘一掀,新娘径自跳了出来。

扶轿的喜娘怔了怔,急忙上前搀住:“哎呀小姐,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在轿里闷了一路,都快憋死了!”那新娘说着,又想去扯那红盖头,“这劳什子戴着也不舒服!”

喜娘慌了神,赶紧拦着:“别摘、千万别摘……”

众人见状,不禁大笑开怀。一个胖小子乐得直起哄,拍着巴掌叫道:“大伙快看哪!新娘子等不及洞房啦!”

新娘侧着耳朵听了听,吓唬道:“小豆子,当我听不出是你吗?小小年纪不学好,你给我等着,回头撕了你的嘴!”

“妈呀!”胖小子吐了吐舌头,直奔到新郎马前,奶声奶气道,“振之哥你也不管管?你媳妇儿要撕我的嘴呢……”

“要管也是先管你。”徐振之笑着跳下马来,一把捏住胖小子那红扑扑的小脸,轻轻扯开他的嘴,顺手塞进颗糖块。

那胖小子嘴巴咂吮了两下,也笑了:“好甜啊。”

徐振之又从袖袋里摸出了剩下的糖块,悉数递向那胖小子:“都给你了,赶紧躲远些吃去,被人抢走了我可不管。”

那胖小子瞧一眼新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捧起糖块便飞也似的跑了。徐振之微笑着摇了摇头,从傧相手中接过一条扎花的红绸巾,自己持了一端,将另一端让新娘握了。

这绸巾好比月老的红线,把新人牢牢地牵在一处。众宾客欢天喜地,簇拥着新郎新娘高喊道:“吹鼓手都卖力些呀,新娘子要进家门啦!”

在欢快的唢呐声中,新人双双入院。因有喜娘从旁提醒,新娘子没再闹出什么笑话,随着傧相的指引,依次跨过朱鞍火盆,来到了喜厅之中。

婚庆赞礼,无外乎拜天地、跪高堂,同饮合卺酒,再坐五谷床。待这套繁缛的仪式下来,日头已然西偏,新娘独留在洞房内,徐振之则返回厅上,挨桌向宾朋敬酒答谢。

这通喜酒,直喝到月上中天才散。等贺客们陆续离开后,徐振之又将母亲服侍入寝,这才来到那花烛摇曳的洞房。

刚跨进房门,蒙着盖头的新娘子便听到了动静,慌忙坐正了身形,嘴里含糊不清道:“咳……振之哥,你怎么也不敲门?吓我一跳……咳咳……”

听她咳嗽不止,徐振之关切道:“你嗓子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没事……”新娘子才摆了两下手,一块被咬过的点心,便从红盖头里掉了出来。

见她原来是呛着了,徐振之不禁莞尔,拿起桌上的点心碟,递在新娘面前:“饿了就吃,不用遮遮掩掩。”

新娘子晃了晃脑袋,委屈道:“可我还蒙着脸,没法大大方方地吃啊。那喜娘特地嘱咐过,说这红盖头定要你来亲手揭下,否则就不吉利了。”

徐振之笑道:“难得难得,你小知了自幼便是个混不吝,想不到也有乖乖听劝的时候。”

“谁混不吝呀?”新娘子嗔道,“振之哥,咱俩这都成亲了,你怎么还小知了长、小知了短的?我没名字吗?”

徐振之负手踱了几步,揶揄道:“许大小姐单名一个‘蝉’字。蝉也,《尔雅》谓之蜩,今俗谓之‘知了’。加上你又能说会道,不叫你小知了叫什么?”

“行行,你爱怎么叫便怎么叫吧。”许蝉不耐烦道,“这盖头闷了我一整天,你快些揭了它!”

“好!”

徐振之伸手一掀,将盖头取下。只见那许蝉薄施了一层粉黛,桃腮红润,杏眼含波,眉间三点朱砂花钿,宛若绽开的梅朵,尤为惹眼。

见徐振之怔怔地望着自己,许蝉反倒有些害羞了:“又不是头回见,别老盯着我……对了,上轿前,姐姐们帮我画了个‘寿阳妆’,还挺好看的吧?”

“那寿阳妆画得不错,只是你这嘴上……”徐振之说着,抬手在许蝉唇角一揩。

“哎呀!你干吗?”

“别动。”徐振之又揩了几下,将手掌亮在许蝉眼前,“瞧这一嘴的点心渣儿,羞也不羞?”

许蝉抹了抹嘴,大咧咧道:“咱俩谁跟谁?从小到大没少让你笑话,我早习惯了。你这一提,我肚子又叫了,那几碟点心呢?”

“在这儿。”徐振之又将碟子送了送,“你慢些吃,别再噎着了。”

许蝉顾不得答话,把袖口一撩,抓起点心一口一个。狼吞虎咽地吃了一气,许蝉又嫌点心不过瘾,缠着徐振之讨要酒菜。徐振之被她缠不过,只得跑去厨房,弄了只蒸全鸡回来。

那蒸全鸡是宴上剩下的,此时凉得有些发硬,许蝉撕了两下没撕开,埋怨道:“振之哥,你就不能切了再端来?”

“倒是疏忽了,稍等片刻,我给你拿菜刀去。”

“别麻烦了。”见徐振之转身要出门,许蝉赶忙叫住他,紧接着打开了自己的嫁妆箱,翻出一柄小剑,“我有这个。”

徐振之一怔:“你还带了剑?”

“是啊。”许蝉拔出小剑,露出鞘外的刃口精光四射,显然十分锋利,“这剑名为‘秋水’,是出阁前日,爹爹专门送我的陪嫁。振之哥,你凑近些,来瞧瞧这剑如何?”

“好剑好剑,不用瞧也知道定是把好剑。”见那剑尖递来,徐振之生怕许蝉手上没轻没重,误伤了自己,赶紧后退出几大步,“不过话说回来,岳丈也真是太宠着你了,一个姑娘家,哪有成天去舞刀弄剑的?”

“姑娘家怎么了?”许蝉不服气,“聂隐娘是男的吗?不照样驰骋江湖、快意恩仇?振之哥你要知道,我也是拜过师,正经学过功夫的,连小豆子他们见了我,都得恭恭敬敬地称我一声女侠呢!”

徐振之未假思索,张口便把实话道破:“还恭恭敬敬呢,人家小豆子当面是叫你女侠,背地里却称你为‘俏李逵’……”

“什么?”许蝉秀眉一蹙,“好个两面三刀的小豆子,改天我非找他算账不可!”

正说着,窗外传来几声轻响。二人转头一瞧,见那窗纸上隐隐映着个轮廓,分明是有人躲在外头。

二人先是一愣,继而互递个眼神,皆是会心一笑。原来,吴地有个风俗,新婚之夜,总会有些佻挞子弟悄悄潜到洞房外,以偷听新人的枕边私语为乐,谓之“听墙根”。

猜到外面是听墙根的,许蝉玩心上来,便打算去吓他一吓。徐振之一个没拦住,许蝉已提着小剑,蹑手蹑脚地来到窗边。

还没等许蝉推窗,一柄飞刀竟破窗而入,“唰”的一声从她耳边疾疾掠过,钉在了架子床的围板上。

“什么人?”许蝉惊出一身冷汗,当即踹开窗户。只见一个黑影“嗖”地跃向后花园,想要翻墙而出。

“竟敢在本姑娘面前放肆?兀那蟊贼,有种的别跑!”许蝉拔脚跳出窗外,大呼小叫着朝那黑影追去。

那黑影身法极快,几个起纵越过了墙头。许蝉穷追不舍,挥剑紧随其后。待徐振之从房内奔出时,二人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墙外。

徐府上下忙活了一天,此时皆已沉眠梦乡,闹出这番动静,却无一人醒觉。徐振之担心许蝉有失,奈何追她不上,又恐母亲有什么不测,便匆匆赶至王孺人的卧房。

见王孺人在榻上安然酣睡,徐振之放下心来,也没去惊动,悄悄退出房后,又到其他地方查看。

家仆都没事,财物也不曾丢失。等徐振之一圈转完,许蝉也提着秋水剑,气呼呼地折了回来:“真是可恶,被那贼小子逃掉了。”

徐振之松了口气,赶紧拉她回房:“逃就逃了,你平安就好。小知了,下次可不能如此鲁莽了。”

“振之哥你放心,没被我追上,算他走了大运!”许蝉拿出件物什重重拍在桌上,“若不是那蟊贼掷来这玩意儿,我早就逮住他了。对了,这究竟是个什么暗器?瞧着倒有些奇怪。”

那东西是熟铜所制,做成个圆饼形状。饼心中空,孔道有一指粗细;外环上凹进去一圈缝隙,里面嵌着几粒铜珠,轻轻一摇,便会叮当乱撞。

“这不是暗器,此物名为虎撑,又叫作药铃,是那种游医招揽生意的用具……”说到这里,徐振之脑中猛然浮现出白天那年轻郎中的模样,“难道是他?”

许蝉奇道:“怎么振之哥,你认得那蟊贼?”

徐振之皱眉道:“今日接亲回来,大门口曾出现过一个陌生人。瞧他的打扮,正是个走方郎中。奇怪,他深夜潜入府中,是有何图谋呢?”

“图什么不知,反正没安好心!”许蝉说着,眼睛却瞥见了围板上的飞刀,“咦?那刀尖上还插着一张纸条。”

徐振之走上前取下,刚展开看了一眼,浑身上下,竟顿时颤抖起来。

那条上仅有两行小字——欲知乃父死因,即刻北上入京。然这十二个字,却好似十二把尖刀,一把接一把向徐振之插来,将他心底那无法愈合的伤痕,再次血淋淋地剖开。

三年前,父亲徐有勉离家未返,全家人急思苦盼了数日,不想却等来一具冰冷的残尸。父子之情,骨肉弥深,见尸身缺手断臂、惨不忍睹,徐振之更是哀痛欲绝。痛定之后,徐振之又觉此事十分蹊跷,屡番苦查父亲死因,无奈寻不到半丝线索,只好先行殡葬,让亡父入土为安。

这三年来,父亲之死总是郁结于心,如今又见这字条,徐振之焉能不恸?不由得悲悼交加,目中含泪,一双拳头也攥得咯咯作响。

许徐两家是世交,对于徐家的事,许蝉自然也了解,她怕徐振之伤痛过度,便轻声宽慰道:“这两行字没头没脑的,也许是有人恶作剧。振之哥,我知道徐伯伯的死一直是你的心病,可毕竟都过去三年了,还是放下吧。”

徐振之红着眼眶:“我爹死得不明不白,你让我如何放下?既然送来字条,定是知晓内情的。好,那我便如他所愿,明早就前往京城一探!”

许蝉愣道:“你明天就要走?”

望着她身上的大红嫁衣,徐振之方从悲愤中回过神来,心下有些歉然:“小知了,咱们刚成亲,此举确是对你不住。可我现在,哪还有心思顾念什么新婚燕尔?不瞒你说,我恨不得今夜便动身北上,或许早一刻出发,就能早一些查出害死我爹的凶手。”

许蝉沉吟了片刻,又道:“振之哥你不必多说了,我能体谅你的心情。可京城离着那么远,字条上又没个线索,你怎么查啊?”

“顾不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徐振之去意已决,当即换下吉服,着手准备起包裹行囊,打算天亮便去禀明母亲,然后远赴京城。

许蝉清楚徐振之的脾气,便不再多言,也从自己的嫁妆中取了细软衣物,想要一并打入包袱中。

许蝉此行此举,分明是想同去。可徐振之转念一想,许蝉自幼养尊处优,颇受岳丈宠溺,别说是远道风尘,就连州府都没去过几次。况且赴京寻访,前路凶吉难测,让她留在家中,总好过跟着自己徒受风霜。

想到这儿,徐振之轻叹道:“小知了,这次我打算一个人去。”

许蝉一怔:“你不带我?”

徐振之点点头:“在外不比在家,难免风餐露宿,饱受奔波之苦。并且此去千里迢迢,沿途万一碰上那剪径的强人……”

“所以我更要跟去保护你呀!”许蝉亮了亮小剑,“仗着这把秋水,什么歹人强盗摆不平?”

徐振之又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湖上不乏那成名的悍匪巨寇,他们连官兵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小丫头?”

“少瞧不起人!你能去得,为何我去不得?振之哥,你就带上我吧!”

然徐振之打定了主意,无论许蝉如何软磨硬泡,始终就是不允。见他死活不肯答应,许蝉气得眼中噙泪,最后把小剑往地上一扔,趴在床上赌气。

徐振之也不去理她,继续埋头收拾。待一应之物装入包袱后,许蝉仍旧不声不响,徐振之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一瞧,发觉她已伏在枕边睡着了。

望着许蝉腮间的泪痕,徐振之叹了口气,拖过被子替她盖好,又来到桌前静坐。

千头万绪,搅得徐振之心里成了一团乱麻。又过了一阵,倦意频频袭来,徐振之不禁打了个呵欠,伏在桌上渐渐睡着。

长夜尽,烛泪干,一声拂晓的鸡啼,惊醒了伏桌而眠的徐振之。他刚一起身,背后便有一物滑落在地,低头一看,见是许蝉的嫁衣。

徐振之心中一暖,忙朝床上望去,发觉被子已叠得整整齐齐,许蝉却不知哪里去了。

恐许蝉再缠着同去,徐振之将心一横,索性也不寻她,拎起包袱就去找母亲辞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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