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茶弦作品徐霞客山河异志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那妇人也道:“对对,恩公你是叫个啥呀?留下名字来,以后好让黄来儿记着。”

徐振之连连摆手:“不必了,真的不必了……”

“不行!”夫妇二人执意不肯,“恩公若是不说,那这银子我们不能要!”

徐振之想了想,只得报出字号:“你们就叫我徐霞客吧。”

“徐侠客?”夫妇二人齐道,“恩公这名字取得好,你就是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客啊!”

许蝉闻言,知他们会错了意:“他那‘霞’,是晚霞的霞。”

李守忠道:“不管朝霞、晚霞,反正他都是大侠!”

那妇人又道:“他大,听恩公说话文绉绉的,肯定有学问,要不再请他帮黄来儿取个大号吧?”

“对啊!”李守忠朝徐振之一抱拳,“恩公,你给娃起个名吧!”

徐振之欣然应允,稍加思索,便道:“自食其力,方能坐享其成。依我看,这孩子不如就叫李自成吧!”

“李自成?好!”夫妇二人十分欢喜,“这名字取得真好!”

许蝉向李守忠道:“这名字里还有另一层意思呢,‘自成’二字,同样也是告诫你,让你回去后多出力种田,别老想着卖儿卖女!”

见许蝉能听出自己的深意,徐振之心中甚是快慰,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李守忠自知理亏,不由得满脸通红。

“好了,”徐振之看看天色,“时辰不早了,二位也早些回家去吧。”

夫妇二人拜了又拜,这才抱着婴儿千恩万谢地离开。

等他们走后,庄糊涂竟一反常态,从身上摸出几个铜板,抢先付了面钱。

“哈?”许蝉揉了揉眼睛,“日头是打西边出来了?想不到你这爱财如命的老糊涂,也会变得如此大方。”

“瞧你这馋丫头说的,”庄糊涂扇着扇子笑道,“士别三日,就得刮目相看呀。”

徐振之也笑道:“看来这几天,庄先生在这米脂县收获颇丰。”

许蝉道:“可不是么,方才那么多女的,都抢着要给他送书钱呢。”

“别提她们!”庄糊涂打个哆嗦,“反正这米脂是不能待下去了。好了,咱们不说这茬儿,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有道理,那面只吃了几口,还不够塞牙缝的呢!”许蝉朝四下望了望,“哎老糊涂,这附近还有没有什么吃的呀?”

庄糊涂道:“前面还有不少饭庄酒楼,咱们不如去下馆子,吃它个四盘八碗!”

“爽快!”许蝉乐道,“老糊涂你带够银子没?本姑娘的胃口,你可是知道的。”

庄糊涂一怔:“老夫带银子干吗?馋丫头,你该不是想让老夫请客吧?”

许蝉皱眉道:“你提出来的,当然是你请,难不成还要本姑娘请吗?”

庄糊涂掰着手指头算道:“你看啊,馋丫头,老夫是不是请你们吃过了臊子面?既然老夫请过你们一回,所以你们也得回请一顿才是呀,正所谓礼尚往来么,这来而不往,那就非礼也了。”

“好哇,”许蝉恼道,“难怪你刚才非抢着付账,敢情在这儿等着我们!哼,几碗面就想换来大鱼大肉,你这算盘打得可真精!不成,这顿定要你请!”

庄糊涂指着那马上的行囊叫道:“方才老夫都瞧见了,你们还有好多银子呢!有钱不花,留着干吗?还是得你们请!”

“你请!”

“你请!”

徐振之被他们吵得头都大了,赶紧挥手道:“都别争了,我来请!庄先生,头前带路吧。”

“这才是爽快人,”庄糊涂得意地看了许蝉一眼,“振之小友,且随老夫来!”

几人又走了一气,前面开始热闹起来。短短一条巷子里,开着五六家饭铺菜馆。其中门脸最大的,是一家名叫“食为天”的酒楼,上下二层,有堂食也有雅间,布置还算考究。

望着那金字匾额,庄糊涂很是满意,摇头晃脑道:“民以食为天,这家馆子既挂出这等招牌,烧出的菜肴想来也差不了,咱们就选这家吧。”

徐振之刚说声好,庄糊涂已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这个时辰,酒楼生意不多,跑堂的原本在角落里打着瞌睡,迷迷糊糊瞧见一个老头蹿进来,立马起身,上前招呼。

“这位……”话才说了一半,跑堂的脸上笑容全无。

原来庄糊涂经众女子一通纠缠,身上的道袍早被扯了好几条口子,又在面摊上让那婴儿拽断了几绺胡子,愈发显得邋里邋遢。

跑堂的皱起了眉头,又把庄糊涂从头打量到脚:“你是干啥的?我可有言在先,这儿没有剩菜剩饭给你讨!”

“嘿!”庄糊涂怒道,“你这小兔崽子可真是狗眼看人低,你骂谁是讨饭的?”

说话间,徐振之等人也拴马进店:“庄先生,饭菜都点好了吗?”

见几人器宇轩昂,那跑堂的这才明白过来,他赶紧朝自己脸上轻拍了一下,冲着庄糊涂赔笑道:“哟,几位原来是一起的呀?老先生,你大人大量,恕方才小的有眼无珠了。”

“哼,”庄糊涂气道,“区区一个小破馆子,也敢在老夫面前托大?实话告诉你,老夫要的菜,你们还未必能做得出来!”

那跑堂的不信:“咱这食为天,好歹也是米脂县最大的馆子,老先生非要龙肝凤脑,咱当然做不出。可像那天上飞的、山里跑的、水中游的……只要老先生报出个名,咱保证给您老人家端上来!”

“这可是你说的!”庄糊涂清了清嗓子,报出一溜儿菜名,“听好了,老夫要的是,白扒通天翅、双凤一品锅、龙井琵琶虾、什锦八宝鹅、蟹粉芙蓉贝、软溜鳝爆鸽、水晶荔枝肉、油焖马蹄鳖、猴菌榛子烩鸳鸯、五珍九果拌酥酪、八仙过海闹罗汉、吉祥如意福寿盒……”

跑堂的都听傻了:“老先生啊,咱可不开玩笑!就算我们真做得出,你怕是也花不起那银子吧?”

庄糊涂冲到徐振之跟前,将他手中的包袱使劲摇了摇:“听见没,听见没?这里头可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少废话,照老夫刚才报的菜名去做!”

跑堂的彻底没辙了,苦着脸道:“老先生,你就别难为我们了,你说的那些菜,小的连听都没听过啊……还是换些简单的吧……”

“也成!”庄糊涂张口便道,“那就换成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快打住吧老先生!”跑堂的差点儿哭了,“您老人家这张嘴呀,可比那说书的厉害多啦。算小的求您了,您就点些我们做得出的菜吧。”

庄糊涂捋着胡子道:“既然你小子知错了,那老夫便饶你一回吧!嗯,酱肘子有吗?”

跑堂的打个激灵:“这个有!”

庄糊涂再问:“肉丸子呢?”

跑堂的使劲点头:“也有!”

“鸡鸭鱼肉、果蔬米酒呢?”

“有有有!”

庄糊涂白眼一翻:“有你还不赶紧上?”

“是是!”跑堂的点头哈腰,“几位请先到二楼雅间稍坐,酒菜一会儿就送上去!”

几个人在雅间中坐了没多久,那跑堂的便将各色菜肴轮流端了上来。

等那琳琅满目的菜品上齐,跑堂的又抱来几坛酒:“诸位客官,这可是本店特酿的美酒‘醉谪仙’,小的帮几位倒上?”

“不用,我们自个来!”郭鲸将酒坛接过,一掌拍去封泥,“嗬,闻着可真香啊!”

“我来尝尝。”薛鳄迫不及待地饮了一口,“嗯,确实够劲!”

“是不错吧?”那跑堂的笑笑,“说起咱这‘醉谪仙’呀,那渊源可就长了去喽,想当年,唐代那大诗人李太白,游历到咱们米脂时……”

庄糊涂听得不耐烦,连连挥手:“出去出去,别在这里聒噪!”

“好好……那几位慢用……”那跑堂的答应着,讪讪地退出了雅间。

许蝉夹了片鱼肉,丢在嘴里嚼着:“对了老糊涂,方才在下面说的那些菜,你真的都吃过?”

“那还有假?”庄糊涂洋洋自得,“老夫也是那走南闯北之人,这张嘴巴,尝过的美味都数不清。这么跟你说吧馋丫头,你有多少根头发,老夫便尝过多少好吃的。”

“吹,老糊涂你接着吹!”许蝉撇了撇嘴,又夹起了一块肉。

不管怎么说,这食为天的手艺还算不错。几人互敬了三杯酒,各自吃喝不提。

又吃了一阵,庄糊涂见常鲤面前摆着的肘子未动,便向他挥了挥手:“哎,那位壮士!”

许是嫌这称谓太过粗俗,常鲤眉头一蹙,竟把脸扭到一边,只当作没听见。

庄糊涂又试探道:“好汉?”

常鲤仍不满意,还是不睬不理。

“啧……”庄糊涂挠了挠头,斟酌了好半天才道,“少侠?”

听到这句,常鲤总算是称了心,这才缓缓转过头来:“何事?”

庄糊涂指着那肘子,死皮赖脸地说道:“嘿嘿,老夫见少侠不喜那肥腻之物,这样吧,就劳驾少侠递过来,瞧老夫替你啃了它。”

常鲤动也没动:“你有手有脚,想吃便自己来拿。”

“自己拿就自己拿!”

庄糊涂气呼呼地站起身,却神不知鬼不觉,抓了桌上的三颗蚕豆。待他绕到常鲤等人背后,陡然将三颗蚕豆同时打出。

只听“嗖嗖嗖”三声轻响,郭鲸、薛鳄身子一顿,登时伏在桌上打起了呼噜。常鲤眼皮垂了几垂,也慢慢趴了下去。

徐振之和许蝉齐怔:“你将他们怎么了?”

“别慌别慌,”庄糊涂摆了摆手,“老夫只是点了他们的昏睡穴,有些话,得避开他们才好说。”

听他们三人呼吸平稳,徐振之这才放了心:“庄先生,你要说什么话?”

庄糊涂反问道:“振之小友,你们现在是帮朝廷做事吗?”

徐振之不动声色:“何以见得?”

庄糊涂一指常鲤三人:“老夫一眼就瞧出来了,他们虽是寻常打扮,可脚上都穿着官靴呢!”

徐振之道:“庄先生眼力倒好,不过就算他们皆是官身,又能说明什么?”

庄糊涂不再吊儿郎当,换上了一副郑重的神色:“振之小友,此时并无外人旁听,咱们不如都开诚布公吧。”

徐振之想了想,道:“既然要开诚布公,那就先请庄先生说说那眠月山庄之事。”

许蝉也道:“对,说说你那什么赐福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庄糊涂道:“好好,老夫实话实说就是,那张赐福帖,是从一名刺客手上抢来的。”

“抢来的?”

“正是,”庄糊涂接着道,“那人本是个独行大盗,这些年犯下不少血案,老夫追查了好久,才寻到他的落脚之处,正想动手将他除了,他就接到了那张‘赐福帖’。接到那帖后,那人便急匆匆要朝京师赶,老夫怕他们有更大的图谋,便在半道上将他截下逼问,见他所知也不多,干脆把他捆住手脚往河里一扔,自己怀揣着那什么赐福帖,北上去瞧个究竟,结果就撞见了他们要刺杀太子。”

许蝉哼道:“你这老糊涂,总算肯承认会功夫了?”

庄糊涂笑道:“出门在外,总得学两招防身的本事么……”

“别嬉皮笑脸,”许蝉又道,“既然你要行侠仗义,为何却在最后关头逃了?”

“嗐!”庄糊涂继续道,“这就说来话长了,那时老夫一进眠月山庄,就瞧出了他们有问题。”

徐振之回想了一阵,摇头道:“惭愧,初入山庄时,我却没发觉太多异样……究竟哪里有问题,庄先生可否赐教一二?”

“也不怪你看不出,”庄糊涂道,“老夫乃习武之人,耳目要比寻常人敏锐得多。刚到那山庄里面,老夫便发现墙根上还残存着一些未被清理掉的血渍,院中的树干上也坑坑道道的,显然是刀砍剑削的痕迹。从这些迹象上看,说明在不久之前,眠月山庄刚经历过一番厮杀。这些倒还在其次,最让老夫起疑的是……”

话说到一半,庄糊涂居然停了下来,抿了口酒,笑嘻嘻地瞧着二人。

许蝉急道:“卖关子也没用,这次又不是说书讲故事,本姑娘没有赏钱给你!”

“好吧。”庄糊涂有些失望,慢吞吞地放下酒杯,“最令老夫起疑的是,那后花园中,还鬼鬼祟祟藏着好多锦衣卫!他们虽然都极力压着呼吸,却逃不过老夫的耳目。再后来见了客印月他们,老夫把前后的事情串起来一推敲,就猜到了那其实是个局,目的就是为了将那些刺客一网打尽。二位又不是歹人,锦衣卫肯定不会难为你们,所以老夫才会放心地逃之夭夭。”

“哼,你这老糊涂非但不糊涂,反倒挺精明。”许蝉说着,又向他那乌骨大扇一指,“对了,你不提我还给忘了。你那扇子怎么回事,为何连我的秋水剑都不能伤它分毫?”

庄糊涂笑了笑,把乌骨扇往桌上一拍:“你们自己瞧瞧就知道了。”

徐振之刚取起扇子,便觉入手十分沉重,再仔细辨认,见那扇面虽然普通,可那几根扇骨上却雕着层层异纹,不由一怔:“这……这扇骨是玄铁所铸?”

“玄铁?”许蝉也愣道,“振之哥,你那把……”

徐振之赶紧喝止:“小知了,别多言!”

“不说老夫也知道。”庄糊涂趁徐振之不备,一把抢过他随身携带的竹管,“老夫这把玄铁扇,跟里面这根‘镇厄’是同一种材料。”

徐振之目瞪口呆:“庄先生……你也识得这把‘镇厄’?”

庄糊涂将玄铁尺从竹管里取出,抚摸着叹道:“老夫不但知道这‘镇厄’,还晓得此物原是令尊所有。”

“你认得我爹爹?”徐振之急急追问,“对呀,庄先生身怀玄铁扇……莫非你也是地师一脉?”

庄糊涂摆了摆手,长叹道:“老夫不是地师,与令尊也是缘悭一面啊!这些年来,老夫一直在寻访地师的下落,好不容易打听到令尊身上,他却早已不在人世了……”

徐振之问道:“这地师究竟是什么?”

庄糊涂怔道:“怎么,令尊从没向你提起过?”

徐振之喟道:“先父从未提及,就连这‘地师’二字,也是我从别处听来的。庄先生,你既然知道地师,就请如实相告吧。”

庄糊涂点点头:“这‘地师’一脉,源自于洪武朝。想当年太祖朱元璋平定天下后,从民间招揽了一些奇人异士,按金、木、水、火、土五行为基脉,各组了一支暗卫。土脉那支的头领,就是地师了。”

徐振之一惊:“这么说,除去地师,那暗卫还有另外四脉?”

“不错,”庄糊涂又道,“这每一脉,都有一名头领,除了土脉地师外,金脉叫‘器宗’、木脉称‘林隐’、水脉是为‘龙魁’、火脉唤作‘炎尊’。五脉的头领,皆持玄铁所铸的圣物,并且各自都有绝技,像那地师,就擅长堪舆相地、观山望气。”

许蝉插言道:“听起来,这地师倒有些像风水先生。”

庄糊涂道:“那可比风水先生厉害多了。地师能以阴阳五行,结合山川地貌,创出一些奇门阵法,可拒数万精兵!”

“阴阳五行、山川地貌……”徐振之若有所思,沉吟了良久,才缓缓叹道,“难怪小时候,爹爹总带我去攀涉名山大川,又让我研习易理天象,原来是有这么一层深意。庄先生,关于这地师的来历,还请你再详细说说。”

“好,”庄糊涂再道,“当年朱洪武创下这五脉,又选了五名亲信各任头领。那第一任的地师,便是那中山王徐达。对了,振之小友,你可曾听人说过,那徐达的死因离奇?”

“听说过。”徐振之将头一点,“据坊谈巷议,中山王徐达并非善终。他晚年患了背疽,忌吃河鹅,然而太祖素来惧他功高盖主,趁那机会,偏要赐膳蒸鹅。徐达明白太祖的用意,便含泪将蒸鹅服食,这才导致了毒发身亡。”

许蝉气道:“这太祖好没良心,人家徐达可是帮他打下了江山,他反倒卸磨杀驴。”

庄糊涂笑了笑:“朱洪武的确杀过不少开国功臣,可徐达之死,倒不能赖在他头上。”

徐振之问道:“莫非传言有误?”

“是啊,徐达患背疽是真,朱洪武赐蒸鹅却是假。”庄糊涂稍顿,又指着玄铁尺道,“当年徐达在垂危之时,恐辜负了圣意,决定将这把御赐的‘镇厄’封还。然而太祖感念其功,仍旧把此物还赐给了徐门。”

“镇厄……蒸鹅……”徐振之一点就通,自念几遍,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镇厄’与‘蒸鹅’音调相谐,其后经不明就里之人讹传,这才有了那‘赐鹅毒杀’一说。”

“对了,要知那朱洪武处事向来决绝,诛杀李善长、冯胜等重臣时,说斩便斩,何曾顾及过他们昔日的功绩?他若有心除去徐达,只需胡乱安个罪名、随意降道圣旨,哪用得着去拐弯抹角、大费周章?再说了,真要下毒,他也不会选什么‘蒸鹅’‘蒸鸭’。从古至今,就没听过有谁是因食鹅而中毒丧命的。”

“言之有理。之后又如何?”

“徐达死后,其长子徐辉祖暗中继任了‘地师’。后来朱洪武传位于建文帝,地师便欲效忠新君。然而好景不长,燕王就开始发动‘靖难之变’。因徐达的长女徐妙云嫁与了燕王为妃,建文帝便对徐家人异常猜忌,不但下旨杀了徐辉祖的四弟徐增寿,就连徐辉祖的话也是全然不信。万般无奈下,徐辉祖就在燕王破城之前,将‘镇厄’与土脉的绝学转授于徐氏的一门远亲,自己却因不肯迎降,被燕王革去了爵位,囚禁在幽宅中直至病故。”

徐振之叹道:“忠臣不事二主,辉祖公之风骨,着实可歌可敬。”

庄糊涂接着道:“待燕王夺得皇位后,建文帝也生死不明,五脉的头领皆不愿继续效力,便各自归隐于山野,慢慢就不知所踪了。历经这两百年后,五脉的传人越发销声匿迹,时至今日,仅地师一脉传下这把‘镇厄’,其余四脉,也不知还有没有传人在世了……”

徐振之问道:“庄先生身怀玄铁扇,又对这些旧故如此了解,难道不是五脉中人?”

庄糊涂道:“老夫虽不是五脉中人,可与五脉却是唇齿相依。振之小友,老夫的事你就先别问了,等到了时机,老夫定会对你和盘托出。对了馋丫头,你那把秋水剑,拿给老夫瞧一瞧!”

“好。”许蝉解下剑来,递给了庄糊涂。

庄糊涂将秋水剑缓缓抽出,在剑身上轻弹了几下:“嗯,这把剑铸成的年头应该不远,或许金脉器宗的传人尚在。”

“器宗?”许蝉奇道,“可我这秋水剑,又不是玄铁铸的。”

庄糊涂道:“此剑虽不是玄铁所铸,但也绝非凡品。世间能锻造出这种利器的,恐怕也只有那金脉的器宗了。馋丫头,这把秋水剑,你是从哪里寻来的?”

许蝉道:“这是我爹爹给我的嫁妆。”

“你爹爹?”庄糊涂急问道,“你爹爹该不会不在人世了吧?”

“你爹爹才不在了呢,”许蝉不悦道,“我爹爹在家活得好好的!”

“老夫的爹爹本来就不在了……”庄糊涂嘀咕一声,又问道,“那馋丫头,你爹爹平时可曾锻造过兵器?”

徐振之摆手道:“我那岳丈,只会读书作诗,是当地有名的老夫子,肯定不是庄先生要寻的那位器宗。”

庄糊涂又道:“那他这把秋水剑是从何而来?”

徐振之道:“这个倒不知了。不过以我看来,世上能锻造利器的巧匠大有人在,这把秋水,也未必是器宗传人所铸。”

“这倒也是。”庄糊涂叹了一声,“唉,大海捞针啊……得了,该说的老夫也都说了,馋丫头、振之小友,多谢你们款待啦!”

许蝉一怔:“怎么老糊涂,你这就要走?”

庄糊涂又开始嬉皮笑脸:“嘿嘿,看来馋丫头舍不得老夫,其实老夫也不舍得你们。不如这样,你们送些银两让老夫带着,没事的时候,老夫便拿出来看看,就当是个念想了……”

许蝉急忙捂住包裹:“算啦算啦,你还是赶紧走吧!”

“真小气!”庄糊涂撇了撇嘴,“振之小友,那咱们后会有期!”

“先生且留步,”徐振之拱手道,“今日一谈,也算是推心置腹,在离别之前,就请先生以真名实姓告之,日后也好相见。”

“告诉你们倒也无妨。”庄糊涂将身上道袍一抖,“山人我道号清远,之后你们叫我一声‘老道’或是‘仙长’都成。”

许蝉嗔道:“老糊涂,你有点儿正形好不好?”

庄糊涂又道:“那清远真是老夫的道号啊!嗯,仔细想想,老夫的称谓当真不少,像那义仍、海若、若士、老糊涂、小伶俐……”

“有完没完?”许蝉怒道,“你究竟姓甚名谁?快说!”

“好吧好吧,”庄糊涂道,“听好了,老夫姓汤,双名显祖!”

徐振之一揖,笑道:“原来一直在‘装糊涂’的,却是位姓汤的老先生。”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汤显祖笑笑,突然一拍脑袋,“差点儿忘了,振之小友,临别前,老夫还有一句良言相告。”

见他说得郑重,徐振之忙道:“汤先生请讲,振之洗耳恭听。”

汤显祖捋了捋山羊胡子,意味深长地说道:“老夫要奉劝你们,走路时别光朝前看,偶尔也得回头瞧瞧,顾头不顾尾,容易被人从背后捅刀子!”

许蝉挠了挠头,有点不解:“老糊涂,你总爱打哑谜,就不能说得再明白些吗?”

徐振之心里却“咯噔”一声,之前那种不祥的预感又涌了上来:“汤先生的意思是,我们身后有‘尾巴’?”

“振之小友是聪明人,用不着老夫说得太透吧?”汤显祖不置可否,又向桌上伏着的三人望了一眼,“对了,咱们今天所说的话,可全都是秘密,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

话音方落,常鲤居然慢慢直起腰来,神情里还带着一丝小得意:“怕是要让汤先生失望了,我已听了个一字不落。”

“啊呀!”汤显祖愣道,“你小子怎么没睡着?”

常鲤伸出二指,指间夹着一颗蚕豆:“汤先生所发的‘暗器’,已被我提前截下了。”

“瞧不出你能耐还不小……”汤显祖有些尴尬,继而破口大骂,“没打中你干吗装睡?哼,还假模假样地偷听人家说话,不要脸!你这小子真真是臭不要脸!”

常鲤冷然道:“谁稀罕偷听?我不过是将计就计。汤先生突然出手,我自然要防备,难道还要任你摆布不成?”

“少废话!”汤显祖朝窗外瞥了一眼,“既然被你听了去,那就休怪老夫杀人灭口了!”

说完,汤显祖大袖一拂,居然真的朝常鲤攻去。

见他身法极快,常鲤一惊,急忙出招回击。岂料汤显祖沾衣即退,从桌上抄起了一只肥鸡,一头向窗外栽去。

“汤先生!”

徐振之和许蝉怕他跌坏,赶紧奔到窗前去瞧。

汤显祖当然没事。他早就瞥见楼下来了一辆拉着柴草的驴车,算准时机一跳,刚好能平平稳稳地落在车上的柴草中。

乍见半空中飞下来一个糟老头,不光那驴子惊得“昂昂”直叫,就连那赶车的汉子也差点吓得把皮鞭扔了:“你……你……”

“你什么你?”汤显祖啃了一口烧鸡,“车钱少不了你的,载老夫一程!”

那汉子还没答应,许蝉又在楼上挥手大叫:“老糊涂,老糊涂!”

汤显祖抹抹油嘴,朝她笑道:“馋丫头,不用这般依依不舍,咱们还会再相见的。”

“不是呀!”许蝉指着不远处道,“娘子军!娘子军又杀过来啦!”

“娘子军?什么娘子军?”汤显祖从柴草垛上起身回望,脸色顿时惨白。

只见身后尘土飞扬,一众女子提着裙角、迈着大步,朝着驴车急奔而来。

“找到那个说书的啦!”

“说书的别跑!姐妹们快追……”

“真是阴魂不散!”汤显祖只骇得魂不附体,夺过汉子手中皮鞭,朝那驴子的屁股上狠抽一下,“快快快!出城,出城!老夫要出城!”

驴子“昂”的一声,甩开四蹄狂奔起来。众女子也不肯罢休,一面大呼小叫着,一面朝那驴车穷追猛赶,所过之处,无不是鸡飞狗跳。

待汤显祖消失得不见踪影,常鲤也已经替郭、薛二人解开了穴道。见徐振之仍立在窗边出神,许蝉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振之哥,你有心事?”

徐振之眉额紧拧:“我在琢磨汤先生临别前,特意嘱咐我们的那句话。小知了,你想过没有,咱们一路走来,是不是太过于风平浪静了?”

许蝉点了点头,又道:“可风平浪静的不是挺好吗?”

徐振之忧心忡忡:“我担心这份平静只是表象,背后实则暗流汹涌。那福、郑一党的探子遍布四处,对于咱们离京之事,不可能嗅不到一点儿风声。你们还记得么,咱们进米脂前,曾遇上过一场风沙。就在那场风沙之中,我便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声音。”

郭鲸笑道:“刮大风时,飞沙走石的,有些鬼哭狼嚎的动静也不足为奇。”

徐振之摆手道:“若是鬼哭狼嚎倒没什么,我所听见的,好像是几声叮叮当当的铃音,当时,我隐约感觉不对劲,但又怕引起不必要的惊慌,便暗中托常兄折回去查看了一番。”

“不错,”常鲤接言道,“然而我在打探之后,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影。”

“是啊。那会儿见常兄没寻到异样,我只当是自己听错了,也就没再提起此事。”徐振之话峰一转,“可今日汤先生一言,却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测。汤先生是个老江湖,无论见识还是阅历,皆远在我辈之上,他有意点出那句话,定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许蝉也觉出了事态的严重,不由得秀眉一蹙:“这么说,咱们的行踪已经被人盯上了?这福王一伙,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盯上又怎样?”薛鳄一攥拳头,关节咯咯作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索性就在这米脂等他们找上门,管他多少追兵,一并全歼了就是。”

徐振之摇头道:“薛三哥此言差矣,敌暗我明,不可不防。况且据我所料,那伙追兵在没摸清咱们的目的之前,是不会轻易露面的,怕咱们觉察后有所防备,肯定不会跟得太紧。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要将他们早些甩掉。”

郭鲸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徐公子言之有理,这米脂的确不能久留,那咱们这便动身吧!”

由米脂南下,再行出几个昼夜,五人来到了赫赫有名的西安城。此地乃历朝古都,皇权兴替,旧称繁多,西周为镐京,秦朝叫咸阳,汉唐谓长安,元代唤奉元。

至大明洪武二年,朱元璋坐镇南京,指挥帐下虎将分各路横扫残元。其中徐达一路长驱西进,越秦川、克潼关,直抵奉元城下。见大军压境,守卫的元兵不战而逃,明军兵不血刃,在长安父老的迎接下,光复了古都。入城后,徐达即颁布法令,改奉元路为西安府,自此,这千年古城始有“西安”之名。

历经两百多年的休养生息,如今的西安城,已重现了昔日繁华。还有那文人雅士,痴醉于此地的风物名胜,遴选出八处景致,来赞咏关中的锦绣河山。

华岳的仙掌、太白的积雪、雁塔的晨钟和骊山的晚照,皆榜上有名;除此之外,灞柳风雪、草堂烟雾、曲江流饮、咸阳古渡也当仁不让,与前者并驾齐驱,合称为“长安八景”。

对长安这八处景胜,徐振之早已神驰念切,然他念及城中人多眼杂,身后又有追兵,故而也不多加停留,仅是稍事休整,又与同伴继续启程。

在徐振之的引领下,五人在城南寻了一条平坦大道,打算经由此道,前往川蜀之地。

沿途每隔二三十里,道旁便会有一个荒废的驿站,许蝉观此情形,不由得心生好奇:“振之哥,这条路原来是驿道吧?”

徐振之点点头:“这条古驿道始建于唐代天宝年间,直通巴蜀的涪陵郡,原名叫作子午道,但后世之人,更喜欢称它为‘荔枝道’。”

许蝉一怔:“为什么要叫这名字?”

徐振之反问道:“小知了,那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诗,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头一句是‘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么,这是杜牧之的诗句,是说杨贵妃爱吃荔枝,唐明皇为了讨好她,就让人从千里外快马加鞭地送来。小时候我听爹爹吟诵这诗时,还特别羡慕那杨贵妃呢,想吃啥就有啥,甭管多远都有人送。”

徐振之摇了摇头,叹道:“当年为让杨贵妃吃上新鲜荔枝,玄宗下令必须三日内送达。自涪陵到长安,路途何止两千里?因那一人之欢,便要动用万千征夫开山凿岭;只为运送几颗荔枝,也不知有多少驿卒、快马倒毙在这古道上。那大唐的盛世,就是这样一点点地消耗殆尽,终成过眼云烟、黄粱一梦。”

  如果觉得徐霞客山河异志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茶弦小说全集徐霞客山河异志轩辕诀4傲绝天下轩辕诀3龙图骇世轩辕诀2大清刑名轩辕诀1帝都妖氛,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