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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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证明这一点,他闭上眼睛……但依旧可以看到哈里斯大道。他的眼皮似乎变成了玻璃。唯一的区别在于所有色彩自动颠倒过来,形成了一个类似于彩色照片底片的世界。树木不再呈橘黄色,而是呈现如佳得乐饮料一般反常的绿色。七月份刚铺完沥青的哈里斯大道变成了白色,天空变成了一片令人惊异的红色湖泊。他睁开眼睛,以为光环会消失,可是它们并没有消失。世界仍在蓬勃发展,充满了色彩、运动和深沉、回响的声音。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见这些的?拉尔夫边想边缓慢走下山坡。那两个秃头矮医生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然而,其实没有医生,无论是秃头医生还是其他医生都没有。建筑物中没有天使,下水道隔栏中没有朝上窥探的魔鬼。只有……

“当心,罗伯茨,走路要当心啊,知道吗?”

这些话听起来很刺耳,还有些让人惊慌,似乎是真的。犹如手滑过古老的修道院或宗祠内的橡木镶板一般。拉尔夫突然停下脚步,发现珀赖因太太正沿着街道走来。她已经从人行道走下排水沟,免得和保龄球那样撞到他。她站在齐脚踝的落叶中,一手提着网状购物袋,浓密、黑白相间的眉毛下那双眼珠瞪着拉尔夫。她周围的光环犹如西点军校制服一般呈庄严、肃穆的灰色。

“你喝醉了吗,罗伯茨?”她厉声问道,突然间,缤纷的色彩和各类声响消失,哈里斯大道又恢复原状,在仲秋时节一个阳光明媚的工作日早晨昏昏沉沉地消磨时光。

“喝醉?我?根本就没有。说实话,我和法官一样清醒。”

他朝珀赖因太太伸出手,但年过八旬仍不服老的她盯着拉尔夫的手,似乎怀疑他手里藏着欢乐的蜂鸣器。她灰冷的眼睛仿佛在说:我才不上你的当,罗伯茨。她没让拉尔夫搀扶就回到了人行道上。

“对不起,珀赖因太太。我刚没有看路。”

“没错,你确实没看路。你刚刚只是懒洋洋地张大嘴巴,就像村里的白痴。”

“对不起。”他再次说道,然后咬紧舌头,以免笑出声来。

“嚯。”珀赖因上下打量着他,就像海军陆战队的军事训练军官在检查一个新兵,“你衬衫腋下有条裂缝,罗伯茨。”

拉尔夫抬起左臂一看,他那件最爱的格子花呢衬衫确实有条大裂缝,透过裂缝可以看到里面沾有干血迹的绷带和一撮不雅的老人腋毛。他赶紧放下手臂,脸涨得通红。

“嚯。”珀赖因再次说道,仅用只言片语便表达出她对拉尔夫·罗伯茨的所有看法,“如果你愿意,可以把它拿给我,连同其他需要缝补的衣服,你要知道,我还可以做针线活呢。”

“噢,没错,珀赖因太太,我相信你可以。”

珀赖因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这个老马屁精,拉尔夫·罗伯茨,不过我想你可能不得不佩服我吧。

“下午不行,”她说,“下午我一般在收容所帮忙做晚餐,五点还要帮忙上菜。这是基督徒的责任。”

“是啊,我相信……”

“天堂里没有无家可归的人,罗伯茨。我可以向你保证,也没有破衬衫。但我们生活在人世间,就得面对这些,好好生活。这是我们该做的。”而我就做得比较好,珀赖因太太的表情似乎在这样说。“你可以在早上或晚上把衣服拿过来,罗伯茨,别客气。但最好不要在八点半之后来,因为我九点要睡觉。”

“你真是太好了,珀赖因太太。”拉尔夫说着又咬紧舌头。他意识到这个方法很快就行不通了,很快他就会笑出来或者憋死。

“哪里哪里,这是基督徒的责任。况且,卡洛琳是我朋友。”

“谢谢你,”拉尔夫说道,“梅·洛克真不幸,不是吗?”

“不,”珀赖因说道,“是上帝的慈悲。”拉尔夫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就离开了。她挺直脊椎骨,拉尔夫看着都觉得疼。

大概走了十来步,他再也忍不住了。他用小手臂倚着电线杆,嘴抵着手臂,然后闷声大笑——直到眼泪流出来。等发作完(真是这感觉,一种歇斯底里的发作),拉尔夫抬起头,用专注、好奇和略带泪水的眼睛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任何异象。他松了口气。

还会再回来的,拉尔夫。你知道的,一切都会回来。

是的,他知道一切都会回来,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找个人倾诉。

3

当拉尔夫终于结束这惊异的散步之旅从街上回来时,麦戈文正坐在门廊的椅子上,悠闲地看着晨报。拉尔夫走到人行道上,突然做出决定。他可以告诉比尔很多事情,但不会透露一切。有一点他肯定不会说:那两个从洛克太太家中走出来的秃头矮医生酷似红苹果便利店的小报上刊登的外星人。

麦戈文见他走上台阶:“嗨,拉尔夫。”

“嗨,比尔。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当然可以。”他合上报纸,小心翼翼地折好,“他们昨天总算把我的老友鲍勃·博尔赫斯特送到医院了。”

“哦?我记得你希望他早点被送到医院的。”

“没错。每个人都希望他住院。他骗过了我们。事实上,他病情似乎有所好转——至少肺炎有所好转——可是之后又复发了。昨天中午他呼吸困难,他侄女以为他在救护车赶来之前就会死掉。然而,他没有,现在他病情似乎又稳定了。”麦戈文望着街道,叹息着说,“昨天午夜,梅·洛克走了,现在鲍勃还在苟延残喘。真悲惨啊,不是吗?”

“我想是的。”

“你想和我谈什么?是决定好向洛伊丝求婚了吗?要不要我这个过来人给你一点建议。”

“没错,我需要建议,但不是关于爱情的。”

“说吧。”麦戈文简洁地说道。

拉尔夫开始说,看到麦戈文认真聆听,他非常高兴,也感到一丝宽慰。他从比尔已知的情况简单说起——一九九二年夏天艾德和皮卡车司机发生冲突以及当天艾德说的奇怪话语,与他因为海伦签署请愿书而殴打她那天说的话有多相似。说着说着,拉尔夫便强烈地感受到这些奇怪的事情之间是有联系的,他几乎可以找到其中的联系。

他把光环的事告诉了麦戈文,但不包括不到半小时前他刚经历的那场无声的灾难——他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他,至少目前不愿意。

当然,麦戈文知道查理·皮科林袭击了拉尔夫,也知道他利用海伦和她朋友送给他的喷雾避免了更严重的伤害。但拉尔夫现在说的是周日晚上他边吃简易晚餐边向麦戈文讲述这次袭击时省略的部分:那个喷雾罐何以神奇地出现在他的夹克口袋里。此外,他还表示他怀疑那个变戏法的人是老多尔。

“天啊!”麦戈文惊呼,“你活得真够危险啊,拉尔·夫!”

“我想是吧。”

“这些情况你都告诉约翰尼·莱德克了吗?”

说了一点,拉尔夫正要开口,却发现这样说还是有些夸大,“几乎没说。还有一件事我也没告诉他,一件更加……呃,更加有实质的事吧,和那儿有关的事。”他指向梅·洛克的房子,那儿停了几辆蓝白相间的厢型车。车上写着缅因州警察。拉尔夫心想他们应该就是莱德克口中的取证人员吧。

“梅?”麦戈文在椅子上稍微向前倾了倾,“你知道梅发生了什么啊?”

“我想我应该知道。”拉尔夫小心翼翼地说,犹如踩着踏脚石穿过危险的小溪那样仔细推敲每个字。拉尔夫把他醒来、走到起居室并看到两个人从洛克太太家走出来的事告诉了麦戈文。他讲到自己如何成功找到望远镜,并告诉麦戈文他看到其中一个人手上拿着剪刀。他没有提及与卡洛琳有关的噩梦以及发光的足迹,当然也没有提及他后来觉得这两个人似乎是穿门而出。如果将这些说出来,他仅有的一点可信度就会荡然无存。最后他说了他匿名打电话的事,说完之后焦急地看着麦戈文。

麦戈文摇摇头似乎想保持脑袋清醒。“光环、预言、拿着剪刀的神秘侵入家宅者……你活得可真够危险的。”

“你怎么看,比尔?”

麦戈文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拉尔夫说话期间,麦戈文把报纸卷成了圆筒,现在他拿着这个报纸圆筒茫然地敲击自己的腿。拉尔夫很想把问题问得更加明白一些——你认为我疯了吗,比尔?——但他忍住了。难道他真相信对于这种问题,人们在没有注射麻醉剂的情况下会认真回答吗?比尔可能会说:没错,我认为你和臭虫一样疯狂,拉尔夫宝贝,你为什么不联系杜松山庄,问问他们能不能为你留张床铺呢?不太可能……既然比尔的任何回答都毫无意义,那还是放弃这个问题比较好。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比尔最后说道,“至少目前还不知道。他们长啥样呢?”

“即使有望远镜,也很难辨别他们的脸。”拉尔夫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和昨天否认拨打报警电话时一样。

“你应该也不清楚他们的年纪吧?”

“不清楚。”

“他们会不会是街上的邻居呢?”

“艾德·迪普努?”拉尔夫惊讶地看着麦戈文,“不,不是艾德。”

“有没有可能是皮科林呢?”

“不,不是艾德,也不是查理·皮科林。如果是他们,我能认出来。你什么意思?认为我脑子短路了,然后幻想这两个近期给我带来巨大压力的家伙出现在梅·洛克门前?”

“当然不是。”麦戈文回答道,他停止用报纸连续敲击腿部,眼神闪烁不定。拉尔夫感到胃部一阵下沉。没错,事实上麦戈文就是这个意思,但这并不让人意外,不是吗?

可能是吧,但仍然改变不了那种下沉的感觉。

“约翰尼说所有的门都锁上了。”

“是的。”

“反锁。”

“嗯,不过……”

麦戈文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拉尔夫认为麦戈文可能会跑开,并且大叫:大家请提防罗伯茨!因为他疯了!然而他没有冲下台阶,而是朝门口跑去。从某种角度而言,拉尔夫认为这更加令人担忧。

“你要做什么?”

“打电话给拉里·佩罗,”麦戈文说道,“梅的弟弟,他仍住在卡德维尔。我想梅应该会葬在卡德维尔。”麦戈文又用奇怪、猜疑的眼神看着拉尔夫,“你认为我要干吗?”

“我不知道,”拉尔夫不安地说道,“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你会像姜饼小人一样逃跑呢。”

“不会的。”麦戈文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但在拉尔夫看来,这个动作很冷淡、令人感到不快。只是在敷衍。

“洛克太太的弟弟和这些事有什么关系?”

“约翰尼说他们会把梅的尸体运到奥古斯塔进行全面的尸检,对吧?”

“呃,我想他用的词是验尸……”

麦戈文把手一挥。“没有什么差别,相信我。如果他们能查出可以证明她是被谋杀的异常情况,拉里一定会收到通知,因为他是她唯一在世的直系亲属。”

“没错,但他不会质疑你打电话的用意吗?”

“噢,你不必为此担心。”麦戈文用一种安慰的语气说道,但拉尔夫根本就不以为意。“我就说警方封了她的房子,引得哈里斯大街流言四起。他知道我和梅是老同学而且这几年我一直去看她。拉里和我并不是深交,但我们处的还不错。再不济,我们都是卡德维尔的老同乡,凭这一点他也会告诉我想知道的情况。明白吗?”

“我想可能吧,但是……”

“但愿如此。”麦戈文说道,突然间他看似一只又老又丑的爬行动物——一只毒蜥蜴或蛇怪蜥蜴。他指着拉尔夫说道,“我不蠢,我知道如何尊重别人的隐私,你刚才的表情表明你对此感到怀疑。我很反感,我非常反感。”

“对不起。”拉尔夫说道。他被麦戈文突然爆发的情绪吓了一跳。

麦戈文又看了他一会儿,用皮革似的嘴唇抵着非常大的假牙,然后点点头。“好的,我接受你的道歉。我知道你最近睡得不好,而我则始终挂念鲍勃·博尔赫斯特。”他发出那种自怜的叹息,“听着……如果你不想我打电话给梅的弟弟……”

“不,不会。”拉尔夫说道,心想宁愿把时钟往回拨十分钟,取消整个对话。突然,他脑中产生一种情感,他认为比尔·麦戈文应该能够理解这种情感。这感觉越来越强烈,于是他说道:“如果我影响了你的决定,我表示道歉。”

麦戈文笑了笑,一开始笑得有些勉强,后来放开了。“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睡不着了——胡思乱想。安静地坐在那儿,拉尔夫,想想河马好的方面,这是我母亲过去经常讲的。拉里会说,我等会儿给你回电话。而且说不定都联系不上他,你知道的,他可能在忙着安排葬礼的事。想看看报纸来消磨时间吗?”

“当然,谢了。”

麦戈文把仍然卷成圆筒的报纸递给他,然后走进屋子。拉尔夫浏览着报纸头版。头条新闻的标题为:《提倡人流合法者和反对人流的人做好准备迎接激进分子的到来》。新闻的侧面有两张照片。其中一张照片中有五六个年轻的女性正在制作标语牌,上面写着我们的身体,我们的选择和德里市崭新的一天等口号。另一张照片上面则是一群示威者在“妇女关怀”前面游行。他们没有携带任何标语,也不需要携带标语,他们穿的连帽黑色长袍和手持的长柄大镰刀足以说明一切。

拉尔夫叹了口气,将报纸扔在背后的摇椅上,看着周二的早晨沿着哈里斯大道铺展开来。他突然想到麦戈文或许在和约翰·莱德克而不是拉里·佩罗通电话。他们此时可能正在就奇怪的老失眠者拉尔夫·罗伯茨展开简短的师生会议呢。

我在想,你应该想知道是谁打了那个报警电话吧,约翰尼。

谢谢你,教授。我们已经很确定了,但能够确认也好。我想他应该没有恶意。事实上,我有点喜欢他了。

拉尔夫不再猜测比尔在给谁打电话。坐在那儿什么都不想,连河马好的方面都不想,这样要轻松得多。他可以轻松地看着装载百威啤酒的卡车缓缓驶入红苹果店的停车场,停下来为卸完本周小报、杂志和平装书准备离开的杂志公司的厢式货车让路;轻松地看着哈莉特·贝尼根老太太——她让珀赖因太太看似年轻的少女——穿着鲜红的秋季外套,俯身搀着助行器,蹒跚地开启早晨的散步;轻松地看着一个小女孩穿着牛仔裤、超大白T恤、戴着一个对她而言大了四码的男式帽子,在弗兰克面包店和“维基月亮”日光浴沙龙(擅长身体护理)之间的空地上跳绳;轻松地看着女孩上下挥动着双手;轻松地听她单调反复地唱着同样的歌。

三——六——九,鹅喝了酒……

拉尔夫坐在门廊的台阶上,他隐约感觉自己似乎要睡着了,对此他感到很吃惊。与此同时,光环又悄悄来到这个世界,给世界带来了绝妙的色彩和动感。这很美好,但……

但它有点不对劲。有点不对劲,什么呢?

那个在空地上跳绳的女孩。她有点不对劲。她那穿着牛仔裤的双腿犹如缝纫机的卷线轴上下跳动。她的身影投在长满野草和向日葵的古老小巷的混乱人行道上,也跟着一起跳动。绳子上下旋转……不停旋转……上下旋转……不停旋转……

她穿的不是超大T恤,他看错了。那个女孩穿的是罩衫。白色的罩衫,类似电视中播放的老版医生题材歌剧中演员穿的衣服。

三——六——九,鹅喝了酒,

猴子在有轨电车轨道上咀嚼烟草……

一片云朵遮住了太阳,暗淡的绿光覆盖在空中将它淹没。拉尔夫首先感到一阵寒冷,然后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那女孩上下跳动的影子消失不见了。她抬头看着拉尔夫,他发现她根本不是一个小女孩。那个看着拉尔夫的人是一个大约四英尺高的男子。拉尔夫一开始以为他是小孩,因为他脸被帽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而且脸上特别光滑,没有一条皱纹。尽管如此,拉尔夫还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它传递出的情感——一种邪恶的感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邪恶。

对啦,拉尔夫茫然地想着,凝视着那个不断跳动的生物。就是它了。无论那是什么,它都疯了。完全疯了。

那个生物可能读懂了拉尔夫的内心,因为他就在那一刻张开嘴,露出了腼腆而恶意的笑容,似乎他们两个人之间有着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确信——是的,非常确定,几乎可以肯定——那个生物边笑边哼着歌,只是它的嘴唇没有动:

(轨道断了!猴子卡住了!最后它们都死在一个小划艇中!)

那个生物不是从洛克家走出来的两个秃头矮医生中的任何一个。拉尔夫几乎可以确定。也许和他们有关,但不是他们。它是……

那个生物扔掉跳绳。绳子先变成黄色然后变成红色,在空中飞越时似乎发出火花。那个小生物——三号医生——盯着拉尔夫,朝他咧嘴一笑。拉尔夫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这件事让他感到异常恐怖。他最后认出那个生物戴的那顶帽子。

那就是比尔·麦戈文弄丢的巴拿马草帽。

4

那生物似乎读懂了拉尔夫的内心。他摘下帽子,露出圆形秃顶脑壳。像骑在狂奔的野马背上的牛仔一样挥舞着麦戈文的巴拿马草帽,同时继续露出那邪恶的笑容。

它突然指着拉尔夫,好像认识他似的,然后把帽子戴回头上,冲进阳光浴沙龙和面包店之间狭窄、杂草丛生的巷子。阳光摆脱了乌云的遮蔽,光环闪动的光亮开始退去。那个生物消失后不久,哈里斯大道又恢复了原样——一如既往的老旧、无聊。

拉尔夫一阵哆嗦,想起那张咧嘴微笑的疯狂小脸,想起它

(猴子卡住了)

指着自己的方式,似乎

(它们都死在一个小划艇中!)

认识他。

“告诉我,我睡着了,”他用嘶哑的声音小声说道,“告诉我睡着了,然后梦到了那个小混蛋。”

他身后的门打开了。“噢,天哪,你竟然自言自语,”麦戈文说道,“你银行里应该有不少存款吧,拉尔夫。”

“是的,应该能承担我葬礼费用。”拉尔夫说道。他觉得自己说话的口气像是刚刚经历过可怕的震惊之事,仍然有些惊魂未定。他期待比尔能够走上前,满脸关切(甚至疑惑)地问他发生了什么。

麦戈文没有这么做。他一屁股坐在摇椅上,双臂交叉置于狭窄的胸前,呈一个X形状。他望着哈里斯大道,在这个舞台上,他、拉尔夫、洛伊丝、多兰斯·马斯特拉以及其他老人——用麦戈文的话说,就是我们这些黄金年龄的人——注定要上演他们那无聊甚至痛苦的最后一幕。

如果我把帽子的事告诉他会怎样?拉尔夫心想。如果我直接和他说:“比尔,我知道你的巴拿马草帽去哪儿了。被某个坏蛋拿走了,他是我昨晚看到的那两个秃头矮医生的亲属。我看到他戴着那顶帽子在面包店和阳光浴沙龙之间的空地上跳绳。”

如果比尔对于拉尔夫神志清楚尚存一丝信心,那么这则消息肯定会让他完全失去信心。没错。

拉尔夫忍住没说。

“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麦戈文说道,“拉里说我打电话时他正准备去殡仪馆,可是还没等我问完问题、说完我想说的话,他就将梅的一生总结了一遍,顺便还总结了他自己的生活。足足说了四十五分钟。”

很显然这有点夸大其词了——麦戈文顶多去了五分钟——拉尔夫看了看手表,惊异地发现已经十一点十五分了。他看向街道,发现贝尼根太太不见了踪影,装载百威啤酒的卡车也不见了。难道他睡着了吗?看来他一定睡着了……但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己知觉中断的痕迹。

哦,得了吧,别傻了。你看到那个小秃头时正在睡觉。你梦到了那个小秃头。

这完全说得通。甚至连他戴着比尔巴拿马草帽的情节也说得通了。那个帽子也出现在关于卡洛琳的噩梦中,当时罗莎莉两个爪子拿的就是那顶帽子。

但这次他没有做梦。他可以确定。

呃……几乎可以确定。

“你不打算问我梅的弟弟说了什么吗?”麦戈文听起来有点生气。

“对不起,”拉尔夫说道,“我想我刚有点心不在焉。”

“我原谅你,孩子……只要你从现在开始认真听就行了。负责这个案子的警探,方德伯克……”

“我非常肯定是厄特巴克。斯蒂夫·厄特巴克。”

麦戈文轻快地摆手,这是他每次被纠正错误时惯有的动作。“随便怎么称呼啦。总之,他打电话给拉里,说验尸结果表明梅是死于自然因素。基于你的报警电话,他们最关心的是梅很可能被入室盗贼吓得心脏病发作——活生生被吓死。当然,所有的门窗都反锁了,贵重的物品也没有失窃,所以这种可能性被排除了。但他们很重视你拨打的报警电话,因此还是进行了调查。”

他半责备的口吻——似乎拉尔夫故意将胶水倒入正常运转的机器齿轮中——让拉尔夫感到很焦躁。“他们当然重视了。我看到两个人从她家中走出来并报了警。警察到达后发现她已经死了。他们怎能不重视?”

“你打电话时为什么不透露姓名呢?”

“我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吗?他们何以确认她不是因为被吓得心脏病发作而死。”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百分百确认,”麦戈文说道,现在他的语气也有些暴躁,“但我想应该相当确定吧,否则也不会把梅的尸体交给她弟弟埋葬。可能是做了血液测试吧。我只知道方德伯克……”

“厄特巴克……”

“告诉拉里,梅可能是在睡梦中死去的。”

麦戈文跷起二郎腿,拨弄着蓝色宽松长裤上的褶皱,然后用犀利、尖刻的眼神看着拉尔夫。

“我要给你一些建议,听好了。去看医生,现在就去,今天就去。别再拖拖拉拉了,直接去看里奇菲尔德医生。你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

那两个被我看到从洛克屋里走出来的秃头矮医生没有看到我,但今天这个看见了,拉尔夫心想。他看到我了,而且拿手指着我。依我看,他可能一直在找我。

这话听起来很偏执。

“拉尔夫?你听到我在说什么了吗?”

“听到了。我听到你不相信我看到有人从洛克太太的家中走出来。”

“你说得没错。刚才我说我离开四十五分钟的时候你的表情,以及你看手表的方式,我都看到了。你不相信过去这么久了,对吗?你之所以不相信,是因为你没有意识到你刚打了个盹儿。你打了个小盹儿,可能那天晚上也出现了类似情况,拉尔夫。只是那天晚上你梦到的是两个秃头矮医生,而且梦境十分真实,因此你醒来之后拨打了报警电话。这样说得通吧?”

三——六——九,拉尔夫心想,鹅喝了酒。

“那望远镜怎么解释呢?”他问道,“现在它还放在我起居室高背椅旁边的桌子上。难道这不能证明我当时没睡吗?”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也许你梦游了,你想过这点吗?你说你看到那两个闯入的秃头矮医生,但你无法形容他们长什么样。”

“这些橘黄色的炽亮灯光……”

“所有的门被反锁……”

“同样,我……”

“你所谈论的光环,肯定是因为失眠造成的——我几乎可以肯定。然而,情况可能比这还严重。”

拉尔夫起身,走下门廊台阶,背对着麦戈文站在人行道前。他的太阳穴一阵悸动,心跳得很快,非常快。

他不光指着我。我一开始就说对了,那个小狗崽子认识我。他不是梦。我看到从洛克家走出来的那两个秃头矮医生也不是梦。我敢肯定。

你当然敢,拉尔夫,另一个声音回应道,疯狂的人总是确信他们听闻的一切疯狂的事。这也是他们疯狂的原因,而不是因为幻觉。如果你真的看到那些,那贝尼根女士是怎么回事?运载百威啤酒的货车发生了什么?你为何没有发觉麦戈文和拉里·佩罗通了四十五分钟的电话?

“你的症状很严重。”麦戈文在他身后说道,拉尔夫认为他从麦戈文的声音中听出了一种令人讨厌的感觉。得意?会是一种得意的感觉吗?

“他们其中有个人手持一把剪刀,”拉尔夫没有回头,“我看到他们了。”

“噢,拜托,拉尔夫!想一想!开动你的脑筋仔细思考。周日下午,距离你之前预约的针灸治疗不足二十四小时,突然出现一个疯子拿刀刺你。当晚你做噩梦,梦到锋利的物体,这有什么奇怪的吗?洪医生的扎针和皮科林的猎刀变成了你梦境中的剪刀,事情就是这样。你不觉得这个假设涵盖了一切现象,而你声称看到的那些东西根本就站不住脚吗?”

“所以我是在梦游时拿的望远镜?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这有可能啊。非常有可能。”

“同样,喷雾罐跑到我夹克口袋也是因为梦游?老多尔与此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不关心喷雾罐和老多尔!”麦戈文大声说道,“我关心的是你!你从四五月份就开始失眠,卡洛琳去世之后,你就一直感到沮丧和不安……”

“我没有沮丧!”拉尔夫大叫道。对街的邮递员停下脚步朝他们的方向看了看,然后继续沿着街区朝公园的方向走去。

“随你怎么说,”麦戈文说道,“你没有沮丧,你同样也有没睡好,你还看见光环,看见有人半夜从锁着的房子中走出来……”随后,麦戈文用貌似轻松的声音说出了拉尔夫一直以来最害怕听到的话,“你要小心,老小子,你的行为越来越像艾德·迪普努了。”

拉尔夫转过身,脸部涨得通红。“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这样逼我?”

“我没有逼你,拉尔夫,作为朋友,我是想帮你。”

“但我感觉不到。”

“呃,有时候真相难免伤人。”麦戈文平静地说道,“你至少需要考虑一点,你的思想和身体是不是在传递什么讯息。我问你一个问题——这是你最近做的唯一一个令人不安的梦吗?”

拉尔夫立刻想起卡罗尔整个身体被埋在沙子里、大声尖叫让他注意白人足迹的梦境,想起大量臭虫从她头部涌出的梦境。“我最近没有做过什么噩梦,”他固执地说道,“我想你之所以不相信,是因为这不符合你设定的剧本。”

“拉尔夫……”

“我想问你,你真认为我看见那两个人和后来梅·洛克去世只是巧合吗?”

“也许不是。也许是因为你身心混乱创造了一些条件,产生了短暂但十分逼真的精神错觉,”

拉尔夫保持沉默。

“我认为这样的事时有发生,”麦戈文站起来说道,“也许从我这样理性、老练的人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很滑稽,可我的确这么认为。我也不是断定事情就是这样,但很有可能是这样。我能确定的是你所看到的那两个人在现实生活中不存在。”

拉尔夫站在那儿看着麦戈文,双手深深插在口袋里,握紧拳头,坚如磐石。他能感觉到手臂上的肌肉在抽动。

麦戈文走下门廊的台阶,轻轻地握着他的手臂,刚好握在手肘的上方。“我只是认为……”

拉尔夫猛地把胳膊往回一缩,麦戈文吃惊地咕哝了一声,身子打了个趔趄。“我知道你怎么想的。”

“你没听见我说……”

“哦,我听见了,听够了。相信我,抱歉——我要再去散步。我需要让大脑清醒一下。”他能感觉到脸颊和额头上热血涌动。他很想把大脑扔进往前转动的齿轮里,从而把这种毫无意义的暴怒抛于脑后,但他办不到。此时,他的感觉很像被卡洛琳那个噩梦惊醒时的感觉,他脑中一片恐慌和混乱。他挪动双脚,感觉自己不是在走路,而是在下坠,犹如昨天早晨从床上摔下来那样。但他还是继续往前走,有些时候也只能这么做了。

“拉尔夫,你需要去看医生!”麦戈文在他身后说道,而拉尔夫可以感觉到麦戈文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怪异、令人暴躁的快感,其中包含的关心也许是真诚的,但它犹如酸蛋糕上的糖衣。

“不要去看药剂师、催眠师或针灸师!你需要去看家庭医生!”

是啊,去看那个害我妻子被埋在沙坑中的家伙!他心中发出一阵尖叫。那个害我妻子被埋在沙坑中然后告诉她只要继续服用安定药和泰勒诺就不用担心的家伙!

他大声说道:“我需要散步!我只需要去散散步。”他太阳穴的脉搏快速跳动,就像遭到大锤短促而有力的敲击一般。他突然想到中风可能就是这样发生的。如果他再不控制情绪,他可能会因为他父亲所说的“坏脾气中风”而倒下。

他听到麦戈文跟着他走下人行道。别碰我,比尔,拉尔夫心想,别把你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否则我会转身揍你。

“我想帮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麦戈文大声叫道。街对面的那个快递员又停下来望着他们。红苹果便利店门外,值上午班的卡尔和值下午班的年轻女士苏,一脸嫌弃地呆望着他们。他看到卡尔的一只手中拿着一袋汉堡面包。在这个点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挺令人惊异的……虽然没有他早上看到的一些景象那样令人惊异。

你以为你看到的那些东西,拉尔夫,一个叛逆的声音在他脑海轻声细语地说道。

“散步。”拉尔夫沮丧地喃喃自语,“只要散散步。”他脑海中开始播放心灵电影。这是一部令人不快的电影,虽然他在影院看过很多类型的电影,但几乎没看过这种。而最适合这部恐怖的心理电影的配乐非《砰,去追黄鼠狼》莫属。

“我要告诉你,拉尔夫——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患有精神疾病很正常!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患有精神疾病可谓很常见,所以去看医生吧!”

贝尼根太太此时正站在自家的门廊上,助行器放在台阶下面。她仍穿着那件鲜红色的秋季外套,张着嘴看着街道上的他们。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拉尔夫?我希望你听见了!我真的希望你听见了!”

拉尔夫加快了脚步,耸着肩膀,似乎在抵御寒风。如果他一直不停地叫喊,声音越来越大怎么办?如果他一路跟着我怎么办?

如果他这样做,大家肯定以为他疯了,他对自己说道。但是这个想法并没有给他带来安慰。他继续听到脑海中有一架钢琴在演奏儿歌——不,不是真的在演奏,更像是幼儿园儿童叮叮当当地弹·奏:

桑树旁

猴子追着黄鼠狼,

以为这是闹着玩,

砰!去追黄鼠狼!

拉尔夫这时看到了哈里斯大道上的老人们,他们有的从那些通过有线电视投放广告的保险公司购买保险,有的患有胆结石和皮肤肿瘤,有的记忆力减退、前列腺肿大,有的靠社会保障生活,透过逐渐增厚的白内障而不是玫瑰色的眼睛去看世界。这些人将邮箱中的邮件一封不落地读完,浏览超市的广告通知,寻找特价罐头食品和普通冷冻食品。他看到他们穿着奇形怪状的短裤和蓬松的短裙,看到他们戴着毛线帽和穿着那些印有“瘪四与大头蛋”和“鲁德狗”等卡通形象的T恤衫。简而言之,他认为他们是世界上年龄最大的学龄前儿童。他们绕着两排椅子走着,一个身穿白色罩衫的秃顶矮男子坐在钢琴前,弹奏着《砰,去追黄鼠狼》。另外一个秃子把那些椅子一张张偷偷地拿开,当音乐停止,所有人都坐下,只有一个人——这次可能是梅·洛克,下一次就是麦戈文以前学校的老主任——站着。当然,那个站着的人必须离开房间。拉尔夫听到了麦戈文的笑声,他之所以笑,是因为他又找到了一把椅子。也许梅·洛克死了,鲍勃·博尔赫斯特在垂死,拉尔夫·罗伯茨疯了,但他还是好端端的。威廉·D.麦戈文先生依然健康,依然服装华丽,依然身板挺直,依然能够在音乐停止时抢到凳子。

拉尔夫加快脚步,两肩耸得更高,预计麦戈文还会再来一轮连珠炮似的劝告。他想麦戈文不太可能会一直在街上跟着他,但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如果麦戈文气极了,他完全会那样做——劝诫,让拉尔夫别再胡闹,去看医生,告诉他钢琴声随时都会停止,随时都会,如果他找不到好的机遇去找到一把椅子,他可能永远都不会走运。

然而,麦戈文没有再喊了。他想回头看看麦戈文在哪儿,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如果他看到拉尔夫回头,肯定会再次唠叨个没完。最好还是继续往前走。于是拉尔夫迈开大步,毫不犹豫地朝机场方向走去。他低着头,尽量不去听那无情的钢琴声,尽量不去看那些围着椅子转的老小子,尽量不去看他们虚伪笑脸上方惊恐的眼睛。

他边走边想,他的希望已经破灭了。他还是被推进了那条隧道,四周漆黑一片。

第二部 秘密之城

老人们应该探险。

——T.·S.艾略特《四个四重奏》

第十一章

1

在拉尔夫·罗伯茨视为家园的土地上,老古董们生活的德里市不是唯一一座悄然存在的秘密之城。拉尔夫在玛丽米德长大,那地方如今多了很多旧岬式房地产开发项目。他发现,德里市除了许多属于成人的地区,也有小孩专属的地方。这里有尼伯特街火车站附近的流浪汉聚居地,人们偶尔能在这里见到装了半罐咖喱炖肉汤的番茄汤罐头或者残留有一两口啤酒的瓶子;这里有阿拉丁剧院后面的小巷,时常有人在此抽野牛德拉姆牌香烟,放黑猫牌鞭炮;这里还有那棵垂在河边的老榆树,成群的孩子在河里学潜水;还有荒蛮大地,有一百(或接近两百)条错综复杂的小径从这儿穿过,这个草木茂密的河谷像一个愈合不顺的伤疤穿过市中心。

这些秘密街道和隐匿公路都在成人的视域之外,因此经常被忽略……但也有一些例外。其中一个就是名叫阿洛伊修斯·内尔的警官——数代德里市儿童口中的内尔先生——此时,拉尔夫正在哈里斯大道变成哈里斯大道延长路的转接处,朝着野餐区走去。他突然意识到克里斯·内尔可能是内尔老先生的儿子……但这可能不太对,因为拉尔夫见过的那位陪同约翰·莱德克的警察,若要当内尔老先生的儿子,可能还年轻了点。更可能是孙子。

大约在退休时,拉尔夫发现了第二座秘密城镇——属于老人的城镇,但直到卡罗尔死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也是该城镇的居民。他当时发现了隐藏的地貌,与儿时所见的异常相似。该地貌完全被它周围那群工作和玩乐都来去匆匆的人忽略了。老古董们生活的德里市还隐藏着第三个秘密城镇:不幸者的德里市,这儿非常可怕,主要居住着醉汉、逃亡者和不愿被关起来的精神病患者。

法耶·查宾在野餐区向拉尔夫介绍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注意事项……当然他得确定你是真正的老古董才会这么做。这个注意事项和每个人的“现实生活”有关。他们初识时就提出了这个话题。拉尔夫问法耶来野餐区之前是做什么的。

“呃,在现实生活中,我是木匠,专做高档家具,”查宾咧嘴回答道,露出仅存的几颗牙齿,“但大约十年前一切都结束了。”拉尔夫记得当时他认为退休就像吸血鬼之吻,即使一个人能侥幸逃脱,也只能过着半死不活的生活。当你开始认真切入正题时,真相还会远吗?

2

现在,麦戈文安全地尾随着他(至少他希望如此),拉尔夫走进隔开了野餐区和延长路段的橡树和枫树形成的混合林。他发现自从他上次来这儿之后,有八九个人带着打包的午餐或从“咖啡壶”商店购买的三明治晃了进来。埃伯里和泽尔这两对夫妇正在用藏在附近橡树孔中的油腻顶孔扑克牌玩红心牌游戏,法耶和退休的兽医马尔哈尔在下棋,几个家伙在两个战局之间来回游荡。

野餐区的用途在于玩游戏——德里市的老古董们很多聚集地的用途也是玩游戏——但拉尔夫认为玩游戏只是表象。人们来这儿的真正目的在于联络感情、报告情况、确认(尤其是自我确认)他们仍在过着某种生活,无论真实与否。

拉尔夫坐在靠近机场栅栏的空长凳上,茫然地摸着镌刻在长凳上的涂鸦——姓名、首字母和很多脏话——同时看着飞机以两分钟的间隔降落:一架赛斯纳、一架派珀、一架阿帕奇、一架双富源、从波士顿起飞的1145号快速班机。同时,他还竖起一只耳朵聆听身后此起彼伏的聊天声浪。梅·洛克不止一次被提及。其中有几个人认识她,大家的观点和珀赖因太太的观点相同——上帝终于大发慈悲,了结了她的痛苦。然而,今天大家谈论的主要内容还是关于即将来访的苏珊戴。一般说来,这些老古董们并不热衷于政治话题,他们更倾向于谈论肠癌或中风,但即便是在这里,人流问题也发挥了其独特的吸引力以及激怒和产生分歧的能力。

“她选择了一个糟糕的城镇,而最糟糕的是,我怀疑她是否知道这一点。”马尔哈尔医生说道,他表情忧郁地盯着棋盘,法耶·查宾正进攻他的王身边仅存的几个防御棋子。“这里经常发生怪事,还记得黑点的那场大火吗,法耶?”

法耶咕哝了一声,然后抓获马尔哈尔医生的另一只象。

“我不懂这些虱子虫。”丽莎·泽尔说道,抓起野餐桌上的报纸,拍击头版刊登的在妇女关怀门前游行、穿着带风帽衣服的那群人的照片,“他们似乎想回到女人用挂衣钩自我堕胎的时代。”

“这就是他们所希望的,”乔治娜·埃伯里说道,“他们认为如果女人怕死,就会把孩子留下。但他们从未想过,比起用挂衣钩堕胎,生孩子对她们而言更加可怕。”

“这和害怕有什么关系?”一位名叫佩德森、脸型似铁锹的老人粗暴地问道,“我认为谋杀就是谋杀,无论是在母亲体内还是体外。即使它们非常小,需要显微镜才能看到,这仍是谋杀。因为只要不干涉,它们会长成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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