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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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只是感到精疲力竭。我都不知道怎么能回到树下的楼梯那里去,更不用说爬上去了。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拉尔夫睁开眼睛,双手撑着大腿,再次探身向前。死亡之袋那里有一个男人的结婚戒指。他一眼就看到了戒指宽阔的内环上刻着的几个字:HD-ED 8-5-87。

海伦·迪普努和艾德·迪普努,一九八七年八月五日结为伉俪。

这就是他们来这里的目的,艾德的结婚信物。现在只需将它捡起来……装进裤子的表袋里……找到洛伊丝的耳环……离开这鬼地方。

7

他伸手去捡戒指,脑海里突然闪过几句诗,这次不是斯蒂芬·杜宾斯的诗作,而是J.R.R.托尔金的。拉尔夫上次在洛伊丝家舒适、挂满照片的客厅里想起的霍比特人,就出自这位托尔金先生的笔下。他看托尔金讲述佛罗多、甘道夫和黑暗之王索伦的故事还是三十年前的事,他现在想起来了,那个故事里也有一件类似的信物,但那几行诗就像刚才出现的剪刀一样清晰:

至尊戒驭众戒,至尊戒寻众戒,

至尊戒引众戒,禁锢众戒于黑暗中,

邪恶之地末日火山

我无法把它捡起来,他想。它肯定牢牢地绑在“卡”这个存在之轮上,就像我和洛伊丝一样,所以我无法把它捡起来。要么无法捡起来,要么就会像抓住高压电线一样,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一命呜呼。

只是他并不真正相信会出现这两种情况。如果这枚戒指不是在等着他去取,那么死亡之袋为什么要保护它?如果戒指不是在等着他去取,那么克洛索和拉克西斯——还有多兰斯,他无法忘记多兰斯——背后的势力为什么要派他和洛伊丝来这里冒险?

至尊戒驭众戒,至尊戒寻众戒,拉尔夫想。他用手指裹住了艾德的结婚戒指。他起初感到手、手腕和前臂有一种深入肺腑的剧痛,与此同时,阿特洛波斯藏在这里的各种物品唱出的轻柔歌声突然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和谐呐喊。

拉尔夫叫了一声,或许是尖叫,或许只是呻吟,然后拿起戒指,将它紧紧握在右手中。胜利的感觉在他的血管里歌唱,像美酒,也像……

(“拉尔夫。”)

他回头看她,可洛伊丝却在低头看着艾德戒指刚才所在的地方,黑眼睛中又是恐惧又是困惑。

艾德的戒指刚才所在的地方,戒指还在那里。就在刚才那地方,一枚闪亮的金戒指,内圈上镌刻着HD-ED 8-5-87。

拉尔夫顿时感到头昏目眩,竭力克制着才没有昏倒。他张开手,尽管内心的感觉告诉他不会发生这种事,他还是以为手中的戒指会消失,可戒指仍然在他的掌心,就在他的爱情线和生命线分岔的地方,在这鬼地方邪恶的红光中闪着金光。HD-ED 8-5-87。

两枚戒指一模一样。

8

一个在手中,一个在地上,没有任何区别。至少拉尔夫看不出有任何区别。

洛伊丝伸手去拿第二枚戒指,犹豫了一下,一把将它抓了起来。正当他们望着那里时,地上出现了诡异的金光,随即化作了第三枚结婚戒指。就前两枚戒指一样,内圈上也刻着HD-ED 8-5-87。

拉尔夫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个故事,不是托尔金所写的长篇小说《魔戒》,而是苏斯博士写的一个故事,他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曾经念给卡洛琳妹妹的孩子们听。尽管年代已久,那个故事仍然在他的脑海里,比苏斯博士其他那些老鼠呀、蝙蝠呀、猫呀的开心童话故事更丰富、更深沉。故事的名字叫《巴塞洛缪·库宾斯的五百顶帽子》,拉尔夫觉得此时想起它来一点都不奇怪。

可怜的巴塞洛缪是个乡巴佬,进城时不幸碰到国王巡游。见到大人物时,你得脱帽致意,巴塞洛缪也不例外,可他却交上了厄运。他每次脱掉帽子,头上就会再冒出来一顶帽子,与原来的帽子一模一样。

(“拉尔夫,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意思?”)

他摇摇头,没有作声,眼睛来回看着自己手中的戒指、洛伊丝手中的戒指和地上的戒指。三枚戒指一模一样,就像巴塞洛缪·库宾斯一次次摘下的帽子。拉尔夫记得,那可怜的孩子即便是以不敬之罪被行刑者带上台阶,即将被砍头时,仍然在向国王行礼……

只是那样做是一个错误,因为过了一会儿,可怜的巴塞洛缪头上的帽子开始起了变化,变得越来越华丽。

这些戒指也一样吗,拉尔夫?你肯定?

不,他不能肯定。当他捡起第一枚戒指时,他瞬间感觉到类似风湿的剧痛顺着手臂往上传,但洛伊丝拿起第二枚戒指时没有显露任何痛感。

还有那些声音——她捡起第二枚戒指时,我并没有听到它们呐喊。

拉尔夫探身向前,抓起第三枚戒指。没有痛感,构成房间墙壁的那些物品也没有呐喊,而是继续轻声歌唱。就在这时,刚才三枚戒指出现的地方又出现了第四枚戒指,就像不幸的巴塞洛缪·库宾斯头上又冒出了一顶帽子,但拉尔夫根本都没有看它一眼。他紧盯着右手手掌上的第一枚戒指,就在生命线和爱情线分岔的地方。

至尊戒驭众戒,他想。至尊戒禁锢众戒。宝贝,我想就是你了,其他戒指只是聪明的冒牌货。

也许有办法核实一下。拉尔夫将两枚戒指凑到耳旁。左手的戒指静寂无声,右手的戒指,也就是他剪开死亡之袋后从里面取出来的那一枚,却在微弱地发出死亡之袋最后的尖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他右手的戒指还活着。

(“拉尔夫?”)

她的手冰凉,急匆匆地抓住他的胳膊。拉尔夫望着她,然后将左手的戒指扔到远处。他举起另一枚戒指,像透过望远镜那样穿过戒指望着洛伊丝紧张而又异常年轻的脸庞。

(“这才是真的。其他都是充数的,就像数学难题中的那些零。”)

(“你是说它们不重要?”)

他没有作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它们其实很重要。他不知道如何用言语将自己的直觉表达出来。只要这些冒牌的戒指不停地出现在这肮脏的小房间里,就像帽子不停地出现在巴塞洛缪·库宾斯的头上那样,市民中心周围的死亡之袋所代表的未来就是真正的未来。但是第一枚戒指,也就是阿特洛波斯从艾德的手指上偷走的那一枚(或许是趁他在如今已经成了空屋的科德角小屋躺在海伦身旁时),才能够改变一切。

这些冒牌的戒指只是保持存在之轮形状的信物,就像从轮毂向外辐射的轮辐保持着车轮的形状一样。可是这枚真正的戒指……

拉尔夫认为这才是轮毂:禁锢众戒的至尊戒。

他紧握着这枚金戒指,感觉到它坚硬的曲线扎入了自己的手掌和手指中。然后,他把它装进了表袋里。

关于“卡”,他们有一点没有告诉我们,他想。它很狡猾,就像一条讨厌的鱼精,在你的手中不停地扑腾,死活不愿意脱钩。

这也像攀登沙丘,每前进两步就会滑下来一步。他们去高垄完成了某项任务,可拉尔夫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任务,而多兰斯也只是向他们保证说那是事实。按照他的说法,他们在那里完成了任务。他们现在来到这里,拿到了艾德的信物,可这还不够,为什么?因为“卡”就像一条鱼,就像一座沙丘,就像一个轮子,不想停下来,只是一味地向前滚动,碾碎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障碍。一个有着许多轮辐的轮子。

但最重要的是,“卡”或许就像一枚戒指。

一枚结婚戒指。

他突然明白了医院屋顶上那番谈话的意义,也明白了多兰斯竭力解释却未能说清楚的东西:艾德茫然的状态,再加上阿特洛波斯发现了这可怜、疑惑的人,使得一股巨大的力量降落在他身上。一扇门打开,一个名叫血色之王的恶魔大步走了进来。他比克洛索、拉克西斯、阿特洛波斯更强悍,而且不打算让拉尔夫·罗伯茨这种德里市的老古董阻止自己。

(“拉尔夫?”)

(“至尊戒驭众戒,洛伊丝,至尊戒寻众戒。”)

(“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他轻轻拍拍表袋,感受着那里鼓起来的异常重要的小东西,艾德的戒指。然后,他伸手抓住她的双肩。

(“那些替代品——那些假的戒指——只是轮辐,而这枚戒指才是轮毂。一旦拿走轮毂,轮子就无法再转动。”)

(“你能肯定?”)

他当然能肯定。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做。

(“嗯。走吧。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拉尔夫让她先从堆满物品的餐桌下钻过去,然后自己也蹲下身,开始往外爬。刚爬到一半,他回头望了一眼,看到了诡异可怕的一幕:尽管那嗡嗡的声音没有再次响起,死亡之袋却正将那枚替代的结婚戒指包裹起来。原先金灿灿戒指此刻只剩下一个幽灵般暗淡的小圆环。

他盯着它看了几秒钟,而它也在迷惑他,对他施展着催眠术。他费力移开目光,向外爬去。

9

阿特洛波斯的仓库堆满了各种纪念品,中间的走道宛如迷宫。拉尔夫原本担心会在寻找出路的过程中失去宝贵的时间,结果发现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他们自己的足迹虽然在淡去,却依然清晰可辨,足以引导他们。

出了那可怕的小房间之后,他感到恢复了一点力气,但洛伊丝已元气大伤。等他们来到仓库与阿特洛波斯肮脏的卧室之间的拱门处时,他只能搀扶着她向前。他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耸耸肩,疲倦地挤出一丝笑容。

(“主要问题在于这个鬼地方。我们无论上升到多高都无济于事。这地方臭味太重,我根本受不了。只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我就会好的。真的。”)

拉尔夫希望她说的是真话。他低头穿过拱门,进入阿特洛波斯的卧室,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要用什么样的借口才能让洛伊丝先出去。那样一来,他就有机会快速搜索一下这个地方。如果仍然找不到洛伊丝的耳环,他只能认定阿特洛波斯仍然戴着它们。

他注意到她的衬裙再次垂到了长裙裙摆的下面,刚想开口告诉她,左眼的余光却看到了一丝动静。他意识到,由于两个人都累坏了,他们出来时警惕性不够,现在有可能要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

(“洛伊丝,小心!”)

已经来不及了。拉尔夫感到她的胳膊离他而去,身穿肮脏长袍的怪物咆哮着,将她拦腰抱住往后拉。阿特洛波斯的身高只到她的腋窝,但这也足以让他将那把生锈的手术刀高举过她的头顶。拉尔夫本能地扑向他,阿特洛波斯却将刀锋向下移,碰到了她头顶升起的珠灰色气球线。他露出牙齿,冲着拉尔夫狞笑。

(“别再过来,短命鬼……一步也不许靠近!”)

好吧,他至少不必再为洛伊丝遗失的耳环担心了。那副耳环就在阿特洛波斯的小耳垂上,发出朦胧的粉红色光芒。拉尔夫停住脚步,与其说是因为阿特洛波斯的呵斥,还不如说是因为看到了耳环。

解剖刀收回了一点……但只有一点点。

(“听着,短命鬼,你刚才拿了我的东西,是不是?别不承认,我知道。你现在把它还给我。”)

解剖刀再次靠近洛伊丝的气球线,阿特洛波斯用刀背轻轻摩擦着它。

(“你把它还给我,不然的话,这臭娘们就会死在你面前。你可以站在那里,看着这皮囊变黑。怎么样,短命鬼?给我吧。”)

第二十六章

1

阿特洛波斯脸上的笑容带着令人讨厌的得意,也带着……

带着恐惧。他将你逮了个正着,而且解剖刀紧贴着洛伊丝的气球线,另一只手还卡住了她的脖子,可他依然极度害怕。为什么?

(快点!别浪费时间,蠢货!把戒指给我!)

拉尔夫将手慢慢伸向表袋,紧紧抓住戒指,心中在琢磨阿特洛波斯为什么没有立刻杀了洛伊丝。反正他也不会放他们走。

他怕我会再次动用心灵感应,用空手道劈砍动作揍他。可这只是一个原因。他也怕把事情搞砸。他害怕操纵着他的那个东西——那个存在。他害怕血色之王。你怕你的老板,对不对,你这龌龊的小朋友?

他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戒指,举到眼前,再次透过戒指孔望着周围。

(“你干吗不过来拿呀?别害羞。”)

阿特洛波斯气得脸都挤成了一团,刚才那得意洋洋的神经质狞笑变成了卡通式的怒容。

(“我要杀了她,短命鬼。你听见了吗?这就是你想要的?”)

拉尔夫刻意慢慢举起左手,在空中做了一个锯东西的手势,满意地看到掌缘短暂朝向阿特洛波斯时,后者畏缩了一下。

(“只要你敢伤害她,我一定会打得你满地找牙。我说到做到。”)

(“把戒指给我,短命鬼。”)

他们不能说谎,拉尔夫突然想到,我不记得是听谁说的还是我自己的直觉,但我可以肯定他们不能说谎,这是真的。但我可以。

(“阿特洛波斯先生,你听我说。只要你答应我的一口价,我就把戒指给你。”)

阿特洛波斯眯起眼睛望着他,眼神中夹杂着疑惑与怀疑。

(一口价?你这什么意思?)

(“拉尔夫,不行!”)

他瞥了她一眼,然后回头望着阿特洛波斯。他举起左手,抓挠自己的脸颊,根本没有去想这个动作会引起阿特洛波斯的什么反应。解剖刀立刻再次贴着洛伊丝的气球线,这次的动作有点大,接触点凹陷了下去,还留下了一个污点,看上去像个血泡。阿特洛波斯的额头上冒出了一颗颗汗珠,开口说话时,声音变成了惊恐的尖叫。

(别再对我发射什么空手道闪电!不然的话,这个女人死定了!)

拉尔夫赶紧放下手,像个悔过的孩子那样把双手放到背后。艾德的戒指还在他手中,他几乎想也没想就把它塞进了裤子后面的口袋里。他直到这时才完全肯定自己不想交出这枚戒指。哪怕是以洛伊丝的生命为代价,甚至以他们两个人的生命为代价,他也决不交出戒指。

可也许不会糟糕到那个地步。

(“一口价就是说我们都做出让步。我把戒指给你,你把我女朋友给我。你只需保证不伤害她。怎么样?”)

(“不,拉尔夫,不行!”)

阿特洛波斯没有作声,两眼望着拉尔夫,眼神中带着恐惧,还有令人讨厌的懦弱。如果说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他曾经希望能够说一次谎的话,那么拉尔夫估计肯定就是此时此刻。他只需说一声“可以,就这么定了”,球就会重新踢回到拉尔夫这边。可是他无法那么说,因为他做不到。

他知道自己被逼入了死角,拉尔夫想。切断她的气球线还是放她走并不重要——他一定认为我反正会讹诈他。他没有想错。

你究竟能把他伤害到什么程度,亲爱的?卡洛琳在他脑海深处带着几分怀疑问他。在剪开结婚戒指周围的死亡之袋之后,你还剩下多少能量?

遗憾的是,剩下的并不多,也许足以在他的秃脑袋上烧出一个焦疤,却无法把它全部烧焦。而且——

这时,拉尔夫看到了不妙的情况:阿特洛波斯狞笑中的惊慌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谨慎的自信。他感到那双疯狂的眼睛正热切地在他身上游来游去——他的脸,他的身体,尤其是他的光环。拉尔夫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一名机械师正把量油尺伸进汽车的曲轴箱,看看里面还剩多少机油。

快想办法啊,洛伊丝用眼神哀求他。求你了,拉尔夫。

可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脑子里没有一点头绪。

阿特洛波斯的狞笑重新有了洋洋得意的味道。

(短命鬼,你能量耗尽了,是不是?天哪,太糟了。)

(“你伤害她试试看,你这长不高的矮矬子。”)

阿特洛波斯笑得更厉害了。

(就你剩下的那些能量,恐怕连一只老鼠都对付不了。你干吗不乖乖把戒指给我?免得我……)

(“啊,你这杂种!”)

说话的是洛伊丝。她不再望着拉尔夫,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屋子对面的镜子,阿特洛波斯肯定在那里察看过自己最新的装扮——罗莎莉的围脖,或者比尔·麦戈文的巴拿马草帽。她睁圆了眼睛,向外喷着怒火,拉尔夫知道她看见了什么。

(“那是我的,你这卑鄙的小偷!”)

她猛地后退,凭借自己的体重,将阿特洛波斯撞向拱门一侧。阿特洛波斯惊讶地嘟哝了一声,那只手握着的解剖刀被撞飞到了空中,刀刃从墙上刮下了干泥土碎屑。洛伊丝转身怒视着他,愤怒得脸都挤成了一团,完全不是“我们的傻洛伊丝”的样子,麦戈文要是看到了,准会吓得晕过去。她的双手朝他的脸颊抓去,目标是他的耳朵。她的一根手指扎进了他的脸颊。阿特洛波斯像爪子被踩了之后的狗那样狂叫,再次勾住她的腰,将她转过身去。

他将解剖刀的刀刃转过来,准备下手。拉尔夫的右手食指冲着刀刃挥去,仿佛是在训斥什么人。一道亮光从他的指尖射出,淡得几乎难以看见,击中了解剖刀的刀尖,将它暂时撞离了洛伊丝的气球线。都在那里了,拉尔夫意识到自己的弹药库已经空了。

阿特洛波斯越过洛伊丝的肩膀冲他露齿狞笑,洛伊丝则在他的怀里不停地挣扎、扭动。她不再尝试挣脱,而是想转身攻击他。她双脚乱蹬,再次将全身重量压到他身上,试图依靠后面的墙壁将他挤扁。拉尔夫想也没想就冲过去,跪在地上,向前伸出双手。他那样子像一个疯狂的求爱者在热切地求爱,洛伊丝的一只脚差一点踢到他的喉咙。他抓住她的衬裙边,粉红色的尼龙衬裙滑落了下来,而洛伊丝还在拼命喊叫。

(“卑鄙的小偷!让你尝尝我的厉害!感觉怎么样?”)

阿特洛波斯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拉尔夫抬起头,看到洛伊丝已经咬住了阿特洛波斯的右手腕。他的左手握着解剖刀,盲目地朝她的气球线挥去,只差了半英寸,没有击中。拉尔夫跳起来,再次想也没想就用洛伊丝粉红色的衬裙蒙住了阿特洛波斯挥动的那只手……和他的头。

(“快离开他,洛伊丝!快跑!”)

她松开咬着的那只白色小手,跌跌撞撞地走向屋子中央酒桶状的餐桌,无比厌恶地擦掉嘴边粘着的阿特洛波斯的鲜血……但她脸上的表情仍然是愤怒。阿特洛波斯被粉色衬裙蒙着,不停地扭动着身子,不停地怒吼,想用空着的那只手摸索着去抓她。拉尔夫一掌把他的手拍开,然后推搡着他,让他的后背贴着拱门一侧。

(“别动,我的朋友——不要动。”)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混蛋!你不能这样!)

最诡异之处在于他真的相信我会对他动手,拉尔夫想。他随心所欲太久了,完全忘记了短命界的手段。我可以教教他。

拉尔夫想起了阿特洛波斯在罗莎莉舔了他的手之后割断它的气球线的情景,心中突然对这趾高气扬、心存歹意、骄傲自满的疯子充满了仇恨,而这种仇恨如同路怒症那样突然爆发。他抓住洛伊丝的衬裙一角,握紧拳头,将衬裙裹着拳头绕了两圈。衬裙绷得紧紧的,阿特洛波斯的五官在粉色尼龙死亡面具上凸显了出来。

接着,就在解剖刀扎穿尼龙布料,开始要将它切开时,拉尔夫像使用投石器扔出石头那样挥舞起阿特洛波斯,将他扔到了拱门里面。如果阿特洛波斯落在地上,他或许不会伤得那么重,可是他没有:他的双脚相互碰撞,却没有交叉在一起。他重重地撞到正对着拱门的岩石上,痛苦地尖叫一声,跪倒在地上。洛伊丝的衬裙上绽放出花瓣状的红色斑点。解剖刀从尼龙上扎出的口子缩了回去。拉尔夫冲了过去,可就在这时,解剖刀再次出现,将原来的口子切得更长,露出了阿特洛波斯那种惊慌、茫然的脸。他的鼻子在流血,额头和右边的太阳穴也在流血。他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拉尔夫就抓住了滑溜溜的衬裙下面凸起的他的双肩。

(住手!我警告你,短命鬼!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

拉尔夫对他这种毫无意义的咆哮充耳不闻,使劲将他往前一推。这小侏儒的双臂仍然困在衬裙里面,摔倒时只能是脸先着地。他尖叫起来,部分因为惊讶,但更多是因为疼痛。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拉尔夫感觉到洛伊丝在他脑海深处告诉他,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真正伤害他——不要伤害这个刚才还想杀死她的小疯子。阿特洛波斯想滚到一旁去。拉尔夫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背,将他再次压趴在地上。

(“别动,朋友。就这样别动。”)

他抬头望着洛伊丝,看到她那令人震惊的怒火已经像当时突如其来时一样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颇似某种诡异的天象,比如碧蓝的晴空中突然出现的龙卷风,将马厩的屋顶吹走后就不见了踪影。她正指着阿特洛波斯。

(“我的耳环在他那里,拉尔夫。这下流的小偷拿了我的耳环,还戴在他耳朵上呢!”)

(“我知道。我看见了。”)

尼龙衬裙的口子露出了阿特洛波斯的半张脸,肌肉纠结在一起,恰似世界上最丑的婴儿刚出生时的模样。拉尔夫用膝盖压着他,可以感觉到这小混蛋后背上的肌肉在颤抖。拉尔夫想起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一则古老的谚语……或许是印在“萨拉达”袋泡茶细线一端的标签纸上的:骑虎难下。此刻,在这个现实中永远见不到的地下洞穴里,拉尔夫觉得自己就像某个疯子虚构的童话故事中的人物,因此彻底理解了这句谚语的含义。一方面是由于洛伊丝突然的怒火爆发,另一方面完全是由于交了狗屎运。至少他暂时控制住了这个邋遢的小混蛋。当务之急的问题是下一步怎么办。

握着解剖刀的那只手向上挥舞,有气无力,也没有准头。拉尔夫轻易地避开了。阿特洛波斯在抽泣,在咒骂,虽然不再害怕,却也疼痛难熬,虽然怒气冲天,却也万般无奈。他再次向拉尔夫发动攻击。

(放开我,你这短命的傻大个!愚蠢的白发老笨蛋!满脸褶子的丑八怪!)

(“我最近可是比以前好看多了,朋友。你没有注意到吗?”)

(混蛋!愚蠢的短命鬼!你会后悔的!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不错,拉尔夫想,他起码没有哀求。我还以为到现在这个时候他会开始哀求呢。

阿特洛波斯继续有气无力地挥舞着解剖刀。拉尔夫轻松地躲过了两三下,然后将手伸向被他压着的这个家伙的喉咙。

(“拉尔夫!不!不要!”)

他冲她摇摇头,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厌烦、安慰,还是两者皆有。他触摸着阿特洛波斯的皮肤,感觉到他在颤抖。阿特洛波斯喘过气来之后,恨恨地喊了一声,拉尔夫很清楚他此刻的感觉。现在的局面对他们两个人而言都是一种痛苦煎熬,但他没有把手从阿特洛波斯的喉咙那里拿开。相反,他想收紧卡住阿特洛波斯喉咙的那只手,却发现自己做不到,而且并不为此感到意外。可是,拉克西斯不是说过吗,只有短命界能够对抗阿特洛波斯的意志?应该是的。但问题是如何做到?

被他压在身下的阿特洛波斯在狂笑。

(“求你了,拉尔夫!拿到我的耳环后,我们就走!”)

阿特洛波斯冲她翻了个白眼,然后扭头望着拉尔夫。

(你以为你能杀了我,短命鬼?你做梦吧。)

不,他不是在做梦,但他需要先求证一下。

(人生就是煎熬,对不对,短命鬼?你干吗不把戒指还给我?反正我早晚会把它拿回来的,我向你保证。)

(“混蛋,你这狗杂种!”)

唇枪舌剑,但解决不了迫在眉睫的难题:他究竟该如何处理这个恶魔?

不管你采用什么方式,只要洛伊丝站在一旁注视着你,你就无法付诸行动,一个不太像卡洛琳的声音冷冰冰地提醒他。如果是在她发怒的时候,她可能不会干预,可她此刻不在气头上。拉尔夫,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心肠太软,都不会接受。你得让她离开这里。

他扭头望着洛伊丝。她微微睁着双眼,像是准备蜷缩在拱门下睡一会儿。

(“洛伊丝,我要你离开这里,现在就出去。从楼梯爬上去,在树下等——”)

解剖刀又挥舞了起来,这次差一点削掉拉尔夫的鼻尖。他向后躲闪,膝盖在尼龙衬裙上滑了一下。阿特洛波斯猛地向上一挺,差一点脱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拉尔夫用掌根把阿特洛波斯的脑袋压在地上——这应该不算犯规——然后重新用膝盖压住他。

(啊!啊!住手!你会要我的命!)

拉尔夫装作没有听见,抬头望着洛伊丝。

(“快走,洛伊丝!快点上去!我尽快过来!”)

(“我恐怕一个人爬不上去——我太累了。”)

(“你可以的。必须爬上去,你能做到。”)

阿特洛波斯老实了一点,至少暂时平静了下来,变成了拉尔夫膝盖下大口喘气的小引擎。但是这还远远没有解决问题。上面的时间在飞逝,而现在真正的敌人不是艾德·迪普努,而是时间。

(“我的耳环——”)

(“我会带过来的,洛伊丝,我向你保证。”)

洛伊丝看似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站直了身子,满脸严肃地望着拉尔夫。

(“拉尔夫,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害他。那可不是基督徒的做法。”)

对,压根儿就不是基督徒的做法,拉尔夫脑海深处一个滑稽怪诞的小家伙赞同道。虽然不是基督徒的做法,可是……我都等不及要动手了。

(“去吧,洛伊丝。把他交给我就行了。”)

她望着他,眼神忧伤。

(“我知道无法让你保证不伤害他,对不对?”)

他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对,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除非他自找,我不会伤害他。这样可以了吗?”)

洛伊丝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这样也行。我只要慢慢走,应该能够爬上去……可是你呢?”)

(“我会没事的。你在树下等我。”)

(“好吧。”)

他目送她走过污秽不堪的房间,海伦的运动鞋在她手腕上一上一下地晃荡着。她低头穿过房间和楼梯之间的拱门,开始慢慢往上爬。拉尔夫等到她的双脚消失在视线之外,才扭头对着阿特洛波斯。

(“好啦,伙计,就剩我们了,两个重逢的老朋友。我们该做点什么呢?玩个游戏吗?你喜欢玩游戏,是不是?”)

阿特洛波斯立刻重新开始挣扎,同时把解剖刀举过头顶,不停地挥舞,想把拉尔夫从身上弄走。

(滚开!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开,你这老混蛋!)

阿特洛波斯像疯了似的扭动着,跪在他身上如同跪在一条蛇身上。拉尔夫全然不顾他的喊叫、挣扎和漫无目标挥舞的解剖刀。阿特洛波斯的整个脑袋完全从衬裙裂口中冒了出来,反而让事情变得容易多了。拉尔夫抓住洛伊丝的耳环,使劲一扯,虽然没有扯下来,却换来了阿特洛波斯撕心裂肺的惨叫。拉尔夫俯身冲他一笑。

(“原来是钻了耳洞,对吗,伙计?”)

(“是的,是的,混蛋!”)

(“用你的话说,生活就是煎熬,对不对?”)

拉尔夫再次抓住耳环,将它们活生生地扯了下来。阿特洛波斯耳垂上的小耳洞变成了两块垂肉,鲜血呈扇形喷了出来。他的尖叫声像新钻头一样刺耳。拉尔夫感到一丝不安,又可怜他,又瞧不起他。

这小杂种习惯于伤害他人,却不习惯于被人伤害。也许他本人从来没有受到过伤害。那么好吧,现在就让你体验一下其他人的生活,伙计。

(住手!住手!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有一个新闻要告诉你,伙计……这正是我要说的,你干吗不给我好好听着呢?”)

(你这样做能有什么用呢,短命鬼?事情终究会发生。市民中心那些人都会一命呜呼,拿走那个戒指也无济于事。)

难道我不知道吗?拉尔夫想。

阿特洛波斯还在大口喘气,但已经不再挣扎。拉尔夫放心地暂时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瞟了四周一眼。他其实是在寻找灵感,哪怕是一个小门闩也可以。

(“A先生,作为你的新朋友和玩伴,我能提个建议吗?我知道你很忙,可这地方你也得收拾收拾。我并不是说要让这地方登上《美丽家居》什么的,可是你瞧瞧!像个猪圈!”)

阿特洛波斯阴沉着脸,同时又保持着警惕:(你以为我会在乎你说什么吗,短命鬼?)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继续玩下去。拉尔夫虽然不喜欢,但还是准备试一试。他必须玩下去,他的脑海里有一个画面为这个办法提供了保证。那是艾德·迪普努驾驶小型飞机从海边飞向德里市的画面,机头要么装有一箱强烈爆炸物,要么装有一大罐神经毒气。

(“A先生,我该拿你怎么办?有没有什么点子?”)

回答来得飞快,而且明确无误。

(放开我。这就是答案。唯一的答案。只有这个答案。我不再打搅你们两个,把你们留给命定。你们可以多活十年,也许二十年。这不是没有可能。你和那女的只需袖手旁观。回家去。大爆炸发生时,你们可以在电视上观看。)

拉尔夫装出认真思考这个建议的样子。

(“你就此放过我们?你保证放过我们?”)

(“是的!”)

阿特洛波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希望,拉尔夫第一次看到这小混蛋的周围冒出了光环,与照亮这房间不断闪动的低俗可憎的红光一模一样。

(“你知道一件事吗,A先生?”)

阿特洛波斯脸上的希望之情又增添了一分:(不知道,什么事?)

拉尔夫突然伸手抓住阿特洛波斯的左手腕,用力一拧。阿特洛波斯痛苦地尖叫起来。他的手指松开了解剖刀的刀把,拉尔夫像扒窃老手偷皮夹那样熟练地将它捡了起来。

(“我相信你。”)

2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阿特洛波斯已经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很可能会这样尖叫几个小时,于是拉尔夫用他所知最直接的办法让他住了口。他探身向前,望着从洛伊丝衬裙裂口中冒出来的那个光秃秃的大脑袋,在脑后勺上竖着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没有什么无形的手阻止他,他自己的手也移动得很顺畅。鲜血——多得令人震惊——从切口涌了出来。阿特洛波斯周围的光环变成了暗红色,犹如受到感染的伤口的颜色。他又尖叫起来。

拉尔夫俯身在他耳旁亲密地对他说话。

(“我可能杀不了你,但我可以给你一顿好受的,对吗?而且我也不需要那病态的能量就能做到。有这把刀子就行了。”)

他用刀在第一个切口上横着划了一刀,在阿特洛波斯的后脑勺上划出了一个小写的字母t。阿特洛波斯再次尖叫,并且开始疯狂地扭动身子。拉尔夫厌恶地发现,自己身上某个部分——那个滑稽怪诞的小精灵——非常享受这一切。

(“你想让我再补几刀,那就继续挣扎吧。你想要我住手,就先给我安静下来。”)

阿特洛波斯立刻安静了下来。

(“好。我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你最好老实回答,对你有好处。”)

(你尽管问!问什么都行!就是别再用刀伤我了!)

(“这个态度还差不多,兄弟,不过凡事都可以做得更好,对吗?我们试试看。”)

拉尔夫又划了一刀,这次在阿特洛波斯的脑袋一侧切开了一道很深的长口子。一块头皮像没有粘牢的墙纸那样离开了头骨。阿特洛波斯号叫起来。拉尔夫感到胃里一阵痉挛,真真实实地松了口气……但是当他开口与阿特洛波斯说话、或者想起他来时,拉尔夫会竭力掩盖自己的感情。

(“好了,这只是让你有点动力而已。要是我再来一刀,你可能需要万能胶才能保住头皮,免得被大风吹走。你听明白了吗?”)

(是!是!)

(“你相信我吗?”)

(相信!白头发的老混蛋,相信!)

(“这才像话。我的问题是:如果你做出承诺,是不是必须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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